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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说汉字的构形

2009-01-12罗智强

关键词:六书

罗智强

摘要:汉字构形研究始于汉代“六书”说。南唐徐错的“六书三耦说”上承“六书”,下启戴震“四体二用说”,推动汉字构形研究深入发展。受“四体二用说”的影响,20世纪30年代,唐兰从汉字结构本身出发创立“三书说”,使汉字构形研究取得了重大突破。80年代,裘锡圭基于汉字的实际完善了陈梦家的“三书说”,提出的“新三书说”一直被学术界所推崇。90年代,相继有新的构形理论产生,影响较大的有詹鄞鑫的“新六书说”、张玉金的“结构模式说”、王宁的“部件说”,分别代表了汉字构形研究的不同方向。

关键词:构形 六书 六书三耦说 四体二用 三书

汉字构形即汉字衍生的客观规律和基本法则。最早研究汉字构形理论的莫过于“六书”说,其着眼于为语词谋求书写符号这一事实,反映了造字构形的客观情况,一直为历代学者所继承。南唐徐锴“六书三耦说”和戴震“四体二用说”,都是在六书框架内做一些解释补充工作,使其逐步完善。深受“四体二用”的影响,现代学者唐兰开始对六书理论提出质疑,着眼于汉字构形的划分,提出“三书说”。50年代,陈梦家研究甲骨文时发现唐兰“三书说”存在诸多不足,对其予以修改。80年代,裘锡圭在陈梦家“三书说”的基础上又提“新三书说”,备受学术界推祟。近年来,汉字构形研究仍在不断深入,又有学者提出了一些构形新说,如90年代初詹鄞鑫的“新六书说”、张玉金的“结构模式说”、王宁等人的“部件说”。其基本代表了汉字构形研究的方向,反映了学术界对此问题的关注和探索。

“六书”之名称,始见于《周礼·地官·保氏》:“保氏掌谏五恶而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其中,并未具体说明“六书”的具体内容,“六书”的细目始见于刘歆《七略》。然而《七略》已佚,“六书”一条被班固录入《汉书·艺文志》,“古者,八岁入小学,故《周官》保氏掌养国子,教之六书,谓象形、象事、象意、象声、转注、假借,造字之本也。”汉字成千上万,非一地一时一人能制,必然遵循某种法则,故刘歆赋予“六书”内容之时便指明其乃“造字之本”,即构形基本法则。到许慎“六书”的出现,“六书”名目次序已有三种不同的说法。因此,史称“六书”三家说。自南唐徐锴撰《说文系传》开始取许慎的名称,依班固的次第排列。后南宋郑樵的《六书略》将其逻辑化,使其更加符合人类思维逻辑和文字发展体系。一般以为,三家都称是《周礼》“六书”的分目,班固撰《艺文志》以刘歆《七略》为蓝本,郑众之父郑兴、许慎之师贾逵的父亲贾徽,据说都曾师事刘歆。因此,三家之说都可能原自刘歆,只是名称、次第有些小异,但象形、转注、假借三者则不变。三家中,只有许慎从文化渊源对六书予以阐说,从理论上予以解说,将六书进一步系统化。其一方面从理论上揭示汉字初创是“依类象形”,其后孳乳是“形声相益”这一总规律,一方面将“六书”付诸于实践,把成千上万的汉字归为象形、指事、会意、形声四类,系统的分析汉字的构形,追溯汉字的本义,在汉字发展史上产生深远影响。

然而许慎“六书”定义简略,分界不明,以至后人多有窜改。于是徐锴在《系传》中多次阐明他对“六书”的看法,提出“六书三耦说”,如卷一“上”字条说:“大凡‘六书之中,象形、指事相类,象形实而指事虚。形声、会意相类,形声实而会惫虚。转注则形、事之别,然立字之始,类于形声,而训释之义与假借为对。假借则一字数用,如行(茎)、行(杏)、行(杭)、行(杭)。转注则一义数文,借如老者,直训老耳,分注则为曹、为盆、为寿焉。凡六书为三报也。”徐锴把“六书”两两一对分为三类,比较合理地对“六书”进行了归纳与总结,唐兰解释说:“他(许慎)虽然把‘依类象形跟‘形声相益,来画一个界限,一曰指事,二曰象形,都是‘文;三曰形声,四曰会意,都是‘字;再加上了转注和假借两样方法,把六书分为三类。后来徐锴所谓‘六书三耦,我们可以说就是许叔重的原意。”徐锴“六书三耦说”的提出,其最大贡献在于开启了历代对“六书”的再阐释,使汉字构形研究进入具体化、深入化阶段。“六书”作为汉字构形理论基础,并非十分完善和严密。转注所下定义过于简单而不能确定,造成后人聚讼纷纭,莫衷一是。所谓的假借没有体现为字的构形,似乎亦难自圆其说。

到了清代,小学大师戴震对“六书”理论进行实质性的改造。在《答江慎修先生论小学书》中说:“大致造字之始,无所凭借。宇宙间,事与形两大端而已。指事之实曰指事,一、二、上、下是也;象其形之大体曰象形,日、月、水、火是也。文字既立,则声寄于字,而字有可调之声;意寄于事,而字有可通之意,是文字之两大端也。因而博衍之,取乎声谐曰谐声,声不谐则会合其意曰会意。四者,书之体止于此矣。由是之为用,数字共一用者,如初、哉、首、基之皆为始,印、吾、台、予、之皆为我,其义转相为注,曰转注,一字具数用者,依于义以引申,依于声而旁寄,假此而施于彼,曰假借。所以用文字者,斯其两大端也。六者之次第出于自然,立法归于易简,展所以信许叔重论六书必有师承,而‘考、‘老二字,以《说文》证《说文》,可不复疑也。”他认为指事、象形、形声、会意,四者为字之体,乃造字构形。转注、假借,为字之用,即用字之法,此乃著名的“四体二用说”。这就是说,汉字的造字法只有指事、象形、会意、形声四种,转注和假借不是造字之法而是用字之法。其划清了造字方法与用字方法的界限,使研究文字的本义与引申义之间的关系有了明确的界说。而后其弟子、《说文》四大家之首的段玉裁对此大加弘扬,从文字、声韵、义理三方面进行考证,否认转注、假借为造字法,而是用字法,与其师相唱和。四大家中另一个王筠也对此深信不疑,以经纬之说启承体用说。于是“四体二用”为广大学者所接受,对后世产生深远影响。

然而,“四体二用”说仍存有不足。首先,在“六书”次序上,许慎把“指事”列于“象形”之先,又将“形声”置于“会意”之前,并不符合汉字产生、发展过程的由具体到抽象、由简单到复杂这一规律。在这个问题上,班固“六书”说是可取的,然而,戴震是许非班,尚欠周密。其次,戴震提出“转注”即互训,过分相信许慎定义及其所举例字,从而提出“数字共一用者,其义转相为注曰转注;一字具数用者,依于义以引申,依于声而旁寄,假此施于彼者曰假借”。这就将文字的引申义也算作“假借”,是不妥当的。假借、转注与汉字的产生、分化、孳乳相关,不是单纯的用字法。

“四体二用说”是静态的去研究汉字构形,犯了形而上学的弊病。于是现代学者从一个新的角度去研究汉字构形,不拘泥于六书的框框,敢于突破传统理论的束缚,试图建立个全新的汉字结构体系。1934年戴君仁的《中国文字构造论》创造性地从汉字构形方法的角度,将汉字构形划分为四大类型:形表法、义表法、形义兼表法和取音法。“此书在中国文字学史上较早地否定‘六书,摆脱‘六书束缚,为建立汉字构形理论体系作出了贡献”。继而张世禄《中国文字学概要》用“‘写实、‘象征和‘标音来概括文字的构形。‘写实指表示具体实物的写实图像构成的符号;‘象征即用象征符号或象征符号加写实图像来表示抽象概念,另外,用一个或几个写实图像组合来表示抽象意义也属象征;‘标音,有一部分表音,另一部分表意兼表音者,有借此词语代表另一同音词语意义的单纯标音字,有写实、图像加一音标的合体字”。作者从文字形体符号和语言关系入手进行结构分类,比传统六书理论更为合理。最有影响的文字学著作当数唐兰《中国文字学》,在论述汉字构形时,对传统六书进行了批判,认为“六书说”在义例上已有很多漏洞,在实用时,界限更难清晰,进而提出汉字构形“三书”:象形、象意、形声。象形包括六书中的象形以及指事的一部分,象意包括六书的会意以及偏向于“事”的指事字,对汉字构形研究有很大促进作用,但没有解决实际问题。因此,裘锡圭的《文字学概要》对唐兰“三书说”提出了质疑,认为唐说存在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1)把三书跟文字的形、意、声三方面相比附;(2)没有给非图画文字类型的表音字留下位置;(3)象形、象意的划分意义不大;(4)把假借字排除在汉字基本类型之外。对于第三、四两个问题,1956年陈梦家在《殷墟卜辞综述》中已经指出,并提出了自己的“三书说”,他认为假借字必须列为汉字的基本类型之一,象形、象意应该合并为象形,所以他的“三书”是象形、假借、形声。陈氏的三书说基本是合理的。80年代,裘锡圭在陈梦家“三书说”的基础上提出了“新三书说”,改陈氏“象形”为“表意”,“三书说把汉字分成表意字、假借字和形声字三类。表意字使用意符,也可以称为意符字。假借字使用音符,也可以称为表音字或音符字。形声字同时使用意符和音符,也可以称为半表意半表音字或意符音符字。这样分类,眉目清楚,合乎逻辑,比六书说要好得多”。的确,立足于表意和表音把汉字分成三大类,使汉字构形理论更趋细致、严密而完整,大大减少在应用过程中的分歧。尽管如此,裘氏“新三书说”中仍有一些问题值得商榷,如用“表意字”来总括“象形”、“会意”、“指事”等,未免失之笼统,其中小类的划分,有的从字形出发,有的从字义出发,分类标准未能一致;其次,假借的概念是从文字的应用层面而言的,如果脱离文字使用的环节,假借其实只是一个很小的范围,即使是造字之假,也是与应用层面直接联系的。因此,“假借”能否作为构形类型之一,似乎仍值得研究。

现代学者何九盈也赞成把汉字分为表意、形声、假借三种类型,但他的理论根据和划分层面与唐兰、陈梦家不同,他的“三书”是建立在二元化的表达机制之上。即造字表达与借字表达,造字表达又分为表意类、形声类。他的由二元表达机制构成的“三书说”,既吸收了传统“六书说”的优点,也区别了造字表达机制与借字表达机制的不同。造字表达属于结构机制,借字表达属于转换机制。这两种机制上的特点构成了汉字的系统性、完整性、灵活性。

几千年来,“六书”在汉字构形研究中的影响是巨大的,直到现在仍被学术界、教学系统采用,仍有学者对其进行探讨。詹鄞鑫认为“假借和转注只是探讨字的产生原因、途径及涉及的问题,如不考虑每个汉字的历史,就可以排除在外”。因此在《汉字说略》中将六书中的转注、假借排除在构形之外,另外增加了“象事”和“变体”,从而形成了包括象形、指示、象事、会意、形声、变体在内的“新六书说”,其中,“指示”即传统“六书”中偏于“指”的,如寸、本;“象事”即无形之事的名称,如大、永;新提出的“变体”即用改变一个字的字型来表意,包括了“取形变体”、“取义变体”和“取音变体”三种情况。詹氏的新“六书说”比传统“六书”更为明确,既吸收了“三书”的成果,又避免了“三书”系统层次的繁琐,是比较容易掌握而且便于实用的构形理论。

此后,汉字构形问题的研究仍在不断深入,又有构形新说出现。张玉金、夏中华《汉字学概论》考察了汉字的结构单位,根据字符在具体汉字中功用的不同将其分为三类:意符、音符和记号。作者以此为依据,将汉字的结构类型分为六大类。另外,作者还从结构范畴引出了“结构模式”这一概念,提出了汉字的“左右结构”、“上下结构”、“左中右结构”等等19种模式,不仅注意到汉字构形类型的划分,同时,也注意考察汉字的构形单位、结构模式等汉字构形的相关问题,这对汉字构形的系统性研究来说,无疑是很有价值的。但是,该书中对构形类型的划分,某些方面仍值得进一步考虑,如“意符字”类型,与上述裘锡圭“新三书说”中的“表音字”一样,有过于笼统之嫌。

此外,王宁、邹晓丽在《汉字》一书中也提出了别具特色的汉字构形理论,首先提出汉字的“构形单位”——“部件”概念,分析了部件的类型和功能,重点阐述了汉字部件的组合类型和组合模式。作者将组合模式分为十种,与传统构形分析法“六书”相比,这十种模式强化构形学,将所有汉字系统包括,既全面又系统,大致可以涵盖各个历史时期、各种形制的汉字构形,而且相互之间界限分明,不易混淆,避免了传统“六书”适用面窄、归类难、边缘现象较多的弊病,是一种更为科学的汉字构形分析法。

中国文字研究走过了近两千年,作为汉字学理论研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汉字构形理论研究,经过几多探索,获得了几多经验,应该相信,未来的构形学将会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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