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亭亭与她的《女勇士》
2005-04-29黄秀敏
黄秀敏
1976年,汤亭亭的第一部作品《The Woman War-rior》(女勇士)问世,即刻在美国获得空前反响,热销程度为汤亭亭和出版商所始料不及。这部作品不仅为作者赢得了各项大奖,也确立了她在美国文学史上持久而又深具影响的地位。更为可喜的是,美籍华人文学这棵幼苗终于破土而出,暂露头角并呈茁壮发展的趋势。
汤亭亭的父母是20世纪早期的赴美移民,汤亭亭从小就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父亲是一个满腹诗文但在到处充斥着洋话的异国他乡却派不上用场的知识分子,母亲是个讲故事能手,幼小的亭亭痴迷地倾听着母亲的故事:中国的神话、民间传说;祖先们的迷信和不幸遭遇;早期移民的艰苦生活和他们受到的歧视、虐待……一切都在她的小脑瓜儿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加上她过人的聪颖天资和喜欢看书、写作的天性,为她日后的成名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美国长大的女孩就这样间接地接触了中国文化,用美国式的思维理解,领悟着其中的善恶美丑,惊异于其悠远飘渺的传奇色彩,愤然于先人遭受到的歧视性待遇和世间的一切不公平,憧憬着和平、美好的生活,幻想着自己成为花木兰式的英雄人物,率领人们建立一个没有歧视,各个种族融洽相处的世界,实实在在地扮演现实生活中的勇士。
中国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是大多数华裔作家构建自己作品的基石,汤亭亭的作品也不例外。事实上,汤亭亭是率先以中国文化为源泉进行创作并一直坚持如是的作家。可以说,她的《女勇士》直接促成并标志着华裔小说的突然兴盛,被美国总统克林顿誉为“一部划时代的名著”。作品是以中国的神话、传奇、历史为基本素材,融入了作者丰富的想象、个人自传和20世纪美国的历史现实重新构建出的一部手法新颖、内容独特的文学巨著,在美国文学史上取得了斐然的成绩。
《女勇士》主要的叙事手法是讲故事(talk-story),以讲故事的方式“将个人生活经验和中国历史传说、美国文化和中国文化及传统与现实融合在一起,从而去反映生活在美国的华人精神和物质上的寻求和探索。”《女勇士》常被认为是女性主义话语的作品,Warrior这个词在英语中是男性专用的,而汤亭亭却给它加上了Woman的修饰成分。书中的主人公全部是女性:跳井自尽的姑姑、英勇善战的花木兰和写出《胡笳十八拍》的蔡琰。在汤亭亭看来,女性也能像男性一样,成为生活中的勇士。
全书共分为五部分。
第一部分“无名女人”是通过第一人称叙述者“我”听母亲讲家庭的惨剧。
姑姑新婚不久,丈夫去美国淘金,几年后,姑姑怀孕。由于她偷了汉子,违反了封建社会妇女的“三从四德”,全村人为之震怒,在姑姑分娩的当晚,他们砸了她家,姑姑走投无路,被迫在猪圈中生下孩子,然后抱着婴儿投井自杀。从此以后,家人谁也不许提她的名字,好像她根本就没有存在过。母亲把姑姑的故事作为沉痛的前车之鉴来教育“我”,希望“我”不要像美国一般的女孩子那样随意放纵自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家丑不可外扬,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把这件事讲出去,但是,美国长大的女孩却有着不同的观点,“我”偏偏告诉了别人,“我”不仅不认为这是什么可耻的事情,而且还以姑姑为荣,因为姑姑用死向封建社会提出了最有力的控诉,姑姑死得壮烈,她的行为可敬可佩,她的遭遇可悲可悯。“我故意违背了母亲的意志,把这个故事到处讲给人听,以自己独特、力所能及的勇士性行为给姑姑鸣不平,强烈抗议封建礼教对人性的扼杀。
第二部分“白虎”是根据中国妇孺皆知、脍炙人口的花木兰女扮男装杀敌立功的故事改编而成。
“我”被鸟儿召唤,进山修炼,师从一对神秘老人,刻苦练功十五载,学成后下山与丈夫一起英勇杀敌。军队所向披靡,连连告捷,一路杀进京城,砍了皇帝的头。从前方凯旋归来,“花木兰”带领乡亲们与恶霸做斗争,为村民们伸张了正义。最后,她脱去战袍,跪在公婆面前许诺要操持家务,担当起妻子和媳妇的责任。作者把花木兰的故事从中国的语境中移到现代的美国,以新颖、独特的构思创造出了一个全新的艺术形象———美籍华人英雄花木兰。故事以“我”为叙述者,开头和结尾的“我”都是现实生活中的华人女孩。自传与传说被浑然结合在一起,传说中的故事成为现实中的“我”的生活理想。这里,作者把自己幻想成为女英雄花木兰,率领乡亲们(美籍华人)与种族歧视作斗争,建立起属于华人自己的真正身份和地位。花木兰进山修炼是要为家人,为乡亲们(即为华人族群)报仇,在故事结尾,叙述者将报仇解释为“用文字报告怨慨”。显然,故事溶入了作者本身的情感和真实,作者的志向就是要重新书写华裔历史,振兴华裔文学,建立立足美国、走向世界的华裔新身份,担负起充当华裔女勇士的历史重任。
第三部分“巫医”是写母亲的故事。
第四部分“西宫”写的是姨妈月兰的不幸遭遇。
故事的最后一部分“胡笳颁”写的是“我”回忆从幼儿园到成人的成长经历。叙述者的童年生活是在压抑得近乎窒息的沉默中度过的。为了让她讲话清楚流利,母亲这个传统势力的代表者挑了她的舌筋,给她整个童年打上了耻辱烙印。“幼儿园的三年我沉默到了极点,我画的画全是黑色的”。但是,正像“我”的美国老师所说的,这并不代表“我”精神有问题。“我在画一个舞台幕布,黑色正是幕布升起前的情形。继之而来的是绚丽的阳光和精彩的节目。”终于,身居异国他乡的“我”就像中国汉代被匈奴掳到蛮地十多年的蔡文姬,放声唱出了表达自己感情的动人的歌。
蔡文姬(蔡琰)是公元二世纪东汉末年的女诗人,是著名的诗人和政治家蔡邕之女。动荡的时局给蔡文姬的个人生活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她的婚姻几经变故,丈夫的早亡标志着她第一次婚姻的结束。父亲因董卓叛乱而受到株连惨死狱中。之后,关中地区混战之际,她被匈奴掳去,成为左贤王之妃,在一个不同的语言、文化和风俗习惯中终日思念着故土,郁郁寡欢地在异国他乡生活十二载后,终被曹操赎回,将她赐嫁给幕僚董祀为妻。结束在外颠沛流离的生活的同时,她又不得不忍受与身居匈奴的孩子骨肉分离所带来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她用骚体创作的《胡笳十八拍》即咏叹了自己一生颠沛流离、痛苦不堪的坎坷生活,又以第一人称叙述了作者艰难度日、凄苦悲伤而又矛盾复杂的心情:在南匈奴十二年囚禁一般的生活中,她日日想家,她多么想让南飞的大雁把自己的思乡之情带给家乡的父老乡亲啊,虽然自己逐渐习惯了异乡的生活,但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怅惘。终于,生活出现了转机,她得以回到久别的家乡,但兴奋不己的同时,又面临着与亲生骨肉的生离死别……
在汤亭亭笔下,蔡文姬的愁思和痛苦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完全适应异邦生活的女子。她也像胡人一样,能够勇猛拼杀,锐不可挡,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勇士。尽管胡人的乐声起初是搅得她心烦意乱、久久不能入睡的刺耳之音,最后,她却加入了他们的行列,用清脆嘹亮的声音唱出了与胡人笛声合拍的歌。汤亭亭笔下的蔡琰是她重新构建出的不同种族能够和谐共处的理想,“中国神话中有一个是关于蔡文姬的……她用所学的少数民族的语言和曲调创造了一种新诗。这个故事可以被看作美籍华人的经历。我把蔡文姬看作自己行为的榜样。我觉得生活在美国的白人、黑人等其他不同民族之间的我也可以扮演她那样的角色。我可以用英语来为美国文学书写美丽的故事……”(汤婷婷)现实生活中的汤亭亭就是她虚构出的故事中的蔡琰,她视写作为己任,她要扮演社会勇士,改变被美国主流文化异化为女性和弱者的中国人形象,也要改变华人及华人文学处于“他者”的边缘化地位,重新确立美籍华人在美国社会中的位置,建立华人文学的新传统。像写出《胡笳十八拍》的蔡琰一样,汤亭亭要用自己的笔来书写美籍华人的生活和情感,寻求他们的精神和文化独立,让美籍华人“从物质、精神和文化上去适应新的环境”。并且,在异质文化撞击和融合的背景中创造出独立的新文化,谱写出独树一帜的美籍华人文学、文化光辉灿烂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