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的苹果
2004-04-29滕君
滕 君
早晨还是霞光万道漫天色彩缤纷,到了上午九点左右就变得乌云压顶,整个天空仿佛扣了个无边无沿的铅灰色的大盖子,那盖子又厚又重,低沉沉地捂在头顶的上方,而且还撒下不大不小的雨滴。
白玉光的心情也像这转瞬即变的天空,从早晨的朝霞灿烂变成了上午的漫天阴云,他顶着风雨走在冷清清的街面上,雨水浇湿了他的头发、衣服和提在手里的书包。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落汤鸡一般在雨水里啪嗒啪嗒地走着,路边躲雨的人们怪怪地看着这个像是有病的傻小子。
就在一个小时前,他被教导处找去谈话,所谓谈话也就是臭骂一顿,然后是一纸通知书扔过来,他被勒令退学了。当头一棒敲得白玉光昏头昏脑,胆战心惊。他把通知书往兜里一塞,回教室收拾起书包就快步走出学校,走进了茫茫的风雨中。这期间没人间他为什么不上课了,也没人劝他等雨过去了再走。他自己也觉得没有脸面在学校里多呆一分钟。那件事被“对象”的家长发现了。对象的家长告到了学校,如果学校不开除白玉光,对象的家长就要收拾学校的领导,并且以流氓罪为名叫公安局把白玉光抓起来。白玉光又羞又怕又悲伤,他愁苦交加地往回走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被学校开除的原因,总之一顿臭揍是免不了啦!但如果叫父母知道是因为搞对象开出来的话,极爱面子的父母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白玉光病了,从学校回来的那天他着急上火又淋了一场雨,回家不久就开始发烧,大夏天的捂个棉被还直发抖,他发觉自己可能是感冒了。这个发现叫白玉光兴奋不已,他终于找到了为什么不去上课的借口。父母下班回来,见不成器的儿子在家里躺着就问他为何不上学。白玉光说头疼,浑身不舒服就请假回来了。母亲在白玉光的脑门上一摸:“真的,热得烫手,这是发烧了。”父亲找些退热止痛之类的药片说了句:“缺心眼,明知道感冒了,还淋雨。”母亲叹息一声说:“吃了药看退不退烧不行就得去医院了!”母亲端来水,帮白玉光把药吃下去。白玉光又连喝两杯开水后才觉得心里清爽了一些。母亲叫白玉光睡一觉,睡醒了再吃饭。白玉光感激地点点头就闭上了眼睛。
虽说是昏头胀脑,白玉光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他心里愁着呢,他担心父母迟早会发现事实真相的,那时候该怎么办?就说眼前吧,不能上学了又怎么办?除非是天天发高烧,否则就没有理由呆在家里不去上课。这个臭丫头,你可把我害惨了!愁苦万分的白玉光把一腔怨气都推在了“对象”范小琳的身上了,他恨范小琳出卖他,恨范小琳的家长做事歹毒,这么“损”的事也做得出来,而且这几天范小琳没上课,这足以证明她做贼心虚了。
白玉光最后见到范小琳的那天是周六,放学后俩人相约到河边的小树林里。就是那天,他们突破了一般朋友的界限,天才黑,两个人就忘乎所以地拥抱在一起,先是白玉光把手伸进小琳的衣裤里,尽情地抚摸范小琳光滑的肌肤,继而范小琳也同样抚摸白玉光。河岸上昏黄的灯光照射到两个忘情的中学生身上,他们已经不在意偶尔从身边走过的人了,直到白玉光要摸进小琳的胸部时,范小琳才一惊,挣脱开来,她说:“我妈说过,那地方一旦被人摸了就会变大变软,你怎么做都可以,就是不能碰那个地方!”白玉光问:“大些软一点不是更好么?”范小琳摇头说:“啊!你笨死啦,又大又软多难看,别叫我在他人面前太丢人好么?”白玉光极其庄严地表示他不会叫范小琳难看的。
“流氓”一词八成是指周末的事儿。可是范小琳的家长是怎么知道的?一定是这丫头嘴不严走露了风声,或者是她故意要你白玉光难看。白玉光气恼之下想找范小琳问个明白,问她为何要恩将仇报,害得他人不人鬼不鬼,连学也上不成了不说,还不知道父母怎么收拾他呢。气归气,找范小琳算账可不是好玩的。范小琳的父母叫校方转达一句话:“如果白玉光再敢纠缠范小琳,他们就要把他送进监狱!一想到这句话,白玉光就只剩下一肚子怨气,勇气早吓得一干二净了。他极力劝自己咽下这口气。
白玉光开始后悔认识了“学妹”级的范小琳,又从范小琳牵连到了同桌石敬波,难怪人家说:女生是地雷,趟上就没好。
白玉光是中学二年级的时候和石敬波同桌的。在学校里,白玉光是个少言寡语衣着破旧的小个子。记得调座那天,石敬波一见班主任把白玉光调到了她的座位上和她成了同桌,厌恶的表情溢于脸上,那样子就像是误吞了苍蝇,恶心得要命却吐不出来。这丫头也是个有个性的,她从书桌里摸出个粉笔头来,就在桌子、凳子的中间划上了一条“三八线”,完了把粉笔头一扔,翻着金鱼眼冷冰冰地坐着,意思是警告白玉光注意越界的后果。她从不和白玉光犯话,就连入座离座她也是冷冰冰地往那儿一站,白玉光就得赶忙起身让路。白玉光也从不正眼看这同桌一眼,即使是石敬波偶尔有些挑衅的动作,白玉光依旧不会还以颜色,他恪守着“好男不跟女斗”的信条。
“冷战”持续到了周末,好学的同学进入了紧张的备考阶段。数学模拟考试的时候,一道几何题叫“数学天才”石敬波卡了壳,憋了一脑门子细汗也没憋出个思路来。而这时的白玉光已经在做最后的检查,准备交卷了。石敬波探过身来,指着那道几何题说:“我看看你是怎么做的。”白玉光没抬头也没言语,只用铅笔敲了敲桌上的“三八线”,石敬波不耐烦了:“界线取消!”她一边说着一边拽过白玉光的卷子,一瞧解题过程说了句:“这么点的小弯我懂。”接着就是一通因为所以。卡壳题解开了,脸上重又浮现出往日冷漠,不再答理白玉光。
数学卷子才判完,物理测验又接上来,耻于下问的石敬波在依题画电路的问题上又短路了。万般无奈还得探过身来参考一下白玉光的画法。文科类的内容是白玉光的强项,石敬波的“借鉴参考”更多,她不得不承认一无是处的同桌在所有课程中都高出她一截儿。不知不觉中,石敬波的横眉冷对演变成了目光友善。她和白玉光还是很少说话,但每天上课的时候她都会用友善的目光和白玉光打个“招呼”。而且白玉光发现石敬波不再是只抹掉“三八线”那边的灰尘,而是照顾整个“半岛”了。“三八线”消失了,同桌的你我自然就亲近了许多。白玉光变得一天比一天兴奋,课堂上也日渐活跃。他很感激“同桌的你”对他的认可或者是接受。在白玉光的记忆中,还没有哪个女同学像石敬波那样,默默地、真心地对待过他。他越发觉得学校的美妙了,在一个要好的同桌相伴下学习,就算再读十年中学,他也不会觉得厌倦的。
期末考试结束了,收拾完责任区的卫生,白玉光就哼着小调出了校门。这次考试出奇地顺,成绩一定在班里拔个尖子,也好叫父母知道……一阵子女孩子的哭骂声和男孩子的吵骂声打断了白玉光的思路,他瞧见离校门几百米远的路口附近围着一堆人,就连道路两边也站着看热闹的。许多从学校里出来的同学往前奔跑着,好像生怕失去一次瞧热闹的机会。那个女孩子的哭声由尖厉变得低沉,叫骂声也越来越少了。白玉光顿觉心头气血上撞,他强压冲动警告自己别去管闲事,他已对家
人、对学校下过保证不再打架,他想改变自己在同学们心目中的形象。
走近了,他见着几个常在学校附近闹事的小地痞。这几个家伙正你推一把,我拽一把当街调戏一个女学生。白玉光一直默念着“别管闲事”四个字,低着头红着脸想一走了之。就在他快要走出是非之地的时候,他突然听到那个女学生的尖叫声:“白玉光快来帮帮我,我认识你……”白玉光心里暗道:“得!叫人家认出来了,不管什么保证不保证了,如果这会儿一走了之,你白玉光日后如何在人前立足,你的良心何在?”白玉光想到这儿,把书包往肩上一甩,转回身对几个小地痞说:“放开她,她是我同学。”一个小地痞翻着白眼说:“知道你狠,但我们不怕你,别叫我给你放二两!”白玉光冷笑着说:“我不喜欢给人放血,再不滚开我就让你的狗头漏风!”小地痞们恼羞成怒,丢下那个女生来围打白玉光,一场恶战,白玉光还真的把小地痞全部打趴下了;他自己呢,也是脸腮紫青,嘴角流血,要命的是后背上火烧火燎疼得钻心,他俯身捡起书包抬腿就走。那个被吓得有些呆傻了的女生醒悟过来追上几步叫着:“哎,你去哪儿?你被刀砍伤了,快跟我去医院!”白玉光看那个女生说:“我不用去医院,你也回家吧!记着别穿得那么扎眼!”女生脸一红,狠狠地瞪了白玉光一眼:“你的后背还在流血,没等走到家,你就完蛋了!”白玉光有些气恼地说了句:“那是我的事,女孩子家,少提完蛋那两个字!”女生被气得小脸发白,指着白玉光“你”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石敬波风风火火挤进人群,拉着范小琳问:“咋回事,是谁敢欺负你!”范小琳摆摆手说:“没事儿,他为救我被刀砍了,快弄他去医院。”白玉光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怕石敬波,他没再坚持自己的“个性”乖乖地跟姐俩去了医院。一检查还好,没伤着骨头,缝了七八针再开些消炎止痛的药就可以回家了,但每天要早晚两次到门诊换药,直到拆线为止。白玉光看着背心、外衣给菜刀划了个大口子且挂着血污,拖着哭腔说:“惨啦!这么回去非挨顿臭揍不可。”范小琳笑出声:“有意思,这么厉害的人也怕挨揍!”白玉光狠狠地瞪了范小琳一眼,转向石敬波说:“我得回去了,今天的医药费得到月底才能还给你们。”石敬波盯着白玉光问:“你把我们姐俩当成什么了?走,我和小琳送你回家。”
在离白玉光家不远处,姐俩被白玉光强劝“留步”,姐俩不再坚持。石敬波叫白玉光请求家长原谅。范小琳则说要每天陪白玉光换药,姐俩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白玉光昏昏沉沉地回到家,他用凉开水先把止痛药和消炎药吞了下去,他担心“受审”开始后就没机会用药了。白玉光困得厉害,他躺在炕上时才发现了新问题:那刀伤一压就疼得钻心,以后就得趴着睡了,趴着就趴着吧。
中午母亲下班了没见着白玉光,整整一个下午,白玉光的母亲都心神不宁。一进家却见白玉光伏在床上睡得正香,气就更大了,几步上前扯下被子。谁知这一拽可把白玉光的母亲吓坏了,她看见儿子后背上的衣服划了个大口子且挂着黑紫色的血污,就破声拉气地叫醒儿子急问是怎么回事。白玉光惊醒过来,起身过猛把伤口抻了一下,疼得他“哎呀”一声说:“下午回来的时候不知道叫谁在后背上划了一刀。”白玉光母亲急了:“你缺心眼啊!不去医院你回家等死啊?”白玉光说:“去过了,也缝完了,大夫说没伤着筋骨,十天以后就没事了。”母亲看着儿子的伤口,唠叨了几句又掉了一阵子眼泪,就叫儿子休息,她去给儿子做些补气血的饭菜。
白玉光没敢提那个“英雄救美”的壮举,轻松过关也让他喜出望外。母亲在白玉光的叔伯姐姐白玉华的劝阻下也没敢去报案,她担心小流氓出狱后会加倍报复。
危机过去了,白玉光反思一天来发生的事,用了一连串的“如果”来追悔自己的行为,他在心里不知把范小琳骂了多少遍,他不知道范小琳怎么会认识他这个没人缘的高年级学生。思来想去也只得出一个结论:肯定是石敬波在背后讲究过他,不然范小琳不会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这姐俩得防着点,以后甭太近便了。
第二天早上,白玉光带些钱去医院换药,当她从母亲手里接过二十块钱的时候,心底立时生出深深的愧意,家里人口多,日子穷,可是你白玉光非但不能替父亲分忧,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叫家里为自己伤人和被伤而破费。可是白玉光不敢不去换药,大夫说那伤离脊椎和内脏非常近,一旦感染了是很危险的。
范小琳真的等在路口上,白玉光说:“你不用再来等我,过几天我就不换药了。”范小琳说:“没关系,只要我能看见你平安出入,我就放心了。”白玉光苦笑了一下就往前走,范小琳跟上几步来搀扶白玉光,白玉光立时闹了个大红脸说:“快放下,叫人看见成啥了?”范小琳反问:“有啥了不起的?搀扶伤员太正常了!”
白玉光知道自己说不过范小琳,于是就不再和他争执,一路上范小琳问一句,白玉光就回答一两个字。白玉光也没去问范小琳是怎么认识他的,他觉得纠缠那个问题实在没必要。
打针的时候范小琳又把白玉光弄个大红脸。白玉光没料到范小琳会帮他解裤带。依照白玉光的想法,这会儿的范小琳应该回避而不是帮忙,男女有别么,怎么可以……他叫范小琳先出去一下,范小琳翻了白玉光一眼说:“德性!我可没时间看你,我把脸转过去,你打你的针!”
范小琳还是帮白玉光提上并系好了裤子。然后又陪白玉光在走廊里走了几圈,见没有过敏现象才陪白玉光往家走。回去的路上,白玉光已发现有个女孩子照顾的感觉很奇妙,他开始担心范小琳没常性了。他细看这个美丽却带着野性的女孩子,发现范小琳的行头大变,齐眉短发,一身标准的学生装,走起路来前胸的小鼓包也不再一颤一颤的那么扎眼,就连裤子也不再是紧绷绷的了。
受伤后的第十天,护士给白玉光拆去了创口的线头,说了句:“没问题,你小子明天不用来了。”原本该兴高采烈的白玉光却是神情黯然,“不用来了”就意味着他不可能每天早晚一次地见到范小琳,当然也就不能相互依偎着在慢声轻语中走过那段长长的马路。
回家的路上,范小琳搀扶着白玉光,她说:“这几天靠你自己调养了,情绪好一点,每天换药的时间,我都会在路口等你的。”哟喝!这丫头可是太善解人意了。从此,白玉光和范小琳的关系日渐升温。早把那个充作“介质”的石敬波丢在了脑后,并且改变了约会地点,白玉光怕家人发现他处朋友了,他还记得沾了女人边的“惨痛教训”。
白玉光家有个远亲,论起来白玉光得叫人家叔婶,远亲带老乡,两家的关系非常密切。这个叔叔家有五个孩子,只有三小是个男孩,父母和四个姐妹都以这个“宝贝蛋子”为中心。三小和白玉光的关系最好,每到假期两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你家住几天,我家玩几天。彼此几乎成为对方家庭的一员,叔叔家的四个女孩分别叫做大兰、二兰、三兰和小兰,这姐四个里,大兰比白玉光大两岁,余下的就是小丫头了。姐四个非常厌恶三小,三小是家中“一霸”,但凡有点好吃好玩儿的东西都给三
小独吞了,姐四个恨透了男孩子,见着外面的男孩也烦得要命。
白玉光可不一样,他会讲故事,大人们讲过的老段子他能添枝加叶地“深加工”,拿手的是他能把小人书和小说里的故事绘声绘色地搬出来。而且白玉光对女孩子一向是尊重的,姐四个特别欢迎白玉光,一有空闲就催着白玉光讲故事。那年月,很多古典文学都被视为封建迷信、歌颂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坏书,书店见不着这些书的影子,人们能接触到的也只是些“英雄小说”。白玉光很幸运,他有个“拳脚师傅”,在师傅家,他可以四平八稳地读《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还有那些《封神榜》《七侠五义》《杨家将》《说唐》等等。白玉光天生的好记性,凡是读过的“大部头”他在一两年以后还可以把主要内容不漏情节地复述出来。
从白玉光的故事里,姐弟几个知道了“唐僧师徒”;知道了“桃园三结义”、“水泊梁山上的一百单八将”、“红楼里的金陵十二钗”;知道了“姜子牙登坛封神”;还有“五鼠闹东京”、“大破天门阵的穆桂英”、“薛仁贵东征到薛刚反唐”。这些极富神奇色彩的传奇人物使姐弟几个着了迷。白玉光不讲到姐几个睁不开眼了是不能休息的,他往那儿一坐,一白话就没完没了。
到了小学四年级,白玉光在师傅师母的指点下读了《西游记》,这次他在叔叔家便讲起《西游记》。姐弟几个着了迷,一讲再讲,干脆就叫白玉光和三小到姐四个的房间来接着讲,讲累了就睡。这个两不误的妙招得到了三小和白玉光的赞同。
婶子有夜里给孩子盖被的习惯,她先去了三小的房间,一瞧屋里没人吓了一跳,见姐几个的房间里亮着灯就闯进来,见三小和白玉光还没睡就随口来了一句:“怎么到这屋来了?我以为你俩又出去疯跑了呢!”白玉光刚想解释,一抬头却见婶子一丝不挂地站在那儿,白白的肌肤在灯下显得格外刺眼。白玉光吓了一跳,没敢言语就又躺了下来。婶子走到里边埋怨着:“这二兰子,连被也不盖……”白玉光好奇地抬眼去瞧,只见二兰舒坦地平躺着,两只才成形的乳房立在胸脯上,白玉光又吓了一跳,婶子给二兰盖上被走过来对三小和白玉光说:“你俩也早点睡,明天不用起得太早。”婶子摆动着肥白的丰臀走了,临出门时顺手拉灭了电灯。
时隔不久,婶子来白玉光家串门。婶子前脚才走,白玉光后脚就被母亲拉进屋里,门一关便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地抽了白玉光一顿柳条子,暴怒的母亲边打边骂,几乎疼昏了头的白玉光听明白了,婶子是来告状的。她说白玉光钻进姐几个的房间里睡觉,半宿半夜不睡觉看人家丫头……总之白玉光被打惨了。
一想起那经历,白玉光就浑身发抖,除了师傅和大爷两家他不敢再去有女孩的人家过夜,见着女孩就躲得远远的。为此他非常担心自己和范小琳的关系被人家发现了。他和范小琳改变了“约会”地点,去找些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分享美妙时光。
事情往往是做怪的。你越是担心某种事情,它就偏偏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发生了,而且还为个“搞对象”被学校给开除了。如果说叫家里人知道了真相,不死也得剥层皮。休息了三五天,白玉光就不敢赖在家里了。他还是背上书包装出上学的样子按时出入,每天的课程就是躲在松树林里“睡觉”。时间一长,白玉光对范小琳的怨恨就一点点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日益强烈的思恋,但他没能再见到范小琳。
白玉光被学校开除的事终于露馅了,那是一个叫大妖精的女人告诉给白玉光母亲的。大妖精有个儿子叫海生,和白玉光是同届的同学。这家伙多嘴多事,白玉光又挨了一顿暴打。这一次比上一次打得更狠,白玉光连伤带气地倒在炕上,这一次他真的病了。
白玉光又恨起范小琳来,他恨这个丫头快嘴,更恨海生多嘴。半个多月,白玉光恢复过来。他去了几次学校没见着范小琳却堵住了海生,恶气未出的白玉光就把海生臭揍一顿,两家为此差点闹到了派出所。从此白玉光几乎被禁闭在家中了。
一天上午,正在家里闲得发慌的白玉光见石敬波走进院子,一见那熟悉的身形,白玉光不知为什么就想哭。石敬波的金鱼眼里也闪动着泪光,她说她也难过。她交给白玉光一封信,她说为那事儿,范小琳也转学了。她病了,她非常想念你,我只好来一趟。
石敬波一走,白玉光就迫不及待地把信封撕开,信写得很长。在信里,范小琳先为自己给白玉光带来的灾祸再三道歉。她在信里告诉白玉光说那天晚上的事被她父亲的同事撞见了,她没想到父母会用那种手段对待女儿的恩人加恋人……信的最后说她现在正住院和一些相关情况。白玉光后悔了,他觉得范小琳比自己更惨,而自己却恨人家……
范小琳一个人躺在医院普外科的高间里,见白玉光推门进来,眼泪就一下子流了出来。俩人默默地注视着,直到范小琳含泪而笑说:“我真担心你不会来了。”白玉光说:“对不起,我……”范小琳伸出手要白玉光到床前来。白玉光才握住范小琳的手,范小琳就扑到白玉光的身上,亲吻拥抱,比上一次更加热烈。
听到敲门声,范小琳松开手说:“表姐来了!”白玉光就去开门。石敬波说:“给你俩半个小时时间,我先到走廊给你俩望风。”石敬波一走,俩人就又凑到一起,互诉分别后的误解和思恋。时间过去一多半儿,白玉光才问范小琳得了什么病。范小琳说:“是急性阑尾炎,挨了一刀。对了,你怎么不问问我疼不疼呢,也不看看手术的刀口……”白玉光脸一红,可是半天也没找出个拒绝的理由。范小琳叹了口气说:“算了,等表姐进来,你就和她回去吧!”白玉光慌了,他说他很想知道,可是不应该看女子的身子。范小琳说:“从那天起,我的二切都是你的了。你可以……”白玉光耳热心跳地掀开了被角……就在此时石敬波敲了两下门就闯进来。白玉光吓得慌了,缩回手,拉上被说:“我看看她的刀口。”石敬波脸上微红着笑道:“有用手看的么?当心,叫别人撞上就惨了!舅妈她们进了大门了。你俩以后再唠吧!”白玉光很感激石敬波的通情达理。范小琳可怜巴巴地问白玉光什么时候再来。白玉光说天天来。石敬波急了:“别黏糊啦,快点,别让我害得为你俩挨骂!”
自从被学校开出来,白玉光还是头一次面露笑容。母亲叹口气,她说:“别不知愁了,你爸在机井队给你找个活儿,在工地食堂帮厨,一天两块二,也省得你闲得发慌。”白玉光一听傻了,他答应天天去看范小琳的。可又不能不去干临时工。他只要说个不字,母亲当时就会翻脸的,这可怎么办?
白玉光愁得一夜没怎么睡,早上起来时脸色灰灰的。母亲叹口气告诫白玉光:“工地上有不少女工,你可千万别偷看人家换衣服啥的,再惹出丢人现眼的事儿,你就别回来啦!”白玉光漫不经心地答应着,他心里还在盘算着如何把这事通知范小琳,如何才能不叫范小琳失望、伤心。没等他想出个办法,汽车来了,白玉光迫不得已地上了车,他想:“这下子全完了!”
白玉光的父亲和机井队的主任是铁哥们,白玉光因此受到优待。管理员和白玉光住同一房间,
所谓房间就是可拆装的铁皮房。管理员住的是一个单独的铁皮房,里外两间,除了卷柜和办公桌就是几个凳子和两张桦木钉成的板床。里外间有一个简易门相通着,门很宽却没有门扇。只在门框上挂了个被单子当门帘,两头不着边的门帘挂在那儿也只是象征性地划条里外界限。里间竟出人意料地住着两个女工,这让白玉光觉得吃惊。
管理员指着外间靠窗子的一张床说:“小伙子,这个床是你的,里间住着两个女同志,咱这儿呢,人多事杂,一些事你就当没看见、没听见,她俩人不错,亏不着你。”
白玉光没心思去听管理员的指点,他心里一直挂念着躺在医院里的范小琳。他确信范小琳会非常失望和伤心的,她一定会恨他不讲信用。
白玉光在思念中睡着了,两行眼泪落在了枕头上,耳边又凉又痒,白玉光给弄醒了,但他既不想动也不想睁眼。这会儿就听一个甜美的声音,说:“呀!你瞧这孩子准是想家了!”另一个有些咋呼的女声说:“这么小就弄出来干活儿,也不知道他家大人是咋想的!”管理员说:“别把他吵醒了,往后你俩别太大扯了,动不动就脱光了凉蛋可不行,别把他吓跑了。”甜美声音道:“屁!现在的孩子鬼着呢!专好看那些……”
医院里,范小琳苦苦等了白玉光一个下午,眼见天黑了父亲也过来的时候,才气哼哼地躺在床上连晚饭也没吃一口,后来索性赶走了准备陪护的母亲,叫石敬波陪她一夜。石敬波知道范小琳的心病,她说她会问明白的,还说她敢保证白玉光给事情绊住了。
第二天,石敬波去了白玉光家,赶上白玉光的母亲正要出门,石敬波说她是来还书的,问白玉光是否在家,白玉光的母亲说白玉光干活儿去了,昨天一早就走了。石敬波问:“他在外面住吗?”白玉光母亲说:“工地在东郊的山顶上,就得在工地上住。”
石敬波来到医院,对范小琳讲了她探听来的情况。范小琳如呆似痴地盯着窗外,晶莹的泪水从她那略显惨白的脸上一滴一串地落了下来。石敬波吓坏了,她语无伦次地劝慰着范小琳,范小琳说她很伤心,她不能原谅白玉光的不辞而别。
干躺了一天的白玉光终于理清了思路,他意识到自己的不辞而别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
下午五点左右,三个人从里间出来,管理员故意大声说:“金枝,你拿些饭票、菜票,叫大师傅做几个菜,晚上捎回来好给这小兄弟接风。”甜美声音的女人答应了一声,三个人就一起走了过来。经过白玉光的床边时,那个叫玉叶的女工咋呼道:“哟,瞧瞧,睡觉的小模样还挺甜呢!”金枝说:“是吗,那你就搂着睡吧!”玉叶叫道:“你少缺德吧!人家还是个孩子!哪像他,简直就是个黑驴……”管理员笑着骂了一句。白玉光一门装睡,脸都没敢红一下。
白玉光饿到了晚上十点,这三个人才从外面回来。他们提着两只保温桶和盛满白酒的塑料壶。管理员放下酒壶指着两个女工对白玉光说:“我介绍一下,她俩是咱哥俩儿的同屋。这个叫金枝,你得叫大姐。”白玉光一瞧这金枝肤色黑里透红,身材高大丰满,浓眉大眼厚嘴唇,除了甜美的声音再找不出一点“金枝”的影子,好在她笑声动人,肉麻十足。介绍到玉叶,白玉光觉得视觉上舒服了许多。玉叶身材苗条,肌肤洁白,瓜子脸双眼皮儿,高乳细腰丰臀长腿,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美中不足的是一说一笑都显得咋咋呼呼、粗声粗气的。这两个该甜的不甜,该咋呼的不咋呼,灯前一站是一黑一白,白玉光一下想起了小说里的黑白无常来。他终于笑出了声,他笑归笑,与两个半老徐娘相伴而居毕竟是件开心的事,于是白玉光的心情就一点点地好了起来。汽灯调到了亮白的程度,取暖用的煤油炉子也点着了,铁皮房子立时充满了酒菜的混合香味,还有女人身上的脂粉散发出的淡淡幽香。白玉光被请上座位,他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优待,而且他发觉“同室”的人非常开放,彼此间无拘无束。他想范小琳在这儿就好了。一想到范小琳,白玉光的愁思就涌上心头,没多久就喝醉了,就在他朦朦胧胧如在云雾中的时候,他被人搀到床上了。
天快亮的时候,白玉光给渴醒了,一见自己睡在玉叶身边,立时吓出了一脑门子冷汗。他慌慌张张跳下床就往外跑,玉叶醒了问是不是渴了,水晾着呢,我给你拿。玉叶说着话就起身下地先把灯光调亮了,灯下,玉叶只穿背心和短裤,皮肤更显得白亮刺眼。白玉光说自己的床边就有。玉叶告诉他:“金枝睡在你的床上,别吵醒他们。”
玉叶站在白玉光的眼前,微翘的乳房高耸在背心的后面,白玉光一激灵连忙移开了目光。玉叶问:“冷了吧?酒劲一过,就会冷的,墙角有便桶,你解个手接着睡。”白玉光臊得连脖子也变成了紫色。他说:“不用,还没有……”玉叶说:“你先回床上睡,我解个手就过来,放心睡你的,管理员说你不用起早的。”
玉叶“方便”时哗啦声响得白玉光心神不宁,他有点冲动,想去看玉叶,但他没敢睁眼,他想起了严厉的母亲。
玉叶重又调暗了灯光回到床上,白玉光吓得连忙装作睡着了。玉叶叹息一声躺下搂住白玉光,一只手伸进白玉光的裤衩里。白玉光怕得要命,但他还是装睡,他想真实体验梦中的奇妙的感觉。
从那天起白玉光就天天希望金枝和玉叶把酒菜带回铁皮房里。白玉光喜欢喝酒了而且一喝“醉”就有两个女伴轮流地照顾他。
白玉光心情愉快地在食堂里做着各种杂物,只要他能干的他就抢着去做。他想和老大姐一样混个临时工或者干脆来个转正,那样他就可以常和老大姐们同屋了。
范小琳出院一个多月了,每天上学放学的时候,她都要拐弯去她和白玉光约会的地方,她希望能在那儿见到她日思夜想的人,可是她一直没能见到白玉光的影子。她想不是白玉光没回来,就是他已经把自己忘了。她让石敬波再帮助她一次,石敬波只得找个借口上白玉光家探听消息。结果是白玉光一直没回来过,范小琳决定亲自去工地看望心上人。
周末,范小琳在街上采购一圈,什么牙具水果书刊报纸;但凡能想到的就买,塞了整整一提包就按照石敬波提供的地址来到了工地上。久别重逢自是一番悲喜交加。他俩微笑着注视对方,眼睛里却是泪光闪动,彼此早忘了抱怨和表示歉意。
两个老大姐亲自动手弄了几个菜在铁皮房里招待白玉光的女朋友,场面相当亲热,两个老大姐一直夸赞范小琳甜美娇艳。但在她们的目光里分明却透出几分妒意。两个老大姐时不时地帮白玉光擦汗,往白玉光碗里夹菜,范小琳对这种亲热过度非常反感,脸上已显出不快来。
、酒足饭饱,两个老大姐撤下杯盘。管理员叫白玉光好好陪女友玩一天,不用到食堂干活儿了。玉叶也说这屋子暂时归白玉光和范小琳专用。范小琳见三个人出去了,就问白玉光她们在这屋办公吗?白玉光指着里间说:“她俩就住在里面。”范小琳一惊,随即半开玩笑说:“我以为你真是忙得不能回家呢!看来你是乐不思蜀了!”说着话,范小琳看了脸色微红的白玉光一眼又抬头看了看表说:“明天学校还有活动我得走了,包里是一些常用的东西,你慢慢用吧!”白玉光慌了,他拉住范小琳的
手说:“怎么才见面就想走呢?”范小琳胀红了脸说:“你松手,别叫人家看见了,最后一班车三点到这儿,送我去汽车站好么?”白玉光一时找不出什么理由叫范小琳留下来,叫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过夜太不合情理。他不甘心这么放走了范小琳,他走过去想把范小琳抱在怀里亲热一下,范小琳躲开了,她说还是给将来留点机会吧!
在车站,一路沉默的范小琳把手伸给白玉光,轻轻握了一下就抽出来说:“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吧!”白玉光泪眼汪汪地注视着范小琳上了汽车,范小琳上车后就一直低头坐着,直到开车也没再看白玉光一眼,白玉光很难过,他想范小琳一定是哭了,她不想叫自己看见她伤心的样子。
范小琳闪电般的来访弄得白玉光一连几天没能开晴,两个老大姐就轮班劝他,哄他陪他。管理员也保证,会战一结束就给白玉光十天假,叫他回市里好好陪小对象玩玩。然而会战才结束,井队又接受了新挑战,准备再额外拿下个水厂,向国庆节献厚礼。白玉光随队到了新工地,这一忙就是几个月,扫尾工程结束的时候,已是年底了,这期间白玉光一直没机会回市区,当然也没见到过范小琳。
大伯家的姐姐白玉华从牧场回来探亲了。她见白玉光沦落到一个小临时工的程度时,感到非常痛心,弟弟失学了,不能再叫他一辈子没职业。她和白玉光的父亲商量,她说牧场职工转成国家职工了,她和场里要个指标,叫弟弟以知青的身份下乡到建设兵团。父亲同意了,白玉光也很高兴,这个城市虽然有那么多令人恋恋不舍的事情,但为了求之不得的工作,他还是愉快地接受了家里的决定。
回家休假期间,白玉光没能见到范小琳,他抱着一肚子遗憾回到了工地,又重复起往日的生活和工作,一直到了第二年的九月。
下乡的手续办完了,再过几天白玉光就要告别故土远走他乡,他必须见范小琳一面,不然就没机会商讨解决终身大事的办法。
范小琳根本就不想再见白玉光,白玉光为了两个同屋女人就乐而忘返,伤透了范小琳的心。看着白玉光和两个女人亲近的样子,范小琳不敢想关上门后他们会做什么。总之她决心离开这个令她伤心的城市,在白玉光接到牧场调令那天,范小琳接到了南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白玉光从石敬波那里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昏过去,他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悲伤,呆傻了半天的白玉光问石敬波:“她哪天走?我去送她。”石敬波摇头说:“你俩会同一天离开这座城市的,她订的是7号早晨进京的快车票。”这时白玉光真的有点傻了,他木呆呆地从石敬波手里接过一个信封,也忘了跟石敬波道别就走了。
回到家,冷静下来的白玉光想起手里的信封,打开信封细看却见范小琳写道:
小光,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但我不能原谅你,你为了两个女人乐而不归伤透了我的心。我不反对男女欢情,但是乐得忘乎所以就太过分了,我希望你能在新的生活里自爱自重。
不要为我们的分手太过伤感,“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但愿……
原来如此,白玉光恨死了工地,恨死两个老大姐的亲热。7号早上,范小琳在父母的陪伴下走进了进京特快的软席包厢,同时白玉光也凄凄凉凉地登上了牧场来的解放牌卡车。石敬波赶来给他送行,她一直眼泪汪汪地注视着车上的白玉光。快开车的时候,石敬波在车下喊着:“白玉光拿出你的性格来,千万别放弃,我祝福你们!”石敬波带着哭腔却喊得很响。白玉光也喊道:“放心吧,我会为她努力的!”
汽笛嘶鸣。八点整,一列特快,一辆卡车,分别载着痛苦的恋人,南辕北辙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