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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与思辩

2004-04-29刘永欣

骏马 2004年2期
关键词:杂文杂志社文章

刘永欣

1965年,我在牙克石第一中学读初二,那是“文革”爆发的前一年,阶级斗争风声鹤唳,学校里已派驻了“四清”工作队。据党史记载,这年毛主席提出:“中央出修正主义怎么办?”《二十三条》下达,开批《海瑞罢官》,杨尚昆、罗瑞卿被撤职。我那时爱读书看报听广播,热衷于时事政治,作文也常被班上讲读,遂有投稿的;中动。恰好看完电影《岸边激浪》,说的是老蒋要反攻,反动渔霸舌头疔潜回大陆搞破坏,情急之下,竟掐死了亲生儿子。我借此发挥,写了杂文习作《真的“虎毒不吃子”吗?》约有千字,复写后寄给内蒙古《实践》杂志社。当时,我对杂文比较偏爱,课外阅读涉猎此类较多,作者多为马铁丁、余心言、敢峰、姚文元等人,觉得他们是杂文高手,并且高产,曾有揣摩效仿。

我的文章于7月18日寄出,9天后《实践》杂志社收到后,并给我写了满满5页的回信。我企望投稿变成铅字,但不发表别人也不知道。后来“斗私批修”,我“灵魂深处爆发革命”“狠斗私心一闪念”,说自己有“成名成家”的“资产阶级思想”。明明是“文革”迫使我们荒废了学业(坑了我们的后半生),还要感谢“文革”,“挽救”了像我这样的青年,并慷慨激昂地说:“十七年教育摧残人才出蠢才,大破大立理应该!”还主动申请上山下乡去“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决心是“一辈子”!

这封落款“实践编辑部1965年8月”的回信,我保存已近40年。那位不知姓名的执笔编辑,如此善待一个初中学生,始终让我感激不已。他(或她)在信中详尽分析来稿中的不足,杂文应该如何写,鲁迅杂文的精深思想和艺术特色,指出思想、阅历和语言是写作的关键,告诫我要摆正“三好”与业余爱好的关系等,其语言平易近人,洋洋洒洒,与人为善,诲人不倦。虽然其中有一些草体字、繁体字经我多次翻阅才弄明白。复信人对后生的提携呵护通篇可见,业务上的精通和极高的责任心,让我肃然起敬,对我日后写作颇有启发。

如信中写道:

我读了您的文章,觉得这中间缺少内在的必然联系,不知道这种看法,是否带有片面性,您看呢?

您的爱好是允许的,也是应该受到支持的。您的年纪小,知识不够,生活阅历浅,这对写作是极大的限制。

写的不短了,话不一定中听,有的也可能不着边际,对的就听,不对的就当耳旁风。

多么谦虚的话啊!我们今天当编辑、当领导、当教师、当家长的都是怎样,又应该怎样对待自己的读者、下属、学生或子女?

我当年写了一篇不成功的为“阶级斗争”张目的小文章,引出《实践》编辑一番教导,其实,产生于那个时代的文字来往,二者的立意、观念还是一回事:阶级敌人的本性不会改变,虎毒是要吃子的。信中关于杂文创作的方法论至今也是很精到的。我当时选择了一个至今都不是容易说清楚的话题。其实,人与动物都有爱子铲子的天性,但“杀子”“吃子”也非特例。片中的舌头疔已致儿子于死,还有必要去否定“虎毒不食子”这句民谚的基本正确性吗?不是说在战争年代也有母亲怕孩子哭出声来招祸殃,竟用乳头将孩子窒息而死吗?这用得着去论证“虎不毒也吃子”?换言之,“无产阶级”就应该把前者视为反动阶级的“骨肉相残”,后者只属于革命人民的“大义灭亲”,不是也太残酷和狭隘了吧!看来,铁定钦定的“阶级斗争”理论并不能正确解释世界上的一切。

从“反胡风”到“史无前例”,一路升温瞎折腾,造成了多少祸国殃民的悲剧!我虽然也曾全身心地投入过“革命洪流”,毕竟在写作“阶级斗争”之类文章上无多少长进,没能成长为像姚文元那样“以笔杀人”的“无产阶级金棍子”,福耶?祸耶?在“舆论一律”、人云亦云的年代,要不要保持距离退而思?如今有一首歌唱道:“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呀真高兴”——难道所有老百姓都和白领、大款、明星们感觉一样?随便自封为全国老百姓的代言人,通过谁了?我曾坚信“主席挥手我前进”,也曾参与过抄家、武斗和挖坟掘墓,伤害过别人,心甘情愿地否定、虐待过自己。乱批乱斗是“革命”,虚掷年华是“忠心”——我们这些吃过糠、当过枪、下过几年乡、上过结扎手术床、为子女学费愁得慌的一代人,明明是个“尴尬人生”,但不知不少我的同龄人为什么挺好意思地奢谈“青春无悔”?“往事并不如烟”(见章伯钧之女章诒和同名新作),作家巴金、韦君宜在耄耋之年仍痛心疾首,写下了《随想录》《痛思录》这样说真话的力作,实在是发聋振聩!

人已天命之庚,国真盛世华年,再回首,那挥之不去的记忆,苦涩的感慨萦绕心头,慰藉的情怀长久相伴。这珍贵的退稿信让我再品人生真谛:历史是公正的天平,实践是最好的裁判。感激《实践》杂志社的编辑老师们,我不知如何表达我对他们的敬仰和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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