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雪斋逸事

董　琦

古玩界，全世界都知道]北京的琉璃厂。凡是来到过琉璃厂的，没有不知道苦雪斋的。如果你玩古玩玩得认真，你就不能不知道苦雪斋的主人孙修竹。苦雪斋玩的是瓷器。而且，以官窑的闻名。就全国来讲，玩官窑瓷器，他是领军级的人物。铺面堂皇．走进去，就叫你开眼界．但是，业内人士知道，陈列的只是—部分孙修竹淘弄到的瓷器。许多珍品，轻易不示人的。除非遇到真正懂得古董，并且处于收藏目的的买家，孙修竹才会出示。当然了，有安全的考虑．但是，更在于显示物品的珍贵．那么这孙修竹到底淘弄到多少官窑瓷器呢?谁也不知道．反正孙修竹拿出什么珍品你都不会感到惊讶的。因为他已经叫你惊讶的次数太多啦，后来你就觉得没啥可惊讶的啦．人家是孙修竹嘛。店堂中陈列的，是浮出海面的冰山—角。

每天早晨，店铺开门儿的时候，苦雪斋会步出—个人来，似乎知道自己的身材有些修长，脖颈微缩，两手抱着，插进衣袖。绝不是冬天才这样，夏天也是这种造型。铯会在店铺的前面站上—会儿，打量琉璃厂的街面情况．那是—种不动声色的打量。绝对洞察秋毫．这人就是——孙修竹．

营业的时候，如果来了真正购买家，孙修竹就会从内室中步出．步出的孙修竹抱着手，手插进衣袖，在—旁看伙计和买家交涉．如果看买家档次到了，孙掺竹，就会搭腔．这—答腔，可就不知道买卖能做多大啦。

平时，孙修竹在内室中把玩瓷器．—件珍品，往往，把玩许多天．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想起来了，还会再拿出来，重新把玩．而且，不时记下把玩的心得。所以。苦雪斋卖出的瓷器，当然指的是那些珍品了．谁要想仿冒。只要到了苦雪斋，立即就会被甄别．孙修竹的习惯，只不过是受了先辈的影响而已．先辈靠丁真本事打下了天下，孙修竹知道，他就得继承这些，把江山守住．而且挥说打江山容易做江山难，他孙修竹哪敢懈怠。

常有同行拿了瓷器请孙修竹甄别．孙修竹也不动那瓷器，抱着手，手插进衣袖，几乎就是斜着眼打量那瓷器，跟你一句—句地定着性，定着品级．不多说．说完了就聋拉着眼皮等着你离开。

这官窑瓷器怎么就那么珍贵昵?官窑瓷器出自江西的景德镇．官窑瓷器只供给皇宫。送到皇宫的瓷器没被看好的，要打碎。是绝不允许流入民间的．在王公大臣府邱能看到，那是皇上赏赐的。它们在那儿炫耀着荣耀．后来八国联军来了，官窑瓷器开始大量流入民间．慈禧回来了。说要搜索北京城，找官窑瓷器，找回皇宫流失的珍宝．身边的人说这不好，会弄得鸡犬不宁。慈禧说那怎么办?身边的人说可以开个店铺收购．官窑瓷器就进入了古玩市场。 ·

那个时候就诞生了苦雪斋。 ·

后来就民国啦，皇宫中的藏品再—次大量流入民间。苦雪斋就掘起啦．完完全全地崛起啦．就到了孙修竹的手中。虽然动乱，但是从古玩角度看，孙修竹是生逢盛世呀．

铺子走进个汉于，很魁捂的汉子，把—件瓷器放到了柜台上。那瓷器是用—件破棉袄包着的，就那么抱来了．伙计也不是白给的，眼睛立即就直啦．半晌，问： ‘想出手?

汉子摇头。

‘那你什么意思?伙计问。

‘找你们掌柜，这事你们定不了！汉子有些不耐烦。汉子挺大的眼珠子，还双皮JL．

接待汉子的伙计皱起了眉头。但啥话没说．进了内室．不一会儿和孙修竹出来了。

孙修竹没看那汉子．一出来目光就落在了那件瓷器上。而且死死盯住了。伙讨看孙修竹的神情。就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啦．那是—个花瓶。花瓶上釉绘着一对儿斗鸡。黑，黑得润泽

红，红得如牛血初凝。那红色得斗鸡脖颈高高地弯出了长长的弧度；那黑色的斗鸡则是在下一个倒弧度它正要向红色斗鸡的脖颈。孙修竹微闭了眼睛。这是先辈出手的一件古玩。看先辈所做的笔记，这件瓷器令他神往。先辈没有记下出手给何人。这另他深感遗憾。因此，他将珍品出手的时候给自己定下规矩：必须是确切的收藏家。必须是孙修竹睁开了眼睛，干涩的声音说：“康熙郎窑。”

“我现在急需三千大洋。十天内我带三千五百大洋来取。”汉子说。

孙修竹有些失望。他多么想买下这件瓷器。他拿起了瓷器，眯缝着眼睛端详。那空白处，象薄薄的 霜。货真价实的康熙朗窑。“给他拿三千大洋。”他对伙计说。这件瓷器在市面上至少值八千大洋。遇到好买主。卖一万大洋也是可能的。

孙修竹拿出先辈的笔记，对照着把玩那件瓷器。先辈对这件瓷器的把玩笔记记得最为详细，可见先辈当初是多么的钟爱。可以想见出手时不舍的心情。做古玩的就是这么回事，你不能把你珍爱的古玩都永久的留着。有时候甚至事很残酷的。那是一种离别！甚至就是生离死别！甚至是一种卖儿女的感觉。想到这些，孙修竹就感到一种酸楚。就是谋生呀。谋生而已。他甚至想结束把玩。这件古玩带给他酸楚的心境。但是想到十天的期限，短暂的期限，不忍舍手。能遇见它，也算是机缘啦，不珍惜恐怕就再也不会见到它啦。不知道它今后的命运会如何。就继续把玩。忽地，他睁大了眼睛，死死盯住了黑色斗鸡右爪的小指：笔记记载似有折断，而那花瓶上的那个小指锋利着！他的脑袋嗡地一声，他差点儿晕了过去。

早晨，到了要开门的时间，各家古玩铺的老板们被邀请到了苦雪斋的门前。孙修竹走了出来，手中一件瓷器，“看着没，有人拿它冒充康熙朗窑，拿了我三千大洋走了，说是十天之内拿三千五百大洋来赎。我孙修竹打眼啦，栽啦，我认啦，今儿个我是给咱们同行提个醒，遇到这样的事儿脑袋瓜儿机灵着点儿，别像我孙修竹！朗声喊罢，哗啦，他把那瓷器摔到地上了。

古玩界打眼的事儿是谁都不说的，说出来寒碜谁说！但是大名鼎鼎的孙修竹把自己的寒碜抖搂出来，叫同行警觉。此举被同行称赞。到底是大家。大家风范。

转眼第十天，那魁梧大眼睛双眼皮儿的汉子忽然站在了苦雪斋伙计的面前。还是那件破棉袄，沉甸甸的往柜台上一放，说：“这是三千五百大样，我来取我的东西！”

伙计吃惊得合不拢嘴。啥话没说，进了内室。孙修竹没出来，伙计自己出来了，叫汉子自己进去。汉子拿了大样进内室。汉子把棉袄打开，白花花得大样呈现。孙修竹瞅了眼大洋，没言语，打开了一个柜，柜中赫然放着汉子得花瓶。这回室汉子吃惊得合不拢嘴。

汉子一抱拳，说：“敬佩！”转身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