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管理思想的研究对象与方法论体系构建
2025-02-21胡海波姜浩天
文章编号:1005⁃9679(2025)01⁃0010⁃06
摘 要: 中国管理思想根植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表现出经世致用的知行观、三才合一的系统观与理性和合的价值观。由于存在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他人的全息化研究对象,中国管理思想研究天然地与文学、哲学、历史学和社会学等学科交叉,在方法论上表现出构念开发的历时性断层、理论诠释的建构性局限以及实践指导的价值性割裂。未来的中国管理思想研究方法论体系应与考据学、方志学和案例学融合,平衡好本意与外延、质化与量化、应然与实然三组关系,为中国管理学自主知识体系构建接住地气、增加底气、灌注生气。
关键词: 中国管理思想;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研究方法论
中图分类号: C 93 文献标志码: A
The Research Object and Methodology System Construction of Chinese Management Thought
HU Haibo JIANG Haotian
(Jiangxi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Nanchang 330032, China)
Abstract: Chinese management thought is rooted in the Chinese excellent traditional culture, exhibiting a practical view of knowledge and action, a systematic view of the three talents integration, and a value system of rational harmony. Due to the holographic research objects of human - nature, human - society and human - others, the study of Chinese management thought naturally intersects with disciplines such as literature, philosophy, history, sociology and so on. In terms of methodology, it exhibits a historical discontinuity in conceptual development, constructive limitations in theoretical interpretation, and a disconnect in the value of practical guidance. The future research methodology system of Chinese management thought should be integrated with textual studies, chronicles studies, and case studies, balancing the three relationships of original intention and extension, qualitative and quantitative, and expected and actual, which in order to catch the ground, increase confidence, and inject vitality into the independent knowledge system of Chinese management.
Key words: Chinese Management Thought; Chinese Excellent Traditional Culture; research methodology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是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必须增强文化自信,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弘扬革命文化,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激发全民族文化创新创造活力。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华民族的旧邦新命,其人口规模巨大、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相协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以及走和平发展道路的“中国式”特征,都能从民为邦本、天下为公、耕读传家、天人合一、和而不同等管理理念中找到(彭璐珞和肖伟光,2024),持续解放生产力的“现代化”要求,又与利用有限资源获取最大效益的管理目标相一致(吴照云等,2023a),文化与管理对中国式现代化的推动作用可见一斑。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以东方管理学“以人为本、以德为先、人为为人”与“治身、治家、治生、治国”的“三为四治”理论体系为代表(苏东水,2005),一众学者尝试从国学典籍中提炼元素、构念与范畴来提出具有中国特色的管理理论体系,却被质疑有用区域性知识替代普适性理论之嫌(吴照云等,2023b)。究其根本原因是本土研究在方法论体系方面未达成共识,需要从研究客体的多元性着手进行中国管理思想研究方法论的合法性探讨。
1 中国管理思想研究的全息化对象
余秋雨(2019)指出,一个国家或一个地区的文化从衣食住行的社会生活中诞生,继而达到彼此的精神高度,最终形成一种人群内的共同默契,即“集体人格”。钱穆(2024)将中国人的“集体人格”总结为“性道合一”,即知、情、意的“真善美”践行,天、地、人的“三才论”思维与智、勇、仁的“三达德”境界,可作为中国管理思想知行观、系统观与价值观的一个缩影。可见,不同于现代管理学的科层制与职能论,中国管理思想着眼于探讨人与世界的关系,可分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和人与他人三组关系,对应物理、事理和人理三大管理系统(胡海波,2019;顾基发和唐锡晋,2006)。
人与自然的关系即“天时”。老子把道作为世界本源,在阴阳交感之下生发万物。作为自然界的一部分,人与其他生物相互依存,需要意识到彼此间的互补性、多样性与和谐性,人的行为不仅改变着自然,也受制于自然,因此必须充分认识自然规律的先验性与机理性,并顺道而为,即“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荀子继而主张在遵循自然规律、倡导社会规律与迎合人性规律的基础上发挥主观能动性“制天命而用之”。
人与社会的关系即“地利”。社会是人的集合,社会规律以生存和发展为中心,靠效率和秩序来实现。随着社会分工的细化与彼此合作的加深,复杂系统中秩序的重要性日渐显现。秩序得到每个社会公民的承认和遵守,可以是书面形式的成文条例,也可以是约定俗成、流传下来的不成文规定,前者是法治,后者是礼治,目的是实现顺天应人、敬天爱人的和治与德治,在政治和谐、经济和谐、文化和谐中化解社会矛盾,提升国民修养。
人与他人的关系即“人和”。孔子认为“君子和而不同”,即人与人交往时应该尊重彼此的差异性与多样性,“和而不同”不仅是一种人生状态,更是一种领导境界。中国的“人本”理念源于治国理政中的“民本”思想,主张人性可善、可恶、可习,故要以仁爱、兼爱和善行来营造良好的人文环境,在识人、用人、塑人中从“人和”走向“人合”,尚德法、将竞合、求圆通,从而实现自我与他人的全面发展。
有别于计划、组织、领导、激励、控制等价值中立的结构化程式,以“关系”为对象的中国管理思想研究是价值关联的嵌入式分析。虽然天时、地利、人和的“三才”系统,能够解释物理、事理、人理的“管理”系统,但在科学哲学的本体论、认识论与方法论上存在着相合还是相分、系统还是还原、内求还是外求等差异(贾旭东等,2018)。
2 中国管理思想研究的方法论痛点
李怀祖(2017)指出,理论开发过程遵循证伪观的科学哲学,由形成假设、获取数据和检验假设三个不断循环的活动构成。但既定的科学范式可能会存在抑制理论创新、忽视理论构建、形成理论丛林的风险(杜运周等,2022),需要从知识的性质、来源和产生机制等“元”问题视角,对管理学的理论知识体系与研究方法体系进行再思考。吕力(2022)指出,受管理人类学与文化相对论影响,构建中国本土管理学旨在用中国构念阐述中国逻辑、验证中国经验,即中国管理思想的构念开发、理论诠释与实践指导,而目前形成假设、获取数据和检验假设的主流方法论体系在这三点上都存在痛点。
2.1 本意与外延的历时性断层
由于历史原因,中国管理思想的构念开发存在着历时性断层。以新文化运动为代表的思想启蒙运动对文化传承具有重要影响,一方面为民主与科学观念的传播奠定了思想基础,另一方面因部分矫枉过正,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国学教育的流失。清末民初的救亡图存运动中,为化解日益显现的民族危机,迫切需要对旧思想、旧礼教进行抨击,在能人志士的努力下,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为民族革命找到了崭新道路的同时,将国民从僵化的传统观念束缚中解放出来,让民主共和思想深入人心。但与此同时,也出现了“打倒孔家店”等偏激倾向,存在着简单化、公式化社会发展阶段性,甚至忽视历史演变继承性的教条主义和虚无主义,使说文解字的经学研究与追本溯源的学科史研究驻足于管理学研究之外,继而造成了古典文献的失传与阅读的困难。
如此一来,最直接的影响便是中文语境下的概念解释与阅读理解发生偏移,或是徒有其表、其实难副地将中西概念盲目粘贴成为“四不像”,或是以偏概全、先入为主地将传统文化置于否定地位(吴照云等,2023c)。在中外文献诠释中,正如简单地用粽子、月饼等实物意象来替代节日名称,会在一定程度上消解端午节、中秋节背后敬天爱人、忠君爱国、望月相思、祈盼团圆等人文精神,若用工作投入、主动担责、利用式学习、渐进式创新等概念来描述工匠精神,虽然赋予了工匠精神现代化的表达,却又脱离了手工业与制造业的实体经济取向,存在脱实入虚的风险(高中华等,2020)。在古典文献的解读中,则由于诸多学派思想源于生活中师生交流的口述笔录,故而言约意丰(冯友兰,2013),加上断章取义、词性曲解和语法省略的三类错误,使得误读频发。断章取义即不顾及全文而孤立地摘取语句,导致翻译与原意不符,如“既来之,则安之”意思并非日常生活中的“来都来了”,而是“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的结果,即希望通过文化感召,使番邦归附,在此“安定下来”;词性曲解则是由于多音字或词性不同产生的差异化解读,如“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为”字,若取第四声则是精致利己主义的表达,而取第二声则是对“同则不继,和实生物”的本我坚守;语法省略则是对行为主体或客体的不予呈现,如孔子强调对父母之命的“无违”实际上省略了“礼”的“无违”对象,故说“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是一种常怀感恩的心存敬畏,而非盲目顺从的愚忠愚孝。
因此,刘文瑞(2018)指出,若无法理解“道”“治”“名教”等传统文化概念,而只是用“哲学”“管理”“学派”等现代名词进行替代,则会进一步造成中国学术的话语体系缺失。考虑日常生活中的实用性,对于已经被广为接受的管理学概念不宜强制更替,但可以用传统文化丰富其内涵与边界,从而找到其本源意,论证其延伸意。例如,管理与管制、治世与乱世、教化与驯化,每一对概念间都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2.2 质性与量化的建构性局限
由于学术严谨性与理论启发性的冲突,在中国管理思想的理论诠释中,不论是以文献释意、扎根理论为代表的质化研究,还是以问卷调查与实验设计为代表的量化研究,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质疑与挑战。就质化研究而言,有研究认为从汗牛充栋的史书典籍中翻译管理思想是一种“不求甚解”的经验主义,在研究过程中重直觉体悟、轻测量,往往是“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具有强烈的主观性从而缺乏科学性(苏勇和段雅婧,2019);就量化研究而言,则出现了数学化、模型化的方法滥用,以至于将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使中国管理思想研究成为脱离文化根基的“炫技”,既淡化了对组织行为背后文化深层结构与管理底层逻辑的回溯,又忽视了对理论问题的深思与洞见(李志军和尚增健,2020)。
贾利军等(2021)指出,这些研究局限之所以存在,是因为科学哲学在还原论方法论下的可复制性和可再现性危机。还原论是自然科学研究范式的方法论基础,通过把研究对象、现象、过程层层分解为其组成部分,并用这些组成部分间的互动来解释复杂系统,而对整体要素进行机械式加减的同时,便也消解了事物间的复杂性,这一点在量化研究上表现得尤为明显。量化研究对实验的环境、对象、实施条件、操作程序等方面都具有严格的标准,研究对象与实验设计越复杂,约束条件也越多,使其具备学术严谨性的同时也渐渐削弱了实践指导性。加上研究者对负向结果的偏见、对影响因素的控制不当、对实验结果的认识不足,进一步影响了结论的真实性与可靠性。例如,若简单采用区域度量与距离度量法,通过“各市行政区域内的现存孔庙数量/行政区域面积”与“代表城市与临近孔庙距离之和”两个指标来表示城市受儒家文化影响的程度,既可能得出“孔庙数量越多,儒家文化越浓”的常识性结论与“广泛修建孔庙”的反常识建议,也无法打开儒家文化如何通过传统文化培训影响工作场所行为的过程机制黑箱,并未触及儒家思想的实质内容(晁罡等,2020)。
2.3 应然与实然的价值性割裂
近些年国学热与国风潮如火如荼、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稳步推进,为中国管理思想研究营造了友好环境。但学界与业界都存在“理想丰满、现实骨感”的应然与实然悖论,这种价值性割裂在“教与学”和“研与践”两组矛盾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就“教与学”来看,现代分科教育与传统私塾教育之间存在着大量学科交叉与错位,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本土学术思维与主体地位缺失(胡海波和姜浩天,2023)。目前管理教育更多地被定义为一种功能教育与职业教育,管理学相关课程也多言教、少境教,重实操、轻追问,缺少管理思想与管理哲学的专业课程与管理研究方法论的基础课程(曾颢等,2023)。而国学教育与私塾教育中的“四书五经六艺”等内容则散落在各文史哲学科中,如语言与传播研究属于人文学院,四书五经的思想研究属于哲学院,六艺中的“礼”“乐”或属于艺术学院、“射”“御”或属于体育学院、“书”或属于教育学院、“数”或属于理学院,即便是有“大学语文”这类通识课,仍然无法承担起文化与管理相关的教学任务。在非兴趣驱动的情况下,“传统经典诵读”与“高雅艺术进校园”等文化活动的宣传与渲染作用同样有限,需要学前教育、义务教育与高等教育在各培养阶段寻求最大公约数。
对“研与践”来说,中国管理思想面临着价值理念的落地难题,即理论与实践“两张皮”。就外部环境而言,快节奏的信息社会与慢节奏的农耕文明相去甚远,使中国人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发生了重大转变,许多传统文化元素成为了企业的口号和标语,陷入“听了激动,学了不动”的窘境。从“物理”层面看,除了薪酬激励外,企业物质文化还包括企业的场地、环境、设施等;从“事理”层面看,企业制度文化决定了企业文化氛围是内敛还是开放、是严苛还是宽容;从“人理”层面看,企业精神文化则代表组织成员的群体意识。从马斯洛需要层次论的角度看,先有保健因素,再有制度尊重,最终达成共同愿景,如“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狼性文化可以激发组织能动性与创造力,但若“能者多劳”不能与“多劳多得”相匹配,产生“劣币驱逐良币”现象,神坛之上的管理思想便难以传承。
3 中国管理思想研究的方法论体系
跨学科的理论与方法储备是交叉学科研究的必然选择。为推动中国管理思想研究从情境嵌入化走向情境深入化,未来研究需要在构念开发、理论诠释与教学研践等方面分别融合考据学、方志学与案例学等研究方法,在质、量、关系与模态的先验逻辑中更多地嵌入元、亨、利、贞等经验逻辑范畴,将认知理性升华为价值理性,连接起中国管理思想的古与今、中与外、知与行(吴照云等,2023c;程少川,2023)。
3.1 与“考据学”融合的构念开发
中国素有“我注六经”与“六经注我”的考据学传统,博学、博证是其典型特征,目的是通过注释、辨伪、训诂、辑佚等方式,将史籍元典与历代经典互为佐证,恢复中文文法规则下的构念与原貌(刘笑敢等,2019)。虽然业界常调侃“商场如战场”,但是如果盲目地将《孙子兵法》的战略管理思想归约为出其不意、避实击虚等“厚黑学”技巧,无疑与其“武以止戈”的人伦取向背道而驰,如果将中庸、集权、无为与模糊、霸权、摸鱼等行为画上等号,更是对进退有度、民主集中与行有所止的构念曲解。
考据学的介入要求构念开发在疑古与信古、释古与正古中谋求平衡。王国维在考古学领域提出“二重证据法”,即用出土文物印证古籍记载,为文明存在性提供证伪。但思想研究有所不同,载籍讹谬、传本勘误与流传缺漏都可能影响客观的、历史的文本信息,难以证伪,因此,考据工作应在避免简单举例证明法的同时,将思想文献视为既定的、可信的文化资源与文本数据,尽可能比较不同考据成果之间的多面性与一致性,在连续性证据列示的基础上,以严密的推理逻辑进行正题、反题与合题,经由释古达到正古的目的。在此过程中,还可以将考据成果置于成熟规范的历史编纂学与程序化扎根范式下,跨越学科壁垒,实现综合方法的运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十四五”重点项目规划》中明确提出的“国家古籍保护及数字化工程”,更是为考据所需的古籍文本采集提供了数字化平台。
3.2 与“方志学”融合的理论诠释
与皓首穷经式的长时段构念研究相应,中国管理思想研究的理论诠释需要一定的方志学转向,即探究过去与现在的内在联系,从而拓展对当代问题的解释与理解,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提出的“差序格局”就是一大典型。以方志学为代表的社会文化史研究重在分析历史文献背后的权力与观念。地方志是一种包含着建构成分的“文本”,对其进行解构探讨能够映射出当时的社会历史情境、主次权力中心和文化观念风潮(李晓方,2010)。如“崇文向学”与“尚武好斗”、“奇技淫巧”与“能工巧匠”等看似相悖却密切关联的概念范畴,实际上阐明了修志者的身份和立场,揭示了当时当地的社会矛盾与社会秩序,表明了修志者的目标读者及其试图传递的信息,也满足了社会科学研究的主体间性要求。
即便有历代史官的秉笔直书,但大部分文献史料都经过了筛选,揭示深藏文本背后的观念、目的、意图等因素,阐明文化深层结构对集体人格的塑造(孙隆基,2015),是中国管理思想的重要方向。中国作为“大杂居”与“小聚居”并存的多民族国家,也有着形色各异的“小传统”与相对稳定的“大传统”。作为一种文本,地方志记录着人们对区域历史的认识和表述,也是总体史的有机组成部分。现存方志多是地方县志,地理空间上的行政县域均存有多段、多层、多种版本,既贴近地方民间生活,又反映了国家主流意识形态,便于历时性分析。中国管理思想研究应秉持社会总体史理念,将研究目标锁定在一定的历史时空范围连续具体的地方志,藉由其解构以小见大,并走出书斋、走进田野,重建和阐释管理思想更为丰富的逻辑起点、价值旨趣和表现形式。
3.3 与“案例学”融合的教学研践
田野调查与地方志的介入,中国管理思想研究便有了兼顾广义与狭义的企业史属性(林立强等,2024)。广义的企业史近似于商业史,研究对象是“历史中的企业”,即对企业、企业家和商业系统进行历史研究,用于追问不同政治、经济及社会环境下商业环境与企业制度的诞生和互动;狭义的企业史则类似于案例研究,研究对象是“企业中的历史”,即对某一个或某一类企业原始档案与内部管理的历史进行研究。2021年3月24日,《管理世界》《经济研究》等26家管理类、经济类核心期刊共同发起成立“中国案例研究期刊联盟”,更是标志着管理学界对微观企业史的呼唤。
案例学在管理教学、研究与应用上具有共通的科学哲学基础、管理实践属性与流程知识链接(苏敬勤,2023),为中国管理思想走下神坛、走进生活带来了新的可能。与中文文法相似,管理案例本身就具有表意性特征,经过规范化总结归纳与合理化推导并用后,通过生动的描述为“言教”与“境教”结合提供拟真性场景,若能在授课时辅以企业移动课堂或虚拟现实技术,更加能够强化身临其境体验,便于各培养层次的学生接受,从而充分理解文化多元性与现象复杂性,呈现中国管理思想背后相对普适性的管理方法、经验与技巧。在案例教学中,中国管理思想得到持续结构化,为探索性调查研究与归纳式理论生产做好数据清洗,这对中国管理学的文脉寻根与理论创新是有益的。
需要注意的是,案例学的融合是为了实现中国管理思想研究的纵深发展,应秉持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的基本原则,在古代传统文化、近代红色文化与现代先进文化的时空跨越中呈现出中国管理思想的案例谱系。如古代中国虽然没有现代意义上的股份制企业,却同样有重大工程项目的组织管理,有类似于国有企业的官营手工业,如有学者关注到随着时代变迁,水利工程都江堰的使命与功能发生了改变,从无坝引水的生态属性,到除水患、兴水利的功能协同,再到工程、城市与自然和谐共生下的文旅功能,表现出乘势利导、因时制宜的管理智慧(肖延高等,2023),龙江船厂用“上有道揆,下有法守”规范组织成员的内心秩序,从“应然”层面减少个体与组织间的内部冲突,为内部控制与委托代理注入中国特色(张萍和杨雄胜,2018),晋商乔家字号采用身股激励构建地缘文化共同体、社会身份共同体与经济利益共同体,走出了有别于利益本位的股权激励道路(胡国栋和王天娇,2022)。近代是中西文明的重要交汇期,不论是守旧派、洋务派还是革命派,都在探索自己的救国之路,在传统治国逻辑与现代企业思想的双重影响下,催生出官督商办的招商专卖公司与民族资本驱动的民族手工业企业,让“公天下”的社会逻辑在企业经营中得到呈现(佘雪琼和王利平,2020),待到红色革命时期,共产党人所坚守的群众路线则继承儒家的“德治”与“教化”传统,并进一步影响了日后的鞍钢宪法与丰田模式(巩见刚等,2019)。文化产业是现代国民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诸如老字号等传统文化嵌入型企业中存在千年技术创新者和当代技艺实现者非对称的人力资本,能够鸟瞰匠心租金带来的组织张力(郭会斌等,2023),传统文化践履型企业则会在管理制度、质量理念、公司治理与文化建设等维度植入君子人格、人本管理、工匠精神、集权思想与集体主义等文化理念,表现出“中体西用”“以道驭术”的融合发展(胡海波和吴照云,2015;苏勇和李真真,2023),除此之外还有政商关系和乡贤治理等亟待开发的案例种类。
4 结论与讨论
中国管理思想研究的不仅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也是对管理学知识体系构成的反思。管理的二重性本就决定了其复杂性与系统性,中国管理思想则又为其增加了经世致用、三才合一、理性和合等民族性特征,需要将文化传统与国学教育同管理学研究与教学相结合,以更好地解释中国现象、指导中国实践,这无疑需要推动文史哲学科内部的共建共享,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管理学科中找到新的定位、探索新的路径。
受限于事件历史情境与学者文化背景,中西管理理论在概念内涵、理论边界与实践表征上存在差异,需要借鉴多学科的研究方法,尤其是国学中对经史子集的研究方法,以实现质性研究与量化研究的有机结合,提高研究的科学性和有效性。首先,为避免理论间因机械套用或简单嫁接而陷入“伪传统”与“伪国际”的误区,在构念开发阶段,中国管理思想研究应引入考据学,以便更加精准、全面地理解古代文献,挖掘中国管理思想的深层含义,推动其与现代管理理论的融合与创新;其次,为讲清楚实证主义方法论无法解释的心、理、性、气等哲学意象与文化范畴,在理论诠释阶段,中国管理思想研究应引入方志学,以详实的论据阐明文化深层结构与管理底层逻辑;最后,为扩大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张力,在教学研践阶段,中国管理思想研究应引入案例学,用古代、近代、现代的中国管理案例谱系帮助学生理解和掌握中国管理思想,形成继往开来的连贯性血缘、学缘与业缘。
诚然,学术研究的过程是以问题而非技术为导向,选择严谨规范与关联适配的方法论,本质上是为了解决中国问题、讲好中国故事,在理论对话与中西比较中找到共鸣、增强普适(黄速建等,2010)。了解中国与拥抱世界并不冲突,“以中国为观照”和“以世界为观照”并行不悖,正如管理学者既需要看到农耕文明带来的内向型经济形态,使男耕女织的生产方式在现代工业文明中具有脆弱性,也需要看到乡土社会与差序格局放在“地球村”的国别视域下仍然成立(费孝通,2021);既要看到庶人层面小富即安、知足常乐的“小我视野”,也要看到以人为本、世界大同的“天下格局”(许倬云,2024);既要看到“仁者爱人”的良知系统会带来“他制他律”的自我压缩型人格,也要看到“恭宽信敏惠”“仁义礼智信”“天地君亲师”等传统伦理对社会风气与秩序的教化(黎红雷,2016);既要看到《国富论》在市场经济自由竞争与分工原则下的经济理性,也要看到《道德情操论》中的同理心与道德约束(成中英,2017);既要看到万物一体、物我齐一的元管理范式,也要看到灵动耦合、形散神聚的系统动力学(黄金枝,2024)……
传统中国的学问、信仰和修养三位一体,即哲学、宗教、道德相互贯通,带有天然的价值判断与价值选择,要求修道者本身也是行道者(刘笑敢等,2019)。中国独特的历史传统、文化积淀与基本国情决定了我们必须走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中国式现代化既需要把蛋糕做大,也需要把蛋糕分好,这两者都离不开卓有成效的管理,更需要发挥中国管理思想在融通中外文化、增进文明交流中的作用,用具有合法性与规范性的方法论体系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让世界更好地读懂中国之路、中国之治、中国之理,为世界管理难题贡献中国智慧与中国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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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4⁃11⁃14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中国传统管理哲学研究”(24amp;ZD221):财政部和国务院国资委“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现代管理中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工程”项目;教育部学位与研究生教育发展中心主题案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助力企业价值创造”项目
作者简介:胡海波(1979—),男,江西南昌人,江西财经大学工商管理学院教授,经济学博士,研究方向:中国管理学、企业战略;姜浩天(1996—),男,江西南昌人,江西财经大学工商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管理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