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精神理论的基本框架与战略启示
2025-02-21张强顾倩妮
文章编号:1005⁃9679(2025)01⁃0096⁃06
摘 要: 组织制度主义领域内制度战略理论的不断发展,为研究复杂社会系统内主体跨层战略行动,提供了有效的理论视角和框架。在以“情感主义兴起”为特征的当下,制度精神理论的出现进一步预示了构建“精神-逻辑”二元建构主义新范式的可能性。文章纳入“情感-精神”理论要素,提出了一个“精神(情感)-逻辑(认知)”双元跨层建构基本框架,并将之与新时代珠峰精神与创新商业实践这一具体情境相结合,剖析了珠峰精神的内涵维度、复杂结构以及战略性过程启示,例证了该基本框架的理论价值,提示了未来研究的发展方向。
关键词: 制度精神理论;“情感-认知”双元建构;珠峰精神;生态文旅融合;商业创新实践
中图分类号: C 93; G 127; F 592.7 文献标志码: A
The Basic Framework and Strategic Enlightenment of Institutional
Spirit Theory: A Case Study of Everest Spirit - Innovative
Business Practice
ZHANG Qiang GU Qianni
(Management Department, Shanghai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Engineering, Shanghai 201620, China)
Abstract: The continuous development of institutional strategy theory within the field of organizational institutionalism offers an effective theoretical perspective and framework for investigating micro⁃macro strategic actions taken by agents within complex social systems. In the current era marked by “the rise of affectivism”, the emergence of institutional ethos theory further implied the potential for constructing a new “spirit⁃logic” dual constructivism paradigm. This paper integrates the theoretical elements of “affect⁃spirit”, proposes a basic framework for “spirit (affect) ⁃ logic (cognition)” dual cross⁃level construction, and combines it with the context of Qomolangma spirit and innovative business practices in the new era. It analyzes the connotative dimensions, complex structure, and strategic process implications of the Qomolangma spirit, illustrates the theoretical value of this basic framework, and suggests directions for future research.
Key words: institutional ethos theory; “affect⁃cognition” dual construction; qomolangma spirit; integration of ecology, culture and tourism; innovative business practices
1 理论基础与文献综述
1.1 制度战略的内涵与微观基础
早期的OI研究围绕“为何组织形式趋于同形”这一命题,认为在围绕制度所形成的场域内,制度具有规范与约束组织的效力,驱使域内组织趋向于采用趋同的组织形式,以求获得制度合法性;其战略启示是组织拥有战略性动机去对制度结构施加影响,从而在制度场域内获得竞争性的地位[1]。进入上世纪90年代,OI理论对管理学各分支领域的渗透不断加深。Oliver率先将OI理论与“组织-制度环境”互动视角相结合,对制度变化情境下组织的战略回应进行了分类学的探究[3];Suchman提出“对合法性进行管理” [5];Kondra和Hinings提出了一个制度变化过程管理的过程模型[6];Lawrence则正式运用“制度战略”一词,强调将“制度变化过程管理”与“基于市场的战略”之间的匹配问题作为管理学议题的必要性[2]。上述一系列研究标志着基于古典OI理论宏观制度化视角的[1]、制度战略理论基本框架的初步形成。
制度逻辑理论的兴起[7⁃8],为OI理论带来了两个新的关注点:制度的动态多层次内涵体系[18];制度的个体-微观层面[9⁃10]。随着对制度的内涵与个体-微观层面的研究日益推进,OI学者意识到需要更为开放、具有拓展性的制度战略理论框架,不应过度关注于制度化的宏观、组织间过程,将“战略”局限为必须藉由同构性、合法性等制度性“工具”来实现。在“内涵-个体-微观”聚焦的新潮流之下,OI学者不再刻意区分商业战略(即传统战略管理理论所指的“战略”,也即基于市场制度的战略、非制度战略)与制度战略,而是趋向于将 “战略视为实践”[9, 19]。与此同时,Lawrence和他的合作者将制度逻辑、制度复杂性理论纳入制度战略基本框架[20],提出了更具整合性和一般意义的制度战略新概念“制度工作”[21]。
与制度工作几乎同期,制度认同研究开始兴起[18, 22⁃23]。Glynn在总结本世纪第一个十年OI领域内认同研究文献的基础上,将“认同”定义为“组织提出的、描述其核心、独特或者持久特征的具体主张,抑或由外部主体进行的将组织定位于市场空间,将其归类为一种组织而非另一种”,并提出制度主义视角下的认同研究的未来发展需要将制度战略理论与认同战略理论相融合,特别是通过将认同与制度逻辑联系起来发展认同逻辑(identity logics)理论。整体而言,制度认同研究将重点放在“组织”一端,探究组织、个人如何通过利用其自身所具有的特征符号(symbols),来与以制度进程与结构为直接施动对象的制度战略联动,从而提升自身在场域内的合法性和竞争性地位。“认同”概念的微观-宏观跨层内涵意味着,OI研究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纳入心理学、组织行为等微观学科的相关理论与观点。比如McPherson 和Sauder 通过对某毒品法庭的追踪调查,研究了具有不同认同结构的专业人士如何在日常场域内确立基于自身的逻辑取向的制度逻辑及实践的合法性,“绑架”其他具有不同逻辑取向个体的制度主张[22]。逻辑取向这一概念表达了具有不同认同的个体在选择制度逻辑并将其在场域内扩散方面具有不同的倾向性,因而会采取不同类型的制度战略来提升其合法性。
制度工作、制度认同等制度战略新概念的兴起与相互融合,最终将制度战略理论发展推向了更“内涵聚焦”、更“微观基础”的新阶段。其具体的表现是,进入本世纪第二个十年,聚焦于制度与战略的非“理性-认知-逻辑”侧面,即所谓的“制度情绪”研究开始兴起。
1.2 情感与制度精神
早期的OI理论家们已意识到,在个体与社会的互构关系中,情感及其与认知相互纠缠的情绪过程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但无论是情感抑或情绪,都不与OI早期主流理论关注相兼容,使得其长期被OI学者们所忽视。Voronov和他的合作者Vince率先将情绪纳入制度工作理论框架,试图类别化组织抑或个体的“情绪投资”与其制度工作取向之间的关系图式。他们认为组织和个体同时嵌入于两个相互依存、难以分割的建构体系:第一,为OI学者所熟知的“逻辑-实践”体系;第二,与热情、渴望等情绪要素密切相关的所谓“奇幻框架(fantasmic frame)”。很显然,虽然并未能触及深层作用机理和内涵的核心情感构成且频繁借用隐喻风格的描述,Voronov和Vince的上述论断已具有全新的“情感-认知”双元跨层建构主义风格。
在Voronov和Vince的制度情绪探索的刺激之下,OI领域广泛兴起了对“情绪”的兴趣,知名OI理论家们几乎都参与到了这一场热烈的讨论之中。但这也在无形中加大了突破传统OI理论框架桎梏的难度,大部分的制度情绪研究事实上也仍是以制度逻辑、制度工作等“正统”理论为基础,对于当下“情感转向”的现实世界反映有限。这类研究所主张的往往是“情绪注册器视角(emotional registering perspective)”,即认为以自身所奉行的制度逻辑为基础,个体会有或者趋向于“采用”为该制度逻辑所规定的离散情绪(喜怒哀乐、羞愧、负罪感、自豪等),在获得相应的情感经验的同时为自身的制度建构行动赋能。很显然,上述主张具有一定的现实吻合性,确实在“认知-理性-逻辑优先”情境之下,个体以对外建构为主要目的,而让自身的情感体验需求有所约束、甚至被牺牲。但这毕竟只是真实世界的局部,而非全部。面对这一挑战,Voronov和他的合作者Weber在其2016年的论文中,提出了制度精神(institutional ethos,或译为制度气质)这一全新概念,并在随后几年中不断对该框架进行完善[11⁃12]。制度精神被描述为“规定制度秩序的基础而神圣的理想”“制度精神提供一种道德力量,使得制度被真实甚至神圣地被体验”“它是制度秩序中团结和谐的基础”[22]。Voronov和合作者的制度精神理论论著延续了他们一贯的隐喻式叙事风格,这一方面是因为OI领域内相关理论准备极为不足,另一方面是其大量借鉴人类学、宗教学关于情感与情绪的现象学研究风格所致。但不可否认的是,制度精神理论对双元跨层建构的揭示更为清晰:在制度的场域之中,独立于制度逻辑、制度工作诸OI主流理论所揭示的跨越微观与宏观的“认知-逻辑-实践”过程,存在着以“情感”为微观核心机理、在宏观上由精神指向实践的过程。这对战略的启示是,组织的实践行动必然是个体层面有意义的,因此个体以真实的情感感受为驱动力,为此而采取的行动同样具有外在建构意义,具有战略的一般属性。这将制度战略推向了更高的层次,即弥合了以外对组织、个体的区别,对理性与情感的区分,使得复杂任务情境下多元主体间的相互依存与自主行动,可以在一个更为广义的双元建构范式下被整体地研究、系统地分析。
1.3 新双元建构主义范式的可能性
在过去的十余年中,制度精神理论在OI领域内获得了较为广泛的关注。但整体来说,OI学者更多是倾向于将之视为一个具有批判与启发性的理论视角,而不是视其为一个缜密的、可立即投入使用的分析框架[13⁃15]。制度精神理论在如下的几个方面,被认为仍存在不足,需要继续发展完善。第一,制度精神与制度逻辑的区别:Voronov和合作者们采取与制度逻辑“对标”,以隐喻式描述来试图将制度精神塑造为制度的双元核心之一(抑或制度内涵核心的另一侧面);但由于缺乏对制度精神内涵构成要素以及作用过程的功能性描述,使得其在这方面批判性贡献突出,但概念发展上却乏善可陈。第二,制度精神的构成要素与成分:借助“热情、热爱”等一系列具有强烈情感标识但又所指含糊的用词,制度精神被认为是以情感而非认知为根本元素;但制度精神理论缺乏对此关键假定的缜密论述,也缺乏相应的微观学科理论基础。第三,“精神-实践”的微观过程与机理:同样,制度精神理论也缺乏有效回应“制度精神如何被实践塑造,又如何指导实践以达成具有建构意义的任务目标”这一新制度战略核心议题所必需的理论要素;这些理论要素相当程度上只能通过融合心理学、组织行为学等微观基础学科领域来获得。第四,与“逻辑-实践”过程的相互干涉:进一步,制度精神理论更无法回应在更高层次上的双元建构战略问题,即在多元建构任务情境之下如何才能“管理好”横跨认知与情感、跨越微观与宏观的双元建构过程?
基于以上论断,可知制度精神理论仍处于较为早期的发展阶段,构建一个更为聚焦于建构的“非制度”要素与功能,将内涵建构与建构过程纳为一体的基本理论框架是最为迫切的任务。在随后的章节中,我们以中国新时代背景下珠峰精神的塑造与相关商业性实践创新为情境,提出一个包含“精神内涵”“精神-逻辑关系”“内核-实践系统属性集”三大理论构件的双元跨层建构基本框架,并将之运用到对珠峰精神-生态文旅融合实践的情境类型化,探索其战略性启示中去。
2 珠峰精神与生态文旅融合创新实践
2.1 基于制度精神的双元跨层建构基本框架
制度精神理论发展缓慢的一个原因,是制度精神在内涵与过程上的复杂性。对现实商业性实践所暗含的制度精神进行内容分解、就其作用过程中的因果关系进行推定,需要以整体观系统观为指导才可能进行。在当下社会各种庞大复杂的场域之中,制度精神往往不是单维而是包括若干既独立又关联的维度,这些精神维度在内容上具有不同的历史渊源、为场域内不同的主体/群体所推动抑或抗拒,与不同的逻辑维度相互结合,从而在场域内形成了若干相互关系错综复杂的子场域。上述复杂性导致场域内主体很难单纯地只从理性逻辑出发去决策和行动,而必须考虑(或者必须至少同时也考虑)如何从制度精神出发去创新实践、达成建构成果。
如图1所示,本研究基于制度精神的一般视角,提出一个三要素双元跨层建构基本概念模型。这三个要素既是双元跨层建构静态切片的内容构成,又表征了其“精神(情感)-逻辑(认知)”建构过程。制度精神和制度逻辑构成了制度秩序内涵系统的内核,与处于内涵系统表层的诸实践一同构成了制度秩序的内涵系统整体。第一个概念构件,“制度精神内涵”,包括内容、结构与动态三个重要维度;第二个概念构件是“精神-逻辑关系”,从三个方面进一步刻画精神的内涵构成,即区分性(精神作用能否独立于逻辑作用)、一致性(精神与逻辑是一致还是冲突)、动态性(区分性和异质性的动态变化);第三个概念构件,“内核-实践系统属性集”,包括参与主体、建构目标、子场域这三个关键维度。
2.2 珠峰精神内涵结构与创新实践
2.2.1 建构的多元战略任务
珠峰精神与生态文旅融合创新实践作为“验证”上述基本框架的情境,具有典型性。首先,“珠峰”作为“地球之巅”自然客体、中华民族与中华文明发祥的文化客体象征,在当代中国发展大潮之下,围绕“珠峰”形成了错综复杂、多元重叠的子场域,在其中各类参与主体各被赋予不同的建构任务与目标。当代“珠峰”实践有突出的商业性特征。环珠峰各县、地市、西藏自治区等各级政府无不在严守珠峰生态底线的同时,高度重视珠峰地区社会发展与人民生活幸福指数的提升;在“发展才是硬道理”“高原雪山也是金山银山”总纲指引之下,生态环保、旅游与文化发展融合的创新实践,离不开商业主体的参与、通过商业活动进行价值的创造。
其次,当前政府、文旅企业等商业主体、游客、当地居民等个人及群体所面临的“珠峰任务”瓶颈,相当程度上与现有珠峰精神内涵丰度不足、内部结构不合理以及与珠峰逻辑之间的冲突有关。比如,各方主体的共识是需要加大对珠峰旅游资源的开发,提升旅游产品的供给,优化珠峰生态文旅产业结构、延展产业链,提升产业整体层次[29]。很显然,在现有资源供给总量和价值分配机制之下,无论是对于政策制定者还是商业主体,过度强调通过撬动市场理性、经济合理性等“传统”逻辑来进行文旅产业发展规划统筹、商业开发,提升社会经济水平,抑或过度拘泥于“封闭式、原生态”人类学风格的生态与传统文化保护而忽略对其核心精神的挖掘、加速其向文化客体的二次转化、传播与消费,皆不是战略的最优解。以下,从“人与自然”“人与社会”这两个究极关系出发,对当代珠峰精神内涵构成进行描述,对其与逻辑之间的关系以及商业性实践趋向进行例证论述,披露前述“精神-逻辑”二元建构基本框架的战略启示。
2.2.2 精神-实践的内涵体系与过程
(1)“勇攀高峰”与“山人和谐”
围绕“人与自然”这一究极关系,形成了珠峰精神两个重要维度:“勇攀高峰”和“山人和谐”[30]。两者之间虽然也存在着张力,但整体上来看各有其优先场域设定,相互关系较易于平衡。
人们往往会将“珠峰精神”狭义地理解为“珠峰攀登精神”。珠峰攀登精神的历史渊源首先与近代以来的珠峰登山探险密不可分。上世纪20年代初,英国登山家乔治·马洛里数次尝试攀登珠峰,因冲击珠峰峰顶失败而遇难。乔治·马洛里用“因为山就在那里”这一豪言名句来表明他攀登珠峰的理由,颇具西方近代登山者精神:不惧艰险、渴望挑战未知、追求超越自我。1960年5月25日,中国登山队成功从北坡登上珠峰峰顶。这一历史性事件开启了中国人自己的珠峰攀登精神的基础实践,珠峰登山探险的壮丽轨迹。在随后的年月里,成功攀登珠峰被视为可代表国家荣誉的壮举,珠峰攀登精神被认为是中华民族不惧艰险、勇于挑战、坚韧不拔等高尚品质的具现、是社会主义革命建设的根本精神底蕴。改革开放特别是进入21世纪以来,在珠峰旅游大众化的潮流之下,珠峰攀登呈现出日益商业化、民间登山者成为登顶主力军、影视和文学作品等衍生“大”文旅实践蓬勃发展等新特点。在这些商业性创新实践的推动下,珠峰攀登精神的外延不断扩大,比如与“部分同源”的企业家精神相互渗透融合,其侧重点不仅是在民族整体层面,更在于形成对个人日常生活、学习与工作层面的影响与指引。
珠峰攀登精神实践“源头”层次多,类型多样。在民族群体层面,通过超过半个世纪的持续实践,珠峰攀登精神与相应的逻辑之间业已形成稳固的耦合关系,作用路径具有区分性,作为民族核心价值观的一部分发挥基础性指引作用。进入本世纪,民间珠峰登山探险这一新的“源头”实践类型兴起,相关场域发展迅速,登山团体、集会交流、新闻宣传等关联实践活动活跃,制度化进程仍未完全收敛;不断纳入企业家精神、运动探险精神等新的要素,拥有优于逻辑的对实践的支配性地位。
具体到生态文旅融合多元任务情境,针对目前珠峰攀登形式局限、市场空间亟待扩展优化这一难题,珠峰当地政府通过与大型旅游平台企业战略协作,通过引入专业企业、场馆建设、主题活动推广等多种方式不断降低珠峰攀登的门槛,以期吸引更多游客、将“攀登”客体从珠峰峰顶扩大到环珠峰。而在这一进程中,是否全面、真诚地融入了珠峰攀登精神要素、基于珠峰精神形成合作分工共享机制,对任务成败起着关键性作用。进一步,在不断深化登山探险活动内涵的同时,以此类“源头型”实践活动内容为基础进行宣传、传播、二次加工和创作,是对生态文旅融合方式创新的有益探索,能够几何级倍增“珠峰攀登”的社会、经济、商业乃至生活价值,形成能够反哺所有参与主体、实现和谐共赢的新局面。
类似地,山人和谐精神也有其多样化的基础实践来源。首先,它与数千年来西藏人民对山地自然的实践与认知密切相关。如“珠穆朗玛”的藏语本义“第三的神女”所示,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西藏人民对高高耸立、神秘难测的珠穆朗玛峰产生敬畏之心,为蔚蓝天空下的冰山白雪的圣洁所打动,这一切藉由宗教活动转化为人与自然和谐的信仰,恬静平和的持久心境。其次,它与新中国成立以来对珠峰的科学考察研究、生态保护和文明建设密切相关。再次,它亦是进入本世纪以来,珠峰旅游热潮中所泛起的“山不是山,是内心的向往”,个体对内在自由追求的体现。与珠峰攀登精神构成中民族群体层面要素与登山者群体层面要素之间的相对垂直关系有所不同,山人和谐精神的上述构成子维度相互更为平行,呈现相互补充、有机兼容的态势。
从其源头性实践来看,山人和谐精神所涵盖的子场域,可以按照珠峰自然景观进行划分,如珠峰观光(打卡)、环珠峰自然风光观赏、山地徒步、生态研学等。视参与个体的不同,这些活动会兼具浓淡不一的宗教、文化特征。但整体而言,由于其较为突出的生态文化旅游融合本质,山人和谐精神的实践的情感驱动机理起着相对支配的作用,使得其与其逻辑侧面的区分度明显。也正因为如此,具体到生态文旅融合创新情境而言,政府与文旅企业等商业主体应尽可能整合地调动山人和谐精神,在旅游产品中尽可能综合体现纯洁信仰、生态文明、自我净化等多元精神底蕴,优化进程,充分发挥精神对商业性实践创新的指引作用。
(2)“传统巡礼”与“求新发展”
围绕“个体与社会”这一根本关系,形成了珠峰精神的另外两个重要维度:“传统巡礼”与“求新发展”[30]。这两个维度之间的关系,与以“人与自然”关系为基础的珠峰精神维度“勇攀高峰”“山人和谐”有较大的不同。“勇攀高峰”“山人和谐”虽然在内容上区别显著,但由于两者的作用场域和场景重叠程度较低,使得二者得以较为容易地并用,产生相乘效果。“传统巡礼”与“求新发展”这两个维度本质上是珠峰精神与发展观的耦合,个体所信奉的发展逻辑的作用显著,使得实践上前者趋于“守旧”而后者趋于“求新”,导致两者之间张力持续明显。这一紧张态势对参与主体提出了战略上更高的要求,需要调用制度战略、“情感-认知”双元建构主义范式,在具体任务情境中形成更具针对性的策略对策。
如“巡礼”二字所言,传统巡礼精神更多地体现了外来者对当地文化传统、风俗习惯的敬重、距离感以及不干涉的心态。珠穆朗玛作为见证西藏人类文明发展、社会文化和宗教生活多样性的自然客观存在,是文化的具体内容,具有文化上的象征意义。外来者出于对文明延续、人文关爱以及中华民族归属感等动机,寻求与珠峰文化传统达成和谐共存;这一过程既可能发生在诸如以珠峰文化遗址、舞蹈音乐、传统节日庆典的参与式体验之中,也能够在这些源头性实践为基础而派生的文化产品与活动中获得体验。然而,就生态文旅融合的任务情境而言,在脆弱的自然生态环境条件、在珠峰客体特征中次重要的地位等多重条件约束限制之下,基于现有传统巡礼精神的实践创新模式在经济和社会效应和个人获得感上产出效率迫切需要提升。这涉及在现有条件约束下,通过扩大线上虚拟体验、转换产品形式和消费形态、提升产品整体艺术水平打造高端传统文旅产品(如大型传统乐舞与自然景观交汇的实景演出等);这些商业性实践创新皆意味着要为游客、消费者等群体以更为积极的情感体验,也即对现有传统巡礼精神的内涵要素进行更新(如代入感、基于传统认同的自豪感等)。
在有关珠峰精神、文化的现有研究中,“求新发展”很少被作为精神来提及。究其原因,主要是大部分相关研究倾向于将其列入珠峰所在地区基础条件建设、社会经济发展等“硬件”范畴,认为在其中鲜有珠峰精神发挥功用的空间。然而实际上,无论是外来者还是在地者,皆必须面对“发展才是硬道理”“发展是最大的权益”这一传统与发展根本论断主张。就生态文旅融合实践而言,参与主体需要广泛共情相对落后的发展面貌对当地居民带来的压力、个人发展机遇的剥夺,摈弃旁观者心态,激发面向美好未来的向往与积极心态,在最为广义的珠峰文旅之中,与珠峰当地人民和社会建立起真实而美好的心灵纽带。上述努力同时也会促进对珠峰文化传统的深度共鸣,让“传统的保留”与“未来的发展”之间的张力关系得到有效缓解。
3 结论与展望
OI领域内制度战略理论及其视角的不断发展,为解决复杂社会系统内行为主体所面临的“宏观-微观”跨层战略难题,提供了日趋完善的系统性框架。在情感转向的当代情境下,进一步纳入“情感-精神”理论要素,成为构筑更完备的建构主义新范式的关键。文章提出了一个“情感-认知”“精神-逻辑”双元跨层建构基本框架,并将之与新时代背景下珠峰精神塑造和创新性商业实践这一具体情境相结合,剖析了珠峰精神的多元内涵维度、复杂结构以及战略性过程启示,例证了该基本框架的适用性与理论先进性。展望后续研究的可能方向,未来研究可着重于对制度精神内涵诸维度之间的矛盾制约关系以及应对战略进行更为深入的剖析;同时,也有必要加大对心理学、组织行为学等微观基础领域的理论借鉴,以推动有关制度精神-实践微观进程机理的研究;此外,有必要加大制度精神理论研究与我国本土商业、非商业实践情境和文化历史背景之间的结合,以提升本土研究在相关研究议题上的话语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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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4⁃11⁃20
基金项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青年项目“职业成功内涵的逻辑基础与跨层建构——中国情境下融合新制度主义视角的探索研究”(项目编号72002124)
作者简介:张强(1977—),男,江苏铜山人,博士,讲师,研究方向:研究方向:组织制度与行为、情感制度主义;顾倩妮(1985—)(通信作者),女,辽宁丹东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组织制度与行为、人力资源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