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离于人类世与怪物世的观察者
2025-02-09何浩旻
【摘要】韩松《红色海洋》建构的“克苏鲁式”形象与克苏鲁神话的深潜者等异曲同工,却因叙事视角和思维的差异对人类中心主义立场有所反叛,与唐娜·哈拉维“怪物世”理念暗合,使之脱离恐怖形象向后人类语境转化。《受控环》篇章“肢解周期性赛博格”的情节,诠释了“打破边界”对人类向后人类转变的关键性。两种后人类想象都反映了韩松对“大他者”之不确定性的迷思,各篇章“杀死故事”的方式呈现出一种游离于人类世观点与怪物世观点的观察姿态。
【关键词】韩松;《红色海洋》;克苏鲁;赛博格;后人类
一、《红色海洋》克苏鲁式后人类想象
弗兰肯斯坦问世后,各种怪人怪物形象层出不穷,终成科幻文学之常客。而在韩松笔下,异化的人与科幻语境中的怪物往往边界模糊甚至高度糅合,如《美女狩猎指南》几乎以最野蛮、最淫乱的方式书写了从先进技术社会的“文明人”走向颠倒人伦而面目全非的怪物化进程。《再生砖》《暗室》等也出现了尸体、组织器官作为材料和生存空间的设定。《亡灵》中虚拟的生死轮回境况及其“医患”斗争导致火星变为克苏鲁星球。尽管无法证实韩松是否接触过克苏鲁神话的相关作品,但其鬼魅沉郁阴森之风,确与“克苏鲁式恐怖”有颇多暗合之处。而在《红色海洋》这部跻身近20年中国最优秀的科幻文学作品之列的大成之作中,韩如何对此般近乎怪力乱神的想象有所转化,使之脱离通俗意义上的“恐怖小说”,开拓出更深广的科幻意境,结合克苏鲁神话系列文本,借引唐娜·哈拉维(Donna J·Haraway)的关于“怪物”的后人类理论,或可一探其异同及成因。
(一)克苏鲁之于科幻——后人类状况及态度
1.克苏鲁神话的反人类中心潜质
“克苏鲁(Cthulhu)”一词,出自美国小说家H·P·
洛夫克拉夫特(1890—1937)的短篇小说《克苏鲁的召唤》,指向一个异教古神形象。其信众遍及全球各地,且多为沿海居民,在人类的世代既不算活着,却也不会死亡,知晓宇宙中的一切。直到群星回到正确的位置,克苏鲁和它所在的巨石城市拉莱耶将会超越善恶,颠覆人类的律法和道德,重建新的“统治”。①
洛夫克拉夫特去世后,其好友德雷斯(A·W·
Derleth,1909—1071)整理并建构起系统的克苏鲁神话,使之成为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古典恐怖小说体系,而“克苏鲁”及体系内的其他古神形象,也被众多电影、游戏借鉴,无一例外地成为“恐怖”“诡异”的代名词,其主要特点如下:
首先是超越历史性。以克苏鲁为代表的古神存在远超人类历史,作为神性与自然结合的存在,其恒常性,决定其降临(再临)的必然性;其次是物种混合性。人类描摹的旧日支配者之形象多是人、虫、兽等特征之混种,此外其本身、处所或仆从更有可能带有脓液、密集恐惧意象等特征;最后是不可知性。其存在非人类文明能企及、理解,更遑论征服。直接或间接接触旧日支配者的人类往往无法理解所见之事,最终失去理智而癫狂。
由此可见,“克式恐怖”的内核,即以不可阻挡之势挑战人类的主宰地位,基于人对未知对象的求知欲和征服欲无法被满足,宣告人类被征服之必然——讽刺的是,人类的征服从未摆脱“摧毁”“破坏”的内涵,这样的恐惧根源,使克苏鲁形象有了“反人类中心主义”的潜在属性。
2.恐惧的消解——从克苏鲁神话到克苏鲁世
近半个世纪,随着系列作品影响力的扩大,“克苏鲁”也“客串”于后人类语境中。唐娜·哈拉维以“克苏鲁”命名万物互依共存的生态景观和新纪元,让“怪物世”概念与克苏鲁形象“制造亲缘”,既是对洛氏神话形象的戏仿,也为解构具体的怪物形象的“恐惧”元素,从而实现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批判。宋明炜指出,克苏鲁作为一种历史和智慧都远超人类的神性形象,与大自然结合,本身即是对现代技术社会发生的一种神话学反思。②
(1)“无中心”之触手思维——联结共生
唐娜·哈拉维所言“克苏鲁世(Chthulucene,以下称怪物世)”,是基于克苏鲁派模蛛(Pimoa cthulhu)的学名对克苏鲁一词的嬗变。③但无论是作为古神形象的克苏鲁,还是作为长腿蜘蛛的克苏鲁,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以触手为主要肢体结构,而触手,代表了延伸、交缠甚至网罗。
触手作为意象或作为一种思维,并非怪物世概念的首创,人类世的章鱼触手形象,常被用于讽刺漫画中的垄断、扩张者形象,如美国的民间漫画家曾将洛克菲勒财阀比作庞大的章鱼,其触手伸向美国版图的四面八方。然而人类世具备的是一种控制性、侵略性的,要求同化他者(怪物)的触手,这种触手是工具性的,服务的是资本主义,抑或“历史悠久”之人类中心主义所追求的统一秩序,其本质是构建一个以人类为主宰的至高无上、至大无外的共同体。因此,当面对无法有效认识的他者时,人类世下的主体既无法和谐共存也无法持续发展,这种内在的限制性结构决定了其终结的必然。
怪物世语境下,“结盟”是触手思维下不同物种间的主要生存方式,这包括但不限于物种杂交或物种混合、生物与非生物的结合,目的是制造亲缘以联结共生,形成全新的生态景观。但哈氏在论述中始终未直接指出触手的“首脑”——这也正是其影射人类世“物种独裁”的意义所在。并非在某个(种)具身生物制定的已知的、既定的、控制性的系统下共生,呈现出无中心,或无权力的中心的触手模式。
(2)驱赶而非杀死——克苏鲁世与人类世
人类世或资本世的发展逻辑,是基于现代进化综论(Modern Synthesis)的以物种人为代表的破坏性生产,以“人化”世界而更好地服务自身,干预甚至主宰地球演化进程,建构人类社会的同时也在破坏世界。在此演化论支持下,以人类为中心的工作占据至高地位,审视其他物种也不得不以人类历史的时间轴为刻度,采取先进和落后的二元观点合理化其活动,维护其地位。怪物世是人类世迎来终结后的不稳定时期和状态,地球受人类破坏性开发后满目疮痍,危在旦夕却又充满可能,人类世只是一个旧有的副本,怪物世的叙事方式将完全改变。如哈氏所言,“我们需要另外一个形象,需要另外上千个东西的名字,才能把人类世驱赶到另外一个足够大的故事里。”④怪物世的主张并不是抹杀人类的存在,也不是某一物种或其话语建立的新秩序,取而代之的是自在而非被持续改造的自然下以万物共生的系统进行“世界化”(worlding)和“世界重构”(reworlding)的活动。
由此可见,哈氏的“克苏鲁世”景观,与洛氏神话体系的克苏鲁回归预言,都昭示人类时代的终结,之所以克苏鲁神话对克苏鲁等形象冠以恐怖癫狂的邪神之名,哈氏的论述却对满目疮痍的景观抱持期待,根源在于视角和思维的差异。克苏鲁神话的叙述者多为人类探险者、科学家,故事背景也基本处于第二次工业革命期间,诸如《疯狂山脉》的极地考察、《超越时间之影》对神秘废墟的勘探,都是哈氏所批判的人类世的破坏活动,这些行为也启导了更多“异种”“怪物”在人类时代的苏醒。叙述者的恐惧与崩溃,实际上是无法越过所谓“现代人”的“个体边界和语境”⑤,对亲自发掘的物种文明无能的抗拒。
哈氏的怪物世与克苏鲁神话中人类与怪物泾渭分明的格局不同,其立场和观点不再以人类或某一物种为主体,原本以人类为参照,作为被旧有秩序排除在外的“克苏鲁”形象也摆脱二元对立框架而重铸。在“怪物世”语境下,人类中心思维建立的边界被打破,克苏鲁与一众不被“承认”的怪物,成为万物皆然、可以也需要正视的存在,恐惧的元素也随之逐渐消解,取而代之的是浑融共生的新格局。⑥
(二)“韩式科幻”中的克苏鲁式想象
韩松笔下的大多数故事,并非基于人类抗争既定预言的框架,而是描摹骤然而至或逐渐走向不可知的“自然”过程。以疯狂摧毁理性,以怪物取代人类,以灭亡迎接征服,其作品的阴暗、绝望,也多来源于此。在故事走向上与克苏鲁神话异曲同工,却以不确定事件取代宗教式预言,使之在视角和思维上有了摆脱人类中心主义的余地。
故事发生在水环境中的《红色海洋》,在叙事背景设定上与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苏鲁的召唤》和《印斯茅斯小镇的阴霾》十分亲近。然而与洛氏神话的人类叙事者们不同,《红色海洋》中的叙事者大多为经过演化的,生物特征更贴近怪物的“异人”或“非人”。叙事主体身份的差异,使该小说中的形象不再仅仅作为异化的人,而是向后人类倾斜。
1.水栖人与深潜者
《印斯茅斯小镇的阴霾》中,有一类被称为“深潜者”的怪物,它们是克苏鲁的仆从与信徒,具有水生生物与人类特征混杂的物种。深潜者通常生活于海底,但与印斯茅斯小镇的人类交配也能诞下混种,且与人类有着神秘的亲缘关系。深潜者与岛民们立订祭祀契约,小镇的年轻人为深潜者物种繁衍和敬神仪式提供来源,而生活艰难的岛民则以此换取大量的鱼群和首饰。⑦可以说,这是基于人类和深潜者物种的亲缘,以宗教仪式为纽带缔结的共生关系。
水栖人,是《红色海洋》主要种族,与深潜者一样,他们也具有水生生物与人类的混合生物特征,环境适应力优于陆生人类,生存方式却更为原始“野蛮”,茹毛饮血,具备强大繁殖能力,以无节制的交配应对极高的夭折率。他们可以与生存空间几乎隔绝的物种相交,例如与来自远方的异种怀特人交配诞下新生儿,能通过吃人等“野蛮”方式从习性上转化为幻影族。此外,他们也在一定程度上与其他物种缔结共生关系:“与电鳐结成盟友,有着共生关系。”⑧
物种混合作为外在生理特征,高包容度的生殖系统作为内在生理特征,生存生活方式并不完全遵循传统人类的伦理道德,且与其他物种能建立共生关系甚至制造亲缘。无论是形貌,还是习性,水栖人和深潜者都存在着较为贴近的共有特征。然而,红色海洋和印斯茅斯小镇的叙事态度却截然不同。
《印斯茅斯小镇的阴霾》以一名美国青年的(第一人称)视角,探索印斯茅斯,然而在窥探小镇居民及其神秘异教与深潜者的联系之后,青年通过考究族亲关系发现自己竟也是深潜者后裔。通篇,叙事主体都是人类的身份认同和思维方式,一贯的有边界的人类思维的辖制,使其即便外在形制发生了根本变化,发现自身深潜者后裔的种族归属已不可逆,也无法从人类话语体系下的怪物转化为“新身体+新思维”的后人类,因而陷入了自我矛盾的癫狂之中。
《红色海洋》第一部,以水栖人海星的第一人称视角,讲述了一代海洋王的兴衰史。水栖人无论是通过交配,还是生食、食腐等“野蛮”的方式,都能保证种群整体的可持续发展,且没有对生存环境或其他物种带来毁灭性影响。然而自从加入幻影族群开启了游猎扩张的模式后,族群生存的压力愈来愈大,无节制、无差别地屠杀和强暴,与以往水栖人的生存方式已有天壤之别。成为领袖的海星不得不求教并采取了人类看似更为“智慧”的生存方式,走向征服之路和屯养人肉的模式后,虽短暂地迎来了统一,避免了种群的灭绝,对掌握权力的个体而言,生活也更加舒适优渥,但最终仍难逃种群整体的覆灭。
为领袖海星提供生存指导的赤瘿,更集中体现了人类与后人类的矛盾冲突。生理特征上,他已有别于其人类先祖,发展为皮肤呼吸,无需进食,与蠃鱼、苍术伴生的新人类,完全适应了深渊中的生活。但记忆与思维上,仍保留其人类先祖的“文明”,即陆生人类征服、改造自然,吃人生存的历史与习性。⑨实际上,无论是水栖人,还是人类,都存在吃人的现象,但水栖人的吃人只是基于生物生存本能的自然行为,并未破坏生态环境的动态平衡,看似岌岌可危,却是可持续发展的。因此海星在青少年时期,对被污染的海洋环境,人类和其他诸如大海鼠、吊睛鲼等物种在海洋中的浮尸⑩,以及族群吃食尸体的行为,几乎无褒贬之意。⑪然而在充满侵略性的幻影族群中成长,决定学习人类文明的领袖海星,却对主动杀戮、奴役并灭绝其他种族,从食尸到养殖、食用活人感到“憧憬和感动”。为了主宰和统一,不断合理化其主动选择的强暴行为。⑫韩松在这个故事中展现了叙事主体从“后人类身体+后人类思维”向“后人类身体+人类思维”的转变,在有关后人类的历史性假想中加入了人类思维干涉,并以文明兴衰演绎出与人类世终结相似的悲剧结局,是对人类中心主义追求终极统一秩序的精神内核之讽喻。韩松建构的生存空间与种族,正如宋明炜对哈氏“克苏鲁世”的阐释:“这是一个已经被人类毁坏的世界,人类必须依据身体和感官的直接经验,重新学会与灾难共存;人以怪兽(其实也是人类自身)的形态,与作为怪兽的满目疮痍、暗影重重的大自然融合一体。这个被损毁的自然就在我们身边,就在我们自身。”⑬
外在的形貌异变,不是成为后人类的指标,打破凌驾于其他物种和自然的思维,转向与自然及其中一切的融合,这种审视他者和自我的态度转变,才是戒除人类和怪物界线的关键。
2.红色海洋——无褒贬更替的大他者
作为组成并统括小说世界观的“红色海洋”,韩松并未以断言式介绍系统建构其形象,而是在各部分的叙事中,以不同的视角对其存在做观察与猜想。
第一部《我们的现在》,红色海洋在水栖人海星的视角下,一直扮演着一个有意识的神秘而深广的角色,从其性别到性格,主人公都不断有着各种领悟或猜测。在幼年海星眼中,红色海洋时而亲切,“它毕竟不会离弃我这个男孩”,时而嗜血,“但也许红色海洋喜欢的就是这个(杀伐)吧?我最初的鲜血毕竟已经被它啖去了”⑭。因其中的生命孕育和凋零,被赋予“女巫”的性别和身份⑮,有着“艳丽恶俗的面目”⑯。成熟后的海星对其有一个近乎断言式的描述:“事实上,在我的故事中,这了无新意的海洋已经生而复死,死而复生无数次,而我只能短暂活一回。”⑰第一人称叙事视角下的红色海洋,与克苏鲁等作为大他者的古神一样“并非血肉之躯”,却有不可穷尽本相的形体和远超族群及个体的身量,是近乎永生不死的超越历史的常在。⑱
在小说第二部,切换为第三人称视角后,有关红色海洋的信息得到了进一步的扩充。《一二的海洋》中,水栖人“一二”否认海洋终将关闭的预言,并坚持认为红色海洋之外还存在着蓝色海洋,在北、南、东、西四大洋寻找答案后,与寻找红色海洋的“贱人”相遇,却在握手言欢时发现彼此为对方的反物质,引发了整个大海洋的湮灭,然而故事结局却明示宇宙正在创生,并朝着未知方向发展。⑲蓝色海洋的存在并未得到证实,根据东方水栖人封艮和西方涡族的描述,却有指向旧人类世界的意味。而与“一二”相遇的“贱人”,不仅在生理特征上与多数水栖人不同(没有蹼),两者的握手也有“复礼”之意:“一种古老的礼节,竟奇怪地通过他们的行为得到恢复。”⑳对于红色海洋中的新人类,即便红色海洋存在灭亡的可能,旧世界与旧族类也不是新希望,寻找蓝色海洋的过程,恰是启导海洋“关闭”之预言的过程。反观代表旧世界的蓝色海洋,并非被红色海洋全然替代,而是处于相互隔离的共存状态,在红色海洋的“四方”之外,都同属于宇宙这一更大背景的子集,这也符合哈氏观点中怪物世对人类世“驱赶而非杀死”的态度。
《海底的太空英雄》中,海底人为了触及星空,制造火箭跃出水面,最终还是坠毁在海里,文明也随之覆灭。百万年后外星宇航员造访,发现红色海洋是一个超大的智慧生命体,却因此打破“物我之障”,意识到宇宙也是一个“红色的大水盆”㉑。该故事虽与《一二的海洋》互为独立篇章,未明确二者的历史性关联,但红色海洋作为小说世界观核心的地位却得以奠基,它既可以是某一海洋(域)的名称,也可视作宇宙的发展方向之一,泛化为与宇宙、自然等同的存在,基本固定了其“大他者”的属性。
红色海洋存在时间之长,囊括空间之大,甚至与宇宙等同,是充满生命与死亡的存在。然而无论哪个篇章,水栖人或人类受到的伤害,直接来源是族群间的斗争。所谓红色海洋的意志,实为这类描述主体的主观意志的投射,红色海洋的善恶属性与描述主体的利害关系是绑定的。红色海洋是否为活的生命体,是否具有意识,虽不可知,但可肯定其活动不以某物种的意志为转移,呈现出自在的无针对性。
韩松以简单粗暴的方式展示了宇宙或世界的自在性与恒常性,物种的毁灭是终结性的,但世界的毁灭极有可能是周期性和更新性的。红色海洋在时空上的尺度之大,赋予其包容和影响各种族类的功能,既不与人类为友,也不与人类为敌,既不可全知,也无法改造,以自有之秩序变化,诸般生灭,只是如新陈代谢般的无褒贬之更替。“自由狂野,超越善恶”,超越道德和律法,既是红色海洋的,也是克苏鲁的属性。㉒相比克苏鲁神话,韩松没有将红色海洋置于人类神秘宗教语境之中,更突出其自然属性而非建构神祇形象,其强大的包容性和超越历史性,主要体现在作为环境的生态功能上——为物种的联结共生和亲缘的制造提供条件,红色海洋的他者形象没有既定的秩序指向和话语体系,这也是韩松科幻下克苏鲁式的建构与改造,以及对“克苏鲁世”理念的呼应。
二、《红色海洋》赛博格式的后人类想象
(一)周期性赛博格——《受控环》中的肉身与机械
唐娜·哈拉维于《赛博格宣言》中定义赛博格,并呼吁运用技术将人类建构成赛博格(Cybog)。㉓哈氏的本意,是借由赛博格消解人与动物、生物与非生物,身体与非身体的边界,生成边界模糊的领域,打破资本世背景下,自然与社会,男性和女性,白人与黑人种种二元对立,进而瓦解固有的父权制框架,以建立新的政治生态。而赛博格之所以具备这样的革命性潜质,核心就在于“混合”,能模糊一切边界并使之浑融为一,最终实现世代更新般的超越。
诸多科幻作品的赛博格,呈现出不同程度的机械与肉体的结合,如《星球大战》的达斯·维德,DC漫画超级英雄钢骨和《攻壳机动队》的少佐等。威廉·吉布森(William F·Gibson,1948—)的《神经漫游者》则结合了运行灵魂的虚拟机“神经漫游者”和常规AI,建构了一种非生物基质的躯体,为赛博格式想象开辟了新路径。
《红色海洋》的赛博格式想象又以另一种极为罕见的形式呈现。《受控环》中,血肉和机械不是形体上的混合,而是周期性的更替。在海洋王的国度,水生人类时而是“一组组吱吱作响的钛合金”㉔,时而拥有“凡人吹弹即破的肌肤”㉕。就连环境,也与族类一同变化,是随时能在有机质环境与金属机械场域之间变化重构的王国。从单一周期来看,该王国是纯人类或纯机器的世界,但两个世界的形制却彼此联结,即人类肉体被冷冻技术完整保留,机器的躯体也作为独立的存在随时应变,他们的意识(记忆),虽非完全共享,却有着身份上的同一性:“在零下一百三十七摄氏度的溶液中,他长睡着。他多么安怡呀。”狱卒冷冷地瞧着自己的另一个生命。㉖
凯瑟琳·海勒(N·Katherine Hayles,1943—)归纳了关于“后人类”观点的假设特征:第一,重信息而轻物质,由生物基质形成的具体形象被视为历史的偶然而非生命的必然;第二,意识是一种偶然现象,不必是西方传统所强调的人格核心;第三,人体是一种假体,且利用另外的假体来延续、扩展或取代原有身体是一个连续不断的过程;最后,与智能机器的链接是塑造人类的重要目的,在后人类观点下,身体存在与电脑虚拟、控制机制与生物体、机器人的目的论与人类的目标之间,没有本质区别和绝对界线。㉗这很好地概括了天生具备控制论(Cybernetics)和有机体(Organism)双重词源及属性的赛博格的特质。科幻作品中的肉身与机械,之所以出现不同程度的混合,以及大脑意识和数据化灵魂的主导权问题,恰恰印证了海勒的论述,若将人机分而视之,二者并非物种演化意义上的进化或退化,只是人类迈向后人类的可参考并实践的要素,无论以何种形式,人机结合才是核心。而碹砗国其中族类文明,是保留了人体这一旧的假体和智能机器躯体,通过“人与机器间的自然转换”㉘以适应“周期性赛博空间”变化的“周期性赛博格”。
正如海洋王的回答那样:“难道会有什么本质吗?这真是人类才会提出的愚蠢问题,我亲爱的巫师。”㉙关于本质的讨论是为主导权归属而存在的,这种基于对立框架的“主导-从属”关系,是阻滞人机深度混合的思维。而人机形制上的分离,以周期形式“解决”主导权的归属问题,判断赛博格行动核心这一常在难题也被消解,正如机器形态狱卒对专家所言“生命就是机器”㉚,同一身份下的“自我共生”,肉身和机械,都是核心,也都是工具。
然而,韩松没有让这种循环长久存留,在控制论专家的干预下,“周期性赛博格”被拆解,王国文明也随之毁灭。
(二)受生还是被造——肢解“赛博格”
赛博格因其无穷潜力,常被称作“戴着假肢的上帝”,但关于其内部各要素融合的进程,长期存在关于控制的问题。机体拥有与环境交互而改变环境的能力,是阻止甚至转变失序的自然界熵增状态的关键,此乃控制作为一种功能及控制论的本质。然而在根深蒂固的“生物人类主义”观点下,人机交往尺度受到人类的生物事实之约束,机器优异的学习能力对人类而言,同样存在“失控”的隐患,控制论学科之父维纳曾就人与机器的关系表达忧思,警示不要陷入“新的‘金牛犊崇拜’”。这是控制作为人类中心主义话语体系的必然要求。㉛该思维指导下的措施不外乎限制智能机器发展,或基于人类社会经验对其加以控制,最具代表性的是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大法则”。然而,这种思维与手段不仅无法帮助人机脱离二元对立框架,还激化了人机对立矛盾,使“何为人类,何为机器”成为必须解决的问题,定义者和定义依据却难以确定。人机悬而未决的边界恰恰是双方发展的阻滞,由此,边界本身也被质疑:“第一波控制论浪潮所产生的广泛影响,其中最令人困扰、也最具革命性的后果是这样一种观念,即认为人类主体的各种界线不是既定的,而是被构建的。”㉜
《受控环》可谓关于“被构建”的演绎与迷思。来自碹砗国的控制论专家自称人类科学家,他认为“周期性赛博格”的模式必将招致文明的灭亡,说服海洋王摆脱循环和末日便是他此行使命。游说未果后,他在一个机械周期中向机器人植入反叛指令,击杀机械海洋王并取出其受控环,终结了循环。多年后,他却发现该王国完全覆灭。在机器仆人的质问下他惊疑自己究竟是替早已灭绝的人类执行程序的机器替身,还是宛如造物主一般超越人类和机器的存在,并与仆从讨论起“造人(或机器人)”的可能。㉝
故事最后的反转与对话为小说极大增添了情节与人物身份可能指向。控制论专家与海洋王以及狱卒的对话,始终表明其思维与人类立场高度亲近,机械狱卒向他供应的是海洋人类的美食而非机油,也反映其肉身主体。㉞然而被禁闭的他却在周期的剧烈变化中安然无恙,机器仆从也说明陆地和海洋的人类都已灭绝,这都增加了他作为机械或拥有机械成分的可能性。由此提出的一种可能的解读是:
1.科学家是肉身与机器的结合体——某种人机融合程度较高的赛博格。
2.“周期性赛博格”是被未知他者构建的,基于受控环来实现循环。
3.科学家基于自身意志或某种被植入的程序做出拯救海洋王国,拆解循环的决定——不排除的可能是,其意志与可能存在的植入程序具有同一性。
4.通过毁灭“周期性赛博格”,他完成了自我升格为创造者的过程。
5.其机器仆人从循环中脱离,并选择“不做人”而成为相比其原有的机械形态更为高级的机器人——独立思考能力增强,能反过来质疑科学家,并思考问题的真相,有了性别意识和思考本质的能力。
顺承此思路,《受控环》可以归纳成一种人机融合式的赛博格肢解“周期性赛博格”的故事。以周期循环的方式保留纯肉身和纯机械,看似实现赛博格,避开人机二元对立框架的良方。然而代价是人类思维、肉身与机器思维、机体的隔绝,外在的赛博格形式,遮掩了内在的人机边界,虽不会激化人机矛盾,却也使双方的融合发展陷入停滞,避开对立的同时也避开了赛博格的核心及其潜力来源——打破边界。
结尾科学家与仆人的对话似乎即将开启新的未来,但故事整体却始终笼罩在“被构建”的阴影之下:无论是海洋王国、碹砗国,还是科学家和仆人自身,都无法考究其来源,科学家的意志及行动,也因此可能是“假性自由”,身为构建者的他,极有可能身兼“被构建者”。无法确定的“他者”始终存在,即便成为赛博格,也无法彻底摆脱“被构建”的命运,这是韩松在《受控环》中留下的又一迷思。
三、游离于话语政治与怪物政治之间
—— 《红色海洋》的后人类政治隐喻
如前文所述,无法确定和言说的他者的阴影,不仅笼罩《受控环》的叙事,更笼罩于《红色海洋》的大多数篇章之上。故事的“戛然而止”,也是整部小说叙事的特点:
《我们的现在》,是相对连贯的故事,以海洋王海星的族群文明之覆灭及其统治的终结为结局㉟;《神话诸种》,海洋王讲述三种关于红色海洋起源的神话后,“转身游开”㊱;《一二的海洋》,两个互为正反物质的水栖人触发了大爆炸,后来,新的宇宙创生,向未知方向演化㊲;《城堡》的叙事,一切都只是老海洋王的幻梦,他只是唯一一个苟延残喘的水栖人……㊳《郑和的隐士们》,达·伽马没有找到梦中启示他的郑和,以“怀特人开启了新的历史”告终。㊴
《红色海洋》各篇章的结局不外乎三种:其一,故事主体毁灭;其二,旧故事告终,未知的新故事以寥寥数语开启;其三,叙事主体不继续讲故事了。韩松以游戏化的“积木式”叙事建构《红色海洋》,即某对象为(中心)基础,再通过负面结局将故事推倒,并不重建。或使故事呈现出一种“未完工状态”,情节戛然而止,又或以梦境将故事虚幻化,模糊叙事主旨和目的。纵观小说,尽管第四部以西方人地理大发现与郑和下西洋为线索的历史假想开启了新的历史,但却是相对于前三部的“过去”,即便以水栖人、怀特人等为纽带串联小说各部分,所谓“新历史”也会在《我们的现在》或《我们的过去》篇章的叙事里终结。既不形成闭环,也无明确的平行时空,某一物种或文明的叙事,无论如何发展,仍面临不可阻挡的毁灭,因此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时序不具有意义,所有结局的处理方式,都令其叙事最终走向虚无。
韩松在该小说中“杀死故事”的把戏,破坏了叙事建立的秩序的稳定性,避免形成以某对象为中心的故事,这与拉克劳对“话语政治”的反叛不谋而合。对拉克劳而言,权力根本性地依赖于话语性的故事。讲故事等同于“政治阐述”,当故事被人接收并接受,讲故事者就拥有权力。㊵当故事与故事的联结点被找到,就会统合具有更大吸引力的话语体系,从而凝结成一个共同体,而这种共同体秩序会被迫投入到与其他故事形成的话语体系的竞争中,因为随着故事的影响力及其共同体秩序的不断被认同,为了应对其他故事的挑战,促使其必须自我升格为冒称绝对的“大他者”,以成为占据霸权的“真理”。此规律是以符号为基底的故事有限的语义指向与无法完全认知的“大他者”的“普遍性”之间的缺位导致的,然而只要故事无法涵盖一切指向的缺陷依然存在,与“大他者”之间的缺位也并不唯一,那么无论其影响力如何深广,始终会受到其他具有“等价物(equivalence)”分量的故事的挑战,因此这种霸权地位的稳定性皆是暂时的。㊶占据霸权地位的故事需要通过各种手段处理排除其体系外的内容,人类世不断更替的诸般主义、潮流,不断地赋予新的意义和边界,以“怪物”等身份赋予排除者并将其压制或消抹,正是这种话语霸权建构的写照。《我们的现在》中赤瘿对海星讲述已灭绝的人类文明,正是将“吃人”的传统合理化,并吸引认同者壮大其话语政治,维护其文明和统治的延续。因此在水栖人生存的充满“怪物”的,拒绝排他性话语体系建构的后人类时代,打着文明旗号的人类中心话语体系的回归,必然招致覆灭。
在序言中强调其写作是一种记录,旨在展示关于宇宙的诸种可能想象的韩松,并无意将“红色海洋”建构成一个“水栖人宇宙”,反之,在叙事中对人类中心思维的干涉和介入皆予以否定结局的他,更可能以篇章之间的弱关联性,弱化说教意味、褒贬态度,以及卒章即解构的故事形态,拒绝与人类延续千百年的依赖符号性故事建构的强排他性的话语体系同流。
然而即便是并不充当叙事主体,呈现无褒贬之更替的红色海洋,作为整部小说的发生场域,所有种族和个体的叙事都赖以生成,这给予各叙事主体体验以结构化的无形秩序,包罗万象却无法用言语穷尽的“大他者”,本身也是一种符号性的秩序。㊷在齐泽克的观点下,怪物既然是人类文明的符号化和历史化所打开的,那么要使怪物作为其本身,而非既有话语政治的排除者,要实现对话语政治的彻底反叛和诀别,只改变讲故事的方式,是不足以实现的。因此即便如海星早期视角那般自然地接纳自身相对人类而言的“怪物”形象,也始终无法脱离水栖人有关故事建构的共同体秩序。只有越出符号秩序的边界,拒绝被话语纳入其中,才能杜绝任何故事而成为状态完全的怪物。㊸这显然是韩松以及任何用语言写作者都无法做到的,于是乎,游离于话语政治与怪物政治之间,抑或是在人类世和怪物世之间观望踱步,既触碰,也成为了人类文明语境下的后人类想象的边界。
注释:
① (美)H·P·洛夫克拉夫特著,姚向辉译:《克苏鲁神话》,浙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版,第23-24页。
②宋明炜:《打开“后人类”的秘境——从文类的先锋性到文学的当代性(中)》,《小说评论》2023年第2期,第52页。
③Donna J.Haraway,“Tentacular Thinking:
Anthropocene,Capitalocene,Chthulucene” in Donna J.Haraway,Staying with the Trouble:Making Kin in the Chthulucene,Duke University Press,2016.
④Donna J.Haraway,“Tentacular Thinking:
Anthropocene,Capitalocene,Chthulucene” in Donna J.Haraway,Staying with the Trouble:Making Kin in the Chthulucene,Duke University Press,2016.
⑤Donna J.Haraway,“Tentacular Thinking:
Anthropocene,Capitalocene,Chthulucene”in Donna J.Haraway,Staying with the Trouble:Making Kin in the Chthulucene,Duke University Press,2016.
⑥宋明炜:《打开“后人类”的秘境——从文类的先锋性到文学的当代性(中)》,《小说评论》2023年第2期,第52页。
⑦ (美)H·P·洛夫克拉夫特著,姚向辉译:《克苏鲁神话2》,浙江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196-197页。
⑧韩松:《红色海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11页。
⑨韩松:《红色海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141-148页。
⑩韩松:《红色海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48页。
⑪韩松:《红色海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74-75页。
⑫韩松:《红色海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159页。
⑬Donna J.Haraway,“Tentacular Thinking:
Anthropocene,Capitalocene,Chthulucene” in Donna
J.Haraway,Staying with the Trouble:Making Kin in the Chthulucene,Duke University Press,2016.
⑭韩松:《红色海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30页。
⑮韩松:《红色海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66页。
⑯韩松:《红色海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87页。
⑰韩松:《红色海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131页。
⑱ (美)H·P·洛夫克拉夫特著,姚向辉译:《克苏鲁神话》,浙江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23-24页。
⑲韩松:《红色海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228-244页。
⑳韩松:《红色海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241页。
㉑韩松:《红色海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292-317页。
㉒ (美)H·P·洛夫克拉夫特著,姚向辉译:《克苏鲁神话》,浙江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23-24页。
㉓ (美)唐娜·哈拉维著,陈静、吴义诚主译:《类人猿,赛博格和女人——自然的重塑》,河南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205-206页。
㉔韩松:《红色海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278页。
㉕韩松:《红色海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283页。
㉖韩松:《红色海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281页。
㉗ (美)凯瑟琳·海勒著,刘宇清译:《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3-4页。
㉘ (美)H·P·洛夫克拉夫特著,姚向辉译:《克苏鲁神话》,浙江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23-24页。
㉙韩松:《红色海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285-286页。
㉚韩松:《红色海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282页。
㉛李恒威、王昊晟:《赛博格与(后)人类主义——从混合1.0到混合3.0》,《社会科学战线》 2020年第1期,第24页。
㉜ (美)凯瑟琳·海勒著,刘宇清译:《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11页。
㉝韩松:《红色海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275-291页。
㉞韩松:《红色海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280页。
㉟韩松:《红色海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216页。
㊱韩松:《红色海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227页。
㊲韩松:《红色海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244页。
㊳韩松:《红色海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253页。
㊴韩松:《红色海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545页。
㊵吴冠军:《话语政治与怪物政治——透过大众文化重思政治哲学》,《探索与争鸣》2018年第3期,第52页。
㊶吴冠军:《话语政治与怪物政治——透过大众文化重思政治哲学》,《探索与争鸣》2018年第3期,第53页。
㊷吴冠军:《有人说过“大他者”吗?——论精神分析化的政治哲学》,《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26期,第76页。
㊸吴冠军:《话语政治与怪物政治——透过大众文化重思政治哲学》,《探索与争鸣》2018年第3期,第5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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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何浩旻,香港都会大学中国文学硕士,研究方向:华语科幻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