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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空间与空间科学意识形态

2025-01-10张一兵

社会科学研究 2025年1期
关键词:列斐伏尔霸权

〔摘要〕 列斐伏尔认为,今天的哲学家在面对空间概念的时候,都缺失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维度,即空间的社会现实生活维度,具体说,即空间与现实社会实践的关系问题,并且,由于不能正确处理空间实践产生的空间关系场境与空间表象和表征性空间体验的复杂交织关系,所以错将空间的本质误认为纯粹构想的观念空间。他明确指认说,这些脱离了具体的社会生产方式分析的所谓“空间的科学”的本质,都会是一种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和隐性霸权。

〔关键词〕 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空间科学意识形态;霸权

〔中图分类号〕B565. 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 - 4769 (2025) 01 - 0153 - 09

〔基金项目〕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的资本主义批判前沿问题研究”(24ZD008)

列斐伏尔①是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想史中一位传奇式的人物。他一生写下了近七十部论著和大量文章,他早期原创性地提出的“日常生活批判”,实现了异化理论从宏观政治经济关系向微观社会生活的转换,并且在走向历史唯物主义的道路中,实现了观察历史的时间线索向空间生产逻辑的转换,后者,正是我们在此研究的《空间的生产》(1974)②一书主旨。在列斐伏尔创立的社会空间理论中,观察空间的视角从客体向度重新转向了主体向度,可是,不同于康德的先天观念构架,列斐伏尔将空间的本质理解为每天都在客观发生的当下建构且消逝的社会生活关系场境,其中,马克思原先关注的宏大的社会生产方式和社会关系,恰恰是在人们日常社会生活的空间实践中微观地实现和发生的。但长期以来,在空间问题的认知上,始终存在着各种意识形态迷雾,这是列斐伏尔在进入社会空间场境存在的思考前必须要认真清理的逻辑地平。由此,才有可能建构起正确的空间生产观。

一、空间社会生活本质的误认

列斐伏尔说,在常识里,人们一说起空间,总会想起“某个空空荡荡的领域”,它是用来放置东西的空位,一个“无关内容的容器”(Conlenant indifférent au contenu)。这似乎是某种不言自明的经验熟知。所以,人们很难想象他这里将要提出的非直观的社会空间(l’espace social)这个概念。比如,在现实生活中,人们不会看到一个纯粹的空场,而总是看到一个没有可见球的“球场”,一个没有当下睡眠的“卧室”,人们无法知道,正是这种并非实在的空间球类运动和人的生活行为,让人独有的社会空间场境得以塑形和构序。这是一个很难进入的新的空间构境。可能也是为了说清楚这一问题,在此,我们看到列斐伏尔在空间问题上,第一次完整地聚焦思想史中的空间观念发生学。

在他看来,在传统的科学思想史构境中,人们对空间的理解会有两条构序线索:一是数学家的纯粹抽象空间。它通常会是一个几何学的概念,先是与“欧几里得式的”“均质的”(isotrope)和“各向同性”的表述相关,后来的数学家们会将空间视作一个理性操作的平台,制造出“诸如非欧氏空间、弯曲空间、X维空间(甚至万维空间)、位形空间、抽象空间、变形空间或变换空间、拓扑空间等等”纷繁复杂的样态来,其中最时髦的莫过于复杂的集合(ensembles)论空间。有趣的是,这个ensembles(集合)与马克思所说的那个“社会关系的总和(ensembles)”是接近的。几何学的观念操演空间,显然是一个远离现实生活的抽象科学空间,它们只是人与事物在现实空间中存在的观念“元神”。二是传统哲学-物理学视域中的现实空间。在西方思想史上,如果说亚里士多德将现实的空间与时间视作“整理感觉材料的简便的经验工具”,偏向于空间的主体性功能,而笛卡尔则第一次将空间界定为与思维对立的人之外客观存在的“事物的广延性”(res extensa),并使空间概念具有了哲学的神圣属性,这也成为之后斯宾诺莎、莱布尼兹,以及牛顿经典物理学的理论基础。在后面的讨论中,他也提及爱因斯坦相对论构境中的时空连续统。在列斐伏尔看来,在西方空间概念的早期认识中,空间在主体性观念与客体性的经验座架工具之间摇摆。他认为,康德的认识论再一次使空间概念回到了主体性的观念,因为在他的先天综合判断中,空间又成了“一种认识的工具(instrument de connaissance),是对现象进行分类的一种手段,但仍然非常清晰地与经验领域相脱离,它属于先验的(priori)意识领域(即‘主观’的领域),而且带有这一领域内在的、理想的(因而是先验的、人们根本无法掌握的)结构”。① 当然,这里的空间(时间)是先于个人主体经验的先天观念构架初始环节。这似乎是对亚里士多德空间概念的复归。在列斐伏尔看来,也是在康德之后,作为哲学对象的空间概念步入了一个全新的精神空间(d′es‐pace mental)的思考时代,这是一个不受任何限制的概念操作领域,一个“精神场所”(lieu mental)。特别是到了今天,出现了诸如“文学空间②、意识形态空间、梦的空间、精神分析拓扑结构空间”等等令人吃惊的空间研究新论。在前面的第三版序言中,他还提及了“图像的、雕塑的,甚至音乐的空间”。③ 在列斐伏尔看来,无论是布朗肖的文学空间、巴什拉的诗学式的梦的空间、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空间,还是拉康的拓扑结构心理空间,这都没有跳出康德式的主体性观念空间的构境。这是对的。

比如,福柯就提出:“认知(savior),也是一种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主体可以占一席之地,可以在自己的话语中谈论它所涉及的对象。”④ 对此,列斐伏尔十分不客气地指出,当大哲学家福柯使用“认知空间”这一概念时,甚至“从未解释他所指称的认知是怎样的空间,也没有说明认知如何填补理论(即认识论)领域与实践领域之间、精神领域与社会领域之间、哲学家的空间与人们处理具体事务(affaire à des objets)的空间之间的缝隙”。① 这是切中要害的透视,因为列斐伏尔认为,认知空间最重要的现实生活基础“人们处理具体事物的空间”的关系被忽略了。客观地说,列斐伏尔如果是批评《词与物》和《知识考古学》时期的福柯,这是正确的,但在1968年后提出规训权力和生命政治批判时的福柯,已经彻底转变了自己的问题式。② 被列斐伏尔点名批评的还有一位著名语言学家乔姆斯基③,当他讨论空间的时候,也是没有意识到将“语言精神空间与社会空间(l′espace social,在那里语言变成了实践)隔离开来的巨大裂缝”。④ 显然,在列斐伏尔看来,这并非福柯或乔姆斯基个人的错,这几乎是所有当代哲学家在面对空间问题时的共同失误。所以列斐伏尔也说,在空间问题上,“我的批判对于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⑤的符号学(δμειωτικη/semiotikè)、德里达(J. Derrida)的文字学(gramma‐tologie)以及罗兰·巴特(R. Barthes)的普通符号学(sémiologie généralisée)⑥也完全适用”。⑦ 这几乎包括了当代法国一批最著名的思想家。列斐伏尔认为,今天的哲学家在面对空间概念的时候,都缺失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维度,即空间的社会现实生活维度,具体说,即空间与现实社会实践的关系问题,并且,由于不能正确处理空间实践产生的空间关系场境与空间表象和表征性空间体验的复杂交织关系,所以错将空间的本质误认为纯粹构想的观念空间。这正是列斐伏尔超出传统空间概念的异质性边界,也是他那个l’espace social(社会空间)概念的入序点。我注意到,海德格尔早在1923年的《存在论:实际性的解释学》中,已经提及“几何空间”和“自然空间”背后所隐匿起来的周围性“实际的空间”。在那里,海德格尔显然意识到,空间不是对象性的一种可放置物品的空架子,它是意蕴建构的周围性,在世界之中并非是指某物的被放置,而是指处于意蕴生成的突现场境的周围性。而所谓自然空间和几何空间的二级幻象,不过是这种建构性周围意蕴链的不同眼光的外部对象性构型(格式塔,Gestalt)结果。⑧ 列斐伏尔并不知道海德格尔的这一重要观点。

第一,列斐伏尔的这一新的空间构境入口,令人马上想起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一书中创立历史唯物主义时的理论出发点,即当时的整个德国哲学家们在观念批判中口号叫得震天响,可没有一个人想到观念与社会现实的关系!他们没有意识到,脱离现实社会关系的观念幻想正是意识形态幻象。这也是《德意志意识形态》书名的由来。马克思、恩格斯认为,资产阶级哲学家最大的问题是不能“作为一个普通的人去研究现实”。⑨ 请一定记住,正是这个作为一个普通人去研究现实,关注身边发生的日常生活,说到底,从现实个人的实际社会生存出发去观察世界,由此再去理解一定现实社会生活之上的思想观念,才是列斐伏尔社会空间构境的历史唯物主义根本性原则。这一点又直接关联着先前他的日常生活微观透视。只是在那个时候,列斐伏尔的日常生活批判还没有直接关联现实的社会关系。在这里,列斐伏尔像马克思恩格斯一样,指认出在空间观念中发生的理论无意识和“超意识形态幻象”(illusoirement exterieur à l′idéologic),当哲学家们离开现实的社会关系去讨论空间概念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其中发生的“势力强大的意识形态导向,正以一种坦然的无意识姿态,表达出必定是统治阶级的支配观念”。① 这正是马克思科学方法论的要求,空间问题的思考必须从理论回到实践,从精神归基于社会定在,从哲学家的抽象空间回落人们处理具体事物的关系中来。而这个人们处理具体事物并发生相互关联的空间,就是一定历史条件下通过人们的现实活动当下建构起来关涉性场境的社会空间(l′es‐pace social)。

第二,我觉得列斐伏尔在空间问题上实现的哲学方法论突破,与马克思在1845年《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实现的哲学革命,在构序方向上是一致的:一是马克思依循了自己在《1844年手稿》所肯定的“经济学中的路德”——斯密,从经济学家看到物性财富的背后透视出主体性的劳动,在实践唯物主义新世界观的起点上,马克思实现了存在论中的路德革命,在那里,既批判了费尔巴哈哲学唯物主义缺失“从主体出发的”感性实体物质,也批判了黑格尔唯心主义夸大了的主观能动性,而奠定了由一定历史条件下的人们能动变革现实的客观物质活动——主体性的实践(praxis);列斐伏尔这里的社会空间观同样是既拒绝了笛卡尔-牛顿式的直观的客体广延性,也批判了康德以来的全部唯心主义精神空间论,在柏格森实现的内在生命绵延时间观的“路德革命”之后,完成了空间理论中的路德革命,建立了由人们的社会实践关系场境微观建构起来的社会生活空间理论。与列斐伏尔前期日常生活批判理论中占据理论构序主导性话语的人本主义问题式相比,这是彻底转换到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中来了!从客观的社会关系生产与再生产出发,探寻空间概念的主体性生活场境缘起,这是进入和理解列斐伏尔社会空间概念的密钥,也是他超越传统空间观的根本认识飞跃。

列斐伏尔说,长期以来,也存在着一种所谓的空间的科学(la science de l′espace),人们写了大量的文章和论著,但要么是经验描述性的,要么就根本不能达到科学分析的必要水平。在现实生活和各种学术研究中,人们会很轻易地使用建筑的、造型的、文学的,或者艺术的空间这样的概念,就像美术评论家们不假思索地就会说毕加索②绘画作品“《阿维侬的少女》(Les demoiselles d’Avignon)的空间或《格尔尼卡》(Guernica)的空间”,更大范围地看,会出现“地理的、经济的、人口统计的、社会学的、生态学的、政治的、商业的、国家的、大陆的与全球的”空间概念,但是人们根本无法知道,他们所玩弄的空间概念的所有特征和属性的“大部分事实只属于社会空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理论断言。这也意味着,人们所有关于空间问题的讨论,如果离开了现实发生的社会空间场境关系,都会是非科学的臆想。所以,列斐伏尔要以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为基础,建立一种真正立足现实社会生活本身的关系场境中的空间的知识(connaissance de l’espace)。③

在列斐伏尔看来,关于空间的知识,绝不会仅仅是一种数学、哲学的抽象或者艺术概念中的主观操作,空间的问题根本无法离开人们生活其中的社会现实存在,人的空间就是他的社会生活场境!而依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构境,在任何一种社会生活中,一定会由“当今社会及其生产方式中一种强大的(也许甚至是支配性的)趋势”所主导,比如奴隶和封建时代的生产方式中的人对人的宗法依附关系,或者资本主义时代生产方式中的人对经济事物的金钱依附关系。列斐伏尔认为:

在这种生产方式下,脑力劳动像体力劳动一样受制于永无休止的分工(divise)。此外,空间的实践(pratique spatiale)主要在于把社会实践(la pratique sociale)的各个方面、要素和环节投射(projcction)到一个(空间的)场域。在这个过程中,它们是彼此之间相互分离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全面控制会有哪怕片刻被放弃的时候:整个来看,社会一如既往地服从于政治实践,也即国家政权。④

可以说,列斐伏尔这里进入的具体讨论语境已经是狭义的历史唯物主义,因为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的分离是一个历史性的现象,而政治实践和国家当然不是贯穿整个人类社会历史发展一般情景。有趣的是,列斐伏尔意识到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的分离,但他并没有进一步意识到,这种分离在他的所谓三位一体空间辩证法中历史性生成的自我分裂和矛盾,因为在进入阶级社会之后,这种空间表象中的观念构想到空间用具的物相化和projcction(投射)到空间实践中的自主活动,已经不再属于劳动者,而经过脱离了体力劳动的空间生产“脑力劳动”(建筑师和规划师的设计与规划)的中介,属于空间权力的持有者。当然,这并不妨碍我们弄清楚列斐伏尔关于空间的独特构境意向,即社会空间不过是人们在一定的pratique sociale(社会实践)各个方面、要素和环节投射到现实中的具体落地,任何社会空间的关系场境存在都必然映射特定的生产方式的本质。这是列斐伏尔社会空间论的第一要义!从历史发生和改变的生产方式出发去观察社会生活,这正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根本原则,也是整个西方马克思主义逻辑断裂中呈现的晚期马克思主义生产方式原则的奠基。

二、认知、霸权与空间场:资产阶级空间科学的意识形态伪境

首先,列斐伏尔认为,在我们今天可以接触到的社会空间研究之中,打着中立和公正旗号的空间科学,往往会加剧或者遮蔽着正在发生的社会关系和矛盾。在这个意义上,他明确指认说,这些脱离了具体的社会生产方式分析的所谓“空间的科学”的本质,都会是一种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这至少有三个批判性的构境层面:

1. 空间科学的探索对知识的政治性(对西方来说即“新资本主义”)使用进行了表述。记住,在这种体系之下,知识以或多或少的“直接”(immédiate)的方式被整合进生产力(forces produc‐tives)之中,并通过一种“调和”的方式进入生产的社会关系(rapports sociaux)之中。

2. 空间科学的探索隐含地指出一种意识形态(idéologie),这种意识形态被设计出来是用以掩盖对知识的(政治性)使用,掩盖由于高度利益化地征用一些据称是非利益化的(公正的)知识而造成的内在矛盾。这种意识形态不打旗号,而对那些将空间科学的探索作为实践的一部分来接受的人来说,它是无法与知识区分开来的。

3. 空间科学的探索至多体现为一种技术的乌托邦(utopie technologique),一种对可能的未来的计算机模拟——在一个真实的框架(cadres)内,即在现存生产方式的框架之内。这里的出发点是一种与生产方式直接整合并融为一体的认知(savoir intégré‐inté‐grateur)。讨论中的这种技术乌托邦不仅是许多科幻小说的共同特征,也是各种有关空间的推想(project),如建筑、都市化或社会规划(planificateurs),所具有的特征。①

显而易见,列斐伏尔此处对资产阶级空间意识形态的三重证伪,当然是基于狭义历史唯物主义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深刻批判。第一个伪境有双重透视:一是与福柯的观点接近,即资产阶级时代的认知即权力,在这里被列斐伏尔表征为认知的政治性。这同样是对培根“知识就是力量”的颠覆性重写,也是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在《启蒙的辩证法》中指证工具理性霸权在空间领域的逻辑延伸。在常识中,通常人的认知是不具有政治色彩的,而列斐伏尔想说明,科学认知这种看起来价值中立的“没有政治性”,就是“新资本主义”最大的意识形态政治。这与布尔乔亚世界中消除了专制等级的金钱结构、市场交换中没有统治者的匿名统治现象是一致的,科学技术霸权今天已经成为支配一切存在的“看不见的手”。二是当科学认知构序直接进入到生产力之中时,它也同时将这种特殊的政治性融入到生产关系赋型之中。这一表述的构境背景十分隐晦和艰深。这里打了引号的immédiate(直接)是从马克思《大纲》中的“机器论片断”②来的,此处的认知是马克思所说的科学技术为主导的“一般智力”,那里,马克思已经意识到机器化大生产中科学技术认知直接成为生产力,但马克思并没有想到貌似公正的认知本身的政治意识形态性。①

第二个伪境,系列斐伏尔针对空间科学“认知的公正无私的原则”所做的证伪。他指出,资产阶级的空间科学正是以这种貌视价值中立的非政治化实现自身的意识形态,公正性的背后恰恰是资本的“高度利益化”,看起来公正无私的空间科学认知从来不会打出自己的阶级旗号,但这种虚假的中立性正是掩盖资产阶级政治性的意识形态,它的根本目的是通过形式上公正化的空间理论掩盖社会定在中固有的阶级矛盾。可以看到,在后面的讨论中,他具体分析过空间“还原论”(réductionnisme)中的科学意识形态例证。依他的观点,在空间研究的一般讨论中,还原论作为“处理漫无边际的观察过程中的复杂与混沌现象的一种科学程式”,这样一种科学认知中的“简化”是必要的。然而,如果不加任何限制地使用还原法,甚至将整个空间简化为物性现象的科学认知实证分析,那么,“一种方法论上的必要性会变成一种奴役(servitude),对还原的合法性操作因此转而变成对还原论的滥用”。② 在他看来,简单化的还原论正是空间研究中出现的科学意识形态(l′idéologie scientifique)典型。因为:

还原论打着科学的旗号而渗透到科学之中。各种还原模式(modèles rèduits)被建构起来——社会模式,城市模式,制度模式,家庭模式,如此等等——而事实却被抛弃一旁。社会空间就是如此这般地通过“科学的”程序被还原为精神空间(l′espace mental),而其所谓科学性无非是意识形态的面纱(dissimule l′ìdèologie)而已。③

在此,我们不难体会到列斐伏尔始终自觉运用的历史唯物主义分析方法。他认为,当社会空间中建构社会关系场境的复杂实践被缩减为某种科学的理论构式时,资本主义奴役性的客观现实就被抽象的科学认知中“精神空间”所遮蔽起来,空间生产特别是一定社会关系的生产与再生产的真相就会被变成观念的空间游戏。这恐怕是资产阶级空间研究方法中最普遍的问题。列斐伏尔认为,他自己的空间批判透视恰恰揭露了这种看起来公正的“系统的还原与还原论只是政治实践的组成部分和包装而已”,这正表明,“还原和还原论表现为国家与权力而服务的工具”。这是一个深刻的理论断言。因为:

还原论强推一种排他式的分析与非批判的(non critiqu)知识,且其后来的进一步细分与解释均服务于权力。正像任何意识形态都不会报出自己的名字一样,它成功地冒充了“科学的”东西,尽管事实上它一方面粗暴地驾驭着既定的知识体系,另一方面又矢口否认认知的可能性。这就是“优秀的”科学的意识形态,因为还原论立场只要把方法变成教条,从而变成假装是科学的同质化实践(pratique homogénéisante),就能够实现其目的。④

这是上纲上线的政治批判了。打着科学的旗号,在某一种专业领域中驾驭着狭隘的科学知识体系,把空间理论变成同质性教条统治下的非批判的认识,这就是伪装成科学认知的还原论的本质。具体说,这种空间研究中出现的虚假还原论是通过以下三个方面实现的:一是以专业化的方式武断地将空间研究从“自然/社会”的结构整体之中割裂出来,仿佛城市的建筑设计和空间规划仅仅成了独立的观念构想,这是上述他已经揭露过的理论与现实的脱离;二是“按照限定的体系对在空间中发现的事物进行命名与分类。对空间中的事物进行核实、描述与分类”,比如面对自然环境的地理学中对不同山河地质的观察,对不同时期城镇建筑形式和风格的分类和研究等,这是福柯指认过的词对物的构序,也是空间抽象还原的前提;三是“依靠一种被简约化了的空间知识模式”,来遮蔽现实社会空间中发生的奴役性社会关系生产。

第三个伪境是空间科学中隐匿的技术乌托邦。这是一个新的提法了。与上述两个伪境同构,在今天,所谓的空间科学认知已经与当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融为一体,在空间科学中制造了一种以计算机“未来的编程或模拟”方式,再生产和赋型着资产阶级所需要的新型生产关系,并将其具体实现为与空间实践相关的“建筑、都市化或社会规划”的技术构序和对象化过程之中。这是一个更加接近现实空间生产的具体透视了。列斐伏尔竟然在20世纪70年代,就已经预见到了计算机技术在资本主义空间生产中的巨大作用,并且直接指认了这种发生在编程或模拟(simulation ou programmation)中非及物的纯粹空间塑形和构序,这是一个极富远见的判断。这里,“建筑”是特指资产阶级现代性城市建筑中的高楼大厦和立体交通等物性设施,都市化是支配性的资本关系为中心的空间生产实践,而社会规划则是内嵌着新型空间构想设计和城市规划。这三者,都是以建筑学、都市主义和城市规划科学为名目的现代科学技术的形态进入到资本主义空间生产中来。

列斐伏尔认为,今天发生的真实情况是,在这些技术主义伪像背后,“资本与资本主义‘影响’(influence)着与空间相关的各种实践事项——从高楼大厦的建造到投资的分布与世界范围内的劳动分工”。① 显然,与马克思和其他晚期马克思主义关注的资本主义宏观经济政治发展和当代资本全球化布展和世界范围内的劳动分工相比,列斐伏尔似乎更关注这种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全球化通过无处不在的高楼大厦、立交桥和高速公路等物性设施的建设所实现的都市化空间实践,其中,资本主义的空间实践正在以科学技术的全新构序方式,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不断泛化在空间生产之中,这里的空间句法每时每刻再生产出建筑物的技术设计、街道、广场和城市规划中内嵌的特定资本的空间场境关系赋型。这就是彻头彻尾的空间技术乌托邦。列斐伏尔没有进一步深入思考的问题,是以上三个空间科学伪境都集中于资产阶级的空间表象的观念构想之中,而这种空间表象的构序本身已经彻底脱离了劳动者的劳动生产活动。这有可能让他自己将要发明的三元空间辩证法本身变成狭义的、历史性的空间辩证法。这是后话。

列斐伏尔认为,今天资产阶级空间科学意识形态的现实基础,已经超出了马克思那个时代。这是由于:

实际上,资本主义是有多副面孔的:房地产资本(Le capital foncier)、商业资本、金融资本——所有这一切都在按照它们变化的能力和所提供的机会,在实践中发挥作用;同一类型的资本家或不同类型的资本家之间所发生的冲突,则是这个过程不可避免的组成部分。这些形态各异的资本类型,以及各式各样的资本家,还有一系列重叠交织在一起的市场——商品、劳动力、知识、资本本身、土地(sol)的市场——共同构成了所谓的资本主义。②

这更像一个全景式的描述,列斐伏尔是想说明当代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在表象上的多样性新情况。可以看到,在马克思已经关注到的商业资本和金融资本的地方,列斐伏尔增加了房地产资本(Le capital foncier)和土地(sol)交换的新兴空间市场。他想说明,今天的资本主义已经具有了“多副面孔”,其中,就包含了马克思那个时代并不突显的与空间实践相关的被变卖的空间。并且,马克思所关心的资本对雇佣劳动盘剥,现在更多地发生和实现于现代性的空间生产之中。这一切,正是资产阶级抽象的空间科学意识形态试图遮蔽起来的东西。

三、资产阶级空间生产中的隐性霸权

可以看到,列斐伏尔在这里特别想让人们了解到,除去科学的意识形态,资本主义还有另一种新型意识形态面相(aspect),即与资产阶级特有的“货币的功能,与各种各样的市场以及与生产的社会关系(fonctionnement de l′argent,des divers marchés, des rapports soiaux de production)联系在一起”不可见的“阶级霸权”(l′hègèmonie)。③

第一,列斐伏尔坦诚地说,霸权这个概念是由葛兰西④(Antonio Gramsci)最早引入到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学术讨论域中来的。在后来的《论国家》中,列斐伏尔再一次讨论过葛兰西的霸权概念。① 在葛兰西看来,今天资本主义的政治统治逐渐开始摆脱简单的暴力,国家机器暴力表面弱化的背后,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黑手开始押宝于芸芸众生对民选政治的隐性认同和无意识观念赋型,这不再是外部高压之后的屈从,而是被压迫阶级从内心里对资产阶级统治关系的无意识认同。从而葛兰西提出,应该关注马克思、恩格斯没有聚焦的看不见的他性文化霸权。可是,列斐伏尔却认为,这个葛兰西的霸权概念经过改造,也可能会“有助于分析资产阶级活动,特别是与空间相关的活动”。似乎列斐伏尔更倾向于,将葛兰西的文化霸权回落到资本主义特有的fonctionnement de l′argent,des divers marchés, des rapports soiaux de production(货币的功能,与各种各样的市场以及与生产的社会关系),这也意味着,看起来非强制的文化霸权背后,仍然是资产阶级商品-市场经济生成的空间生产构式机制。这就是一个新的理论构序维度了。

第二,在列斐伏尔看来,hègèmonie(霸权)“这个词是对先前的资产阶级(bourgeoisie)以及后来的无产阶级‘专政’(dictatorship)这个相对粗陋的概念的一种比较优雅的表达。霸权不仅意指一种影响,甚至指一种长期施加的压制性暴力(violence répressive),它被用来控制整个社会,包括文化和知识在内,一般来说是通过人为干预(interposées),这些干预包括政府、政治领导人、政党,还有各种知识分子与专家的工作。从而,各种制度与观念也为霸权所掌控。统治阶级为维护自己的霸权而谋求各种适用的手段,知识即其中之一。”②

这个表述基本正确。这也是对葛兰西文化霸权概念的改造。葛兰西最早提出这一观念,的确是为了区别于资产阶级传统政治统治的可见镇压性暴力,因为马克思、恩格斯在论述资产阶级政治统治时,比较多地强调阶级专政——暴力性的国家机器的强制,而葛兰西则发现,现代欧洲资产阶级的政治统治越来越依赖暴力之外的文化政治认同这一霸权软暴力。可是列斐伏尔则强调说,葛兰西所发现的无形的隐性霸权,本质上还是一种长期实施的violence répressive(压制性暴力),因为它的形成还是通过资产阶级的政府和政治干预,在今天,特别是科学知识对人的生活的interposées(人为干预),只是这种干预在形式上虚假地表现为不干预。并且,从欧洲资本主义的现实发展来看,这种以国家垄断资本主义方式出现的直接干预和科学技术统治,已经成为一个普遍发生的情况。

在我看来,列斐伏尔在空间问题上引入葛兰西这一霸权概念的原因:一是因为资本主义社会空间生产中的奴役和统治,恰恰表现为不可见的社会关系赋型的隐性支配,而不是可见的外部强制;二是为了突出强调在空间研究中,同样出现了控制整个社会的隐性霸权,其中最核心的部分恰恰是由知识分子和建筑、规划专家参与的空间认知和构序活动。他的这一观点与上述的空间科学意识形态批判是一致的。对此,列斐伏尔专门指认道:“认知(savoir)与权力(pouvoir)之间的关系得到了证明;尽管这并不能阻止批判与颠覆形式的知识(connaissance),恰恰相反,这反倒强化了为权力服务的认识与拒绝承认权力的知识形式之间的对抗”。③ 这是对福柯相近构境的认同。可是,列斐伏尔却指责福柯没有区分savoir(功能性的认知)与connaissance(体系化的知识),这是十分奇怪的说法,恰恰是福柯第一次严格界划了二者的差异。

第三,列斐伏尔追问道,关键在于,“霸权的实施可以丝毫不触及空间吗?空间会仅仅是社会关系的消极场所(lieu passif),或者是在身体上混合地呈现出来的环境吗,抑或是身体移动过程中所使用的程序的汇聚吗?”这才是列斐伏尔更关心的问题。因为在他看来,葛兰西只是提出了现代资产阶级政治统治中的文化霸权的概念,但却没有能真正具体地说明这种隐性霸权实现的途径。列斐伏尔则认为,资产阶级的隐性霸权正是在日常生活的空间关系场境中具体化的。这一证伪性的伸展性逻辑构序,让我们想到列斐伏尔最早在《日常生活批判》第一卷(1945年)提出日常生活批判理论时对马克思的批评,即没有看到宏观的社会生产关系恰恰是通过日常生活的微观运演实现的。一定记住,这里列斐伏尔的空间已经不是那个常识中可以放置东西的物理性空地方(“消极场所”),而是由人们的“身体移动”构建起来的社会实践能动地生成的社会空间。列斐伏尔宣称,自己的《空间的生产》恰恰要揭示这种“空间的能动性作用(即操作性与工具性的作用,opératoire, instrumental),作为现存生产方式中知识与行动的作用。我将展示在建立这一“体系”(système)的过程中,空间如何服务于霸权以及霸权如何利用空间,以一种潜在的逻辑为基础,并借助于知识与技术专长。”①

我觉得,这是一个对《空间的生产》一书写作意图十分重要的确证。这里所直接指认的“空间如何服务于霸权以及霸权如何利用空间”一语,正是列斐伏尔力图揭露的当代资本主义空间生产的本质,因为,正是在人们习以为常的不可见的空间关系场境中,资产阶级的隐性霸权才得以发生和发挥统治性的功效。其实,列斐伏尔的这个操作性与工具性的社会空间,也就是海德格尔所指认的上手-交道-环顾世界。只是在海德格尔埋怨此在入世之沉沦的地方,列斐伏尔用狭义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透视出资产阶级的隐性霸权的空间布展罢了。这显然是列斐伏尔比海德格尔高明的地方。并且他认为,当代资本主义霸权对空间的利用,正是通过空间科学认知的体系化构序来实现的。

列斐伏尔特别说,上述所讲的隐性霸权对空间的利用,恰恰是在现代资产阶级都市化规划投射、建筑设计物相化实践中实现的。具体说,这种投射又可以三个层面:

栖居(l′habiter)、筑居(l′habitat)——可以说是人的“筑居”——是建筑学所关注的问题;而城镇与城市,即都市空间,是都市主义学科管辖范围;至于各种更大尺度的地域空间(区域的、国家的、大陆的或全球的),这些属于经济学家与规划者(planificateurs)的职责对象。②

实际上,这仍然是在狭义历史唯物主义构架下讨论社会空间问题,这三个层面当然有一个构序矢向的问题,在现代资本主义的社会空间建构中,一是资本关系已经是在全球空间范围内被规划的,先是整个地球的帝国主义-殖民主义瓜分和命名,然后是不平等经济交换和“文明”表象的文化殖民中的霸权投射;二是近代资本主义发展的都市中心化运动,它实现了对传统社会空间的工业化和城市化重构;三是在都市化构序之下的现代性生活建筑群落设计和物相化,日常生活的空间生产正是在这种空间物性条件中实现出来的。

① 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 1901—1991),法国著名马克思主义思想家。1919年在索邦大学学习,获哲学学士学位。1928年加入法国共产党(1958年被开除出党)。1948年加入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CNRS)从事研究工作。1954年获博士学位。先后在斯特拉斯堡大学(1961—1965,1962年成为斯特拉斯堡大学的社会学教授)、巴黎大学楠泰尔分校(1965—1971)、巴黎高等研究专科学校(1971—1973)等不同学校任教。代表作有《辩证唯物主义》(Matérial isme dialectique, 1939);《日常生活批判第一卷:导论》(Critique de la vie quotidienne, 1947);《马克思主义的现实问题》(Problèmes actuels du marxisme, 1958);《日常生活批判第二卷:日常性的社会学基础》(Critique de la vie quotidienne II,Fondements d’une sociologie de la quotidienneté, 1962);《元哲学》(Métaphilosophie, 1965);《现代世界中的日常生活》(La viequotidienne dans le monde modern, 1968);《都市革命》(La révolution urbaine, 1970);《空间与政治(城市权利第二卷)》(Le droit à la ville, vol. 2: Espaceet politique, 1973);《资本主义的幸存:生产关系的再生产》(La survie du capi talisme: La reproduction des rapports de production, 1973);《空间的生产》(La production de l’espace,1974);《日常生活批判第三卷:从现代性到现代主义(走向日常的元哲学)》[Critique de la vie quotidienne, III. De la modernité au mod ernisme (Pour une métaphilosophie du quotidien),1981]等。

② Henri Lefebvre, La production de l’espace, Paris: Anthropos, 1974. 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刘怀玉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年。

① 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刘怀玉等译,第2页。

② 参见Maurice Blanchot,L′espace litteraire, Paris: Gallimard, 1955.中译本参见莫里斯·布朗肖:《文学空间》,顾嘉琛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

③ 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刘怀玉等译,第VIII页。

④ 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刘怀玉等译,第5页。Michel Foucault, L’archeologie du savoir, Paris: Gallimard, 1969,p. 238.中译本参见米歇尔·福柯:《知识考古学》,谢强、马月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8年,第236页。

① 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刘怀玉等译,第5页。

② 参见张一兵:《回到福柯——暴力性构序与生命治安的话语构境》,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3—4页。

③ 艾弗拉姆·诺姆·乔姆斯基(Noam Chomsky, 1928-2011),美国麻省理工学院语言学的荣誉退休教授。乔姆斯基的一大贡献就是创造了生成语法,它被认为是20世纪最伟大的理论语言学研究成果。主要代表作有《句法结构》(Syntac tic Structures, 1957),《媒体操控》(Media Control, 1991)等。

④ 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刘怀玉等译,第7页。

⑤ 朱丽娅·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1941-),保加利亚裔法国当代女性主义文化批评家。主要代表作有《符号学——解析符号学》(1970)、《诗歌语言的革命》(1974)等。

⑥ 这还要扩展到其他人,无论是根据他们的著述还是通过这里所提及的材料。巴特这样评价拉康(Lacan):“他的拓扑学谈的不是内与外的问题,也不是上与下的问题,而是关于运动的正与反的问题;确切地说,语言无休止地在改变着作用和始终围绕着某个不存在的东西转动。”——Critique et verite, Paris: Seuil, 1966, p. 27.参见罗兰·巴特:《批评与真实》,温晋仪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8页。

⑦ 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刘怀玉等译,第7—8页。

⑧ 海德格尔的原话为:“作为根据其意蕴的解释,周围性(Umhafte)敞开了对实际的空间性(faktischen Raumlichkeit)的领悟,根据实际性的空间性,才通过一定的眼光(bestimmte Blickanderung)的改变,自然空间(Naturraum)和几何空间(geometrische Raum)便产生了。正是根据实际的空间性,才使得“在”世界的周围性中,存在的存在论意义得到了规定。”海德格尔:《存在论:实际性的解释学》,何卫平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87页。

⑨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262页。

① 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刘怀玉等译,第8页。

② 巴勃罗·鲁伊斯·毕加索(Pablo Picasso 1881-1973),西班牙画家、雕塑家。法国共产党党员,现代艺术的创始人,西方现代派绘画的主要代表。

③ 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刘怀玉等译,第10页。

④ 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刘怀玉等译,第12—13页。中译文有改动。Henri Lefebvre, La production de l’espace, p. 15.

① 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刘怀玉等译,第13—14页。中译文有改动。Henri Lefebvre, La production de l’espace,p. 15-16.

② 指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第六本笔记本第43页到第七本笔记本第5页的内容,相当于中译本的“固定资本和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一节。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205—226页;《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88—110页。

① 马克思的原话为:“一般社会知识(allgemeine gesellschaftliche Wissen),已经在多么大的程度上变成了直接的生产力(unmittelbaren Productivkraft),从而社会生活过程的条件本身在多么大的程度上受到一般智力(general intellect)的控制并按照这种智力得到改造。它表明,社会生产力已经在多么大的程度上,不仅以知识的形式,而且作为社会实践(gesellschaftlichen Praxis)的直接器官(unmittelbaren Organe),作为实际生活过程的直接器官被生产出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第102页。中译文有改动。Karl Marx, Grundrissen,Gesamtausgabe(MEGA2) II/1,Text,Berlin: Di‐etz Verlag, 2006, S. 582-583.

② 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刘怀玉等译,第155页。中译文有改动。Henri Lefebvre, La production de l’espace, p. 125.

③ 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刘怀玉等译,第155页。

④ 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刘怀玉等译,第156页。

① 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刘怀玉等译,第14—15页。

② 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刘怀玉等译,第15页。

③ 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刘怀玉等译,第15页。

④ 安东尼奥·葛兰西(Gramsci·Antonio, 1891-1937),意大利哲学家,西方马克思主义第一代人物。毕业于都灵大学,1921年参与意大利共产党的创建,后为意大利共产党总书记。1926年被捕,1937年病逝于法西斯监狱中。代表作为《狱中札记》(1926—1937)、《狱中书简》(1926—1937)等。

① 列斐伏尔:《论国家》,李青宜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88年,第216页。

② 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刘怀玉等译,第16页。

③ 这是一种对抗性的,因而也是一种差异化的区别,事实上,米歇尔·福柯在其《知识考古学》中回避了对认识(savoir)与知识(connnaitre)之间作出区分,而仅仅将其限制在“相互作用的领域”(space du jeu)的语境中,以及年代学或“时间上的分配”的基础上。——列斐伏尔原注。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刘怀玉等译,第16页。

① 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刘怀玉等译,第17页。

② 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刘怀玉等译,第18页。

(责任编辑:颜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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