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伯来神话创世叙事的时间优势型时空观
2024-12-29张开焱
内容摘要:上古希伯来创世神话内含时间优势型时空观,它以先创造时间后创造空间、时间贯穿空间为特征,其箭形时间观念从伊甸园射向茫茫无尽的未来深渊。在希伯来创世神话和祖先神性叙事中,伊甸园和迦南两个空间点具有重要的结构性作用。但整体而言,时间在叙事中占据更核心的地位。这体现出希伯来祖先的时间优势型思维特征。这种思维的形成,与上古希伯来人所处的地理环境、以游牧为主的经济生产方式、行无定踪的聚落方式和长期漂泊的生活历史有着深层关联。
关键词:希伯来;创世神话;时间优势型时空观;深层原因
The Time-Dominant View of Time-Space in the Narrative of Hebrew Creation Myth
Abstract: The ancient Hebrew creation myth contains a time-dominant view of time-space, which creates time first and then space, and runs through space with time. In Hebrew creation myths and ancestral divinity narratives, the spatial points of Eden and Canaan hold significant structural importance. But overall, time plays an even more central role in these narratives, reflecting the time-dominant thinking characteristic of Hebrew ancestors. The formation of this perspective is deeply related to the specific geographical environment in which the ancient Hebrews lived, their nomadic economy, fluid settlement patterns, and long history of migration and wandering.
Key words: Hebrew; creation myth; time superiority view of time-space; deep reason
笔者曾撰文专题研究中国上古创世神话体现的时空观特征,归纳出其具有空先时后、以空摄时、时空循环为特征的空间优势型时空观(张开焱,《楚帛》 161-173),那么,作为西方文化源头之一的希伯来创世神话,其优势性时空观是怎样的呢?对此问题的研究,在《中国知网》中竟无相关论文,实为一大缺憾。本文拟以此为主题展开初步探讨。
在展开研究之前,需简要解释本文的核心概念“优势型时空观”所指为何。创世神话是一个民族关于世界诞生和构成的神话,而世界是由时间和空间构成,因此所有民族的创世神话都会有意无意涉及时间和空间这一基本问题。笔者发现,不同民族的创世神话对空间和时间的重视程度不同。有些创世神话突出空间的优先性和基础性地位,可称之为空间优势型时空观;有些则突出时间的优先性与基础性,可称之为时间优势型时空观。中国上古夏、商、楚三个民族的创世神话均体现了空间优势型时空观,那么,希伯来上古创世神话优势型时空观又是怎样的呢?笔者认为,总体而言,希伯来神话中时间优势型时空观尤为显著,与中国创世神话的空间优势型时空观形成了鲜明对照。这一问题富有宗教、哲学、文学与文化意义,值得深入研究。
一、神创世前提:世界混沌
希伯来创世神话广为人知。研究者发现,《旧约》各处以及《新约》某些章节对创世神话的叙述并不完全一致。为节省篇幅,本文不对这些资料进行详尽辨析,而选择《旧约·创世纪》中“神的创造”篇中关于七天创世过程的完整叙述,作为研究其优势型时空观的主要文本。
在《圣经·创世纪》的开篇中写道:“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中国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中国基督教协会 1)。这段文字应如何理解?是否意味着在神开始七天创世之前,天地就已经存在?中世纪著名神学家在奥古斯丁《lt;创世纪gt;字疏》上册中,逐字逐句地疏解《创世纪》前三章的字面(而非隐喻)意思。他对“起初神创造天地”一句中“天地”的理解是:
或许我们应该把“天”理解为从被造之初起就始终处于完全(perfecta)和幸福(beata)状态的属灵造物,把“地”理解为还没有完全的属体资料(corporalis materies),因为《圣经》说:“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这话似乎是指物质实体的混沌无形状态。或者后半句暗示两种物质的混沌无形状态,这样,“地是空虚混沌”,指物质实体,而“渊面黑暗”,指属灵实体?在这种解释中,我们应当把“黑渊”理解为一种暗喻,即生命若不转向它的造主,就是混沌无形的生命。唯有转向它的造主,他才能成形,不再是深渊。并且得到光照,不再是黑暗。(奥古斯丁 23)
奥古斯丁的解读从宗教角度出发,认为属灵的存在才是真实的存在,非属灵的存在实质不存在。在他看来,“天”是属灵的造物,是真实的存在,而“地”是非属灵的造物,是“还没有完全的属体资料”(23),是没有形状的,因此实际上是不存在的。然而,这种对天地属性的区分,完全是从基督教崇天抑地的宗教角度做出的判断,从逻辑角度无法讲通。《创世纪》明确指出天地是同时被上帝创造的,无天则无地、无地则无天,无论从《创世纪》实际情形还是从逻辑上讲,都是如此。何以同时被创造的天地,一个是属灵的存在,一个是非属灵的存在?从逻辑上讲,更合适的理解是:在神第一天开始创造之前,所有的存在物都是前创世阶段的存在,处于“混沌无形”(23)的状态,即未有状态。只有在神的指令下被创造的一切,才是真正的属灵存在。那就是第一天开始创造的世界。所以,最合适的理解是,在神第一天开始世界创造之前,天地都是“混沌无形”,即未存未有状态,只有一片混沌黑暗的原始大海。
如果将“起初,神创造了天地”当成实指,即神在第一天创世之前便已创造了天地,则会产生以下逻辑问题:首先,天地的创造在任何民族的创世神话中,都是最重要的活动之一,理应包含在整个创世过程之中。但《创世纪》的结尾明确指出:“天地万物都造齐了。到第七日,神造物的工已经完毕,就在第七日歇了他一切的工,安息了”(协会 2)。这就意味着,天地万物,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六天之内创造的,而非六天之前。如果天地是六天之前创造的,那就与后面的表述相矛盾。其次,六天创世详细描述了天地的创造过程:第一天神指令创造了光,区分了一天的昼夜朝昏。第二天神指令区分上面和下面的世界,第三天神指令下面世界的水要聚集到一起,让陆地露出来。天地就是这样形成的。如果将第一段“起初,神创造了天地”当成实陈,那就和后面第二天第三天的创世活动重复了,第二天和第三天又创造了一次天地,这样说当然是不可以的。再次,《创世纪》第一段第一句说“起初,神创造天地”。又接着说,“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奥古斯丁 23)。这个叙述说明,当时世界上只有一片混茫的原始混沌大水,之外再无其它,无天亦无地。因此,这里的“天地”,只是指的上下。所谓空虚混沌,即天地未分、万物未有的状态。若已有天地,则必不空虚,更不是混沌状态。倘若将第一段第一句理解为神在七天之前就已经创造了天地,必然面临着多方面无法解决的矛盾。所以,“起初,神创造天地”一句,在逻辑上不可以理解为神在七天创世之前,就已经创造了天地,也不宜理解为天是属灵的,因此是存在的,地是非属灵的,因此是未形未存的。若将第一段理解为天地在第一天创世之前就已经存在,必然导致无法解决的矛盾。
笔者认为,《创世纪》中耶和华神的创世活动是从第一天开始的,第一天开始创世之前,第一段“起初,神创造天地”一句,是叙述者的概预叙。所谓“概预叙”即概要性预叙,意即将神创世的全部对象和过程都以这一句概要性话语预叙了,指“当初神准备创造天地万物的时候”。挪威学者托利弗·伯曼(Thorleif Boman)在《希伯来与希腊思想比较》(Dos hebraische Denken im Vergleiche mit dem Griecheshen)中指出,希伯来人早期语言中,“天和地”是“宇宙”的同义词:“希伯来语中称呼宇宙的常用表达是‘天和地’(hashshamayim weha’ arets)”(202-203)。因此,“起初,神创造了天地”一句,即为“起初,神创造了宇宙”之意。这是一句概预叙,提前预示了随后的创世行为与宇宙的形成。这也就意味着第一天开始创世之前一切未形,一切未有,只有一片混沌黑暗的原初大水。所以,第一段下面这样理解才合适:起初,神准备创造宇宙时,只有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这里的“水”,指的是世界创生之前的混沌黑暗的原始大水。这受到了苏美尔-巴比伦和埃及创世神话的影响。在这些神话中,在有时空区分的世界出现之前,常常只有一片黑暗混沌的原始大水,世界就是从这片原始混沌大水中逐步产生的。例如,在巴比伦创世史诗《埃奴玛·埃立什》(Enuma Elish)中,世界最早就是一片黑暗混沌汪洋的原始海水:
上界,天尚未命名,
下界,地尚无称谓之名,此时
(只有)他们原初之父阿普苏,
木恩木生养他们全体之母蒂阿玛特
他们的水(淡水与盐水)合为一体。(《吉尔伽美什》 178)
这里所谓“未命名”“无称谓之名”,指的是还没有被创造出来。对此,《吉尔伽美什——巴比伦神话史诗》一书的翻译者注释曰:古巴比伦人的观念是,“事物有了名字就意味着被创造出来,无名,即尚未被创造”(178)。所以,上述叙述的前两句意在表达,世界最初没有天地上下之分,只有混沌黑暗的原始海水,即原始海水之神阿普苏(Apsu)和蒂阿玛特(Tiamat)。在他们的结合下,创生了最早的海底双神卢奇姆(Luchem)和拉查姆(Larham),这双神结合生了上方世界和下方世界的双神安沙尔(Anshar)和基沙尔(Kishal),到这一代,世界才有上下区分。而最早的混沌黑暗的海洋双神阿普苏和提阿马特,只代表混沌黑暗的原始海洋,在它们之前和之外,不存在天地及任何它物。
希伯来旧约中的创世神话将世界的原初状态描述为混沌的原始大水,明显受了巴比伦创世神话《埃奴玛·埃立什》影响。希伯来人祖先曾先后两次进入苏美尔-巴比伦地区生活,尤其是犹太人在公元前586年被巴比伦人灭国,将他们的精英们羁押到巴比伦城外一个地方圈禁服苦役54年,直到公元前532年,巴比伦被波斯人征服,犹太人才有机会重回故国。在巴比伦服苦役的54年间,他们受到统治者文化与神话的影响,是很自然的事情。而且,犹太人整理《旧约》文献,也是从巴比伦返回故国之后开始的。因此,他们的创世神话受巴比伦创世神话的影响,毫不奇怪。《旧约·创世纪》第一段的叙述,应该化自上引巴比伦创世神话。希伯来语“混沌之水”一词“特霍姆”(tehom),研究者一般认为是巴比伦神话中那个原始黑暗的海洋之神提阿马特的讹用。这也侧证笔者的上述理解:在希伯来创世神话中,黑暗原始的混沌大水之前,世界上并无天地先创。
在埃及神话中,世界最初也是一片原始混沌的古海,其后才有一枚金色的圆球浮上海面,那就是太阳神拉(Ra),之后世界才有上下天地之分。希伯来人在自己的创世神话中,显然是借用了巴比伦和埃及创世神话关于世界原初状态是一片黑暗混沌的原始海洋的说法,将这种状态作为自己创世的前提借用过来了。因此,第一句“起初,神创造天地”(奥古斯丁 23),只能理解为叙述者对耶和华其后六天开始的创世活动的预叙。
二、神创世顺序:先时后空
希伯来创世神话中,神真正开始和完成创世工作,应该是第一天到第六天。我们来分析这六天创世过程和结果中所体现的时空意识特征。
首先,这六天创世过程,是先时间后空间的模式。希伯来神第一天创造的就是时间。“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协会 1)。按照这个叙述,神第一天创造和区分的是一天的时间,即中国古人说的一天的宵、朝、昼、夕四个时段。从时间创造开始世界的创造,这是希伯来创世神话的重要特征。
神第一天创世的工作,就是指令要有光,有了光,混沌状态就破坏了,就分清了明暗与昼夜。那么,光区分的是时间还是空间?《创世纪》已经说得很明白:“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白天与黑夜,这是时间。也就是说,因为有了光,区分了明暗,所以混沌的世界才有了白天黑夜的时间区别。因为有了白天黑夜的时间区别,所以才第一次“有晚上,有早晨”,这都是在强调时间的区分。很明显,希伯来创世神话中,光是作为时间区隔的标志物被强调的。
在《神话思维》(Mythical Thought)中,卡西尔(Ernst Cassirer)认为,从原始人类的神话思维来看,时空意识的产生顺序应该是先有空间直观然后有时间直观。时间意识是在空间意识基础之上发展起来的。同时,光本质上也是一种空间现象,光所带来的明暗区分首先表现为空间上的划分。所以,卡西尔在谈到先民神话思维时特别指出,原始神话思维中:“光明与黑暗、昼与夜的交替,构成最初空间直观和时间结构的基础”(121)。也就是说,神话中不仅是最初的时间直观、最初的空间直观也来自于光,因为有了光,才能区分空间的明暗,所以,他说,“神话空间感的发展总是发端于日与夜、光明与黑暗的对立”(108)。“空间区域的每一划分,以及从而整个神话空间之内的每一种构造,都与这种对比相关”(110)。同时,卡西尔也特别指出,这种明暗区分也是时间意识的开端。光明与黑暗,白天与黑夜,早晨与傍晚,这是先民最早的时间意识,在此基础之上,才发展出更复杂的时间观念系统。而这种时间意识的产生,取决于光的产生。他在《神话思维》中讨论神话时间问题一节中,还特别说到光对于区分时间的关键作用:“时间整体所呈现的格式塔,取决于宗教意识如何区分光与阴影”(134)。他在论及创世神话中光的作用时特别介绍到太阳与世界创生的关系,“在几乎所有氏族和宗教的创世传说中,创世的过程与光明的破晓溶为一体。在巴比伦人的创世传说中,世界生成与旭日和春日之神发动的对魔鬼蒂马特所代表的混沌和黑暗的战争。光明获胜是世界及世界秩序的起源,埃及的创世传说也被解释成是对每天日出的模仿”(109)。他所提到的旭日和春日神,指的是马尔杜克(Mardc),马尔杜克当然不只是早晨的太阳和春天的太阳,但这个时间身份的强调是在突出时间神对创世的特殊作用。
在希伯来创世神话中,光的时间属性更为突出,或者说区隔时间的作用。白天与黑夜,晚上与早晨的时间区分和意识,均依赖于光暗的区别。
需要稍加分辨的是,在许多民族创世神话中,对光的崇拜和对太阳的崇拜并不完全等同,或者说两者不是同时产生。其中,古代波斯的密特拉教最为典型。这种区分对于理解犹太教创世纪第一天创世神话的来源具有重要意义。从现代自然科学角度讲,地球的光源来自各种恒星,尤其是离地球最近的太阳,以及地球的卫星月亮。但在古代神话和宗教中,并非都是如此。光的来源不只是太阳和月亮,还可能包括其它物象,比如火。密特拉教神话中描述,最初降临并区分世界的是“天火”,它是光的来源。拜火教正与此神话相关。崇拜火(光),这是密特拉教的一个基本特征,他们的创世神叫阿胡拉·马兹达(Ahura Mazda),这个名字就是光的意思,他是光之神,也就是说,世界是光创造的。拜火教首先直接崇拜的是火,是光,然后才是太阳和其它发光的星辰。正如卡西尔所说,因为这种以火为源的光明崇拜,“在波斯人的宗教中,从对光的普遍崇拜中发展出对时间、时间片段、世纪、年、四季、十二个月、以及个别日子和时刻的崇拜,尤其是在密特拉教的发展中,这种崇拜具有极大的重要性”(122)。从当代自然科学角度讲,人们区分时间的坐标物是太阳和月亮的运行及其规则。但在古代波斯神话中,他们区分时间的坐标是火光。
还需要稍加分别的是,卡西尔认为光是区分空间和时间的基础。这在自然的角度上成立,但在神话角度则未必普遍适用。中国夏人创世神话中,空间的创造并未以光为前提,光明神启乃世界创造的最后阶段。在中国楚帛书创世神话中,空间的区分也并非以光为条件,至少没有对此特别强调。在没有光之前(夋生日月之前),天(伏羲)地(女娲)四方(四神子)空间就生成了,且通过四神步推(以空间推定时间)的方式,产生了最早的一年四季的时间模式。因此,从自然观察角度讲,光是区分世界空间和时间的前提,但在文化层面,不同民族神话中创世的顺序和强调的因素并不一样,这是需要注意的。
与此相关的是,不同民族的创世神话对空间与时间的出现顺序可能有所差异。例如,中国夏人创世神话首先创造空间,属于生殖创世的类型。其中,鲧—禹—启分别代表的是水—地—天,三者的生殖世系暗含了世界生成的顺序和结构。在楚帛书创世神话中,最早的时间概念(一年四时)的出现也是在空间创造完成之后,但有些民族可能并不如此,或者说他们强调的方面并不总是这一创造顺序。我们现在讨论的希伯来创世神话就存在这种情况。一方面,神第一天用指令创造了光,有了光,最早获得区分的是什么呢?在不同神话中,会强调不同方面。希伯来神话强调了光对时间区分的重要意义。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协会 1)。这里,神区分的“光暗”已经说得很清楚,就是昼夜晨昏。这是空间吗?当然不是,这是时间的一个基本单位:一天的四个时段。如犹太教神话要强调光对空间区分的意义,首先区分的是空间,那么,它就应该叙述神指令有了光后,光把天地四方区别开了。但犹太教创世神话不是这样叙述的,它强调的是光对于区分白天黑夜、傍晚早晨的作用,而这些都不是空间概念而是时间概念。
古代波斯的密特拉教将火当做创世光源,他们的创世神话也叙述,最早是光区分了混沌世界的明暗昼夜,如上面卡西尔所说,他们并从这种光崇拜中区分出了日、月、季、年、世纪等时间单位。而希伯来神话第一天通过光区分一天日夜晨昏的创世叙事,多半是受了波斯神话的影响。
波斯文化和神话历史悠久,对西亚各国文化和神话产生了深远影响。古代波斯人曾经多次进入西亚,尤其是公元前532年,波斯大军进入两河流域,击败新巴比伦人,摧毁了新巴比伦城,并且控制了整个西亚及埃及达二百年之久。当时被巴比伦掳至城外服苦役的犹太人,由于协助波斯攻打新巴比伦城,得到了波斯统治者的帮助,得以返回故地迦南,建立起承认波斯最高统治权的圣殿和国家。一直到公元前330年前后波斯人被亚历山大打败。两百多年间,他们都是波斯的附庸国,必然受到波斯神话和文化的影响。同时,《旧约》中最早确定的正典文本是摩西五经,那是犹太人波斯大臣尼希米派巴比伦的犹太学士以斯拉向犹太人宣读的律法书、为犹太教确认的第一部神圣经典。所以,希伯来人创世纪第一天,在没有日月的前提下,以光区分白天黑夜的叙述,强调光对于时间而不是空间的区分意义,很可能受到了波斯神话的影响。
从卡西尔的理论讲,先有时间,这是违背人类一般神话思维的时空意识形成规律的,这表明希伯来创世神话是后起的,并非原始自然状态,表现了希伯来神话和文化在时空建构选择方面的独特性。
在《创世纪》的神话叙事中,第二天才叙述神通过指令创造空间。神通过指令创造空气以区分世界的上下,第三天继续指令下面的世界要水归为一处,于是有了陆地和海,指令陆地上要生长植物,植物要结果实。这两天的工作就是创造上下空间和空间中植物生命的工作。因此,从第一天到第三天,是初创世界的时间和空间,但是先创造时间后创造空间的。“而第四天到第六天的创世工作,基本是在重复和扩大前三天的工作,即继续扩展时间和充实空间。第四天‘神说,天上要有光体,可以分昼夜,作记号,定节令,日子,年岁’”(协会 1)。
这是继续第一天工作,第一天的工作只能区分每一天,但月、季节、年这些更大的时间单位,只根据能区分白天黑夜的光是无法完成的,只能根据日月运行的规律来判断。因此,日月就这样被创造出来了。人们根据日月的运行能确定天、月、季、年这样的时间系列。第五天神通过指令创造水中和天上的生物,又是继续充实空间。第六天指令创造充陆地上的动物,“神说,地要生出活物来,各从其类。牲畜,昆虫,野兽,各从其类。事就这样成了”(1)。然后创造人类管理这空间中的一切。这些工作,都是充实空间的工作。
因此,《创世纪》六天的创世,可以分为两个阶段,一个阶段是初创世界,这是前三天的工作,第二阶段是充实、发展和丰富初创的世界,这是后三天的工作。前三天的工作是先时间后空间,后三天也是这个模式,先时间后空间。
上面的清理和分析,应该能分明看出,希伯来创世神话是时先空后的时空创造顺序。这与中国楚帛书创世神话的时空出现顺序恰恰是颠倒的,中国楚帛书中,世界的创造是先空间后时间的。
三、希伯来创世神话时间意识的精确性
希伯来创世神话中的时间单位结构是由小到大依次展开的。第一天,神用光区分出一天的四个时段,即昼、夜、晨、昏。第四天才通过创造日月光体,区分日、月、季、年这些更大的单位。这和中国楚帛书创世神话中的时间创造顺序也是完全相反的。中国楚帛书最早被创造的时间单位是年和季,“四神相代,乃步以为岁,是惟四时”(饶宗颐 171)。待俊生日月后,共工再根据日月运行规则推定十干、一年四季和闰月,制定了系统的历法。最后,接手共工主管历法的相土才在此基础上推定一天时间并将一天区分为宵—朝—昼—夕四个时段。中国楚帛书创世神话时间的创造顺序是年—季—月—日(四时段),而希伯来创世神话的顺序则是日—月—季—年,恰好相反。中国与希伯来创世神话中这种时间结构的逆向形成顺序,具有深远的文化意义。杨义先生在《中国叙事学》中特别指出中国和西方文化在时间顺序结构方面的一个重要区别:
时间观念上的整体性和生命感,使中国人采取独特的时间标示的表现形态。它不同于西方主要语种按‘日—月—年’的顺序标示时间,而是采取‘年—月—日’的顺序。……在中国人的时间标示顺序中,总体先于部分,体现了他们对时间整体观的重视。……这种以时间整体涵盖时间部分的思维方式,深刻地影响了中国叙事文学的结构形态和叙述程式”。(122)
杨义先生指出的中国和西方主要语种在时间标示顺序上体现出的时间观的差异,可以用整体时间观和具体时间观来区别。而这种区别最早的体现,是在各民族创世神话中。可以说,各民族创世神话叙事中的时间结构形态,对于其后世文学叙事的时间结构形态具有原型意义。但更有意义的是,中国创世神话是先空后时、以空摄时的,而希伯来创世神话是先时后空、以时贯空的,反映了截然不同的时空观。
希伯来创世神话展现出高度精确的时间意识和秩序感。从神开始创造世界到完成,共7天(实际上只用了6天),神每一天创造什么,都有精确严格的记录,每一天创造活动最后的叙述都是“有晚上,有早晨,这是第×日”,给人强烈而精确的时间秩序感,体现出强烈的时间意识。这种对时间的强调在中国和其他古代民族的创世神话中极为少见。大多数民族的神话中可能会记录神创造了什么,但对于神何时创造了什么,并没有希伯来创世神话这样精准的时间记录。与这种时间意识相关的,是创世过程体现出一种强烈的秩序感。神在六天中逐步创造了从时间到空间,从天地到天地间的植物,到陆地和海中的动物,最后创造管理这个世界的人类,而且反复提示所创造的动物植物等都“各从其类”,体现出一种强烈的内在秩序感和逻辑感。
不仅是创世神话体现出强烈的时间意识,希伯来神话中传说人物的世系也体现出强烈的时间意识。从亚伯拉罕一直到希伯来十二支派的形成,这个生殖链中所有的重要人物的世代关系都记录在案十分清楚。《旧约》在叙述到某个重要人物时,通常会追溯其祖先的生殖世系链。甚至到了《新约》中,这个世系链仍然被追溯。例如《马太福音》叙述到耶稣的诞生时,就将其世系链追溯到远祖:
亚伯拉罕的后裔、大卫的子孙、耶稣基督的家谱。
亚伯拉罕生以撒,以撒生雅各,雅各生犹大和他的弟兄;犹大从他玛氏生法勒斯和谢拉,法勒斯生希斯仑,希斯仑生亚兰;亚兰生亚米拿达,亚米拿达生拿顺,拿顺生撒门;撒门从喇合氏生波阿斯,波阿斯从路得氏生俄备得,俄备得生耶西,耶西生大卫王。
大卫从乌利亚的妻子生所罗门;所罗门生罗波安,罗波安生亚比雅,亚比雅生亚撒;亚撒生约沙法,约沙法生约兰,约兰生乌西亚;乌西亚生约坦,约坦生亚哈斯,亚哈斯生希西家;希西家生玛拿西,玛拿西生亚们,亚们生约西亚。百姓被迁到巴比伦的时候,约西亚生耶哥尼雅和他的弟兄。
迁到巴比伦之后,耶哥尼雅生撒拉铁,撒拉铁生所罗巴伯;所罗巴伯生亚比玉,亚比玉生以利亚敬,以利亚敬生亚所;亚所生撒督,撒督生亚金,亚金生以律;以律生以利亚撒,以利亚撒生马但,马但生雅各;雅各生约瑟,就是马利亚的丈夫。那称为基督的耶稣,是从马利亚生的。(协会 1)
耶稣家谱的生殖世系,带有《旧约》整理者和《新约》门徒的诸多虚构成分,尤其是在摩西带领希伯来离开埃及之前的生殖世系部分。然而,这一带有虚构性成分的家谱,能拟构得如此严密,一代不少,一环不缺,人人有名,不仅反映了希伯来人对于家族绵延历史过程的重视和认真,更表现出他们极其严谨、强烈的时间意识。这种精确的家谱结构在人类上古神话中无有其匹,在中国文献中,只有后世辑录的《世本》之《氏姓》篇中有这样严密清晰的人物谱系,这种人物谱系都将春秋战国时代某些重要人物的姓氏一代代追溯到上古神话传说时代三皇五帝中的某一个原始祖先那里。但现存的《世本》均宋至清人的辑录之作,其原始性若何尚有存疑,不少学者认为这部书中许多内容都带有后人的拟构特征。而《山海经》中也经常有某些神祇生殖世系的片段,但远不如《旧约》般详尽、连贯。诸神和英雄世代关系就是时间关系,这种关系是否清晰,体现出创造神话的主体对时间意识的强烈程度。
就《旧约》而言,摩西五经尤为富有神话传说性,其中所有人物和故事情节,都严格地按照时间顺序展开,这在形式上赋予这些传说一种历史的质感。尽管研究表明其中人物和故事多为虚构,但因其强烈的时间意识和严格按照时间顺序展开的特征,使得这种叙述又营造出高度的历史真实感。所以有人将摩西五经中除神创世部分之外,其余的视之为以亚伯拉罕、以撒、雅各、约瑟、摩西等几个人物为核心的祖先史诗。
此外,时间意识在《旧约》全书中还有一种特殊的体现方式,那就是与上帝相关的强烈的民族命运感。书中希伯来人一切的处境、遭遇、磨难、痛苦,皆被视为是上帝的安排,是这个民族必须经受的命运和过程。这使《旧约》充满着一种非此不可的必然性和悲剧感。在《旧约》叙事中,时间是线性地展开的,从亚当夏娃被从伊甸园驱逐到大地后,人类始祖和他们的后裔希伯来人,就在一条无限延伸的线性时间链中过着一种“永劫不归”的生活。一代代希伯来人的挣扎、奋斗、追求的生活历史,一个个不断变换和更替的生活空间,都被这样一条清晰的时间线链所贯穿。
四、希伯来创世神话中两个空间点的结构意义
那么,希伯来《创世纪》的神性叙事中,特定空间具有重要的结构意义吗?当然有。其中,两个特定空间对希伯来人现实生活和精神世界具有结构意义。一是叙事层面上,耶和华对亚伯拉罕等希伯来祖先允诺的“应许之地”迦南,是希伯来人现实生活的核心空间。这个空间在叙事结构中的意义,不仅在于希伯来多代祖先和子裔都生活于其中,更在于它成为希伯来人的向往之地、现实的安居之地。从大卫之前的传说史和之后的信史,可以说就是围绕着这个核心空间展开的。尽管希伯来人不断转换生活空间,但迦南是他们向往和命定的神赐之地、应许之地。因此,不管他们在哪个空间中生活,这个神赐之地一直影响着、牵羁着他们。一部《旧约》,最重要的那些人物和故事,可以认为都是直接或间接围绕着这个“流着奶与蜜”的迦南地展开的。或者叙述他们从耶和华那里获得了这个“应许之地”的许诺,或者叙述他们进入、获得这个应许之地,或者离开、失去这个应许之地,或者为了这个应许之地而迁徙、征战、奋斗,或者表达对这个应许之地的思念和怀想。
其次,潜隐《旧约》内的另一个空间就是伊甸园,这个空间是存在于希伯来人的精神生活世界。它作为一个象征之地,与人类始祖单纯、浑朴、天真、美好的理想生活记忆相关,也与人类始祖的罪恶和堕落相关,同时,这个理想世界还和上帝耶和华居住的天堂相关。伊甸园相当意义上成了上帝天堂在人间的投影和象征。希伯来宗教认为,人类的原罪就是始祖在伊甸园中犯下的。人类现实生活过程,都被描述为一种接受上帝惩罚失去乐园的生活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人类只有在上帝面前不断忏悔自己的罪恶,净洁自己的灵魂,死后其灵魂才可能重回上帝身边,重返乐园。所以,作为上帝天堂象征的伊甸园,是《旧约》神性叙事中精神层面潜隐的一个核心空间,它和《旧约》叙事现实层面存在的迦南这个空间一起,在叙事结构上起着重要的作用。而且,伊甸园的作用,在精神层面上,也一直延伸到《新约》中,《旧约》的最后几书和《新约》的全书,都在通过耶和华或耶稣的话,以及耶稣门徒的话,反复预示或昭告拯救者的降临,人类天国的降临,即所谓千禧年的降临。按照《新约》的叙事,耶稣将在人类最后的一千年降临人间,真正做地上的王,拯救人类脱离灾难苦海,过上天国般的生活。这就等于是在精神层面给人类许诺了一个最后的类似伊甸园的理想世界。人类始祖和历史最早从这种伊甸园开始,最后终结于类似伊甸园的世界。可见伊甸园式的理想之地在希伯来《圣经》的叙事层面和精神层面具有多么重要的结构作用。
但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单就《旧约》而言,其叙事整体呈现出一种线性时间观,贯穿于一代代希伯来先祖们生活过程和命运的衔接中,仿佛一支从伊甸园中射出的箭,不断向前飞去而从未回返。每一代希伯来人的生活空间都被这条时间之箭所串联,构成了一个面向无限未知的未来“永劫不归”的历程,弥漫着浓厚的悲剧色彩。而正是《新约》基督复活、千年盛世的未来叙事,将这根射向无限深渊的时间之箭引回到起点,形成结构上的闭环,为希伯来人在苦难中带来了希望与安慰。
五、希伯来创世神话时间优势型时空观产生的历史原因
那么,希伯来创世神话中的时间优势型时空观是如何产生的?要详细探讨这一问题并非本节所能承载,以下仅概述笔者的思考。
在笔者看来,产生这种时间优势型时空观的直接原因,源自希伯来民族特定的时间优势型思维方式,其终极根源则可以追溯至最基本的生活方式和生活历史中。
首先,希伯来先民的时间优势型思维决定了相应的时空感知和时空想象。尽管卡西尔在《神话思维》中认为所有民族神话思维中都是空间意识产生和发达在先,时间意识产生和发达在后,但希伯来创世神话并非源自原始时代,而是产生于文明时代的神话。有研究表明,“摩西五经”中的《创世纪》篇,远远晚于《创世纪》中其它神话传说而出现,它在“五经”中产生最晚,很可能是希伯来人在经历了巴比伦之囚后产生和加进去的。如果说在原始时代的各民族神话中,确如卡西尔所言是空间优先于时间,那么在文明时代的神话创作中,时空观念则不再仅是原始无意识的投射,而是深受各民族历史经验的影响,并逐步带有更多自觉或半自觉的选择。从这个角度不难发现,希伯来先民对时空的感知强化了时间关注和时间优先的原则。这个民族创世神话中的时空关系特征,正是基于这种时空感知基础之上的时空想象结果。
这种自觉或半自觉的选择中体现的民族神话思维中的时空无意识,直接来源于各自民族长期的社会历史生活中。而这一社会生活方式又与地理环境、经济生产方式和聚落形态密切相关。这三个因素之间存在深层的内在关联,进一步塑造了希伯来人的时空意识。
尽管地理环境决定论的历史观在19世纪以后渐受质疑,但任何历史学家都不会否认地理环境对一个民族生存的深刻影响,且通常认为,在越古老的社会,地理环境对生活于其中的人们制约性越大。这在20世纪著名历史学家汤因比的《历史研究》中有明确体现。他为了克服地理环境决定论的局限,突出人类的主体能动性,提出了“(地理环境)挑战-(人类)应答”的历史认知模式,在这个模式中,地理环境仍然是影响人类生活最重要的因素。古代希伯来人对时空的无意识感知和想象中,世界是由时间的经线贯穿不同空间构成的。时间在他们的世界感知和想象中,获得了更多的关注。这种情形与希伯来人历史生活中的两个原因相关:
一是游牧经济带来的不断迁徙的生活方式。希伯来人原本是游牧民族,生活于广阔而无大江大河、崇山峻岭阻隔的西亚。这种地理环境和生产方式使他们可以方便地迁徙各地,过一种逐水草而居的、行无定踪、流动性极大的生活方式。希伯来远古祖先先后从阿拉伯大沙漠南面迁徙到两河流域,从两河流域迁徙到西亚其它地方,其后从西亚迁徙到埃及,几百年后又从埃及离开,在西亚各地流浪迁徙。游牧经济生产方式往往是行无定踪、居无定所的,必然在众多不同地方即不同空间中游徙。这种迁徙漂泊状态使他们在时间的线性过程中穿梭于不同的地理和生活空间,经历各异的生活境遇与挑战。在这种游徙状态中,空间随着时间不断变换,而时间则呈现出绵延不尽的特性。这种状态使他们无法像农业定居社会的人们那样,以某个固定空间(祖祖辈辈耕种于其上的土地和生活于其中的村社)为焦点、将时间纳入空间的框架,去建构封闭固定的文化世界,而只能以时间为经线串联起不同空间的方式建立自己的生活和文化世界。因此,开放的地理环境,游牧为主的经济生产方式(希伯来人进入迦南后才局部地发展出了农业经济)以及散居的聚落形态,使得希伯来人的生活世界和历史记忆必然是以时贯空的。
二是希伯来人特定的历史命运造成了不断迁徙飘泊的生活状态。希伯来祖先生活的西亚地理环境四面敞开,缺乏天然屏障。这一环境不仅促使居住其内的众多族群互相征战不已,也使得周边强大族群可以随时入侵,导致这一地区的族群经历频繁的社会变动和迁徙。一部五千年西亚史,就是频繁的战乱史和不同族群的迁徙史。而在西亚生活的众多族群中,远古希伯来人是最弱小的族群之一。起源于游牧家族的希伯来人在周围强大族群的压力下,难以找到长久安全的定居地,因而不断流动、迁徙。它先后被周围许多族群驱赶,又被埃及掳掠到歌珊地圈禁奴役四百年、出埃及重入西亚后整个族群又四处游走征战,寻找落脚安居之所。好不容易定居迦南并有过短暂建国历史,但很快就分裂并先后被强大的亚述和新巴比伦所击破奴役、其后又被波斯、希腊、罗马这些强大的国家所统治,最后从迦南流落到世界各地。希伯来人的历史就是在时间的轴线上不断穿越、迁徙于不同空间的历史。《旧约》的两个版本(希腊文版和犹太文版)分别确定于希腊统治时期和罗马统治时期,包括《创世纪》在内的“摩西五经”,确立于波斯人统治早期。这一基于游牧生产方式和迁徙历史而生成的时间优势性世界观与认知,充分体现于《创世纪》在内的摩西五经之中。摩西五经在内的希伯来人祖先的历史是在不同空间中不断迁徙和游走的历史,唯有时间的线索贯穿其中。
这便是希伯来创世神话时间优势型思维的深在原因,而这种思维也与希伯来宗教的核心理念密切相关。希伯来宗教的重要目标之一,在于从信仰层面解释其民族的生活历史和生活境况何以如此。他们将频繁的迁徙和不断受辱的民族命运上升到宗教的层面,解释为因希伯来祖先犯下原罪而成为上帝的弃子,被驱逐出伊甸园,他们和后代子孙从此在大地辗转迁徙漂泊。同时,希伯来人又因信义而成为上帝的选民,成为承担和实现耶和华意志的主体,注定要在历史的漫长流离中去实践和验证耶和华的意志和设计。希伯来人所有的困厄苦难,所有的迁徙漂泊,皆视为这一预定历史过程的一部分。而历史,就是时间,是时间的社会化和人类化形式。他们在实现耶和华意志过程中的一切空间经验,都必然被这种历史时间贯穿,并成为这种历史时间的一部分。
结语
综上所述,在《圣经》创世神话的叙事中,时间是最基本的结构意义,也是最基础性的结构经线。因此可以总体认为,希伯来创世神话和祖先传说的叙事是时间优势型的,尽管空间的作用同样不可忽视。希伯来创世神话中突出的时间意识,与该民族长期的游牧生产方式和流徙的历史处境密切相关。时间与空间,是人类建构生活和文化世界的基础性框架,各民族早期创世神话是系统表达自己时空观的最早形式,对后世文化世界的建构具有原型意义。希伯来创世神话叙事体现的时间优势型时空观对西方后世哲学和文学艺术产生了深刻而持久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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