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尘而去的背影
2024-12-16邱益莲
就像门前那棵刚长出松针的小树苗一样,我在很嫩很嫩的年纪,经常在几本教育期刊上看到某几个名字。他们似乎将那几本期刊承包下来了,几乎每期重要的版面醒目的位置上就是他们的文章,比如于漪、钱梦龙、赵谦翔、余映潮、宁鸿彬……留在记忆中的,经常是他们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的样子。好长一段时间,语文教育的江湖就是他们的世界。
尽管在21世纪初见过于漪、钱梦龙等老师,也见过余映潮老师,但在印象中,他们一直是一个个有巨大影响力的符号。他们是属于纸上的、云端的,相隔遥远,是一群只能仰望的人。
没想到,在我失去了追星的激情的时候,竟意外遇见了那个纸上的赵谦翔老师。记忆中,当年印在纸上的他,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年富力强的男人,可眼前明明白白立体站着的却是一个羸弱的老者。当年很长一段时间,赵师的大名在九州远扬,什么时候他竟然就老了呢?名人也会老吗?
先生干瘦的身体,有点黄黑的脸,在那个白露刚过的时节显得有些憔悴。他穿着外套,说话声音很轻,长途跋涉来到江南水乡,也许是累了,脸上写满了倦怠。我问赵师:“您身体还好吧?”赵师说:“不怎么好,但一上课就好了。”我内心一惊。这是幽默,还是理想告白?
《楚辞 离骚 屈原》,是赵师的授课标题。年代的久远,拗口的语言,《离骚》向来不被年轻人待见,赵师从《楚辞》说到《离骚》。“离”通“罹”,上面是个网,下面右半部分读zhui,是一种短尾鸟,鸟碰着网,就是遭遇的意思。他在黑板上画出该字的造型。文、道、用,三者兼具,娓娓道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与坐在台下时的精神风貌判若两人。果然是“(身体)不怎么好,但一上课就好了”的典型。带读、讲解,分析重点字词,挖掘屈原的理想追求,当堂背诵,步步落实,循序渐进。再由屈原的崇拜对象彭咸投水而死,到屈原为何要选择死于水中;由香草的隐喻,到屈原的追求;由屈原的舍生取义,到《屈原颂:生死交响》,到陆游的《示儿》,到《梅岭三章》,再到赵师自己作的《赞〈离骚〉》《赞〈梅岭三章〉》等,课堂的容量可谓博大,但台上台下的听众却毫无倦意。
一个七十三岁的老者,一个身体欠佳的人,一口气上完课就接着做讲座,站了一百多分钟,口若悬河,声如洪钟。是什么让他“一上课就好了”呢?讲座中赵师说,源于热爱。他说自己不是教得最好的老师,但一定是对教语文最热爱的人。60岁退休,做班主任做到57岁。退休了却退而不休,一年280天为全国各地传经送宝。这是对语文教育何等的热爱呀!
看到赵师的工作激情,我想起另一个令我尊敬的老教授王家伦先生。他曾经在中学从教二十多年,后到苏州大学工作。退休后他每天坚持写作,特别是他题风景的古体诗,每首都做了精美的配图。王教授至今也是乐于上讲台,给学生上课,给老师做讲座,他从不在乎给不给报酬。他不仅能与年富力强的人一起同课异构,还能从实践到理论讲出同课异构的原理,没有报酬都乐意奉献。对事业痴迷般的爱,到了只为传道授业,根本不在乎金钱的地步,原来真有这样的人。
赵师在农村中学待了二十多年,他的起点低,一个高中生,硬是凭着一直以来的努力,从农村到城市,从乡到县,从县到市。他52岁进入清华附中。他的成长经历,给我们什么启示呢?对所从事的教学工作的热爱,自始至终勤奋努力,在实践中摸索更好的方法,将经验提升为规律。经年的修炼,最后达到王木森老师所说的“绝尘而去的背影”的境界。
生命要成长,路就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