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水鱼
2024-11-26谢挺
这天是周五,林志下班回到宿舍,发现同室的王雷已经先于他回来了,正撅着屁股,背对着大门,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擦着皮鞋——有点不寻常!林志从来没见过王雷擦鞋,他那双三节头,大概都是在车间用棉纱沾点机油胡乱抹抹,要不直接用裤脚。既然王雷没有鞋刷鞋油却能刷鞋,那答案就只有一个,他正在用林志的。果然,看林志进来,还没等他开口,王雷就像被抓现行一样,脸上马上翻出一个媚笑。
借一下你的刷子!
好像不关鞋油的事。
用吧用吧。可以嘛,小王,晚上有约会?
王雷不答,只是呵呵呵,算是默认。
行啊,谁家闺女要遭殃啦,你师傅的啊?
肯定不是,王雷师傅的女儿才念高中。林志此时只是想从王雷这儿找点乐子,免得被他白占了便宜。当然他说这话时也不看对方,免得显得太好奇。
不是不是,是蒋师傅,四车间的蒋师傅叫去玩!
本以为王雷不会说,通常这小子没把握的事还是愿意烂在肚子里,这次不是太高兴就是太意外。
噢,蒋师傅,蒋志刚?有口福嘛,他们家的开水鱼很有名!
你——吃过?王雷停下来,有些意外,因为这是他第二次从别人嘴里听到开水鱼了。
没有!我哪有那口福?说着林志自嘲地一笑。又冲王雷说,好好享用吧!他拿了身球衣,本想换好再出门的,周末是林志固定去健身房打羽毛球的时间,之后才回他父母那儿过夜。当然,这些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因为总有更要紧的事情突然冒出来,让你不得不改变。
林志回寝室时已经快晚上10点,其实他不回来,住在父母那儿也行,父母家有间房是他和弟弟的,现在他弟在外省读大学,实际使用者只有他自己,但他和他老子不过张(方言:合不来)。留在家里,老头随时都能找个理由过来和他谈心,而谈到最后又没哪次不是不欢而散的,因此林志毕业后分到厂里时,就索性要求住集体宿舍,而且他的说法也漂亮:住得久了,分房子时厂里也会酌情考虑!
虽然有些一厢情愿,但至少这种占位置排队的想法,他们父子是吻合的。当时弄套房子多难啊,哪怕是单间,于是老爷子准许林志向厂办提交住集体宿舍的申请。这倒也没遇到什么麻烦,林志父亲算老资格了,建厂时的元老,给儿子在单身宿舍要张床位的面子总是有的。
单身宿舍通常两人一间,也有一人一间的,205室,林志去之前就是单人间。前一位室友是个老工农兵大学生,一个老光棍,姓董,偶尔吃食堂,主要还是自己在宿舍开伙,因此205室永远灰扑扑的,煤油炉味加菜油味,连蚊子、苍蝇都待不住。头顶那只白炽灯,挂了油,像是磨砂玻璃,而灯绳更像粘蝇纸那样趴着几只早咽气的苍蝇或蛾子。
林志的加入显然对别人的单身生活是种破坏,因此老光棍一开始没少给他脸色看,是厂子弟就了不起,建厂元老又怎样?那让你爸爸来住好了。这也是他们唯一一次发生口角,有次喝了酒,老光棍借着酒劲调侃林志。
是啊,林志的爸爸就是厂技校一名制图老师,没人会当回事儿的,更别说他的儿子了。好在林志在宿舍的时间不多,真正面对面的机会并不多,他们也没弄到难处的地步,而且不久老光棍就彻底想通了,很快就被一个新认识的寡妇迷住,弄成一个长久之计,不久就去给人当了上门女婿!
205室重新变成单人间。差不多半年后新分配来的大学生王雷成了替补,林志没有先入为主的意思,况且两人年纪差不多,相处起来也不难,家属区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王雷大多还是从林志这儿知道的。
王雷也是10点不到回来的,林志靠在床头,正捧着一本《读者文摘》消磨时间,王雷进门时他抬头扫了一眼。不用问,凭感觉就知道这顿开水鱼大餐没吃好。
上厕所、洗漱,抽根倒床烟,王雷终于没熬住主动找林志说话:“蒋红英,是你同学?”
“小学同班,中学不一个班,我们都读一中,她5班,我1班,怎么?……”
“我说呢,知道我们一个宿舍,话就多了,刚开始都不带搭理我。还问我你经不经常住宿舍,是在家里辰光多,还是在宿舍辰光多。”
“是吧?”话一出口,林志就觉得自己反应过于强烈了,赶紧吐了口烟,含混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边待的“辰光”多,这怎么就成了个问题呢,但一想这个问题来自蒋红英,自然很正常。
“我是这么说的,不一定的,要看心情,林哥心情好就可能就来宿舍住,心情差就会留在家里……我这么说,没出卖你吧?你记着点,不要以后她问起来穿帮了!”
这其实是场相亲宴,主角是王雷,另一位看来是蒋红英了。
“我开始以为是蒋红霞……就是不在,但后来回来了,带着个男的,就是海华厂的副总,以前我也不知道她有男朋友,现在,知道了。”
林志笑了笑,他想象那个场面,不仅突出主题,任何一点妄想都给你当场灭掉——这一幕肯定是老蒋事先安排好的。老蒋的两个儿子,倒是没露面,席间说是在外面有事,一个去他老岳母家,小的则是参加同学会。
蒋老伯的几个小孩都很厉害,都是中层干部或者中层干部候选人。
蒋红英不算吧?
她啊,她可惜了……
蒋红英长得不及她妹妹,倒也不难看,只是嘴随时嘟着,给人一种咬牙的感觉。
我是觉得蒋红英还是对你有感觉。
去!
真的,除了你,我们好像没聊别的,显然她对你更有好感。
行了,别吃人家一次饭,脑子就进水了,别忘了你是去干吗的,开水鱼就这么好吃?
别说,那鱼味道还真不错,味真鲜,不是本地做法,好像老蒋还保密,只说叫开水鱼,就是得先把鱼用开水烫死。结果,你猜怎么?
那鱼从开水锅里蹦出来,我们坐在他家小客厅里,其实就挨在厨房边,听得清清楚楚——突然厨房那边就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接着又是锅碗瓢盆一通乱响,结果那条胡子鱼摆着尾巴从厨房跑出来了,老蒋的网兜没兜住,锅盖也没盖住,硬生生蹿了出来,几乎跑到客厅,结果我们几个手忙脚乱才把它按住。老蒋骂,他妈的,全国都解放了,你还往哪儿跑?
哟,这么狠?这回没跑了吧?
是啊,几个人帮着才把胡子鱼送回锅里,再按紧锅盖,两分钟就消停啦。老蒋说,这是他们家祖传的手艺,肯定是留给红英的,即使以后不想上班,开个开水鱼店也不错……
这话可是说给你听的,呵呵,恭喜王老板,难怪这两天看你红光满面,原来是从这儿来的……
去,去,红霞还差不多,红英是留给你的,你们是老同学,打小青梅竹马,有的是感情!
踏踏实实做你的春梦吧,我们只是对手……
林志说得没错,他和蒋红英就是对手。只是这个对手,不是他找的,而是老蒋为他女儿找的。
当时两人一起读一中,那可是省重点高中,有着百分之九十几的大学录取率,相当于一条腿已经迈进大学。虽然这已经不容易,但谁还不想把名次提前点,好有更好的选择,因此竞争空前激烈,真有你死我活,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感觉。林志一个高中同学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都不觉得同学间有多深的感情,因为全是对手!听到有人生病,都会忍不住暗喜,尤其高考前他们班的预考第四名突然得了丙肝,不能参加考试。结果,班主任宣布这件事时,课堂里竟升起一股喜滋滋的情绪,多数同学都知道自己的名次提升了一位,考试也由此少了一个对手……
林志和蒋红英不同班。但他们的父亲是一个厂的,这个厂先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从苏州迁来一部分,再从上海迁来另一部分。两位父亲就分别来自苏州、上海。老蒋当年能进上海的218,要托他表哥的福,表哥回乡时问老蒋想不想去上海做小工,给他洗菜切菜。表哥是位淮扬菜师傅,早几年去了上海,难得回来一次,说话时鼻孔朝天。去上海的事是老蒋的父亲替他答应下来的,因为能去上海做事,自然是好事!不过,到了上海,他一直住在一楼楼梯下的杂物间,有人上下楼通通得吃灰,最关键表哥一直把他留在家里当用人,去馆子学厨遥遥无期——表哥说要等,老蒋觉得是骗他。
终于有一次,他偷着到街上瞎逛,遇到一家模具厂招工,他去面试,居然就被录用了。这样,老蒋才顺理成章从剥削他的表哥家里搬出来。一年后,又赶上公私合营,模具厂成了218,老蒋又顺理成章变成国有企业218的正式工人!
从218到126,他先在模具车间做保管员,另一个保管员老刘就成了对手,先是因为年纪大,老刘领导他,后来他把老刘上班时间出去买菜的事通报给主任,老刘就转而成为他的手下……老蒋算是体会到有对手的好处,因为你有了对手,就会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做些什么,只要超过他,保管你前途光明。
因此老蒋也给他四个儿女都各自找了对手——蒋红英的就是林志!
其实给她找个女生更合理,大概也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只是蒋红英班的女同学学习都很差,初中毕业,都打定主意等着顶替爷娘进厂上班,然后大约就是找对象生孩子。林志倒不是他们那拨里最出色的,成绩也就中上,红英与他有得一比!最主要是他老子,总以为自己是北航的,多了不起,有一回在他们车间说老蒋给的图纸是错的(后来证明是老蒋错了,但他不该当这么多人的面说)。红英要是赢了他,每次考试都能压他一头,那老蒋别提多痛快了。
其实老蒋也没有明说,只是他会偶尔在和女儿聊几句功课后,提一下林志的名字,比如早上他去食堂买馒头时看到林志在他们家后面的路灯下背英语单词,声音很响的,老远就能听到!其实那时候离坐进城的交通车只剩一刻钟了……蒋红英听着从心底冒出个屁字,真他妈能装X!统一考试后,老蒋肯定会问林志考得怎么样,分数比她高还是低?
蒋红英对林志无感,主要他生得瘦小,他爸在厂里混得不好,弄得他也常被人欺负,所以他跟女生玩得倒多,跟蒋红英去他们家做过几次作业,她奶奶倒是喜欢他,觉得他乖巧,蒋红英却觉得他是装的。冬天时林志手背上长了冻疮,肿得像两只小红馒头,去他们家时,蒋奶奶就用白萝卜皮,用煤火烤热后,敷在他的冻疮上,据说他们老家就是用这种法子治冻疮的,对林志没起多大作用,可能还是敷得少,但他还是很感激的。
成了对手,蒋红英再看到林志就气不打一处来。
有一回他们一早坐交通车,那时交通车还是辆大解放。车已经开了,林志才撒欢一样跑出来,跟在大解放后面追,一边摇着手里的花卷,一边撕心裂肺喊停车。有人拍了车顶,才让司机停住。等人爬上来,发现是林志,蒋红英嘴里“咦”了一声,说早知道是这个人,才不会管呢……那时候交通车,一个月要交5毛钱办乘车证,他们家不给他办,一直让他蹭车,林志自己也觉得没面子。
蒋红英还打听到林志本来是他们班早读的英语领读,他念一句,全班同学再跟着念一句,结果大家都嫌他的发音不够标准,都不按他的发音念,等他发现干脆错得更多了。林志也觉得无趣,索性以后就不再上早读了,早读时他就蹲在厕所里,直到第一节课铃声响,才跑进教室。
这事是蒋红英打听到的,回去说给她老子听,老蒋听了,细想当时的情形,哈哈大笑,好长时间没这么开心了。
有一件事,林志觉得蒋红英很过分。那是他们高一的时候,有一天物理老师要留堂补课,结束估计要到晚上7点,当然赶不上交通车了,回去的话只能去次南门坐15路郊区车。当时林志身上没钱,1毛5其实家里给过的,但他耐不住肚饿,嘴馋——主要还是嘴馋,他用7 分钱买了一个糖麻圆吃,不久,又用剩下的钱买了第二个。
他找到蒋红英,在学校对面的一座标语牌下,那也是厂里交通车接他们时临时停靠的位置。蒋红英已经在等6点钟的交通车了。林志跟蒋红英借1毛5分钱。林志怕蒋红英拒绝,先说老师补课,来不及赶交通车,能不能借他1毛5分钱,明天早上还!
没有!
蒋红英不看他,眼睛瞪着车来的方向,但她嫌弃的样子就像林志是跟她要钱,而不是借钱!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林志先放弃,转身回教室。那天他是走回家的,从学校到家,近十里地,虽然有条近路,但到家还是超过了晚上10点,又累又饿!林志几乎没吃东西,还在泡脚的时候(脚也肿了)就坐在小板凳上睡着了。就这样,第二天一早他还是被他父亲叫起来上学!
其实头天晚上快天黑时,林志的父亲也有些着急,最后跑到蒋志刚家问蒋红英知不知道林志为什么没回来,她说不知道,可能被老师留堂了吧!
出事前其实已经有些症状,蒋红英变得更爱讥讽人了,尤其针对他。林志觉得蒋红英不知道啥时候就开始喜欢挖苦自己。早晨总有些像他们这样坐交通车来校的走读生,到校时间早,就围在一块水泥台边打乒乓球。
先赢的人坐庄,其余的都要考试,也就是要先赢庄家一个球,你才有资格继续打。林志老不及格,偶尔过关,蒋红英就对着球台不轻不重地说句“狗屎运”……他们基本不讲话了,也对,当时学校好像男女同学之间都不说话的。
有天下午搞数学竞赛,原本这是数学小组的事,专门为参加市里举办的数学竞赛做准备,林志排列组合这块学得最好,况且在老师看来,林志是那种勤奋型的,就叫他参加了。蒋红英不知道为什么也参加进来……
刚进行二十来分钟,林志就听到教室外传来嗒嗒嗒的乒乓球声音,有人正对着墙壁打球。他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居然是蒋红英!拿着个光板,把个乒乓球不停地往墙上送。这么点时间就交卷了,这也太厉害了!不久,就听到监考老师把蒋红英叫走了。那天坐交通车回家,林志没在车上看到蒋红英,他爸爸不到7点就来家里问蒋红英的下落,他听到自己答不知道,确实如此。
蒋红英精神出状况是林志听爸爸说的,其实林志已经好几天没见过蒋红英了,交通车上没有,学校里也没有,没有人问他,他自然也没想过去问谁。就像这个人从来没存在过。周末晚上,他父亲在吃饭的中途宣布蒋红英住院的消息,那个谁——你们同学蒋红英吧,今天送二医了……不肯去,车子到楼下,她就用两手死死抓住床架不松开,有人说要锯床架,一起带走,才松开……
还会好吗?过了很久,他妈妈才想起来问,林志也想知道。
怎么可能?是脑子坏了,她还好,倒也不打人,只是不停地骂人……
女生成家就会好的,以前我们村的胡篾匠的女儿就是这样……
126又不是你们村……
林志开始刨碗里最后一点饭,他知道蒋红英还会唱歌,反复地唱那首《卖花姑娘》: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花篮上市场……穿过大街走进小巷,卖花卖花声声唱……
蒋红英没再上学,住了一段时间医院,就被老蒋关在家里。其间她曾想去上海的姨妈家,这是老蒋曾经答应的,只要她考取大学,就让她去小姨家玩一个月。现在,她只能偷着自己去,她几乎成功了,还是被她哥从站台上拦了下来,当时她几乎愤怒——凭什么拦她?她已经考取大学了。还有一次,一位国家领导来贵阳,住在花溪宾馆,她不知怎么晓得了,跑去反应情况,结果被扣住,让厂里派人才领回来……老蒋只得把她锁在家里。
林志考上了外省大学,当时为了保险起见,考的也是航院,他父亲的专业,毕业时,他才发现这是一个错误,当时这么做只是因为近水楼台,但面临分配,林志才知道这样做其实就是让自己没得选择!从哪来回哪去,他被送回他父亲的单位!
这种顺理成章并不是林志愿意接受的,为什么就不能有点小意外呢?尤其他发现这条路的尽头等着他的就是他父亲身心俱疲的样子,他对自己的分配都产生了怀疑。那时候深圳、海南陆续成为热点,无数人趋之若鹜,他没理由留在原地,等着变成他父亲的那一天。
但他还需要一个理由!
老蒋的女婿备选名单中,林志虽然不在前几位,但一直是排着队的,尤其他上了大学,到了别的省会城市。大学真的能让人变化这么大?林志第一个寒假回来,就让老蒋觉得他长大了,原来那些稚嫩的东西统统没了,换成有活力的、青春的,还有了点小胡子。老蒋注意他的背影——走路都有种弹跳感,回家后在饭桌上他假装无意间谈到林志,说起他的得意扬扬,走起路都有股子冲劲。他注意着女儿,果然红英听进去了,并说我也看见了,脸上全是豆豆,老腻心。
老蒋于是不再说,红英开始骂她单位新分来的大学生,老是跑来借尺子,自己也不配一把,谁不晓得他是来看小玉的……
老蒋一度把林志从名单中拉掉了,如果他不分配回来,大概他都不会把他当成候选人。当然,分配回来也无法成为候选人,相对红英来说,说心里话,人家林志现在还是太高了,早就该淡出选择范围,除非他缺根手指,或者脚丫有点问题。
他们能碰到的地方,多数都是路上,两人相对而行,再擦肩而过。这种情形最多只够打个招呼,连说句有来有往的话的时间都不够,常常是他想起什么,林志却走远了。当然,还有个公共场合可能遇到,通常想走也一时走不了,这就是厂家属区的公共澡堂。
当时一般人家只有那种简易的、用两个旧洗衣机箱拼接出的热水器,里面装只电老虎,热天还行,到了冬天还是去澡堂泡澡舒服。男澡堂这边有个七八平方米的大水池,靠墙还有个小水池,里面是更烫的水。
一次两人都去泡澡,都去得晚,澡堂快关门的时候,大池里已经没什么人,只有两个带小孩的在冲淋浴。这时候池水虽然已经不干净,但很安静,可以头挂在池沿,身体的其余部分则借助浮力在水里悬浮起来,这是一种很放松的状态,林志很享受,但就在他漂起来时听到小池那边有人叫他:来这么晚,加班啦?
林志一慌神,平衡马上打破,手忙脚乱地想站起来,几乎呛到水。
“没,没加,蒋叔啊,你在啊。小池不烫吗?”池子那边升起个花白脑袋,原来蒋志刚头上顶了块毛巾,水雾里不易发觉。
“烫?现在已经不放水了。我就喜欢烫,烫着舒服!”
他们都笑了起来,且林志不知为何忽然想起蒋家那道名菜,据说可是传男不传女的!那天,就隔着一片水面,林志听老蒋给他讲了开水鱼的来历,不是传男不传女吗?
原来,老蒋的表哥,那位大师傅前几年返乡接了一家酒店。酒店很了不起,从前中央首长来都要住的,能接下来包装一下,肯定能红极一时。但谁承想他表哥一落地,出租方就把价格涨上去了,宁愿罚订金都要反悔!表哥算了算,承包下来还是会赢多亏少,于是硬着头皮追加了双倍的订金,让合同变成了白纸黑字,不可能再有一丁点变更的可能。当然,他的资金链出了些问题,想尽办法贷款、借款,还差十万元。有天晚上他半夜醒来,大喊一声,办法来了,他想起远在贵州的表弟了!小表弟在三线,在国企,担任点小职务,存款应该有的……于是第二天,他就打了老蒋的电话,说想他了,要连夜过去看他们!
老蒋老油条了,自然知道不是真的,多数是和钱有关。果然,表哥一到就开始描绘蓝图,而且他把老蒋说成是他这艘船上要补的最后一块船板,如果老蒋不答应,就会成为让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答应以最优惠的价格把他公司的股份卖给老蒋,让他做大股东!
老蒋不干,他不要他的股份,也不做什么大股东,他只要借钱给他,到时按比国家银行高一点的利息还来即可。最后他还要表哥做件事,把他们家那道传男不传女的开水鱼的制作方法传给他!且包他学会为止。
表哥答应了,他又住了两天,专门教老蒋买鱼选鱼做鱼,每个步骤都烂熟于心,且味道达到预期,才放心离开。
这个故事有点长,林志记得他的手指那天都泡发了一样起皱,锅炉房烧水的唐乃根催了他们几次,两个人才意味盎然地离开。老蒋直觉自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说听说林志在材料科有些受气,老有人找他的把柄。如果我们联合起来,就好了,至少在这个厂,没人敢再说你的不是!
林志笑笑,他最后说的是好的,好的,让老蒋想了好久,他同意了吗?还是在敷衍自己?
三个月后,林志写了辞职报告,前往广东一家外资企业做产品开发设计。他发现他和他父亲所学其实在任何一家现代工厂都用得上,很快,他就到了技术总监的位置。
几年后他在深圳遇到了王雷,原来王雷也辞职离开了126。有意思的是,王雷现在做的是连锁餐饮。他是一家知名连锁餐饮店西部总代理,但这只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因为很快他就会向对方推荐自己的品牌:王记开水鱼。
他甚至动员林志加盟,条件肯定是最优惠的。
林志听到在电话中大笑,老兄,你真让我意外,算我看走眼了。
好说好说,只要你介绍的人来加盟,我返一半加盟费给你。
呵呵,诱惑真大。小子,听说你后来把老蒋家玩得团团转,还开了一家开水鱼火锅店,是不是还把开水鱼给注册了?靠!
不光开水鱼,开心鱼、冷水鱼、温水鱼我全给注册了个遍,让那些想追赶我的冒牌货滚得远远的!
你就不怕蒋家联合起来告你?
好啊好啊,真希望有那么一天,我的开水鱼产业规模会有多大?!
……
我听说你和红英还处过几个月,都说要结婚了,你小子先变卦了。
怨不得我,别的都算了,她后来老拿我去和你比,你看人家林志,有一天说了6次,操!我说别哪天做完爱,她也来句,你看人家林志,吃不消!
哈,哈哈。
霎时间,电话这头到那头,整条信息通道,都被两个老男人油腻的笑声塞满了……
【责任编辑 赵斐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