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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的觉醒与自救 :从爱玛的幻灭到卡萝尔的自救

2024-11-21李明明

今古文创 2024年41期

【摘要】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与辛克莱·刘易斯的《大街》都塑造了“激情而富有幻想”的女性形象。《包法利夫人》中爱玛沉溺于虚幻的浪漫爱情幻想中不可自拔,在一次次被情人抛弃后,面对巨额的债务最终选择了自杀。而《大街》中的卡萝尔有着鲜明的自我意识,在一次次改革小镇失败后,看清了理想和现实的巨大差距,选择了自救。她带着孩子离开丈夫,独自到纽约工作生活。尽管最后卡萝尔再次和丈夫一起回到小镇,但她能够以更成熟的心态看待大街的人和事。

【关键词】浪漫幻想;自我意识;觉醒与自救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41-0058-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41.016

《包法利夫人》是福楼拜的代表作。小说真实地展示了1848年后法国第二帝国时期的社会风貌,那时的整个社会弥漫着享乐主义的颓废气息,拿破仑战争的失败代表着法国资产阶级引以为荣的英雄时代落下帷幕,只剩下一地狼藉的现实生活与一群汲汲营营、贪图享乐的资产阶级凡夫俗子。爱玛生活在这样贪图享乐的平庸年代,沉溺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三番四次地偷情以追寻理想浪漫爱情,最终落得自杀的悲惨结局。包法利夫人不是一个人,是那个时代众多女性的缩影。

辛克莱·刘易斯是美国第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1920年刘易斯发表了成名作《大街》。小说的主人公卡萝尔有着鲜明的自我意识,她渴望实现自己“建设伟大小镇”的理想。但婚后却依然只能被迫困于家庭中,更多的是操劳家庭中的内务以及照顾孩子,卡萝尔才能、个性难以得到施展。在一系列的反抗失败之后,卡萝尔决心离开小镇离开丈夫到纽约工作。

一、被塑造的“激情而浪漫”的少女

(一)爱玛激情而浪漫的“理想爱情”

爱玛生活在以享乐颓废为风气的法国第二帝国时期的社会中,少女时代在修道院中度过。在修道院,少女时代的爱玛沉浸在书本中对浪漫理想爱情与奢华贵族生活的描绘中,她看到的是“是恋爱、情男、情女、在冷清的亭子晕倒的落难命妇、站站遇害的驿夫、页页倒毙的马匹、阴暗的森林、心乱、立誓、呜咽、眼泪与吻、月下小艇、林中夜莺、公子勇敢如狮,温柔如羔羊,人品无双,永远衣冠楚楚,哭起来泪如泉涌”[1]35。她渴望着自己能够如同书中的人物一般,住在华丽的古老庄园,身着华美的服饰遥望着一位骑着黑马的骑士,发生一段浪漫凄美的爱情历险。在这样文化的熏陶下,她“爱海只爱海的惊涛骇浪,爱青草仅仅爱青草遍生于废墟之间。她必须从事物得到某种好处;凡不能直接有助于她的感情发泄的,她就看成无用之物,弃置不顾——正因为天性多感,远在艺术爱好之上,她寻找的是情绪,并非风景。”[1]35

爱玛是被人为塑造的“激情而浪漫”的少女,她向往着能够与像骑士一样的贵公子发生一段浪漫的爱情冒险。但修道院生活带给她的只是满脑子的诗情画意,是“风雅奢华”的贵族生活,与这套思想感情和爱玛的现实生活相隔甚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乡村女孩,她所具有的浪漫趣味已经超出自身的阶级,乡村平庸琐碎的生活无法满足她对贵族浪漫生活的渴望,反而激发了她的不满,使她更深一步地沉浸在自己的想象生活之中无法自拔,这就注定了爱玛所渴望的“理想爱情”与“贵族生活”注定幻灭,也注定了爱玛的悲剧结局。

(二)卡萝尔激情而浪漫的“理想事业”

卡萝尔出生在美国中部的小城曼卡托,家境良好,父亲是当地的法官,母亲很早就离世了。童年时代的卡萝尔是在“博学多闻、和蔼可亲”的父亲的教导和陪伴下度过的。父亲会给年幼的卡萝尔讲各种各样神奇的故事,并且父亲不会限制女儿的阅读范围,“米尔福德法官教导子女的原则,就是让孩子们爱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卡萝尔在父亲那间糊上棕色花墙纸的图书室里,潜心研读了巴尔扎克、拉伯雷、梭罗和马克斯·穆勒的作品。父亲一板一眼地指着大百科全书书脊教子女们认英文字。”[2]11在这样的教导下,卡萝尔的视野更为广大,不局限在浪漫的爱情小说中。

学生时代卡萝尔在布洛杰特学院读书,她富有进取心,兴趣广泛,在学校积极参加各项活动,她打网球,和同学聚餐,参加研究生的戏剧讨论会,参加各种社团活动,这些活动涉及她校园生活的方方面面。后来她对社会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毕业在即她拒绝了斯奈德的求爱,确定了自己的建设大街的理想——

“我要到草原上的乡镇去工作,以便使它们变得美丽起来。我要去做一个启迪人们心灵的人。我想最好就当一名教师吧,可是我偏偏不要做像他们那样的教师。我压根儿不想那样浑浑噩噩下去。为什么大家都到长岛去兴建那么多的花园住宅区,可就是没有人想到咱们西北部这些寒伧的乡镇?他们只知道举办什么福音布道会,建立什么收藏埃尔西儿童读物的图书馆。我可要使每一个乡镇都有街心花园和草坪、小巧玲珑的房子,以及一条漂漂亮亮的大街!”[2]9

从卡萝尔的宣言中,能感受到她有着鲜明的自我意识,明确自己“建设乡村”的理想。卡萝尔的理想是并不是如爱玛一般建立在“理想爱情”之上,而是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想要什么,自己的价值是什么。尽管卡萝尔的理想也带有巨大的非现实性,可已经和爱玛的爱情幻想着有巨大的差别。

二、婚后生活——幻想的破灭

(一)爱玛的一步步堕落

爱玛是为了体验理想中的爱情嫁给包法利的,她把书本中男女主人公的浪漫爱情转移到包法利身上,期待能够过上自己心目中浪漫风雅的生活。她渴望的是“住在城里,市声喧杂,剧场一片音响,舞会灯火辉煌,她们过着心旷神怡的生活”[1]40,可是却很快发现婚后的一切和自己想象中的生活完全不同。爱玛看到丈夫的平庸——“查理的谈吐就像人行道一样平板,见解庸俗,如同来往行人一般,衣着寻常,激不起情绪,也激不起笑或者梦想。他不会游泳,不会比剑,不会放手枪。有一天,她拿传奇小说里遇到的一个骑马术语问他,他瞠目不知所对。”[1]39他们生活上越相近,精神上越遥远。于是她期待着幻想着邂逅另一个男子,他一定和平庸的包法利不同,他想必漂亮、聪明、英俊、夺目。

侯爵府的赴宴彻底将爱玛在书中看到的“理想生活”照应到现实。她看到了上流社会奢侈的生活——意大利风格的美丽城堡、华美精致的餐厅、瑰丽耀眼的服饰、灯火辉煌的舞会,还有来来往往的精致贵族,每一个细枝末节都在她脑子里生了根。再对比自己贫穷寒酸的小房屋,更加让爱玛心碎和怨恨,现实留给她的只是“生活好似天窗朝北的阁楼那样冷,而烦闷就像默不作声的蜘蛛,在暗地结网,爬过她的心的每个角落”[1]40。

罗道尔夫的出现正好满足了爱玛的激情与爱情幻想。他多金、有趣、英俊,爱玛无法克制地投入这个情场老手的怀抱中,轻易地被罗道尔夫哄骗到手,紧接着陷入了婚外情的堕落之中,沉溺在自己的幻想中不可自拔。在罗道尔夫这类人心中,他们要的只是享乐,一旦触碰到到利益和麻烦,会立刻抛弃情人,扬长而去。而爱玛没有看到罗道尔夫的虚伪与无耻,她燃烧着自己的欲望,沉浸在自己的激情中,幻想着能够在罗道尔夫身上获得“理想的爱情”,过上“理想的生活”,认为这样的婚外情就是自我价值实现的方式。可是罗道尔夫还是抛弃了爱玛,亲手打碎了爱玛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然而,莱昂再次出现在爱玛身边。她再次投入莱昂的怀抱中,用尽全力紧紧抓住这段她“失而复得”的“浪漫爱情”。她频繁出入莱昂工作的律师事务所,她不惜借债来维持与莱昂的奢靡生活,此时的爱玛已经完全迷失在了自己编织的梦境中,直到莱昂又一次抛弃了她,而巨额债务却逼迫上身。爱玛求助无门,走投无路而服毒自尽,结束了短暂悲剧的一生。

归根结底,爱玛将对浪漫爱情的虚幻想象投射在情人身上,实际上是渴望着理想般的贵族生活与浪漫奇幻的爱情,她终究是希望情人能带来不同于粗鄙现实的理想生活。可是从一开始她的幻想就是虚幻的,所谓的浪漫爱情是建立在奢侈享乐的物质生活基础上,建立在虚伪风流的情人身上,这样的生活超越了爱玛的阶级,变得可望而不可即,引诱着爱玛飞蛾扑火般的渴求,到头来只能是一场空。

(二)卡萝尔的自我意识与各项改革的失败

卡萝尔首先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她接受肯尼科特求婚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肯尼科特对戈镇的描绘、鼓励她来改革戈镇的话语满足了她内心实现自我理想的需要。肯尼科特评价戈镇:

“老实说,在我所见过的大大小小的城市中间,我敢说唯有戈镇人最富有进取精神。布雷斯纳汉—你知道吗—鼎鼎大名的汽车大王—他就是戈镇人。他就是在那里土生土长的……再说戈镇也是个怪漂亮的市镇。就在市镇附近,有许许多多美丽的枫树和北美复叶枫林,还有两个美极了的大湖!而且现在我们已经修建了七英里长的混凝土人行道,并且每天都在建设中!许多小市镇人行道上还铺着木板呢,可我们戈镇早已变了样儿,一点儿都不假!”[2]22

正是在肯尼科特的描绘与邀请中卡萝尔选择了与他一起回到戈镇,期待能够在戈镇实现自己改造小镇的理想,实现自我的价值。但是当卡萝尔跟随肯尼科特来到戈镇后,却发现和她理想中的小镇模样相差甚远——

“戈镇和他们一路上所看到的无数村庄简直毫无区别,只不过占地面积较大而已……在戈镇这里看不出有什么庄严的气派,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前程远大的希望。只有一座高高的红色谷仓和教堂屋巅上闪闪发光的尖塔,鹤立鸡群似的俯瞰着全镇。总而言之,戈镇只能算是昔日开拓边界时的一块营地。戈镇的居民一跟他们的房子一样单调乏味,跟他们的农田一样平淡无奇。”[2]38-39

卡萝尔对戈镇失望极了。尽管戈镇并不是卡萝尔想象中的模样,但她还是愿意去改造它并为此付出努力。为了实现自己“学以致用,造福社会”的理想,卡萝尔开始尝试各种方式。

首先,参加妇女读书会来改造小镇。卡萝尔寄希望于让妇女读书来改造戈镇。她逐个上门拜访妇女读书会成员中有钱有势的太太和她们的丈夫,希望能够募捐资金来改建破旧的市政厅大楼,但是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拒绝了她,没有人支持她。这一改革计划最终失败。

接着,卡萝尔建议修建收容所改善穷人的生活。她建议修建一个收容所来帮助镇上的那些住在破烂棚屋里的孤儿寡母和老人们,但妇女读书会的成员们纷纷反对卡萝尔的建议。她们认为已经足够帮助那些穷人了,比如让穷人来浆洗衣服与帮助植树、灭蝇等,并且支付给他们报酬。于是卡萝尔的改革计划再次失败。

最后,卡萝尔准备成立戈镇戏剧社,希望通过创造美的艺术形象去感化戈镇的人们,以达到改造戈镇的目的。在导演戏剧的过程中,卡萝尔倾注了满腔的热情和浑身的力量,然而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卡萝尔将其对于理想的实现投射到改造小镇的一系列活动中,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她看清了理想与现实的巨大鸿沟。她无法和一成不变的小镇相契合,于是决定逃离到纽约,开始新的生活。这一举动具有高度的自觉性,是卡萝尔最后的自救。

实际上,卡萝尔和爱玛的婚后生活具有高度的相似性,作为妻子,她们都被冠以夫姓,被视作丈夫的附庸,没有独立地位,陷于家庭琐事之中,并且不论是包法利还是肯尼科特,他们都无法理解妻子的想法,也没有深入妻子的内心,他们共同的为生计而奔波,较少关注精神生活。爱玛将理想生活寄托在情人身上,沉溺在幻想和欲望中,自我欺骗,自我麻痹,最终堕落至深渊。而卡萝尔相比起来更加理性,她同样富有激情和幻想,同样幻想着能够实现理想,但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她看清了小镇的琐碎、庸俗与沉痼,于是选择逃离。她没有一味地沉浸在幻想中无法脱身,更没有寄希望于情人。所以从始至终卡萝尔比爱玛都保持着一份清醒和理智。

三、幻灭与自救

爱玛的服毒自杀宣告了其“理想爱情”彻底幻灭。当她被情人再一次抛弃,当她不惜欠下高额债务去维持奢靡的生活,当她被法院传票勒令限时归还债务,当她走投无路时,留给她的不过是一条绝路,她只能自杀。从始至终,爱玛所追寻的理想爱情都是一场虚幻的泡影,只有她沉溺其中不愿醒来。爱玛的悲剧不仅是个人的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是享乐颓废的社会风气,是腐朽人灵魂的宗教布道,是资产阶级糜烂的欲望与汲汲营营的苟且以及都市文化对乡村文化的冲击一步步将以爱玛为典型代表的女性推向深渊。

卡萝尔在意识到无法在戈镇实现自我价值后,选择逃离,离开丈夫来到纽约,独立工作和抚养孩子。这是卡萝尔最重要的转变,她的离开彰显了真正的独立精神,不仅是在经济上,也同样是在思想上的自主独立。事实上,离开到纽约后的生活认识才使得卡萝尔真正地觉悟与成熟,她发现其实大城市中的人们同样思想保守、价值狭隘,充满了等级关系,与戈镇居民并无两样。她真正意识到“大街”的无处不在,虽逃离了“栅栏围绕”的草原小镇,却依然受限于现实社会的各种规则。[3]50纽约两年的工作生活使卡萝尔彻底地认清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也使得卡萝尔放下不切实际的幻想,脚踏实地地面对生活。

同时,肯尼科特前往纽约寻找妻子,也试着去理解妻子,最后卡萝尔选择和丈夫一起回到戈镇。这一次的回归也代表着卡萝尔的彻底醒悟,代表着卡萝尔对家庭的重新接纳。

卡萝尔回归戈镇是一种顿悟后的“理性”选择,以更加“成熟”的心态在社会规则的框架下重新寻找自己的定位。她已经理解了戈镇的社会规则,并以这一套标准来要求自己,在区别他人和融入他人的双重关系中渐渐获得平衡,努力融入现实社会。[3]50她的回归不仅仅是妥协,更是有意识地去寻找到一种平衡点,她意识到女性想要获得独立自主的发展,想要实现自己价值,就必须学会在自己和社会之间找到一种和谐的模式。

爱玛的人生是一场绚烂而破败的幻灭,从未觉醒的她沉浸在虚幻的激情中,终究是黄粱一梦,梦醒后一地的狼藉和债务缠身。卡萝尔在看清了现实的真相后,没有如爱玛般自我沉溺与欺骗,而是选择离开,独自工作和生活。尽管卡萝尔最后选择了和丈夫一起回到小镇,但能以更成熟的心态看待大街的人和事。这不是代表着她的妥协,而是代表了卡萝尔有意识地寻找着理想和现实中的平衡点,这也是卡萝尔身上的艺术魅力所在。

参考文献:

[1](法)福楼拜.包法利夫人[M].李健吾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2](美)辛克莱·刘易斯.大街[M].潘庆龄译.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8.

[3]叶兴,周亚琼.成长小说视角下卡萝尔的螺旋式人生[J].江苏海洋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2,10(1): 49-51.

[4]汪火焰,田传茂.镜子与影子——略论福楼拜和他的《包法利夫人》[J].外国文学研究,2001,23(1):72-77.

[5]王宇琪,杨东英.女性主义视角下《觉醒》和《大街》的比较分析[J].新楚文化,2022,(05):34-38.

[6]杨海鸥.论《大街》中卡萝尔的实用理想主义[J].传奇·传记文学选刊(理论研究),2010,(03):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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