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细雪》中的鹤子形象
2024-11-21赫抒雁
【摘要】《细雪》是谷崎润一郎的杰作,以浓厚的生活气息和现实主义风格细腻地描绘了关西莳冈家四姐妹的生活点滴。鹤子,作为家中的长姐,她的形象承载了日本文化中最为传统的女性特质,她没有自我意识,一生致力于维护家族的荣耀。然而,在时代的洪流中,鹤子所追求的一切最终被无情地吞噬,她的形象成了一种悲剧性的象征。本文通过对鹤子形象的解读来说明鹤子身上所承载的悲剧性。
【关键词】《细雪》;鹤子;人物形象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41-002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41.008
《细雪》讲述了关西旧式没落家族莳冈家四姐妹鹤子、幸子、雪子、妙子的故事,故事主线围绕着雪子的五次相亲经历展开,生动刻画出了四姐妹的形象:鹤子封建守旧、幸子贤惠热情、雪子温柔纯洁、妙子自由奔放。不同的人物形象代表了在古典与现代杂糅下所呈现出的日本文化。书中描写鹤子的篇幅并不多,正如鹤子在四姐妹的关系中是较为边缘化的人物,与姐妹之间的感情也相对疏远。但身为上流社会世家的长女,就注定了鹤子要为家族终其一生。
一、美丽端庄的传统女性
鹤,在日本文化中代表权力、高贵。鹤子,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具有很鲜明的古典文化时代特征,可以看出这是莳冈家所期望的,鹤子的名字象征着莳冈家族的荣耀。鹤子确实人如其名,除了是长女之外,也是四姐妹中容貌最为美丽的,原文中说道:“大姐的四肢非常丰满,尽管是京都女子,却不像雪子那样瘦得骨感。参加大姐婚礼的时候,幸子是个二十一岁的姑娘,对婚礼时大姐那出众的美貌、落落大方的姿态,至今还记忆犹新。大姐眉目清秀,鹅蛋脸型,就像从前平安朝时代的女人那样,站立的时候长可曳地的头发,梳成乌黑油亮的岛田髻,真可谓仪态万方,既艳丽又端庄,幸子当时暗想,如此一个女子若是穿上宫廷礼服十二单的话,又将是怎样地惊艳啊!当时参加婚礼的老家和公司同事们无不艳羡地议论姐夫真走运,成了漂亮的千金小姐家的上门女婿。”作者通过幸子的视角描述了鹤子的外貌形象,鹤子的容貌十分秀丽,且身材丰腴,是标准的关西旧式美人。她的婚礼更是一场标准的日式盛事,衣着华丽、仪态万方,体现了她对自身要求的严格和对家族形象的重视。鹤子是按照培养传统日本女性的方式培养起来的。鹤子在婚礼中的完美表现,也可以看出鹤子对自身的要求是极高的。
文中还提到幸子来到东京看望鹤子时,原以为鹤子会憔悴邋遢,没想到要照顾六个孩子的鹤子衣着整洁,妆容得体,由此可见鹤子很在乎容貌的整洁,这是上流千金所具备的品质,在意外界对于莳冈家族的看法,时时刻刻将家族形象放在第一位。除此之外,通过与雪子的外貌对比,显见鹤子所代表的是旧时代的模样。美丽古典的外表下,随着深入了解,便会逐渐知悉其内在的自私腐朽的底色。
二、自私守旧的古板女性
《细雪》中鹤子给人最直观的印象就是她的自私古板。鹤子的自私并非出于个人利益,而是源于她对家族荣耀的坚守。她的行为,如逼迫雪子相亲、反对妙子的职业女性梦想,都反映了她对传统价值观的坚持。她对妹妹们的婚事的考量,总是以家族的荣耀为出发点,而非她们的幸福。这种态度,虽然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并不罕见,却也显露了鹤子作为父权社会中的一员,对弱势女性的压迫。
回归小说内容,作为父权依附者的鹤子,是莳冈四姐妹中对弱势女性进行剥削的刽子手。文中由于丈夫辰雄的工作调动,鹤子不得不离开大阪去往东京,临行前到芦屋幸子家里,难得姐妹四人相聚,作为大姐却只会抱怨身为母亲、妻子的辛苦,闭口不提真正的意图,全程顾左右而言他,姐妹相聚的日子也就此虚度。而鹤子离开之后,又拜托远房的姑妈来做说客,以长者的威严逼迫未嫁人的雪子跟随鹤子去往东京陪她照顾儿女。由此可见鹤子是以自身利益出发,不在意敏感懦弱雪子的心情。而究其根本,是鹤子认为未出嫁的女子应该跟随长房生活,没有独居和自力更生的权利,此外若不去,便会让外界以为是二姐不愿让妹妹离开,而让外界误以为莳冈家姐妹不合,这是典型的日本旧时代风气,以家族荣耀为首,也是鹤子所代表的封建古板的人物形象的体现。鹤子全然不顾幸子的难处和雪子的不愿,以长者身份对弱势女性的压迫,也是日本父权社会对于女性自由的禁锢和剥削。
对于雪子、妙子的婚事,鹤子的考量也很自私。雪子的婚事,鹤子一直持有“门当户对”的态度,以家族的角度出发来考量雪子的夫婿,但对于夫婿的为人以及品行,她似乎并不在意,只会几次三番地逼迫雪子相亲,并不会考虑雪子未来的幸福,可以说毫无责任感。她对于追求自由,与自己极度相反的妙子,鹤子更是加以指责。反对妙子想成为职业女性的想法,反对妙子的副业,甚至在知晓奥畑是一位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不是妙子良配的前提下,也认为妙子的重心应该是结婚,而不是出国深造。
除此之外,鹤子也很在意妹妹们的结婚顺序,在三妹雪子未婚配之前,四妹就考虑终身大事是不成体统的。对于雪子一直未婚配,鹤子将其原因归结为是二妹幸子没有尽心,没有为妹妹认真考虑。她全然不考虑自身的责任,而是站在高位者的角度进行凝视、指责。
对于妙子想要出国深造,向鹤子讨要自己嫁妆时,鹤子与丈夫几次推诿,不正面回应,也不曾回信,最后在妙子的逼问下才道出,并没有以妙子名义的嫁妆,作为长房也没有钱留给妙子,由此可见鹤子为人的自私。至于钱财的去向,随着莳冈家族的没落,莳冈家的钱财也早已随着大厦倾倒而流失。
将鹤子的自私自利、古板守旧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的是妙子身患重病,幸子写信告知时,鹤子的回信:“前几天看到你的第一封来信时,我以为小妹多半是没救了。因为她一向我行我素,叫大家为她操碎了心,这次生病只能说是自己作孽的报应。这么说虽有些可怜,但即便她现在死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是她若真的死了,该由谁出面给她收尸,从何处出殡呢?你姐夫恐怕是不愿意的,可是从幸子那里出殡,更是不合情理,总不至于从蒲原医院出殡吧。我一想到这个事情就心痛难耐……真不知小妹这个家伙要连累我们到什么时候……这次让蒲原大夫和栉田大夫操了不少心,可是我也不能直接向他们致谢,请你体谅你姐姐的苦衷吧。”从原文可以看出,鹤子在信中暴露了她对于姐妹感情的冷漠,鹤子将妙子的病危说成是“咎由自取”,把妙子视为“虽然可怜”,但“即使死了也无可奈何”。毫无情谊不说,她甚至马上提出了:“谁去收她的尸呢?又从哪儿出殡呢?你姐夫恐怕不愿干这种事。”最后竟然责备“不知要把我们连累到何种地步”。开始操心起妙子的后事由谁负责,害怕担责。鹤子对妙子的薄情,令人不寒而栗。她首先考虑的,令她纠结的是她的家族怎样才不会因为妙子惹起的事端受到连累。而如此露骨的回应,也使得姐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除此之外,鹤子的形象还体现在很多细节上,鹤子对于姐妹之间的交流,自己的意见会以“姐夫”的名义来表达,这是传统女性婚后的常态,没有自我,会将丈夫的意思当作自己的想法,将丈夫与自己捆绑为一体,将亲姐妹视为“外人”。例如几年前的登报事件,鹤子夫妇在当时并未解决姐妹之间的嫌隙,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将其遮掩过去,并且自始至终都不承认丈夫辰雄的错误。
鹤子美丽的躯壳下掩藏着自私的内心,她对于莳冈家族的名誉,不惜一切代价去守护捍卫,即便是姐妹亲情也无法战胜她这一个信念,由此反映出日本旧时代上流贵族大家庭中所潜在的人与人之间残酷的一面。
三、支撑家族的可怜人
从《细雪》结局来看,大姐鹤子看起来并不是最悲剧的,她仍旧有丈夫、孩子相伴。不似小妹妙子生下一个漂亮的死胎,痛不欲生,最后匆匆离开芦屋。也不似三妹雪子,有风光的嫁妆、美丽的婚服,却没有笑容,差点儿说出:“这要不是婚礼的衣衫就好了。”但鹤子却是令人同情的。她作为长女,必须承担起对妹妹们负责的责任,同时她还是六个孩子的母亲,每日辛劳。她的精神世界就如同作者对她的着墨一样寥寥可数,但能够窥见一二。鹤子在笔者看来也并不像书中三个妹妹所认为的是个无情之人。在鹤子刚知晓丈夫因工作原因要前往东京任职时,一辈子待在本家,从未去过东京的她哭着给妹妹打电话,来表达自己的不安。当周围所有人都在庆贺她能够到大都市的时候,只有鹤子自己不愿意离开故土,这是鹤子从小接受的教育所致,她依旧保持着昔日千金小姐的天真气质。这是作者对鹤子个性的第一次描写,旧式教育扼杀了这位美丽女子的欲望,没有时间去旅行,想看戏、下馆子都能在大阪实现,仅仅这些就能够满足她。年轻时富足的生活以及父母去世后开始操持家务,让这位长女成了井底之蛙,与姐妹之间也产生代沟。此外,离开故土、搬离祖宅似乎也预示着鹤子最在乎的家族荣光就此消散。
文中在鹤子给妹妹幸子打电话,妹妹来到身旁时,鹤子却表现得很冷漠,甚至是漠视,埋头干自己的活,在外人看来,这样的鹤子是勤劳能干的妻子,但在妹妹幸子看来,不过是处于上头状态,脑袋发蒙。这是一种自私的表现,但能够看出鹤子在不安时仍会下意识地寻找亲人的帮助,这不是一个真正对姐妹无情的人。就像幸子说的:“等着瞧吧,等她一松劲,肯定又得哭起来。”幸子是了解鹤子的,在鹤子一家准备动身去东京,来到大阪车站时,幸子并未来送行,因为她知晓自己若是去了,难保鹤子不会忧伤垂泪。也正如雪子的回信中:“出发当晚,火车一开动,大姐的眼泪便夺眶而出,她躲在卧铺的门帘后面哭泣不止。”能够看出鹤子虽自私,却也是有血有肉的人物。
在去东京前,鹤子最后来到芦屋幸子家住了两三晚,鹤子说由于迁居之事,每天都去各个亲戚以及丈夫同事家里辞行,精神一直高度紧张。现在来到妹妹家里,不同于客套的辞行,终于是可以放松心情,缓解疲劳。这是文中姐妹四人最后的温馨时刻,表明鹤子的安全感来自亲人姐妹。但最后也因为鹤子想让雪子、妙子跟着去东京这个不纯的目的而变味。
鹤子经历过莳冈家辉煌的时候,也品尝过家族没落的苦果。父母死后,苦苦维持着关西本家富足的表象,她居住在常年不透光的祖宅,冰冷阴暗的祖宅似乎将鹤子的一生困在其中。丈夫辰雄也因为是赘婿的原因,在有机会晋升时仍选择留在大阪,但最终不甘心而接受银行委任,调去东京。而鹤子操持半生的莳冈繁华的尊严,似乎在跟随丈夫搬去东京时轰然倒塌。大阪车站众人送行的空前盛况,也成了莳冈家族最后荣光。但鹤子依旧没有从中解放出来,她会在迁居前认真练字,只为给亲戚写感谢信,维持好表面的体面。也会在幸子来东京看完她时,梳着整洁发式,保持优雅。最直观的是在东京的家里,破旧窄小的屋子里,各个地方还摆放着父亲生前的昂贵的古董挂饰。华丽的书画饰品装饰在这个破旧的家,反而显得格格不入,正如幸子所想的那样:“把亡父的这些遗产放在东京郊区这样一个地方,仿佛正象征着大姐这个人的境遇似的。”可见鹤子仍旧放不下那个她回忆里富裕辉煌的莳冈家族,这成了鹤子的执念。
在下卷结尾处,搬去东京两年的鹤子,深感维持生计的艰难,开始由奢入俭,在给幸子的信中说道:“还有,我想向你们乞讨些东西。你那里要是有用不着的旧衬衣或者贴身衣服,请寄给我好吗?即使是你不再穿的旧衣服,缝缝补补还能穿,哪怕是你想扔掉或者赏给女佣的东西我都要。即使不是你自己的,只要是贴身衣服,雪子妹妹和细姑娘的我也要,连裤衩都给我吧。孩子长大成人了,不需要我照管了,可是钱越来越不够花了,不得不精打细算,省而又省,当个穷家真不易呀。不知哪天才能过上舒心的日子。”鹤子从铺张奢侈到勤俭持家这一态度的转变,表明即便是秉持传统的鹤子,也会在形式所迫的情况下不断发生变化。日本的传统在伴随着社会的更迭而悄然发生着改变,象征着传统的鹤子也在改变。
如果说,在妙子病危时鹤子寄回的信是表现鹤子最为恶劣的一面,那么在鹤子最后登场的场景是鹤子作为作者笔下人物最高光的时刻。鹤子会在知晓三个妹妹来东京听戏,却没有邀请她时感到伤心难过,来看望自己已经成了“顺道”的事情。妙子不愿来看她;雪子来到家里,不与自己倾诉即将结婚的感受;只有幸子与自己浅谈几句便匆匆离开。虽说有车子的催促,但姐妹几人愿意尽快离开,也不愿意为自己多停留。车子开走,幸子和雪子发现鹤子流眼泪,一直不停地流泪。姐妹二人思考是因为鹤子看不到戏而痛苦,但事实上不仅是听戏未邀请她这件事,鹤子已经察觉到妹妹们对自己已经到了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步,与亲人之间渐行渐远,而鹤子又无法改变这样现状的痛苦而泪流不止。
之后鹤子给幸子写信,这是鹤子难得吐露真情的一封信。但在幸子看来却是毫无重点,略显啰唆的信,也能够表明,姐妹之间已经离心,无法感同身受。信中鹤子写道:“前日姐妹难得相聚,本以为可以好好聊聊,可惜你们时间仓促,不能久坐,只好依依惜别。那天的歌舞伎非常有趣吧,下次一定要邀我同去呀!”很难得的,不是一份伴随着训斥口吻,对妹妹发表严厉看法的书信,一反常态地想要对雪子的婚事提供帮助,“对方是名门子弟,虽说用不着调查他的家世,但如果需要调查的话,我们这边也要进行调查,可来信告知。每次雪子相亲,事无巨细全都是贞之助妹夫和幸子妹妹代劳,实在过意不去。”可见,此时的鹤子已经醒悟,感受到姐妹之间的关系早已产生嫌隙,但还是想尽力挽回,这是鹤子做出的改变和努力。
可见作者笔下的人物形象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随着社会时代的发展变化而产生改变,这也是作者所塑造的人物形象的生动之处。鹤子的形象在小说中虽然着墨不多,但她的存在对四姐妹的生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她的形象,是日本近代封建旧势力的象征,她的古板和冷漠,是对旧传统的坚守。尽管鹤子在物质上并不缺乏,但她的精神世界却是孤独和悲哀的。她的生活,被旧时代的价值观所束缚,她的幸福和自由被家族的荣耀所取代,从最初的铺张奢侈到后来的勤俭持家,她的态度转变反映了社会的变化对个人的影响。尽管鹤子仍旧坚守着家族的荣耀,但她也开始意识到与妹妹们之间日益疏远的关系,并试图做出改变和努力。在小说的结尾,鹤子的泪水,不仅是因为被排除在听戏之外的遗憾,更是因为她感受到了与亲人之间渐行渐远的痛苦。
鹤子的形象,虽然在小说中并不是最悲剧的角色,但她的孤独和悲哀却是最为深刻的。她的生活,是旧时代上流贵族大家庭中人与人之间残酷关系的一个缩影。她的故事,是对那个时代日本社会中因循守旧的“传统”存在的深刻反思。通过鹤子的形象,我们可以看到,坚守传统的人也会在社会的发展和时代的变迁中经历着内心的挣扎和转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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