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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在所有的树枝上歌唱

2024-10-29大枪

西部 2024年6期

花事讲座

我会在五月到来时向儿子讲关于花事

的桥段

一个成熟的春天过去,很多事值得深入

就像经营一家杂货铺,一个月过去,大件

小物

锅碗瓢盆,需要盘点,该补仓的补仓,该割

肉的

割肉,何况它们曾在枝头留下名声

有的显赫,惊天动地,有的微贱,稀松平常

要像一个刚荣升的客座教授准备好课件

要选择最干净的语言,首先是牡丹

先尊后卑,合情合理合法,要向事物背后的

崇高致敬,而对一只匍匐其上的土蜂

略过不提。培养孩子相当于培养老虎,要

学会

规避潜在危险。接着讲月季

绕开它像玫瑰的轻浮部分,从眼耳鼻舌身意

屏蔽所有与情爱相关的符号,不让事物

过早冒犯少年的成长。最后讲矮牵牛花

它有平民式的塑型,和一颗泛着微芒的红心

要评估太阳赋予它的品质,让理想走进现实

不孟浪,不作死,要让孩子感到有文化的

父亲是安全的,并煞有介事地让这三者成为

研究对象,核心索引必定是花为媒

开花的小树

三级风也可以让它发出夸张的呻吟声,它的

小枝叶跳跃,跳跃,它模仿小女巫赫敏·格

兰杰

赋予每朵小花神秘的魔术,并拒绝

摆弄占卜学,拒绝在太阳底下寻找勇气

这让我的眼睛有了从一排大树中找出它

的机遇

它像我的同桌一样光彩照人,相同的姿态

她在

1996年就展示过,相当于一次超级军展对

我的震撼,美丽部分是她傲人的兵器

她守护着这些兵器,直到疾病成全她

永葆青春,死亡让她如此年轻

午后我就要为它重复动人的诗句

它的单纯难以从母亲眼里看出要被砍伐

的悲伤

那时这些桡骨一样的枝条,含苞的花

将来不及展示魔法,它们像我从前

折叠成心形的粉色情书,也将预备

为将到的死亡合十祈祷,我不想以一个

美术生的特长记录它和她的面容,名字和

形体都会遗忘,我仅能说服自己仿佛从未

相见

蛇是可以信赖的

我从五岁开始祈祷能活过十岁,这是一个

有着

严格要求的五年成长程序,而且认为

只有恒温动物才会长寿,自己只是一条小

公蛇

这也是父亲的愿望,他教导我不要在乏味的

阳光下获取奖赏,常常带我到竹林子里

和乌鸦、蝙蝠、白蚁、洋辣子、鼹鼠一起

练习生长。它们能在最大限度内激发出

我体内的“小”来,同时会拉低小伙伴

对我的憎恨。父亲是个好父亲,他以蛇都

拥有云的翅膀的话来鼓励我,这让我

没有为委身为蛇而难堪,很长一段时间

我确信自己遗传了蛇的品质,我把身段

放到最低,让步伐忠诚于大地给出的指令

以及在奔跑时展现出惊人的曲线智慧

我像一个真正的王者隐藏起自己竹林里

的身份,并向有着白瓷一样额头的女孩承诺

让牙齿上的火焰丧失寻找苦主的兴趣

她曾因吸去一个孤儿腿上的毒液失声

这提18dLKDAA6A8l6bVXf0tWZ/OmVK8DhlbfNN6ThTLHIJ8=振了我为数不多的一篇记叙文的主旨

此后我在每年入冬前给竹林安上神的眼睛

让冬笋获得梦想,让所有事物享有

信仰的权利,并确信有蛇的地方草都是平

静的

给我的蜜蜂朋友

看到工蜂把自己挂在蜂巢上随处可见,就

好像

看到工人把自己挂在城市的墙上一样

随处可见

我的画笔在任意角度都可以书写它们

这对阅蜂无数的我是一次相对轻松的演习

我们在三十年前就是朋友,我吹口哨的低

音部

就来自对蜜蜂的模仿,那时的碧环村

只有它们能获取我的尊重,我们拥挤在同

一块

土地上,难免会狭路相逢,那时

我正把自己当堂·吉诃德来培养,我玩弹弓

和蛇

和流浪的马戏团里的小龙套逞勇斗狠

而且天生是一个情种,正如我天生就是

一个爱慕虚荣的人,幻想女孩们向自己

脱帽致敬,我像英雄一样和蜂群嬉闹

好让它们放开辫子下正在成长的蓬勃的

体味

我把鼻青脸肿当成勇敢

当众炫耀,尽管父亲事后

会补充我一个更糟糕的结局,但不影响

某个时候能分得一小指头的蜂蜜作为奖赏

也不影响它们回到蜂巢继续整饬队伍

我们像花粉一样刺激对方的情感

并且从不可惜这些成长中派生的费用

我们庆幸这种内战式的友谊,让我每次

回碧环村都有战地重游的荣耀,所有这些

后来仅从母亲寄的枣花蜜里才能阅读

而我彼时才会遗憾从未为这份记忆支付

过账单

法国梧桐

他笔下的法国梧桐可能早已不在人世

连生而为人都有很多荒谬的不确定性

他是从手中这支笔的喉部引申到一棵

梧桐的喉部,他认为二者都会说话

梧桐生长在遥远山村中学的最北角

它霸道地把夏天的阳光挟持于树顶

这让许多小女生愿意到树下撩起裙摆

而他只能在下风口吞咽这青春的体味

那时没有人关注他,他只是其貌不扬的

穷小子,最多时他抽屉里藏有十三封

永远投递不出的信,后来他知道十三是个

不吉利的数字,那个暗恋已久的女孩像个

过早陨落的小星体,好在后来他的注意力

被梧桐的前缀“法国”转移,他开始

知道茶花女玛格丽特的爱情,那也是一朵

不吉的

米拉波桥上的花,从此他有理由无须为贫穷

和肮脏忏悔,他也曾很长时间被疥疮的

热情所误导,直到推演出自己也是一棵

法国梧桐,躯干和枝丫上疥疮样灰白的斑

只是光阴的印戳,他才从灰暗的文身中还

原出来

黑松叙事

歌颂光明的诗句印在纯白的纸张上也是

黑色的

写下这一句我开始理解黑松被称为

“黑”松的理由,如果它是一个男人

我喜欢这样的雄性和我矜持的妻子交朋友

我相信她不会排斥,一次在芭堤雅

她兴致盎然地盯着海滩上的黑人救生员看

我对美好的事物从来充满被告般的敬意

何况它当得起这样的礼遇,比如现在

松枝上密集的钢针正逆着引力指向天空

它们并不欺凌土地,这是血统中高贵的悲悯

大地上有太多的脚掌需要庇护。它触发了

我对龙的记忆键:一个古老的守护吉祥的

图腾

苍健的躯干,黑釉色的鳞片,刚劲的虬髯

……我突然企望它能分给我神的属性

这样我就可以和树顶的白鹭,连同白鹭身

后的

终南山保持相同的背景,这是一个

朝圣者的幸福,如果你停下来倾听

一堂绿色教义正在这里发生,不要想从

春天的岛屿上突围——它是囚禁美的监狱

第一次写一棵银杏树

树下有一群蚂蚁,没多久它们生长成树上

的蚂蚁

爬行总是比直立行走能到达事物更高的

声部

可惜我已经忘却了小时候的手艺,我爬树的

照片曾经上过县报的三版,那也是一棵银

杏树

我为情书里女孩的母亲采摘杏果,一位整夜

被咳嗽劫持的女人,极其憎恨爬树的孩子

断言我身上有蚂蚁的基因,黝黑,瘦小

多动,好勇斗狠,这促使我立志由蚂蚁成为

一位诗人,就像现在站在一棵银杏树下

伟岸地仰头观天,研究蚂蚁的

接头暗号。赤裸的枝条没有刁难我的诗

人工作

这是初冬,我想南风已经彻底放弃了树上的

黄金,它们随时被一把行走的扫帚收容

也许世上所有黄色的物体都比我的情书

幸运

它被当成不洁的范文宣读,尽管我用了最

好的比喻

能从白瓷一样的杏仁联想到女孩口齿

和身心的序曲,我没打算和第三人分享

这样的修辞天赋,好在有些事不会再次发生

就像一只蚂蚁掉下来,划过镜片的阴影不

会重复

光辉中的枣树

对碧环村的孩子来说,没有一棵枣树的秋天

是德不配位的。碧环村从康熙年起

就没有一个富主,但不影响我的枣树

在银河系的地位,在五月拥有一树的星星

九月拥有一树的太阳,往我纤瘦的脊柱补贴

钙质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在灼热的中午捕蝉

一抓就是两只,它们喜欢在太阳底下婚配

动作比一对七十岁的老人还安静。我还必

须强调

叶子是我的面具,这样就能看到骂我孤儿的

女人

在草丛里小解,我像一只仇恨枣花发育的蜜蜂

眼里升起一股蜇人的快感,并第一次知道

报复的颜色是白花花的。当然,一些重要

理想我也会在树上完成,比如给漂亮的

同桌写信,挑一书包红枣子送她,享受她

泛起害羞的腮红。小伙伴也想学我

只是他不够走运,他被树枝挂伤了大腿

好在并不影响生养一个当体育教师的儿子

我满足大部分时间藏身于这些小太阳的富

足中

这样的讲述仅在一张照片里复活,不在地球

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