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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吴连增

2024-10-29赵光鸣

西部 2024年6期

初识吴连增先生,是在五十年前的一次文学聚会上,地点在昌吉州招待所。会议是由刚刚复刊的《新疆文艺》主办的,为了繁荣荒芜多年的新疆文学,杂志社召集了北疆地区数十位作家共商大计。这是一个意气风发、激情洋溢的大会。主持大会的是文坛老领导王谷林同志,陈柏中、都幸福、郑兴富等编辑部人员参与组织和实施会议议程。我因为在《新疆文艺》复刊号上发表了散文《第五个丰收年》,有幸被邀为与会作者,同时也被内定为工作人员,参与会议服务工作。

吴连增是这个会议的骨干作者之一,同时被邀请的重点作者还有杨牧、东虹等人,他们当时都是三十多岁,这些“文革”前已经发表过作品的作者情绪高涨,憋了多年看到重整旗鼓再续文学梦的曙光,个个摩拳擦掌,意气风发,准备大干一番。比起情绪高昂的诗人们,作为小说家的吴连增显得格外沉稳和低调。他是个比较平易近人的人,为人朴实,我因会务关系,和他接触较多,渐渐熟悉起来,知道他在“文革”前就发表了不少作品,包括他的短篇小说《司机的妻子》,这篇小说因受到批判而闻名全国,我作为一个初涉文坛的文学青年,对他满怀崇敬,且有了拜师学艺的想法。吴老婉言相拒,说自己也是个文学新兵,先前发表过的那些东西都很不成熟,不值一提,现在赶上新时期文学振兴的时机,正需要好好下功夫学习和充实自己,争取写出比较有深度和质量好一些的作品来。

这次会议,是我和吴老长达半个世纪交往的开始,自此以后,我们联系不断,特别是他到了《新疆文艺》编辑部以后,往来更为密切。至今我印象最深的几次经历,退休后和吴老常常提起,吴老回望往事,和我有着同样的感触。

吴老长我十二岁,我们结伴出行采风的时候,我三十岁左右,吴老也只有四十多岁,正值盛年,他给我的感觉,总是精神抖擞,健步如飞,双目炯炯,对目及的事物满怀浓厚兴趣,走到哪里,都是个不倦的探索者。我们一起走过塔城的许多地方,还去过呼图壁县的山山水水,住过红山水库工地的工棚,在大丰镇的田野与农人促膝谈心。后来还结伴去过南疆和东疆的一些地方,采风之余,我们无话不谈,从创作到生活,由此成为推心置腹的朋友。正是在这样的密切接触中,我加深了对吴老的认识,他是一个真君子,是忠厚的长者,正直善良、光明磊落、满带燕赵之风。同时,我对他的文学写作也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吴老对于文学虔诚而认真,始终怀有敬畏之心,从体验生活、搜集素材,到构思谋篇、伏案写作,都是一丝不苟,精益求精,故他的作品,无论小说、散文、随笔、报告文学、评论,都保持着思想和文学的纯度,力求达到精品的高度。

吴老对我的创作,一向给予热情而有力的支持,每当我的创作取得一些成绩、稍有长进之时,我总能得到他的赞扬和鼓励,当我遭遇挫折、意志消退、创作停顿之时,最先关心我给我打气的也是吴老。一直以来,吴老都是我文学创作之路上的坚定支持者,他总是固执地认为,我能写出好的小说,我的潜力远没有发挥出来,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正是有了吴老这样的长者和朋友的鼓励,我在艰难的文学写作之路上,咬紧牙关坚持了下来,虽然没有多少建树和突出的成就,但毕竟克服了懒散和倦怠的毛病,这应当归功于吴老等老师、长者和朋友的监督和鞭策。对此,我一直心怀感激。

自从退休之后,我与吴老的交往变得更为密切,主要原因是我们都参与了新疆作家书画院的组建,并成为往后十年书画院各项活动的组织者、引领者和积极参与者。

新疆作家书画院于2013年创建,宗旨是把退休作家中的书画爱好者组织起来,丰富他们的精神文化生活,通过学习书画,提升退休作家的文化素养,促进其文学创作水平的提升。书画院同时也想吸收中青年作家中的书法爱好者。这个工作,作协委托我来牵头,兵团方面请虞翔鸣协助我来主持组建。我当时联络了吴连增、夏冠洲等几位元老,得到了他们的大力支持,从那时开始,吴老就是书画院的创建者和参加者。把作家书画院建设成为新疆作家的精神家园,就是吴老率先提出来的。十年来,吴老以身作则,为书画院的建设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他是书画院各位作家的榜样和楷模,因为有了他的带头作用,书画院的凝聚力坚固而持久。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新疆作家书画院获得了长足的进步和发展,现在已经有近百人的骨干。

新疆作家书画院的办院条件很差,没有活动场所,没有活动经费,一切从零开始。十年来,基本条件没有大的改善,但吴老从无怨言,在困难中开展的各项活动,他从来都是最积极热情的参加者,从不缺席。书画院组织过几次文化下乡活动,如到二百多公里外的奇台镇进行书法交流,吴老一口气写了几十幅字,赠予前来求字的群众。那年冬天,应阜康市要求,我们去一百多公里外的滋泥泉子镇参Wyiq0jm84O4qSm4YR3nK40TBd7b93Fg/CJ2+mSYFRpg=加送春联活动,道路颠簸,天气寒冷,考虑到他年事已高,我劝他不要去了。但吴老坚持一定要去。他书写的春联,受到老百姓的欢迎。吴老在乡村文化活动室挥笔为众多乡亲写春联的景象,至今还时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鲜活、生动、感人肺腑。

吴老在书画院还是一个热情的书艺传播者和引领者,对积极学艺的同仁言传身教,毫无保留。在作家书画院群里,他对群里各位展示的书画作品热心点评;书画院主办的多次作品展,吴老作品最多,质量也最优。在生命的最后十年,他热情洋溢、生气勃勃、昂扬向上,令我惊羡。

吴老的精神追求和蓬勃的生命力,还体现在他晚年的文艺创作上。在他生命的最后十年,他出版了多部力作,有文学作品,也有书法感言,体现出岁月、经验、智慧、创造力的聚合与凝练,由此展现出他的艺术天地是广阔而丰富的。

我与吴老,有个共同爱好——心情舒畅时喜欢小酌几杯。

我一生中醉酒最严重的两次都有吴老在场。一次是在塔城的喀拉哈巴克乡,一次是在呼图壁县和玛纳斯县交界的大丰镇,我醉得人事不省,两次都是吴老搀扶回住处,状况十分狼狈。但我的记忆里,吴老却从来没有醉过,当然也没有失态过。

吴老喝酒,保持着沉着稳当的姿态,同时又不掩内心被酒精燃烧的激情,他喜欢推心置腹地聊天,享受酒叙的闲适时光。多年来,和吴老对饮了多少次,我已经记不清了,但三五好友小聚慢饮的温馨和亲切,至今不能忘怀。

大约三十年前,我在财经学院的家里,请《新疆文学》编辑部的几位编辑朋友小聚。来的人除吴老外,还有都幸福、胡尔朴、杨晓芬等。搞了几个简单的菜,煮了一锅羊肉,酒大概是奎屯特曲,非常简陋的一次聚会,吴老却喝出了境界。之后他多次告诉我,因为先吃了羊肉,喝了大碗的羊肉汤,他的酒兴大开,差不多喝了整瓶酒。回家的路上,皓月当空,心旷神怡,他是唱着歌,一路笑着回去的。

每当吴老给我讲述这个故事时,我都要想象一下他那晚走在月光下的情形,那是自由奔放的吴老,这样的他藏在沉稳镇定的表象后面,偶露峥嵘,依然可敬可爱。

但是这个故事我已经没有可能再听他口述了。

吴老走了,从此我和他再也不能对饮小酌了。

他留下了几瓶五粮液。在作家书画院举办的追思会上,他的儿子静林和静枫说,这几瓶酒是父亲特意留给我们的。弥留之际的吴老,仍然牵挂着朋友们。喝着他留下的酒,我禁不住潸然泪下。

吴老是沉稳、内敛、谦逊的长者,但内心炽热,不乏酒神精神。遥祝天堂的吴老,仍像生活在人间一样,天天有小酒相伴,长风万里,开心快乐!

栏目责编:田润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