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语文”的若干核心概念辨析
2024-10-22唐玖江黎倩
摘要:“语文”只是中小学一个科目的名称而已,仅仅是一个约定俗成的称呼。最好是将“语文科目”(或“语文学科”)简称为“语文科”。“语文教育”就是“语文科”的实施,包括实施中的内容材料和师生行为,这是一个上位的或总括的概念,涵盖语文课程、语文教材、语文教学、语文测评、语文学习、语文教师等,具体内容包括阅读教育、写作教育、文学教育和寓于语文科的审美教育、思政教育等。语文教育背后并不存在一个与之完全对应的语文学,在某种意义上,对语文教育的专门研究应形成一个学科,那就是目前亟待完善的语文教育学,因此我们倡导“语文教育学”的回归。
关键词:语文;语文学;语文科;语文教育;语文教育学
“语文”是基础教育中的最为重要的课程,多年来教育界围绕“语文”“语文学”“语文科”“语文课程”“语文科目”“语文学科”“语文教育”“语文教育学”等相关概念争论不休。这些习以为常的专业术语也长期困扰着众多语文教师。中小学语文教育实践和研究领域的一些人士,不时使用“语文学”这个概念,总认为语文教育背后存在一个与之完全对应的语文学。我们不赞同这样的主张,觉得有必要反思和审视“语文学”,应该倡导“语文教育学”这一简洁明了而又内涵丰富的概念,让其回归到我们的语文教育实践和教研中。
一、“语文学”与语文教育相关学科
既然“语文学”是一个学科概念,那么它究竟意义何在?在权威的最新版的《辞海》中,“语文学”指的是,“偏重从文献角度研究语言文字的学科。西方一般认为语言学作为一门现代科学建立于19世纪初,而把此前尚未独立的语言文字研究称为‘语文学’。在我国也有人称传统的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校勘学为‘语文学’。现在一般将语文学作为语言学发展的一个阶段。”[1]也就是说,“语文学”大致相当于语言学。我国现当代出版的很多著作的书名都包含“语文学”,例如:光华大学中国语文学会《中国语文学研究》,张以仁《张以仁语文学论集》,张永言《语文学论集》,沈卫荣《西藏历史和佛教的语文学研究》《回归语文学》,杨琳《语文学论集》,李开《戴震语文学研究》,张定京、阿不都热西提·亚库甫《突厥语文学研究》。以上这些“语文学”基本上都指的是语言学。
然而,在正式的场合,一般大都使用“语言学”,而不使用“语文学”。其实,语文教育背后并不存在一个与之完全对应的语文学,退一步说,那么语文学(语言学)也只是对应的相关学科之一。通过梳理,发现在权威的《学科分类与代码》[2]标准中与语文教育最相关、联系最紧密的一级学科及其下属的二级学科、三级学科比较多,如表1所示。
进一步梳理最新版《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简介及其学位基本要求(试行版)》[3],发现与语文教育最相关、联系最紧密的学科门类及其下属的一级学科、二级学科(学科范围)也是为数较多,如表2所示(不包括专业学位相关的)。
由此可见,支撑中小学语文教育的学科或语文教育背后对应的学科有很多。既然“语文学”已经有了通常意义上的所指,我们就不宜将语文教育完全对应于“语文学”,在语文教学和研究中还是慎用“语文学”为好,以免产生不必要的歧义、混淆和误解。
二、“语文”与“语文科”
为了进一步搞清楚“语文学”,还须深入探究“语文”这个概念。一般而言,“语文”指“语言文字”,正如前面提到的“语文学”。《中国语文》《民族语文》《语文研究》《外国语文》《现代语文》《语文学刊》这些期刊名称和“语文词典”“正式语文”“工作语文”“应用语文”中的“语文”也指的这个含义。
除此之外,“语文”还特指中小学的一个教学科目(简称“科目”)。研究者指出,“‘语文’二字出现最早的时间已不可考,不过,作为学科名称并非始自20世纪50年代,从课程内涵的角度最早对其进行解说的也并非叶圣陶。”[4]但叶圣陶曾强调,“‘语文’一名,始用于一九四九年华北人民政府教科书编审委员会选用中小学课本之时。前此中学称‘国文’,小学称‘国语’,至是乃统而一之。彼时同人之意,以为口头为‘语’,书面为‘文’,文本于语,不可偏指,故合言之。”[5]在1950年教育部颁发的《中学暂行教学计划(草案)》里,科目就包括语文。[6]在现行的《普通高中课程方案(2017年版2020年修订)》《义务教育课程方案(2022年版)》中,科目也依然包括“语文”。由此观之,从根本上说,“语文”只是中小学一个科目的名称而已,仅仅是一个约定俗成的称呼。很多人试图抠“语文”的字眼,想从中寻找“语文”的性质,认为“语文”是语言文字、语言文学、语言文化、语言文章,似乎犯了方向性的错误。假如现在这一科目仍然叫“国文”“国语”“华语”“汉语”或“中文”,那岂不是还要抠“国文”“国语”“华语”“汉语”或“中文”的字眼?
从科目这个含义上看,中小学语文教育领域中有关“语文”的各种事物均由作为科目的“语文”转化和引申而来,换言之,“语文”科目是本领域其他一切“语文”的根源。譬如,语文科目有时也叫语文课程,或俗称语文课;为语文科目编制的教学大纲或课程标准,就是语文教学大纲或语文课程标准,如1963年的《全日制中学语文教学大纲(草案)》和现行的《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22年版)》;依据语文课程标准编写的教科书、教材、课本,就是语文教科书、语文教材、语文课本;再进一步由此开展的教学,就是语文教学;围绕语文科目的考试,就是语文考试;语文科目要培养的学科核心素养,就叫语文学科核心素养;就学生而言,学习语文科目就是语文学习;从教师来说,教语文科目的教师就是语文教师;整个围绕语文科目的教育,就是语文教育。
当然,并不排除这个意义上的“语文”具有语言文字、语言文学、语言文化、语言文章的含义,只是不宜这样望文生义、顾名思义地武断界定。要知道,20世纪50年代,随着《初级中学汉语教学大纲(草案)》《初级中学文学教学大纲(草案)》《高级中学文学教学大纲(草案)》《中学作文教学初步方案(草稿)》等纲要的制定,作为科目的“语文”曾一度消失了。
与抠“语文”的字眼或寻找“语文”的性质截然不同,我们最应当做的,是从与语文教育最相关和联系最紧密的学科中去精选提炼知识,构建语文科目应当教学生学的知识体系,或是构建高度科学化专业化的语文课程内容。正如论者所言,“语文课程内容的问题在当今乃至今后依然是语文课程与教学的主要问题。”[7]
由于教学科目也简称为“学科”,因此语文科目有时也叫“语文学科”,但“学科”本身是个多义词,既指学习内容的分类,也指学术的分类。指一定科学领域或一门科学的分支。如自然科学中的物理学、生物学;社会科学中的史学、教育学等”。[8]因此“语文学科”这个概念存在很多歧义,容易让人误以为语文也是一门学术的学科(discipline),正如前面提到的“语文学”那样。因此最好是将“语文科目”(或“语文学科”)简称为“语文科”,具体表达时也可以说“语文这一科”。
进一步说,“语文科”也可以是涵盖中小学语文课程标准、语文教材、语文教学、语文考试评价的一个上位概念,它能为我们的研究和讨论划定范围,区别于数学科、外语科、历史科等。其指向的是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教育,而不是外语或第二语言的教育。王荣生就专门强调过,“为杜绝字面的不正当语义联想,我们建议使用‘语文科’以及‘语文科课程’的术语。”[9]
“语文科”这一用语也有不少人使用。21世纪以来,不少博士论文的题目都使用了“语文科”,如《语文科课程论建构》《语文科口语课程的多维研究》《语文科文学课程研究》《语文科写作教学内容研究》《语文科文学课程内容研究》《语文科真实写作教学研究》《囿于传统的突围:语文科课程早期现代化研究》《初中学科融合式批判性思维培养研究——以语文科为例》。此外,史成明著有《语文科本体论基础》,成龙著有《语文科观课评教体系初探》,1949年叶圣陶也草拟过一份《中学语文科课程标准》。
三、“语文教育”与“语文教育学”
在前述一系列概念中,尤为值得一提的是“语文教育”。“语文教育”就是“语文科”的实施,包括实施中的内容材料和师生行为,这是一个上位的或总括的概念,涵盖语文课程、语文教材、语文教学、语文测评、语文学习、语文教师等,具体内容包括阅读教育、写作教育、文学教育和寓于语文科的审美教育、思政教育等。其中为什么包含文学教育?因为文学被称为“语言艺术”,在中小学所有科目中,文学一般只适合依傍语文而存在。20世纪50年代语文教育分科时,“文学”能与“汉语”“作文”并列,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语文教育”这个概念并不少见。一些中小学语文课程标准明确提到了“语文教育”,如《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11年版)》指出,“继承我国语文教育的优良传统,汲取当代语文教育科学理论的精髓,借鉴国外母语教育改革的经验,遵循语文教育的规律。”《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强调,“语文教育必须同时促进学生思维能力的发展与思维品质的提升;语文教育也是提高审美素养的重要途径。”
很多图书和博士论文标题中也都包含“语文教育”,前者如《二十世纪前期中国语文教育论集》《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吕叔湘论语文教育》《传统语文教育教材论——暨蒙学书目和书影》《黎锦熙语文教育论著选》,后者如《从文言文到白话文——我国近现代语文教育的变革历程》《语言哲学视阈中的语文教育》《夏丏尊语文教育思想研究》《清末民国时期语文教育观念考察——以黎锦熙、胡适、叶圣陶为中心》《张志公语文教育民族化思想研究》。有的丛书和学术性社会组织的名称也是如此,如新时期语文教育名家论丛、百年语文教育经典名著丛书、中国语文教育研究丛书、中国高等教育学会语文教育专业委员会,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西南大学、扬州大学等也成立了语文教育研究所。
从“语文教育”还可以深入到“语文教育学”。在当前的背景下,我们主张有必要重提“语文教育学”。曾几何时,不少专家学者都编著过语文教育学的图书,如张隆华《语文教育学》、朱绍禹《语文教育学》、曹明海《语文教育学》、余应源《语文教育学》、阎立钦《语文教育学引论》、王尚文《语文教育学导论》、倪文锦等《语文教育学概论》、刘淼《当代语文教育学》、靳健等《现代语文教育学》、于亚中等《中学语文教育学》、徐家良《小学语文教育学》。但随着1997年《授予博士、硕士学位和培养研究生的学科、专业目录》的颁布,“课程与教学论”成为教育学之下的二级学科,“语文教育学”就渐渐让位于“语文课程与教学论”,论述的人显著减少。然而,“语文课程与教学论”的概念似乎有些偏狭,无法满足现代语文教育实践的需要,因为对语文学习、语文教材、语文教育心理、语文教育评价、语文教师教育、语文教育史、语文比较教育、语文教育技术的重视不够。
如今的语文教育学是学科教育学之下的一个专门学科,是研究语文教育的现象、问题、过程、规律、理论、实践的学科。学科教育学指“研究学校中各门学科的教育或教学过程及其规律的学科。有语文教育学、数学教育学、物理教育学、历史教育学等”。[10]在我们看来,学科教育学并非教育学之下的二级学科,而是交叉学科,即学科+教育学=学科教育学。语文教育学也是一门交叉学科,即语文+教育学=语文教育学,这里加号前的“语文”指与语文教育最相关、联系最紧密的学科,如语言学、文学。我们倡导的语文教育学是大中小学一体化的语文教育学。在当前,大力发展语文教育学这一交叉学科适逢其时。
在与同教育学密切相关的学科交叉后,语文教育学就能形成如下的分支学科或研究范围——语文课程论、语文教学论、语文学习论、语文教材学、语文教育心理学、语文教育评价学、语文教师教育学、语文教育史、语文比较教育学、语文教育技术学。在这10个分支学科或研究范围内,目前均有相关博士论文,尽管其作者可能并未明确认识到它们属于相应的分支学科或研究范围。例如,语文课程论有《语文科课程论建构》《语文课程知识的选择》,语文教学论有《基于语用学的语文教学模式研究》《语文教学目标有效生成研究》,语文学习论有《语文学习任务设计研究》,语文教材学有《中国初中语文教科书编选体系的比较研究》《核心素养视域的中学语文教科书评价指标体系建构》,语文教育心理学有《学生写作的认知负荷研究》《小学阅读理解策略教学研究》,语文教育评价学有《表现性评价在语文综合性学习中的应用》《智能作文评价在初中写作教学中的应用研究》,语文教师教育学有《教育变革中的语文教师专业素质研究》《职前语文教师学科教学知识研究》,语文教育史有《清末民国小学儿童文学教育发展研究》《清末民国中小学写作教育转型初探》,语文比较教育学有《中日小学语文课程价值取向跨文化研究》《美、英、澳初中语文实用文阅读课程标准的比较研究》,语文教育技术学有《整合技术视角下小学语文卓越教师知识结构研究》《技术丰富课堂环境下高中语文高阶思维发展机制研究》。
在某种意义上,对语文教育的专门研究应形成一个学科,那就是目前亟待完善的语文教育学。基于此,我们倡导“语文教育学”的回归。当然,语文教育学这一交叉学科尚在建设中,这需要全国语文教育界同仁共同为之努力。
参考文献:
[1][8][10]辞海编辑委员会.辞海(第七版彩图本)[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20:5381,5014,5014.
[2]全国信息分类编码标准化技术委员会.学科分类与代码:GB/T 13745-2009[S].北京:中国标准出版社,2016:24-85.
[3]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八届学科评议组,全国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指导委员会.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简介及其学位基本要求(试行版)[EB/OL].(2024-01-22)[2024-05-07].https://www.acge.org.cn/encyclopediaFront/enterEncyclopediaIndex.
[4]张心科.语文科百年正名史论[J].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06).
[5]叶圣陶.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M].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15:530.
[6]课程教材研究所.20世纪中国中小学课程标准·教学大纲汇编:课程(教学)计划卷[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196.
[7]王荣生.语文课程内容的合理性研究——散文为主导文类的困境与突围[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23:357.
[9]王荣生.语文科课程论基础[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26.
(作者:唐玖江,西南大学教师教育学院博士研究生,西南大学语文教育研究所特聘研究员;黎倩,广东省深圳市宝安中学(集团)语文教师。)
[责编:夏家顺;校对:胡承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