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裂与反叛:“国潮”舞蹈现象中“刺点”的生态学释义
2024-10-19许芷萱相宁叶玲
摘要:近年来,中华民族文化认同感和文化自信不断增强,“国潮”舞蹈热作为一种新的现象,渐渐成为国人表达民族情怀和文化态度的新方式,人们对于“国潮”舞蹈的追寻成为一种时尚。而“国潮”舞蹈现象中“刺点”的出现,使中华民族历史悠久的传统文化与现代元素进行“破圈、融合、发展、再创”,以突破常规的解读方式讲述中国故事,同时也在“国潮”文化发展的趋势下为中国本土舞蹈的创作与传播增添了更多的可能。文章聚焦于“国潮”舞蹈现象,以生态学为理论视角,构筑“国潮”舞蹈现象中“刺点”的生态模型,探讨本体与客体生态位的多元构建。“刺点”与舞蹈创作内涵是否深刻息息相关,故详细梳理“国潮”舞蹈现象中“刺点”的生态学释义,对于中国本土舞蹈创作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国潮”舞蹈现象;“刺点”;生态学
引言
随着新媒体的应用日益广泛,传统文化通过新媒体这一窗口迅速吸引着大众的目光,以独具一格的形式重新展现着自身的独特魅力。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关注中国元素,“国潮”舞蹈现象也俨然成为年轻人眼中的时尚,日益成为新媒体时代潮流文化的新宠。“刺点”的出现则为舞蹈创作打开了全新的创作体验空间,也以强烈的断裂点迅速刺中观者内心深处,引发观赏者的共鸣,舞蹈作品的深刻内涵也在“刺点”的特定位置下犹如裂缝中的阳光般折射出绚烂的光芒。“‘刺点’的存在迫使接收者放弃原有秩序直接体验,以得到新的经验,从而获得新的意义”,同时也赋予舞蹈创作以新的艺术表达方式和更深刻的主旨意义。
一、何为刺点
“刺点”一词源于拉丁语,其含义为“刺”、“小洞”、“小切口”。“刺点”一词被广泛应用于摄影领域,是符号学家和文学评论家罗兰·巴特在最后的著作《明室:摄影纵横谈》(LaChamberClaire)一书中使用的术语,指照片内影响观看者、使其被触动的细节。罗兰·巴特在探讨摄影作品时用“刺点”这一术语的概念来描述作品中那些看似格格不入却又意味深长的局部画面。“这个要素从照片上的场景里像箭一样/GY2pVZMl8xlj2mz13RQ7Q==射出来,射中了我。”巴特被照片中的“刺点”引起注意,吸引着他继续了解照片背后所带来的深层含义。与常规画面元素不同的是,“刺点”“足以让我整个阅读出神入化,使我的兴趣变得活泼,心花怒放”,它让照片不止停留在常规秩序按部就班地陈述,而是在照片画面的某一细小断裂处迅速冲出画面本身,以看似与之不相协调的姿态刺中观者的内心,“这某个东西扎了一下,激起我心中小小的震荡”。与此同时,它“像一种天赋,赐予我一种新的观察角度”,带给观者常规秩序所不能产生的思考视角。由此可见,带有“刺点”的照片使观者更具有新奇、刺激的感受,以突破常规的因素赋予照片更深刻的主旨意义。
而在“国潮”舞蹈现象中,同样存在着“刺点”。它们的出现看似突兀、不合常理,但当它们与舞蹈作品中的舞蹈动作、音乐、道具等构成要素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不仅使观者在感官体验上增加了新奇感受,更将隐喻意义引向画面之外,引发观者对于舞蹈作品更深层次的认知与思考。同时“刺点”也为“国潮”舞蹈以崭新的姿态重回大众视野注入了不竭动力,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融入新时代舞蹈提供了独特价值与意义。
二、“刺点”在“国潮”舞蹈现象中的特征表现
(一)“刺点”中的“陌生化”
“陌生化”是俄国形式主义文论的核心概念之一,由俄国形式主义评论家维克托·鲍里索维奇·什克洛夫斯基提出,他指出文艺的美感特征首先是惊奇陌生的新鲜感。他认为文学创作不能对于所描写的对象完全照搬,而是要对描写对象进行艺术化的加工和处理,而“陌生化”便是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陌生化”就是要将我们所熟知的对象通过艺术加工变得陌生,从而使观者从中获得新颖奇特的感受,以此来完成独特的审美体验活动。
对于“国潮”舞蹈来说,“刺点”中的“陌生化”便是其重要特征。当舞蹈作品以常规秩序讲述一段故事,毫无变化的故事节奏和完全在预料之内的故事走向便会让观者觉得索然无味。而当“刺点”出现,故事的平整性则被打乱,观者接收到看似陌生的碎片化信息,在某一舞蹈动作、音乐、道具的催化作用下,它们便在观者脑海里拼凑出完整的逻辑脉络。此刻,这些陌生的碎片化信息拥有了意义,对于观者而言,他们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体验感和成就感。“刺点”中的“陌生化”颠覆了传统舞蹈创作模式,也使观众摒弃了常规的习惯性思维,根据所接收的陌生碎片化信息主动参与其中,思考其背后的联系与价值意义。荣获第十三届中国舞蹈“荷花奖”民族民间舞最高奖的《阳光下的麦盖提》以党的温暖光辉带给观者阵阵暖意。其中多次出现的鼓子秧歌元素让观者感到陌生且困惑,为何不使用独具地域特色的维族舞蹈而是使用山东地区特有的鼓子秧歌?也正是因为这陌生化的“刺点”的出现,让观者了解到麦盖提作为山东日照的对口扶贫县,受到了山东日照的帮助与扶持。舞蹈作品的意义得到了全新的诠释,准确地将舞蹈主题引向“脱贫、扶贫”的更高维度。
(二)“刺点”中的“割裂化”
从舞蹈作品诉诸于鉴赏者的感觉特点来看,它是一种综合了听觉和视觉的表演艺术。因此不管“刺点”在“国潮”舞蹈中以动作、音乐亦或是道具的形式出现,它们都或多或少地在视觉或听觉体验上给予观者一定的割裂感。这种割裂感源于观者对于常规符号的认知,观者以常规符号为认知基础,以此获得常规符号性表达以外的新的感官刺激,从而产生割裂感,出现画面断裂点,“刺点”便在此处诞生。“刺点”的割裂感起始带给观者一种残败、缺失的感受,但舞蹈深层意义也在断裂处萌发出嫩芽,不仅填补了画面的残缺,更给予观者多维度的画面解读方式。舞蹈诗剧《只此青绿》中对于《千里江山图》的渲染和描绘为观者带来了宋代艺术之美。而《千里江山图》的作者王希孟的出现,打破了作品对于时空的限制,使作品不仅仅停留在对于画作画面的单一描绘。“刺点”王希孟的出现对于观众来说或许画面是割裂的,但也正是因为他的闯入,在舞台上酣畅淋漓地挥洒着笔墨,我们看到的不止是《千里江山图》带来的色彩盛宴,更是其背后默默付出的无名匠人对于作品精雕细镂、日臻完善的专注坚持。
三、“国潮”舞蹈现象中“刺点”的多元生态构建
(一)本体生态位的多元化构建
(1)舞蹈动作
舞蹈动作作为“刺点”在“国潮”舞蹈现象中本体生态位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编导设置“刺点”标识的位置之一。当某一舞蹈动作作为“刺点”,它首先刺激着观者的视觉感官。或许是这一舞蹈动作的出现与故事内容不相协调,又或许是与舞台氛围产生冲突,它都在以自身独特的方式吸引着观者的视线。
《唐印》作为第十二届全国桃李杯展演中国古典舞作品,以浓郁的唐风华韵将观众带入那个丰腴自信、奔放瑰丽的时代。舞蹈起始,舞者以静态造型映入眼帘。伴随着舞蹈开头细碎的铃声,舞者们好似八音盒中旋转起舞的小人。她们的肢体为什么看起来是僵硬的?为什么就像是提线木偶一般的存在?此时观者带着舞蹈第一段的这些疑问主动融入其中寻求答案。待到舞蹈的第三段,仕女们再次出现了类似的动作。此刻观者的记忆被唤醒,当下的画面也瞬间将观者拉回舞蹈的第一段。原来《唐印》中看似违和的动作,实则展现的不仅仅是仕女的形象,更是博物馆中的仕女俑雕塑。她们在逐渐密集的鼓声中渐渐苏醒,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时代,再到活泼奔放地展现着唐代的兴盛,最后回归沉睡,动作变得缓慢、卡顿,逐渐失去了鲜活的生命力,整个过程也映射着唐代的繁荣与落没。这看似不合理的画面断裂点,将舞蹈主题从单一唐代仕女的形象描绘升华至对于唐朝时代风貌的再度游历。由此,作品意义实现了全新维度的跨越。
(2)演员本身
如果说一度创作是编导对于舞蹈整体框架的建构与把控,那么舞蹈演员的二度创作则是在一度创作的基础上将其书面符号转化为可视的艺术形象的再创造活动。在表演的过程中,舞蹈演员需要细心揣摩人物角色,同时在编导规定的舞蹈语言框架内提出自己的体会与见解。“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舞蹈演员对于剧本的理解亦是如此。因此,不同舞蹈演员对于同一部舞蹈作品的诠释也不尽相同,舞蹈演员自身对于作品二度创作的细节处理,也作为“刺点”给予观众除剧本之外的新的画外意义。
17岁时的王亚彬凭借《扇舞丹青》获得第五届全国舞蹈比赛表演金奖。在排演过程中,王亚彬细心体会多种传统艺术的表达方式以及自然景物。例如观看书画大师如何泼墨作画,观察随风舞动的草坪、飘摇的柳枝以及天空中的云层如何舒卷自如、变化万端。王亚彬认为《扇舞丹青》应该以一种轻盈灵动、行云流水的状态呈现,因此她不断地根据看到、感受到的事物的动势、走向,转化为自身的舞蹈艺术形象,并将其精准地融入到作品之中。此外,王亚彬有学习书法的经历。中国书法的艺术特点在于刚柔并济,王亚彬吸收中国书法的精华所在,将其转化为舞台上描绘丹青的一招一式,营造出端庄、典雅,却又不失刚劲、洒脱的艺术文化景象。在《扇舞丹青》中,王亚彬自身对于作品的再体会、再创造作为“刺点”,突破了大众对于扇舞既有的认知与创作思路,将古典舞与中国书法文化、扇文化、剑文化相结合,寻觅着书舞共存的艺术精神,诉说着“书中有舞,舞中有书”的画外意义。
(二)客体生态位的多元化构建
(1)情节内容
舞蹈《小城雨巷》在全国第五届“荷花杯”舞蹈大赛中脱颖而出,一举夺得了创作、音乐、舞美三个金奖和表演银奖。《小城雨巷》通过景、人、情的高度结合,将江南之美用艺术笔墨呈现了出来。其中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女孩跑向屋檐处躲雨。当女孩伫立在屋檐下,屋里伸出一把雨伞为女孩挡雨。舞蹈将江南之美贯穿始终,但结尾小女孩的出现却好似将沉稳静谧的氛围打破,变得活泼生动起来。也正因如此,雨伞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拉近,撑起了人与人之间一片温馨的天空。在情节的处理上,女孩的出现将舞蹈意义转向和平安宁的美好愿景。《只此青绿》中展卷人角色的出现亦是如此。当展卷人“隔空”为疲惫的王希孟披上一件寒衣,这种情感与力量仿佛超脱时空传递给了千年之前作画的少年,此刻便像是在进行一场绝美的“时空对话”。他们分明是不同时空的存在,却又彼此产生交集。由跨越时空产生联系的二人组成“刺点”,通过现实与过去的时空碰撞以及极具张力的对立画面,实现画面意义与舞蹈意义的跨越与提升。那一刻,王希孟并未真正看到展卷人,但他一定感知到了千年后无数注视着他的目光。而穿越过去的展卷人也被王希孟的匠人精神深深打动着,身上更肩负着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
(2)服饰
《阳光下的麦盖提》起始,22位舞者整齐划一地展现于舞台之上。他们每个人的服装都不同,其中一位身穿白衬衫的舞者引起了很多观者的注意,这位演员的穿着打扮与舞台上其他演员完全不同。其实,白衬衫的出现来自于编导的精巧构思。编导在采风活动中,注意到援疆干部们和大家交谈时的亲切,他们记得全村人的名字,生活朴实简单,并且一心为民。他们无私奉献的精神给编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白衬衫的出现或许刚开始是突兀的,但当观众真正了解到援疆干部的暖心举动,其又以“刺点”的特殊符号将作品推向新的高度。
(3)舞台布置、道具
舞剧《朱鹮》以濒危保护动物朱鹮为题材,将生灵的优雅恬静展现得淋漓尽致。由于环境恶化等因素导致种群数量急剧下降,20世纪中叶,野生朱鹮宣告濒临绝迹。场景一转,舞台上出现的透明罩将朱鹮完全罩住,朱鹮却一动不动,供人欣赏。这时舞台完成了场景的转换,昔日灵动的朱鹮如今成为了博物馆玻璃罩中的标本,它依旧优雅却无法再次展开翅膀。舞剧中将舞台布景玻璃罩作为“刺点”,增加了画面冲突,也借此将舞蹈意义再次升华,以此传达出“为了曾经的失去,呼唤永久的珍惜”的主旨。舞蹈作品《觉》荣获第十三届中国舞蹈“荷花奖”古典舞奖。舞蹈将演员放置于圆盘装置中,看似具有空间限制性的舞台装置,却也是对于舞蹈主题的合理解读。习武之人在一招一式中叩问消沉徘徊的内心,在方寸之间探寻人间正道的真谛。圆盘装置以限制性的表演空间展现了舞蹈始终遵循圆的定律,以盘手、平转、云间转腰、端腿转等动作,在不同维度完成对圆的绘制。舞蹈也以此在意象表达上实现了对立统一,通过太极八卦的具象画面完成对于修炼心境的精神之旅。
结语
随着更多“国潮”舞蹈现象中优秀作品的不断涌现,观众对于舞蹈的艺术表达也不仅仅满足于过于简单的流水叙事和形式主义的精神表达。如果我们依旧借用千篇一律的编导技法进行舞蹈创作,那么创作思路便会受到一定的束缚,舞蹈作品也并不能真正做到打动人心。《只此青绿》《朱鹮》《唐印》等一部部舞蹈作品的出圈,也不断印证着“刺点”对于“国潮”舞蹈现象所带来的特殊意义,即使是一件简单的服饰,一个细微的动作,“刺点”总以不同寻常的面貌展现在观者面前,试图将舞蹈意义引向画面之外更宽阔的领域。在“国潮”舞蹈现象中,画面中的每一次断裂,创作中的每一次反叛,都为舞蹈内容、题材、思路带来了全新的视角,也为舞蹈未来的多元创作方式提供了探索路径。或许,反叛精神不是一意孤行,而是对于艺术表达边界的一次次拓宽,对于时代精神的不断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