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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艺术歌曲中的意象之美

2024-10-19姚如蝶朱亚禄

当代音乐 2024年10期

[摘要]中国艺术歌曲作为中国传统音乐与诗歌完美结合的产物,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在音乐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中国艺术歌曲中,意象之美的分析是找到民族声乐传统审美的重要一环。艺术歌曲中音乐与诗歌融为一体,创造了超越文字和旋律的审美体验。本文将从中国艺术歌曲中的自然景物、人物形象、事物形象、抽象概念等角度进行分析,对中国艺术歌曲中所代表的独特意象进行脉络梳理,从而找到中国艺术歌曲的意象审美追求,对中国艺术歌曲作品有更加深刻的了解和把握。

[关键词]艺术歌曲;意象;音乐;诗歌

艺术歌曲作为一种卓越的歌曲形式,于二十世纪初传入了我国。在我国,作曲家创作出了中国古诗词艺术歌曲,将古代的诗词意象与西方的艺术歌曲形式融为一体,展现了古今的交融。古诗词艺术歌曲彰显了古代智慧与现代思想的碰撞,这种碰撞让作品充满了深厚的文化内涵和美学底蕴。中国古诗词艺术歌曲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创新,它以独特的意象之美展现了中国文化的魅力和深度。

一、自然景物的意象之美

朗格的《情感与形式》中,意象被定义为“一种复合体,它包含某种特殊情感的整体体验,通过视觉、听觉或其他感官的刺激,在人的心理上产生的形象”,是艺术作品的基本要素之一。意象是艺术作品呈现给观众的视觉和感觉图像,能够引起观众的特定情感反应。

在中国艺术中,自然景物经常被用作诗歌的象征和隐喻,从而表达一种超越具体景物的审美体验。刘承华在《音乐美学教程》中提到:“间接取材于绘画作品或创作时,作曲家头脑中一般具有一定的视觉形象。”在中国的诗歌、绘画中,作者就经常刻画真实的自然景象,并且通过这些形象来传达作者的特定情感。例如,中国的“四君子”梅兰竹菊中,兰花多生于幽僻之处,常被看作是谦谦君子的象征;竹子刚直,常被看作不同流俗的风雅之士。

中国艺术歌曲,往往通过音乐和诗歌的结合所建构出的意象,表达特定的情感。正如刘承华在《音乐美学教程》中所提到的:“借景抒情,抒情言志,历来是中国古代文人的艺术做派。”

在艺术歌曲《虞美人·听雨》,词人就通过“雨”这一景物形象,进行了对自己少年、壮年、暮年三个阶段听雨时的情景和心情的描写,简述了自己历尽悲欢离合的一生,抒发了对年华易逝、岁月无情的感慨。在这首词中,人物形象通过“雨”这一景物三个不同阶段的描述而有不同的变化。这里的“雨”不仅是自然的景象,更是词人内心情感的载体。

首句“少年听雨歌楼上”,描述的是词人于少年时期在歌楼上听雨的场景。一句“红烛昏罗帐”,鲜活地勾勒出了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年郎形象,这时的他,面对的是红烛的微漾、罗帐的轻扬。他无忧无虑地与歌女一同欣赏雨的轻柔和温润。此时的雨,是青春的节拍,具有生命的热情与活力。

“壮年听雨客舟中”,仅是地点的转换,霎那间,气氛就从温馨转至悲伤。随着岁月的流转,壮年时期的听雨场景已经变为客舟之中。此时的他,身处异乡,泛舟江湖。雨不再是轻柔的旋律,而是带着些许凄凉,远眺宽阔的江面是一景,水天相接下雾蒙蒙的云层是一景,同西风传来的声声雁叫也是一景。诗人的心情正如这三景的晦涩,满心都是离愁别绪。壮年的雨,伴随人生的沧桑带来了情感的沉淀与积累。

暮年时听雨是在僧庐中,歌曲不再是欢快的旋律或是凄凉的哀愁,僧庐冷清凄凉,“鬓已”“僧庐”“听雨”已是带上了一种“回首向来萧瑟处”的色彩,这一处于人生末端回眸往事的色彩,为刻画出了一幅凄凉、萧索的画面填上了淡淡的一笔。

词人从青春少年郎,到泛舟客船的中年人,再到看透世事的老年人。“雨”作为这首词的核心意象,恰如其分地表达了这些情感和心境的变化。词人通过三个阶段的“雨”这一自然景物,刻画出人生不同时期的意象之美。在外在景物的动态转变过程中,我们的感受也随诗人所刻画的意象之美不断变幻,从而跨越时间和空间,体验词人每一阶段不同的情感和心境。

二、人物形象的意象之美

沈达人在《戏曲意象论》中,探讨了中国戏曲美学本质,指出戏曲塑造舞台形象的方法既不同于写实主义戏剧的摹象,也不同于现代派戏剧的喻象,而是以戏曲舞台上的意象创造,独立于世界戏剧之林。

实际上,戏曲上意象创造十分之重要,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戏曲中人物形象的塑造十分具有特色,打动人心。这些人物形象往往来自历史传说、民间故事,他们承载了作者的情感和理想。

在中国艺术歌曲中,常常刻画主动并且坚定地追求爱情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形象充满了浪漫幻想。通常取材于古典文学作品或民间传说,如《凤求凰》,表现的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千古佳话。后世根据二人的故事,将《凤求凰》的曲子传下来弹奏,这首歌曲通过描写凤凰的形象和特点以及它们之间的情感纠葛,展现了人们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和追求。同时,正是因为这段浪漫故事的起承转合的意象之美,刻画了他们不顾一切追求纯真爱情的人物形象,才让人为之津津乐道,感动不已。在《西厢记》中,王实甫按照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情节,安排了男主角在东墙外弹《凤求凰》给莺莺听。墙内的崔莺莺,听见墙外琴音如流水,缠绵悱恻,歌声婉转,于是少女情窦初开,他们之间的恋爱过程充满了诗意和美感。在无形之中,刻画了一个对美好爱情追求的人物形象。

此外,艺术歌曲在意象建构的过程中,作者往往会通过描绘面容、身形等方面来展现意象之美。正如同古典小说中的忠臣往往被描绘为正直无私的人物,奸臣则被描绘为阴险狡诈的人物。在艺术歌曲《天涯歌女》中,就塑造了一个打动人心的人物意象。在歌词中,作词人用“线”比喻女性的柔软细腻,用“针”比喻男人的刚强不屈。这种富有创意的语言,形象的比喻手法,不仅将女性柔软的形象刻画得更加立体,也给人以美的想象。同时,歌词中用“小妹妹唱歌郎奏琴”,暗示她对真挚情感的追求。用“觅呀觅知音”等行为动作表现人物意象之美,描绘歌女的细腻感人的内心形象,这些动作场面的描绘十分打动人心。它让听者不由得想象一个柔弱女子人海之中寻寻觅觅、无枝可依的画面感,也传递出歌女内心的迷茫,唤起了听者的情感共鸣。正是因为这些生动的描写手法丰富了歌词的内涵,使得女性形象更加生动、形象、立体,才让听众欣赏到女性形象内心充满迷茫和忧虑的意象之美,以及感受到歌中女子对心上人的思念和无限期盼。

总之,人物形象的描绘、塑造可以增强读者对人物面貌、性格的想象和认识,从而更好地领会人物形象的意象之美。人物形象的塑造不仅反映了中国文化中人们对纯真爱情的向往,也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和艺术的精神内涵。

三、事物形象的意象之美

叶朗提出,《易传》对“象”的阐述包含两个核心观点,不仅重要且富有启示性。“立象以尽意”强调通过创造意象来充分表达内在的思想和情感,将意象作为沟通内心与外部世界的桥梁;“观物取象”是一种观察和塑造事物形象的方式,强调通过细致观察周围事物,提炼并塑造内心所追求的形象。将这两者结合起来,我们发现“立象以尽意”着重探讨了立象的目的,即为了表达人的内心想法,从而将象与意紧密相连;“观物取象”更多地关注实现这一目的的方法和手段,强调观察和模仿周围事物,以塑造内心所需的形象。

事物形象的意象之美往往来源于一把琴、一支笛子、一朵花或者一只鸟,它们在歌曲中常常承载了歌者的情感和理想。例如,《送元二使安西》中的“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诗人通过“酒”这一事物形象,对意象进行了生动的建构。

中国文化中,酒有许多象征含义。在宴会上,人们多通过饮酒来交流情感和建立友谊。“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这是中国文化中酒所蕴含的自豪豁达。“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是中国文化中酒所蕴含的豪情壮志。在古代,酒常常与英雄气概和壮志豪情的象征含义融为一体。

在《送元二使安西》中,“劝君更尽一杯酒”,这里的“酒”却是与离别的意象相连,表达了诗人对践行的伤感和对友人的不舍之情。因此,这个“酒”虽不是豪情壮志,却是深情厚谊。一句“劝君更尽一杯酒”,不仅暗示了时间的流逝和即将到来的离别,也将“酒”这一事物形象,超越了实际的“酒”,赋予了它人的情感载体,传达了诗人对友人的深厚情谊和深深挂念。此外,“酒”让诗人与友人共同感受到了彼此那份离别的忧伤和不舍,使情感得到共鸣和升华。

众所周知,中国具有历史悠久的酒文化。俗话说,酒可以畅发人之性灵,倾吐内心之幽情。正是通过“酒”这一事物形象,诗人成功地建构了一系列丰富的意象,表达了对友人的深情厚意和对离别的感慨,也可以看到中国文化中“酒”这一事物形象所建构出的独特的意象之美。正因为如此,《送元二使安西》成为了表达友情和惜别之情的千古佳作。在《人间词话》中,王国维曾说:“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在艺术歌曲《枫桥夜泊》中,“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通过描绘月落、乌鸦啼叫、霜降等自然景色,表现出诗人张继孤寂和忧愁的心情。其中,乌啼背后就具有一定的意象内涵。在宋朝以前,乌鸦作为一个意象代表,从上古时期的“神鸟”,到汉朝时期的“孝鸟”,宋朝后沦为“晦气的恶鸟”,这个就涉及人类的不同时期的文化发展变化,从而带来的意象内涵的转变。

唐朝时期,乌啼已经被作为一个不祥之兆的象征。在唐诗中,乌啼常常用来表达诗人对离别、孤独、忧愁等情感的描写,如王之涣的《登鹳雀楼》、杜甫的《登高》等。在张继的《枫桥夜泊》中,诗人正是以“乌啼”这一事物形象为媒介,将自己的情感投射到具体的物象上,使得“乌啼”不仅是一种鸟类的啼鸣,更成为了一种情感的载体和象征。通过“乌啼”这一意象,诗人表达了“愁”的情感,也让读者在品味诗歌的过程中,不禁去探索和感受“乌啼”背后所承载的丰富情感和象征意义。

因此,事物形象的意象之美往往在于超越了实际的“酒”“乌啼”,而进入了想象中的“酒”和“乌啼”之中。在这里,人们赋予事物人的情感,在糅合的过程中,感受事物本身并不含有、但经过人的情感润色从而产生的意象,体验到丰富、美的情感变化。

四、抽象概念的意象之美

《音乐美学基础》中提到:“还有一些音乐作品,它并没有叙事性的文学内容,但却含有某种诗意,即通过抒情暗示某个特定的主题。”

在诗歌的象征和隐喻中的自然景物所代表的意象中,中国的文化中十分强调艺术家的主观情绪和自然景物的融合,而不仅仅是对自然景物的简单模仿。例如,杨万里的“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不仅是对自然景物油菜花和儿童追蝶的画面描述,更多是通过这个动静过程,建构出符合儿童天真活泼形象的意象。“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两句诗,陶渊明描绘了自己在东篱下采菊的情景,画面一转,悠然见南山,身心从容且自在。这正是通过自然景物和内心情感的融合来表现内心的闲适和自由,而非简单地描述自然景物。因此,在中国的艺术歌曲中,作者常常通过在自然物中注入自己的情感和思想,这份感情或轻松,或和谐,或忧愁。与此同时,结合自然景物的暗示,在创作过程中便创造出一种独特的意象,以唤起观众的情感共鸣。

王国维在《人间词画》中有:“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处唯在不隔。”[6]“欧阳公《少年游》咏春草上半阕云:‘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至云:‘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则隔矣”的论断。

这里王国维以“不隔”来形容那些直接的自然景物意象,例如“池塘生春草”“晴碧远连云”,又以“谢家池上,江淹浦畔”为例,认为这些自然景物的意象是“隔”的,因为它们需要读者去额外理解和联想。从中笔者推论,王国维所谓的“隔”与“不隔”便是客观的景物加入主观的情感,二者合二为一产生的意象之美。当自然景物突破客观现象,变为带上诗人情感特征的景物,中国艺术中的意象之美便自然而然被体味出来了。当诗词被作曲化为艺术歌曲之后,这种自然景物的意象之美,不仅给人以想象中的视觉上的享受,也伴随着听觉上的美感,在无形之中引发听者的情感共鸣。

因此,在探讨抽象概念的意象之美时,笔者得出一个重要结论:客观真实,是不足以打动人心的,主观的想象同样重要。抽象概念的运用对于作者表达自身想象力和情感具有极大的创造性。

在中国艺术歌曲中,抽象概念经常被用作建构意象。这些抽象概念可能包括时间、空间等,它们在歌曲中常常被赋予特殊的象征意义。例如,艺术歌曲《枫桥夜泊》中的“江枫渔火对愁眠”,通过“对”这一抽象概念,表达了诗人自己看着江边的枫桥、渔火的时候的孤独。当他躺在船舱里无法入眠时,他感到仿佛江边的枫树、眼前的渔火也都睡不着,所以他写“对愁眠”,一个人好像变成了三个人,在寂静、陌生的他乡,相顾无言。这种抽象概念的运用,给读者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视觉画面,空间被拉得无限长远;在月落乌啼霜满天这一句的钢琴伴奏中,抽象概念化作了流畅的琶音,我们会不由自主想象为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出现了茫茫的霜降之景。琶音绵密而悠长,最后缓缓落下几个音,仿佛远方寺庙的钟声带来的余音缭绕,伴着诗人心中那一缕愁绪逐渐飘落、远去。

结语

中国艺术歌曲中的意象之美是音乐与诗歌完美结合的产物,是艺术家和观众内心深处的一种体验和感悟。它不仅具有审美价值,还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通过深入挖掘中国艺术歌曲的独特意象之美,我们可以更加深入地理解和欣赏它的魅力和文化内涵。

参考文献:

[1]苏珊·朗格.情感与形式[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245−252.

[2]刘承华,王晓俊.音乐美学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6:94.

[3]沈达人.戏曲意象论[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3:33.

[4]叶朗,中国美学史大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67-78.

[6]王国维.人间词话[M].济南:齐鲁书社,1981:64−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