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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数字生态文明:一个马克思“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的视角

2024-10-16徐晟良

中共乐山市委党校学报 2024年5期

摘 要:数字生态文明是“数字化的绿色化”与“绿色化的数字化”相互融合的产物,属于生态文明范畴,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将数字生态文明置于中国式现代化视域下加以审视发现,建设数字生态文明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实现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当前数字技术的应用存在失当,若不矫治,必然阻碍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数字实践使数字主体与生态环境之间产生对立、人们在数字技术崇拜中迷失主体意识、产生数据独裁并给环境治理带来诸多风险挑战。因此,建设数字生态文明必须矫治数字技术的应用失当,使数字主体与生态环境之间的对立得以消除、数字技术崇拜现象得以破解、数据独裁风险得以规制,最终推动数字生态文明建设朝着实现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前进。

关键词:数字生态文明;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数字技术

中图分类号:X321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009-6922.2024.05.004

文章编号:1009-6922(2024)05-38-10

2023年2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数字中国建设整体布局规划》明确指出:“建设绿色智慧的数字生态文明。”[1]同年7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生态环境保护大会上强调:“深化人工智能等数字技术应用,构建美丽中国数字化治理体系,建设绿色智慧的数字生态文明。”[2]由此可见,建设数字生态文明已是时代所需、刻不容缓。目前,学界大都聚焦于数字生态文明的理论内涵、生成逻辑、实践机理等方面展开相应研究,研究成果丰硕,但就数字生态文明建设的内在困境研究较少。本文尝试立足于马克思“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的视角,以数字技术的应用失当对数字生态文明建设造成的阻碍为切入点,对数字生态文明建设的内在困境展开研究,以期促进数字生态文明的理论探索。

一、目的之问:数字生态文明缘何必要

生态文明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反映人与自然和谐程度的新型文明形态,体现了人类文明发展理念的重大进步”[3]。传统工业文明使人同自然之间相对立,工业生产所造成的破坏大大超过了自然资源环境的承载能力,生态问题已经严重影响到人类的生存与发展。在反思传统工业文明弊端的过程中,人们逐渐意识到只有在尊重自然规律的基础上,社会经济发展同自然环境保护协同共进,达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才能实现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尽管生态文明概念是在反思工业文明的生态弊端的过程中产生的,但是生态文明不是取代工业文明的具体的文明形态。”[4]文明形态的更迭以劳动资料的变革为标志。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明确指出:“各种经济时代的区别,不在于生产什么,而在于怎样生产,用什么劳动资料生产。”[5]在农业文明时代,人们以铁犁为劳动资料进行生产;在工业文明时代,人们以机器为劳动资料进行生产;当人类进入信息时代后,以计算机为劳动资料进行生产,正在创建数字文明。

人类步入数字文明,且生态环境形式的变化要求人们在保护与治理生态环境时采取更精准、更高效的手段,当数字技术应用于生态文明建设的方方面面,使数字化同绿色化“相互融合、相互协同、相互支持、相互促进、相互构建”[6]时,就诞生了数字生态文明。数字生态文明既包括“数字化的绿色化”,也包括“绿色化的数字化”。一方面,数字化赋能绿色化。数字技术为生态文明建设提供强有力支撑。例如:人工智能、云计算、大数据等数字技术将大气、海洋、土壤、动植物等生态环境信息通过数字数据的形式呈现出来。基于快速的数据传递优势,综合汇总的数据可以让远在千里之外的决策者掌握多地近乎实时的生态环境变化,为及时准确地制定环境保护与治理措施提供必要技术支持。“一图统揽,一屏调度”也使生态环境综合研判、多地协同保护成为可能。“数字化的绿色化”将切实提高生态环境保护与治理效能,助力绿色化落在实处。另一方面,绿色化引导数字化。要确保数字化赋能绿色化可持续,就必须用绿色发展理念规划数字基础设施,使数字产业集群向绿色化转型、向生态化发展。只有“绿色化的数字化”才能为生态文明建设注入持续、强劲的动力。

文明形态的更迭与保护、治理生态环境的现实需要共同促进数字生态文明的产生,回答了数字生态文明何以出场的问题,但是数字生态文明的出场并不能准确说明数字生态文明缘何必要。“必要”是相对“目的”而言的,为达到目的不可缺少的,便是必要的。要回答数字生态文明缘何必要,必须将之置于中国式现代化的视域下加以审视。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我们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推动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协调发展,创造了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7]由此可见,生态文明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数字生态文明是“数字化”和“绿色化”相互融合的产物,其本质依旧属于生态文明范畴,因而数字生态文明同样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式现代化是社会主义现代化,是以人民为中心的现代化,其本质是人的现代化,“现代化的最终目标是实现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8]。人既是中国式现代化的主体,也是中国式现代化的目的。因此,就最终目的而言,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才是数字生态文明缘何必要的真正答案。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是指“人在自由人联合体内能最大限度地克服外在条件限制,自主自愿地发展自己的脑力、体力的过程”[9]。生产力的全面发展和良好生态环境的创造是实现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的必要条件。数字生态文明正是通过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和助力良好生态环境的创造这两个方面,凸显出其对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的必要性。

数字生态文明促进生产力的发展,为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提供必要的物质基础。马克思主义认为,高度发达的社会生产力是实现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的基础,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只能建立在高度发达的社会生产力之上。要实现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必须大力发展生产力。根据国家数据局发布的《数字中国发展报告(2023年)》:“2023年数字经济核心产业增加值估计超过12万亿元,占GDP比重10%左右。”[10]我国数字经济发展势头强劲,数字生态文明的建设将进一步扩大我国数字经济规模,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在农业方面,当数字技术同农业生产相结合,既可以利用数字技术实现科学选种、合理计算种植密度、监测土壤肥力与农作物病虫害情况、精细施肥打药;又可以利用数字技术搭建数字平台,拓宽农产品销路,避免农产品滞销,最终实现生产端降成本、销售端增利润,整体提升农业生产经营效率。当数字技术同农村生活相结合,使数字、网络等新要素融入农村,可以推进乡村振兴,在提升农民生活质量的同时培育农村经济发展的新增长点。在工业方面,可以促进数字经济同传统工业经济融合式发展,用数字技术为传统工业注入新动力。在以数字技术降低传统工业化石燃料的使用与污染排放、推动传统工业转型绿色工业的同时,可以实现生物产业、高端装备制造等战略性新兴产业向绿色化方向发展。积极开发建设绿色数字产业,优化现有数字产业布局,并引导绿色数字技术的创新与应用,在促进经济发展的同时使数字产业的成长更绿色、更生态。在服务业方面,将数字技术同餐饮、住宿、旅游等传统服务业相结合,利用数字技术科学处理与回收服务业产生的相关垃圾,促进数字服务和绿色服务的融合共生,助力传统服务业转型升级,从而提升服务品质,提供更多更好的数字服务、绿色服务。

数字生态文明有助于创造良好的生态环境,为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提供必要的生态环境保证。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不仅是一个历史过程,也是一个在现实生态环境中的发展过程。人从自然界中产生,是自然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马克思认为:“自然界,就它自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身体。人靠自然界生活。这就是说,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处于持续不断的交互作用过程的、人的身体。”[11]56自然界作为人的无机身体,一方面为人提供物质所需。人首先必须通过自然界满足自身物质需要,而后才能生产和再生产自身,最后才是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正如恩格斯指出:“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12]另一方面,自然界为人提供精神所需。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以美的原则塑造人。“从理论领域来说,植物、动物、石头、空气、光等等,一方面作为自然科学的对象,一方面作为艺术的对象,都是人的意识的一部分,是人的精神的无机界,是人必须事先进行加工以便享用和消化的精神食粮;同样,从实践领域来说,这些东西也是人的生活和人的活动的一部分。”[11]56自然界为人提供多样的审美对象,唤起人对美的需求,满足人对美的享受,并促使人按照美的规律构造自身以及再生产整个自然界,最终为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创造美的氛围与条件。因此,良好的生态环境是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的必要保证。可是,工业文明的发展破坏了生态环境,并带来了严重的生态问题,阻碍了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数字生态文明通过数字技术赋能生态文明建设,从以下三个方面助力解决工业文明发展导致的部分生态问题,助力良好生态环境的创建,为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提供必要的生态环境保证。第一,建立立体生态检测体系。通过对大气、土壤、水、动植物等自然资源的整体监测,收集综合生态环境数据,并以此为依托建设生态信息数据处理平台,与环保、国土、水利等多部门建立生态信息交流共享机制,综合提升生态环境保护效能。第二,利用数字技术为生态安全提供技术支持。山水林田湖草沙是不可分割的生态系统,彼此联系、紧密依存,必须一体化保护、系统化治理。将数字技术运用到山水林田湖草沙的保护和治理中,有利于增强生态风险预警能力,提升生态系统保护和治理水平。第三,在发展绿色数字产业的基础上,利用数字技术科学分析碳循环、科学研判碳污染、科学治理碳排放,助力制造业绿色转型升级,并推动“双碳”目标的实现。

二、西方之困:数字实践遭遇的现实问题

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数字实践暴露出数字技术应用失当的问题。首先,资本的扩张性使资本表现出鲜明的反生态性,数字技术在资本的操控下也表现出反生态性,使数字主体同生态环境相对立。其次,数字技术为人们的生活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便利,使人们对数字技术产生了依赖与盲从,催生出崇拜数字技术现象,最终致使人们的主体意识迷失于数字技术崇拜之中。最后,数字技术应用于环境治理领域,会产生大量生态环境数据,诱发数据独裁的产生,给环境治理带来诸多风险挑战。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数字实践非但没有使人摆脱物的掌控,反而又给人增加了数字技术的桎梏,使人进一步从属于物,阻碍了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

(一)数字主体与生态环境之间产生对立

现实的个人或现实主体只有采取账号登录的形式,才能进入数字空间观看视频、浏览信息、购物以及玩游戏。账号构成了现实主体在数字空间的数字身份。数字身份经过算法计算后便成为了数字主体。数字主体脱胎于现实主体,要理解数字主体,就必须先对现实主体进行剖析。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派通过对主体的界分,认为主体具有双重形态:一种是“本我”,一种是“自我”。“本我”是处于流溢状态的力比多(Libido),代表着无法被完全整合的原欲冲动。将处于流溢状态的力比多进行压抑便形成了“自我”。“本我”并非每时每刻都能被压抑,在现实中作为主体的人总会在某些时刻表现出不受控的冲动,这种冲动状态就是“本我”突破了压抑而产生的流溢。通常情况下,这种流溢不会被固定化,随着时间的消磨,流溢的存在也会变得无迹可寻。但是,当现实主体进入数字空间转化为数字主体,“本我”的流溢便会成为固定化的“第三持存”。“第三持存”是贝尔纳·斯蒂格勒提出的相对于“第一持存”和“第二持存”而言的概念。第一持存是指主体在场,由主体器官直接感知所产生的记忆;第二持存是指主体事后的回忆;第三持存则是指物质性记录。换而言之,假如有一位厨师正在进行烹饪活动,厨师烹饪时自身器官对烹饪活动的感知就产生了第一持存。第二天,厨师对自己烹饪活动进行回忆,便是第二持存。如果厨师在进行烹饪活动时,恰好有一台相机正在记录厨师烹饪的整个过程,那么相机记录下的这一过程就是第三持存。第二持存往往会产生某种程度上的“失真”,而第三持存则会形成完整的记录,如实反映当时的情景。当人们通过数字身份在数字空间观看视频时,通常会在不自觉间就消磨了数个小时,原因就在于数字平台会记录人们在不同类型的视频上停留时间的长短,准确把握人们在不经意间的“本我”溢出,而后将之转化为可视化的第三持存,并由此进行算法计算与分析,进一步形成“数字画像”,构建起数字主体。最后根据数字主体的喜好推送相关视频,使人们沉浸其中。当人们在数字空间浏览信息、购物以及玩游戏时感受到的时间飞逝,其背后的逻辑亦是如此。

对资本而言,数字主体的数据越丰富,对资本的增殖就越有利。资本的原则就在于追求无限度的增殖。为了契合这一原则,资本主义的生产必然具有无限扩大的趋势。相应地,为了实现资本的增殖,资本主义无限扩大的生产就必须有与之相契合的无限扩大的消费。于是,“由资本的增殖原则所带来的资本主义生产的无限扩大相伴随的必然是消费的无限扩大”[13]。当现实主体成为数字主体,便为消费的实现创造出了有利条件。以网络购物为例,人们在网络购物平台停留的时间越长,产生的可视化的第三持存就越多,数字画像也就越细致,数字主体也就越饱满。随之而来的就是大量的与人们消费需要相匹配的商品推送。一旦人们下达商品订单成为消费者,数字主体的数据就会进一步得到丰富。数字算法会对新数据加以分析,得出消费者的消费习惯、收入水平等信息,而后通过推送具有针对性的消费广告、塑造消费领袖、加强消费群体认同等方式,给予消费者“应该消费、可以消费”的心理暗示,以引诱“本我”的释放,刺激消费需要,最终导致消费者产生消费行为。这种被平台刺激出的消费需要是异化的消费需要,由此产生的消费是异化消费。应当指明的是,在网络购物过程中,人们既成为了消费者,又成为了数据的生产者。人们的消费直接转化成了生产性劳动,而且是具有无偿性质的生产性劳动。不光网上购物如此,事实上人们在数字平台中进行的玩游戏、观看视频、浏览信息等活动,都会转化为“产消一体”的数字劳动。

在异化消费的背后是巨大的自然资源消耗和环境污染。以电子产品为例,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发布的《2024年数字经济报告》显示:“每生产一台2千克重的计算机需要消耗约800千克的原材料;一部智能手机从生产到处置,需要大约70公斤原材料。”[14]随着异化的消费需求增多,电子产品的生产速度与更新换代速度将会提升,原材料的消耗量就会随之增大,资本对自然资源的掠夺就会进一步加深。过度的生产必然会伴随过度的浪费,最终造成环境污染。可见,资本增殖原则下的数字主体与生态环境之间产生了对立。人们沉浸在资本制造的消费幻象之中,为资本增殖提供动力,沦为资本戕害自然的“帮凶”。

(二)人们在数字技术崇拜中迷失主体意识

在数字时代,数字技术仿佛拥有着某种魔力,在给人们的生活带来前所未有的便利的同时又重塑了人们的生活,使人们对数字技术产生依赖与盲从。一方面,数字技术支撑起了人们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在物质生活方面,人工智能等数字技术的应用使实时翻译设备、智能穿戴设备、智能家居系统等各种智能化设备走进人们的日常生活。其智能化的特性有效提高了人们的生活质量,使人们逐渐对其产生依赖。在精神生活方面,数字空间庞大的信息可以最大限度地填补人们的精神空虚。无论人们身处何处,只要打开手机,汹涌的数字海洋立马就会将人淹没。在数字空间中,总有刷不完的视频、了解不完的信息、看不完的商品吸引着人们停留。人们在数字技术构建的数字空间中享受着精神上的满足,却在现实生活中成为了一个又一个“低头族”。数字空间不断提高着人们的精神依赖感,并给人们以错觉,仿佛数字空间才是精神的最终寄托之地。另一方面,人们逐渐开始盲从于数字技术。人们在依赖数字技术的过程中,开始无意识地听从数字技术的安排。例如在数字空间中,人们以数字算法为准绳进行网络活动。在网络购物时,人们依据数字算法的推送挑选商品;在网络交友时,人们依据数字算法得出的性格匹配度抉择是否和他人成为朋友;在网络浏览信息时,人们依据数字算法筛选出的信息满足自己对信息的需求。人们的思维能力逐渐下降,数字技术逐渐成为了人们的主导者。于是,人们在对数字技术产生依赖与盲从的基础上,展开了对数字技术的崇拜,并且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数字技术崇拜的背后是工具理性的膨胀与价值理性的缺失,以及由此导致的人主体意识的迷失。“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源于马克斯·韦伯的“行为”概念。他认为“工具理性”是“通过对外界事物的情况和其他人的举止的期待,并利用这种期待作为‘条件’或者作为‘手段’,以期实现自己合乎理性所争取和考虑的作为成果的目的”[15]56。与之相对,“价值理性”是“通过有意识地对一个特定的行为——伦理的、美学的、宗教的或作任何其他阐释的——无条件的固有价值的纯粹信仰,不管是否取得成就”[15]56。换而言之,工具理性注重目的与效率,强调可计算性,以实现行动者行为的利益最大化为原则;价值理性注重过程,强调以价值为行动者行为的导向,不看重行为的结果。数字技术作为工具,本该服务于人,用以促进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但却成为了一股统治人的力量。人们在享受数字技术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在无意识间按照数字技术的逻辑改变着自己的思维模式,以工具理性指导自己的行为。例如,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外出就餐会选择数字算法推荐的五星店铺,观看电影会考虑数字平台的评分情况,户外旅行会采纳数字算法得出的最优线路。当人们的行为被工具理性充斥,价值理性似乎成为了可有可无的东西,被人们抛在脑后。人们不再思考数字技术呈现给自己的结果对自己来说是否真的合理,而是用自己的行为努力配合数字技术呈现的结果。数字技术从实现人目的的工具转变为了人的最终目的,人也从主体地位上滑落,变成了数字技术的作用对象,在数字技术崇拜的幻景中迷失了主体意识。

(三)数据独裁给环境治理带来风险挑战

“数据独裁”是指“技术精英(或技术类法人)在大数据的采集、加工、应用等数据价值生产过程中所占有的独断性优势与地位”[16]。当数字技术与生态环境治理相结合,生态环境的信息就会源源不断地以数据的形式被数字平台保存,技术精英们就获得了数据信息优势,在环境治理方面形成了数据独裁。数据独裁的形成给环境治理带来了许多风险挑战。首先,数据独裁可能导致生态环境数据泄露。生态环境数据包括自然资源数据、环境污染数据、环境质量监测数据等。在商业企业尤其是与环保相关的商业企业看来,生态环境数据具有极高的商业价值。他们可能会在利益的驱使下铤而走险,与技术精英们组成利益联盟,买卖生态环境数据,从而引发生态环境数据泄露的风险。其次,数据独裁可能导致技术精英左右公共舆论,增加环境治理难度。一旦技术精英们代表某个利益集团的利益,他们就会利用自身数据信息优势收集公众数据,分析公众的潜在环保倾向,而后通过精准投送特定内容,影响公众对某个环保事件、某项环境治理措施、某个相关环保机构的看法,在舆论场中形成特定倾向的公共舆论,进而影响政府在某些环境治理政策制定上的倾向,最终为其代表的那个利益集团谋取不当利益。再次,数据独裁可能导致环境治理的建议与沟通渠道受阻,影响环境治理结果。当个别机构或个人形成数据独裁,“一言堂”式的环境治理决策过程可能会取代群策群力的环境治理决策过程。信息沟通渠道的闭塞将给环境治理造成不必要的阻碍。多方面建议与解决方案的缺失也会使环境治理的最终效果大打折扣。最后,数据独裁可能会损害公众基本权利。人的生态权利是人的基本权利之一。当技术精英本身存在对特定人群的歧视时,很可能会操纵环境数据,使被歧视的这部分人对环境问题产生错误认知,从而对他们参与环境治理以及享受环境治理的最终成果产生影响,损害其生态权利。

三、履霜之戒:推动数字生态文明建设的内在要求

数字技术的应用失当也可能存在于数字生态文明的建设之中。因此,推动数字生态文明建设,必须在吸取西方数字实践教训的基础上矫治数字技术的应用失当。具体而言,就是以人民为中心塑造数字主体与生态环境的关系、以人主体意识的觉醒破解数字技术崇拜的现象、以人民监督结合制度建设规制数字独裁的风险。

(一)以人民为中心塑造数字主体与生态环境的关系

数字主体并非与生态环境天然对立。数字主体作为数字技术应用的产物,与人的需要有十分密切的联系。正是由于资本对数字主体这一特点的利用,才最终导致数字主体与生态环境之间产生对立。马克思认为,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包括人的需要的全面发展。需要是人的本性,旧的需要满足了,新的需要又产生了。数字主体对“本我”的如实反映有助于人们了解并满足自身的需要;对人们数字实践活动的真实记录,有助于人们产生新的需要。正如马克思所说:“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17]数字主体的数据越丰富,创造出的需要也就越丰富。人们在满足这些需要的过程中,自身也得到发展。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占据社会主导地位,数字主体被资本操控,用以满足资本增殖的目的。人们的真实需要被掩盖,取而代之的则是人们受到数字算法刺激后产生的异化的需要。人们在异化需要中不是满足自己,而是满足资本的增殖。数字经济因此获得“繁荣”。在这“繁荣”的背后是自然资源消耗量的加大和自然环境污染程度的加深。

数字主体与生态环境对立的背后,其实质是资本同生态环境的对立,而非数字技术同生态环境的对立。只要资本居于社会主导地位,数字主体与生态环境之间就必然对立。在推动数字生态文明建设的过程中,要避免资本利用数字技术对生态环境造成破坏,出现反生态化的情况,关键在于使资本从属于人、服务于人。因此,必须践行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把增进人民福祉、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作为发展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并在此基础上充分发挥数字技术对人的需要的全面发展的促进作用;充分发挥数字技术同资本相结合对生产力发展的促进作用;充分限制资本对生态环境的破坏作用。换而言之,就是将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作为根本遵循。一方面紧紧抓住数字主体同人的需要相联系的这个特点,利用数字技术帮助人们在数字空间中满足更多真实需要、产生更多真实需要,以此促进人的需要的全面发展。另一方面将数字技术同资本相结合,在帮助人们产生更多真实需要的过程中,发展可持续的绿色数字经济,有效促进生产力的发展,为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奠定物质基础。发展可持续的绿色数字经济必须紧紧围绕人,不能围绕资本。资本增殖的逐利性使得资本表现出鲜明的反生态性。这就要求不仅要为资本设置生态红绿灯,降低资本对生态环境的破坏,而且要加强政府引导与媒体宣传,积极培养人们的绿色消费观念,倡导理性消费、生态消费,拒绝异化消费,从而确保数字经济可持续发展的绿色底色。如此一来,既能发挥数字技术同资本对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的促进作用,又能确保数字生态文明建设的有效推进。当资本同生态环境之间的对立消失,数字主体与生态环境之间也就走向了统一。

(二)以人主体意识的觉醒破解数字技术崇拜的现象

随着数字技术的广泛应用,在推动数字生态文明建设的过程中有可能在社会中出现数字技术崇拜现象,对此我们要加以警惕。推动数字生态文明建设说到底是为了人,为了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如果人们沉浸在数字技术崇拜的幻象之中,被数字技术掌控,迷失了主体意识,那么数字生态文明建设本身也就没有了意义。故而,必须认真对待数字技术崇拜现象并寻找破解之法。

通过对数字技术崇拜现象的审视,不难发现,破解数字技术崇拜的关键就在人的主体意识觉醒。一方面,要使人的主体意识觉醒,就必须明确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关系。人之所以会在数字技术崇拜中迷失主体意识,就是因为在数字技术的运用过程中工具理性出现膨胀,价值理性出现缺失。因而,必须坚持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统一。“工具理性是价值理性的基础和前提,价值理性是工具理性实现的价值引导。”[18]数字技术的工具理性有效地丰富了人们的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为数字技术价值理性的发挥奠定了必要基础。但是人们对数字技术工具理性的片面追求,很容易出现忽视价值理性的倾向,从而陷入数字技术崇拜的泥潭。因此,只有用价值理性为工具理性提供正确的价值导向,数字技术才会朝着促进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的正确方向前进。应该以辩证的眼光看待数字技术,既坚持工具理性,充分调动数字技术的运用效率;又坚持价值理性,为数字技术的运用提供正确引导。另一方面,要觉醒人的主体意识,就必须坚持人的主体原则。首先,数字技术是人本质的对象化,是服务于人的工具,人应当从创造者的高度看待数字技术及其作用,以此凸显人的主体性。其次,人们在使用数字技术的过程中应始终保持自身的独立性和批判性,不对数字技术产生过度的依赖,做到“君子使物,不为物使”。最后,人们应当明确数字技术崇拜现象的产生逻辑,只有充分了解数字技术崇拜何以产生,才不会对数字技术赋魅、丧失主体地位,陷入数字技术崇拜的泥潭。综上所述,当人的主体意识觉醒,数字技术崇拜现象自然得以破解。人们可以在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统一的基础上,真正驾驭数字技术,充分发挥数字技术的作用,使之造福于人,推动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

(三)以人民监督结合制度建设规制数字独裁的风险

良好的生态环境是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的必要保证。工业文明粗放式的发展在展示人类改造自然的力量的同时,也给生态环境造成了严重的污染与破坏,阻碍了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因此,必须对工业文明造成的环境问题进行治理,为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创造条件。在推动数字生态文明建设的过程中,数字技术的广泛应用能有效提升环境治理的效率,保护生态环境。但是对数字技术的不当使用,也可能阻碍环境治理的正常运行,进而影响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

数字技术同环境治理相结合会产生海量的环境数据。技术精英很可能凭借自身的数据信息优势,利用海量环境数据形成数据独裁,对数字生态文明建设产生不利影响。若要规制数据独裁风险,必须加强人民监督和制度建设。一方面,人民有监督的权利与义务,可以通过监督的方式规制数据独裁风险。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第五十三条规定:“公民、法人和其他组织依法享有获取环境信息、参与和监督环境保护的权利。”[19]要让人民充分行使监督权,依法对技术精英进行监督。发挥人民群众的舆论监督权,鼓励人民以报刊、网络、电视等大众传媒为中介依法发声,揭露其在监督过程中发现的技术精英的不法行为,从而形成社会舆论,有效规制数据独裁风险。另一方面,只有加强制度建设,才能对技术精英的数据信息优势加以限制。人民监督并不能从根本上限制技术精英拥有的数据信息优势,在某些情况下,人民的舆论还有被技术精英利用的风险。因此,政府应根据数字生态文明建设的实际情况,制定与修改数字技术应用的相关制度,明确责任主体,避免责任真空,并建立责任追究机制以及推动相关机制的落实,最大限度地限制技术精英的数据信息优势,以此规范技术精英的行为,从而有效规制数据独裁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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