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竞争视角下县域农村家庭陪读分化研究
2024-09-29尹秋玲
摘 要:在农村经济分化背景下兴起的陪读浪潮,可从教育竞争视角对其实践展开分析,陪读是典型的一种以家长精力投入为特色、亲子关系经营为载体的教育竞争行为。本文立足27个家庭个案的田野调查发现,上层家庭妇女陪读实践样态为高质量陪伴与子女主体性培养,中层家庭妇女陪读实践样态为低质量陪伴与子女内驱力不足,下层留守家庭祖辈陪读的实践样态则为缺失的亲辈陪伴与子女发展困境。县域农村家庭陪读实践的分化进一步以子女学业的组织化参与、社会化风险化解和成长主体性培养为路径加剧家庭教育竞争效用差异的扩大化,并由此推动县域农民子女教育获得与农民分化,以及我国教育不平等驱动力从制度到阶层的渐变。
关键词:农村陪读;教育竞争;底层分化;农村80后;亲子关系
中图分类号:C9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099(2024)05-0096-10
一、问题提出与文献综述
2021年笔者与武汉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团队在湖北、河南、湖南、安徽、甘肃中西部五省十一县进行教育调研发现,当下农村社会出现了一股务工妇女返乡陪读的浪潮,一些农村妇女为了子女升学和未来发展,返回家乡所在的城镇或者县城陪伴子女学习、照料子女生活。陪读从精英走向大众,从阶段性走向全程化,从祖辈走向亲辈,以妇女全职在县城、乡镇租房陪读为主。陪读将农民一个青壮年劳动力束缚在家庭,减少了农民家庭的经济收入并增加了家庭经济支出,学生成绩作为妇女陪读“业绩”不断地引发亲子冲突,由此产生教育负担,严重影响了农民参与工业化、城镇化建设的积极性,亟需对之展开深入研究。针对农村妇女陪读,学界主要是从社会变迁与性别两种视角展开相关研究。
一是社会变迁视角下陪读兴起的原因分析,农村教育主客观环境的变迁推动了农村陪读现象的兴起。一方面,2001年各地政府实施撤点并校政策后,乡村“文字上移”,农村小孩上学距离变远,乡镇学校寄宿和校车服务不到位,由此产生了第一批“不得不陪”的陪读群体。近些年来人口城镇化和教育市场化的发展导致县域教育资源从相对稳定走向流动开放,优质的生源和师资不断进城,乡村教育衰落,为了竞争优质的教育资源,农民不得不将小孩送进城,为了照顾小孩的食宿安全,监管小孩玩手机,又不得不安排女性回家进城陪读。[1-3]另一方面,伴随着我国工业化和城镇化的发展,家庭发展目标从经济利益最大化升级为家庭持续发展和阶层向上流动,教育则是实现此目标的主要途径,不断驱动家庭生计模式从“半工半耕”变为“半工伴读”,家庭生活模式也从“一家两制”变成了“一家三制”,如此,陪读是农民家庭的主动选择。[4-5]概言之,在社会变迁中,县域教育服务供给的数量和质量无法满足升级的农民家庭教育需求,县域教育供需不匹配[6],教育责任不断家庭化,陪读作为家庭发展策略而兴起。
二是性别视角下妇女陪读生活研究。关于农村妇女的生活,学界的一种主流观点是妇女陪读牺牲了女性个体的职业发展与劳动生活,陪读妇女的生活是被动而又无奈的,这反映了家庭生活中的性别不平等。随着社会的发展,教育对家庭再生产的重要性不断凸显,因女性经济生产优势不突出,在抚育教育上优势比较突出,家庭整体发展的牵引力不断地将妇女从职场拉回到家庭教育中。[7、8]如此,虽然从家庭整体发展角度来看,陪读是女性利他主体的体现,但是从个体价值实现的角度来看,陪读是农村妇女的无奈牺牲,她们不仅失去了实现自身劳动和社会价值的机会,而且生活世界局限于家庭之中,这导致她们经常容易甚至陷入到亲子冲突、精神焦虑和困境中。[9-11]但也有少部分学者认为陪读是部分妇女在代际经济支持和婚姻性别权力优势的条件下,为了进城获得闲暇生活的隐性表达,即:妇女为了追求赋闲的城市生活而将生计压力转移给老人和男性,主动选择了进城陪读。[12]实际上个体主义与家庭主义作为两种价值取向在实际的陪读过程中对妇女而言并非完全冲突,“半工半陪”的生活模式、教育觉醒的阶层意识与以家庭为重的道德伦理,支撑大量的青年女性返乡陪读。[13]
总的来说,既有研究大部分是将陪读作为一种社会现象,或将陪读妇女作为一种社会群体进行分析。少有研究从农民家庭陪读行为的性质出发来具体分析其陪读实践,在阶层流动趋势整体变缓的背景下,教育作为实现农民阶层流动的渠道越来越重要,陪读本质是农民家庭为了实现阶层流动而采取的一种以精力投入为主的教育风险投资行为,也即一种典型的教育竞争行为[14]。如此,可从教育竞争的分析视角来研究农村妇女的具体陪读实践,即:教育竞争时代下县域农民家庭到底如何陪读?是否有差异?陪读作为一种教育竞争中的风险投资行为,又是通过何种路径来影响学生的学业成就,最终推动农民及其子女教育阶层流动的分化?
二、教育竞争的分析视角
从教育竞争的视角来分析农村妇女陪读的具体实践,需要界定教育竞争的内涵与外延,并理清楚教育竞争概念外延与妇女陪读实践的具体关联。
1.教育竞争的概念界定
围绕教育竞争,学界目前较多是在社会现象上比如择校热展开具体描述,而少有研究从社会事实层面对其进行界定。布迪厄在文化再生产理论中认为教育只是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现有阶层权力关系合法化的工具,而围绕学历、文凭等文化资本的教育竞争则是推动资本主义社会运作的第二法则。[15-16]受此启发,本文将教育竞争内涵界定为:在一个稳定的社会阶层结构和文化系统中,所有旨在竞争教育资源、获得文化资本,提升阶层地位和实现阶层流动而采取的教育行动和策略都可视为教育竞争。按照行动主体的不同,其可分为以个体为单位和以家庭为单位两种类型。考虑到当下“我们不能输在起跑线上”、择校热等以家长参与为特色的教育竞争现象,本文主指以家庭为单位的教育竞争。
在概念外延上,为了获得教育竞争的胜利,教育竞争在社会行动实践上至少包括资源投入、策略选择和主体关系经营(如亲子关系、家校关系)三重维度。资源投入包括家庭客观的物质资源投入与家长对子女学习的精力投入。策略选择则是父母在采取教育竞争策略的理性化的判断与选择,比如是否陪读或者择校,以及如何陪读与择校?主体关系经营则是学校、家长与子女围绕学业成就和个人成长所进行的互动以及关系样态。以教育竞争为视角,基本预设便是父母只有在资源投入、策略选择与主体关系经营上采取相对较为理性的实践,其陪读实践才会取得较好的教育竞争效果。反之,则效用有限或起到相反效果。
2.教育竞争视角下的陪读实践
从教育竞争的资源投入、策略选择与主体关系经营的三重实践维度出发,解析农村妇女的返乡陪读,则可以进一步细化为以下三点:第一,与高价购买私立学校学位的物质资源投入不同,陪读属于典型精力投入。第二,陪读涉及的最重要的主体关系为亲子关系。母亲陪读实践的第一重任务便是经营良好的亲子关系,唯有如此,陪读妇女才能充分发挥陪读的正向积极功能。反之,则效用有限或者起相反作用。第三,陪读对大部分普通农民家庭而言是为了长远的教育发展与阶层流动而采取的一种策略,该策略在现实生活实践中受家庭一系列条件比如经济收入、陪读妇女文化水平的具体约束,且因此产生不同县域农村家庭差异化的陪读实践样态与教育竞争效果。
据此,本文分析思路是:教育竞争中的风险投资—农村家庭陪读差异化实践—陪读对教育竞争效用的作用路径—农民子女教育阶层流动分化。第三部分为农村妇女陪读实践的经验呈现,本文将按照一定规律,简要划分三类家庭经济收入不同的群体,按照生活照料、亲子沟通、情感陪伴、手机管理呈现农村妇女差异化的陪读实践,并以亲子关系质量和子女成长差异为标准概括出三种样态类型。第四部分为机理分析,透析陪读对教育竞争效用的作用路径。第五部分为结语与讨论,以县域家庭陪读分化透析农民及其子女教育与阶层分化,讨论家庭场域中的阶层不平等的再生产。
3.田野与方法
2021年围绕“农村青年父母陪读与教育竞争行为”问题,笔者采用质性研究范式中的个案研究和深入访谈方法在湖北昌县和河南阳县做了为期50天的博士论文田野调研。为了突出小样本质性研究中的代表性与典型性,本文重点以出生并成长于农村的80后青年父母为重点,Xcmbap/J1fa/OAdCI3DxQQ==作为“改革开放时代出生的孩子”,80后具有承载农村社会经济分化和家庭教育演变的期群代表性[17],他们大部分已经结婚,其小孩也刚好进入到关键的升学阶段。在实地调研中,笔者发现10万元基本上是湖北昌县和河南阳县的“中等收入线”[18],即:家庭只有达到这个收入水平才能够过上体面的县域生活。以此为依据,笔者进一步区分出上、中、下三种层次的家庭,并计划每种类型的家庭各收集10个案例。笔者总共深入访谈了27个家庭的父母和子女。需强调,简易的经济分层并不是绝对意义上针对农民的阶层划分,主要为了更好呈现不同经济收入层次的家庭中妇女的陪读差异。本文将从家长的学历、工作、购房情况,以及子女就读学校、班级、成绩、是否留守来对27个案情况作出一定类型介绍,后文分析中的具体个案则进行了化名处理。
上层家庭即家庭年收入大于或等于15万元的家庭,共有10个家庭属于这一层次。青年父母部分学历水平为大专或中专,职业为乡村老师、医生,部分学历水平为初中及以下,职业为包工头、个体户、大货车司机。除了2户没有在县城购房,其他8户都在县城或者市里有房产。子女就读的学校一般为县市的重点学校或优质民办,且他们绝大部分都在重点班。家长对小孩的成绩在年级的排名比较清晰,7个小孩在年级排名属于优秀,3个属于中等。从家庭结构上看,大部分上层家庭的父母能够陪伴在子女身边,10个家庭中只有1个小孩属于半留守,由母亲在家陪读。
中层家庭年收入在10-15万元,有9个家庭属于这一层次。青年父母学历为初中,大部分人的职业为普通的务工者或小商贩,比如乡镇小装修店老板。9个家庭中,有4个家庭在县城买了房,5个尚未买房。7个小孩都是在县城读书,2个小孩在乡镇读书,但就读的学校属于一般的公办或者民办学校,只有1个小孩是在县重点小学,但是属于最差的班级。几乎没有中层家庭的小孩在重点班级。从成绩来看,5个小孩的成绩属于班级中等偏上,4个小孩的成绩较差。最后,在家庭结构中,有3位小孩属于半留守,母亲在家陪伴,6个小孩有父母陪伴。
下层家庭年收入低于10万,有8个家庭属于这一层次。青年父母学历大都为初中,是普通的务工者,且以跨省外出务工为主。只有2个家庭在县城买房,6个家庭尚未在乡镇或县城买房。5个小孩在县城一般的公立学校和私立学校读书,1个小孩在乡镇上学,2个小孩在村小上学,这说明大部分下层家庭也将子女送进了县城,其中有3个是在县重点小学和初中,但其中2个是在最差班级,另外1个则是普通班,没有下层家庭的小孩在重点班。从成绩来看,大部分下层家庭小孩成绩在班级排名中等偏后。从家庭结构来看,有2位小孩属于全留守,4个小孩属于半留守,均为母亲在家陪伴,只有2个小孩的父母都在身边。
三、农村家庭陪读的差异化实践
1.高质量陪伴与子女主体性培养
全面陪读与自主成长。上层家庭青年父母都陪伴在小孩身边,陪读妇女能够在生活照料、教育投资、学业监督上发挥全面作用。母亲作为教育的主导者,比较注重给小孩充分成长的自主空间。
案例1:卢芬,大专,1980
我认为家长的作用就在于引导、习惯和内驱力,我常对儿子说的一句话便是:“你就是一颗小树,现在有点歪了,我就带你走一次,扶你一把”,我会每天辅导他,教他怎么解决学习中的困难。我尊重他的想法,但也有我的底线,在我允许范围之内,比如网吧、手机和早恋,情节不严重,我都可以忍受,他中考时早恋,我以引导为主,后来就化解了,但小学毕业时他出去跟别人一起打群架,这件事情就触犯了我的底线,所以我动了手,要让他记忆深刻。
以卢芬为例,在全面陪伴中,她既坚持有原则的民主与有底线的尊重,也讲究有情境的干预。即当小孩在学习、社交、生活上处于正常的发展轨道内,父母便给予小孩充分的信任和尊重。但若小孩在成长中违反了原则和底线,父母就及时纠偏,让子女明白行为所带来的后果的严重性。在生活习惯、隐私、早恋、手机这类并不涉及原则和底线的行为管教上给予其小孩一定的试错空间,以此赋予小孩充分自由的成长空间。卢芬的儿子刘一不仅考上了县重点高中,而且顺利考入了省重点大学,其对母亲的陪伴尤为感恩。
“讲道理”的互动式沟通。小孩在学习成长过程中会遇到一系列困难与危机,比如与同学攀比吃穿、师生矛盾、早恋等。父母需要及时与子女沟通,引导子女正确认识、判断并处理这些问题。上层家庭的母亲通常更偏向以“讲道理”的互动式沟通来协助子女解决成长中的问题。
案例2:陈玲,初中,1986,全职陪读
在我感觉沟通特别重要,要让她体会到自己做主。我女儿喜欢看《斗罗大陆》,我也看,想全方面了解她,她青春期比较敏感,我站她的立场跟她聊,挺有用。班里同学攀比送昂贵的礼物,我就跟她讲老师的意思是让你们学会互相分享,她就不买了,但我知道她也需要被认可,所以我让她自己管压岁钱。虽然我很反对她早恋,但是我对她说只要不荒废学习就行,她很有主见,不能跟她硬来。
陈玲在亲子沟通中首先非常注意随时把握小孩的思想动态,这是亲子有效沟通的基础,其次她更倾向于从子女角度去认识问题,引导子女自己去思考,而非直接给出具体的行为建议。最后,对于早恋这样的成长问题,她深知与其强烈地批评或者管教,倒不如当一个耐心的倾听者,维持自己与女儿之间的沟通桥梁。当笔者问及马琳琳对其母亲的看法时,她极为自豪地说:“我的妈妈很伟大!尤其是她知道我有男朋友,跟我说只要不耽误学习就行,这点特别给力”。
有效的手机治理。学生的注意力和专注力是极其宝贵而又难以培养的品质,但这又极为容易受到手机影响。调研发现,上层家庭普遍不存在小孩手机游戏的管理难题,这归因于上层家庭妇女采取了有效的管教措施。她们共同做法有三点:其一,以身作则,言传身教。比如,卢芬与丈夫约定在家中不能玩手机。程艳丽则是搬走了家里的电视。其二,有条件和时间限制地允许小孩玩手机,规定小孩玩手机游戏的时间,父母会保证监管力度,在亲子之间树立关于手机使用的强规则。其三,丰富小孩的业余生活和心灵世界,如阅读、旅游、上兴趣班,这是上层家庭培养小孩注意力与专注力,避免小孩沉迷手机游戏和快消无营养的网络文化的根本有效路径,10个上层家庭中有7个家庭的小孩都是在兴趣班、夏令营、旅游中度过暑假。
2.低质量陪伴与子女内驱力不足
有限的陪读。中层家庭和部分返乡陪读的下层家庭的妇女因学历水平有限,只能胜任小孩小学阶段的学业辅导,而一旦小孩进入到初中便很难辅导作业,陪读妈妈只能购买市场化的教育服务,但因自身文化和信息资本相对匮乏,往往也很难筛选出优质的市场资源,城乡信息资本差距进一步制约了回乡陪读母亲的实践。[19]事实上,中层和部分下层家庭中的妇女陪读实践的维度、功能和目标相对单一,一般限于生活照料、情感陪伴。正如从北京返乡的牛莉所说:“感觉生活一下子回到了原点,不太习惯,他们的作业我也辅导不了,每天的生活就像被圈在笼子里,洗衣服,做饭,搞卫生,一下子空下来,就循环,也没觉着轻松,但也帮不上什么”。另外,全职陪读的妇女还要承担家庭生活的经济压力与子女学习的精神压力,进一步影响其陪读效用的发挥。
说教式沟通。面对小孩成长过程中的难题,比如手机、早恋、作业,中层与部分下层陪读妇女更偏向以说教的方aaa55a64fe6dbe05586de23d6506dc0d式来管教小孩,说教式沟通往往与直接、过多干预同时出现,母亲和子女之间并没有相对稳定的边界感,子女甚至有时缺乏一定的安全感。
案例4:周莹,1984,初中
儿子进城读书后成绩下滑,我就开始嚷他,你让他写作业,他就不写,根本知不知道咋教育。我嚷他,他会哭,老师嚷他,他也哭,所以,现在老师也不喜欢他,家长也不喜欢他。唉,我没有什么耐心,不干活不行,时间长了,压力就会上来,一不听话,就控制不了。现在我有点自责,有时候想他犯的错也不严重,不应该嚷他或打他,但是还是控制不住找他发泄。现在关键是不知道他咋想的,从不跟我顶嘴,但他也不愿表达。
周莹虽知儿子郑原性格比较偏内向,但是不如意的成绩直接激化了她内心的焦虑感,辅导儿子写作业完全变成了对儿子发泄不满。在周莹的“嚷”和“打”中,其子郑原日渐不愿意向母亲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
妈妈比较会嚷,说一大堆,比如不学习会怎么怎么样,但她基本上说的都是同样的话,我都知道下一句是什么,以前是哑口无言,现在我就知道咋回了,就这样了,那我还用说啥?
说教式沟通不仅会瓦解亲子之间的沟通桥梁,在亲子之间滋生不信任感,而且一旦涉及到学习,便很容易引起亲子矛盾与冲突。如此,父母和子女虽然在一起生活,但思想和心灵上却处于完全不同的世界。在这种貌合神离的亲子沟通中,不仅父母觉得很无力,“为什么他就不听话”,小孩也觉得父母为什么不理解自己“妈妈为什么不能够对我更温柔一些”,长久以往,亲子沟通会呈现出隔膜。
高压式陪伴。因陪读牺牲了一个家庭劳动力,而教育又是家庭发展的唯一机会,中层家庭和部分下层家庭的妇女陪读处于极高的经济压力和精神压力之中,为了取得更好的学业成绩,相当一部分家长会通过严格的学业监管参与子女学习,子女处于家长无时无刻的监管之下,父母也无时无刻不因子女学业成绩而心情起伏。
案例5:龚霞,1980,大专
我想尽可能陪伴他成长,以前为了督促他学习,给他送完饭后还有20分钟休息时间,我就会盯着他报听写,小孩很抵触,我也一肚子窝火,我陪他做作业就是一种死循环,你盯着他写,他就拼命地在这里给你磨洋工,感觉小孩天生就是来造反的。刚上初一时干涉特别多,作业没写完会用棍子打手,最生气的是他在厕所玩手机,我就用衣架抽他膀子。现在干涉没那么多了,两人关系也没那么紧张了。
对小孩而言,并不一定认同父母带有自我牺牲色彩的陪伴,这种缺乏充分的自主空间和信任的过多陪伴其实就是无时无刻的监管,容易引起小孩的反叛心理。正在上初二的龚小星对其父母监管式陪伴表示不认同。
爸妈都很关心我,陪我时间很多,但感觉很奇怪,像是用一根竹竿吊着我想要的东西。他跟我说如果我考入全班前10就给我买一个mp3,但这基本是我无法实现的目标,幸亏妈妈生了妹妹,感觉可以分散他们注意力了,我就可以偷偷玩游戏了。
可见,严密的监管不仅会干涉子女自主成长的空间,剥夺子女自主学习和生活的乐趣,而且会使原本轻松、自主的学习变成一个家庭内部的道德难题。好几位小孩一想到自己成绩不理想,就感觉“考不好感觉对不起父母!”。学习道德化会让小孩丧失对学习和思考本身快乐的感知,易让小孩丧失学习的主体性,变成一个由压力驱动、道德驱动的被动学习者。需明确,低质量陪伴并不是反对母亲返乡陪读,中层和部分底层家庭妇女陪读实践极为紧张,而且陪读功能也是极为有限的。因此,单从围绕学业而形成的亲子关系来看,中层和部分底层妇女陪读实践的效果有限。
3.缺失的亲辈陪伴与子女发展困境
情感认同困境。相当一部分下层家庭青年女性基于生计的压力无法返乡,只能将子女留给老人照料,由老人陪读,或送到全寄宿的民办学校。因为亲辈陪伴的缺失,留守儿童和青少年出现了对亲辈的情感认同不足的成长困境。
案例6:马蕊,女,13岁
笔者:“你多久与爸妈见一次面?”
马蕊:“春节爸妈就到我们这边来,暑假我们就到他们那边去。我经常面临的一个困境是,我不知道长大了该孝敬谁,妈妈对我有生育之恩,爷爷奶奶对我有养育之恩。平时在家里就玩手机,弟弟吃饭时就单手刷抖音,不吃饭时就双手玩游戏,爷爷奶奶天天忙活,也管不了。但是一到爸爸妈妈那边,手机就没那么香了,妈妈会带我们出去玩,晚上就特别想跟妈妈睡。父母在时会给我和弟弟买很多东西,带我们去逛公园。父母不在时,就很无聊。”
当问及留守儿童与父母见面的频率时,笔者心中预想的回答是“暑假我们过去,寒假爸妈回来”,原本亲子一体组成一个家,村庄中的家应该是马蕊唯一的家,但常年分居使得马蕊已经在潜意识里有两个家“暑假我们到他们那边去,寒假他们到我们这边来”,父母和自己在马蕊的潜意识里已经不是一个紧密联系的完整统一体,而是定期来回拜访的假期亲人。长久的分离已经让马蕊产生了一定的情感认同困境“我不知道长大了该孝敬谁,妈妈对我有生育之恩,但是爷爷奶奶对我有养育之恩”。另外,与情感认同相伴随的往往是留守儿童对父母陪伴的渴望,“一到爸爸妈妈那边,手机就没那么香了”,再好玩的游戏也难以抵抗父母在身边的温暖。
手机游戏中的童年。当对父母的情感需求得不到回应,马蕊及其幼弟便自然而然地借助手机来消遣时间。这说明,农村的留守儿童沉迷游戏的深层次原因可能是父母陪伴缺位导致缺乏生活意义。[20]即父母其在场本身对于孩子而言就是激活生活意义、丰富生命、滋养情感必不可少的环节。父母一旦缺位,小孩的生活意义世界极为单薄和匮乏。日渐空心化的农村也不能为留守儿童提供丰富的休闲场所并创造一个相对丰富的意义世界,繁忙劳作的祖辈更是无暇顾及或者监管小孩玩游戏。马蕊4岁的弟弟所有成长时间都被低质量的手机游戏和毫无营养的抖音快手所占满,一旦不给手机,其弟弟就会以不吃饭来反抗,幼童宝贵的注意力、专注力和对家庭的亲情依恋都过早地被手机剥夺。事实上,农村留守儿童和青少年手机沉迷已经成为了一个亟需关注的社会问题。全国未成年人网络运用调查显示,留守儿童每日上网时间不仅超过限定时间,有近30%超过每日3小时,其更容易遭受网络不良信息、诱导性消费的影响。季为民、沈杰:《青少年蓝皮书:中国未成年人互联网运用报告(2021)》在武汉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的《华中三省九县“一小”调查》中,67%的家长认为孩子严重沉迷手机,事态已经十分严重。武汉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华中三省九县“一小”调查报告——农村留守儿童手机沉迷问题调查与对策建议》
难逆转的发展困境。在城乡教育差距扩大、网络使用数字鸿沟与空心化的县域农村成长环境中,农村留守儿童的发展困境不再限于情感培Cz/9fLW14l2CS/JwZYf8FXKQZsrfvK3vyyZmrhbXyV8=育,而是结构性发展困境难逆转。以马蕊为例,对父母情感认同困境和陪伴渴望,让马蕊过早地、片面地将人生和生活的意义理解为享乐,“人来这世上走一走,有啥意义,就是为了开心,来见一下这个世界,感觉来世上就是来玩的,开心最重要,不开心,没啥意义”,安静平淡的农村生活既无法满足她对丰富的情感和意义世界的追求,她也不愿意离开相依的祖辈和弟弟去城市过紧张、充实、充满竞争和自我奋斗的生活。这背后的纠结与挣扎实质上说明了全留守儿童在家庭、学校和社会生活中并没有得到充分的情感滋养和生活锻炼,对生活意义的体验感不足。除此之外,虽然手机作为一种客观的现代社会的媒介并非是洪水猛兽,但农村留守儿童较为突出的手机沉迷毫无疑问使其在人生发展之初便失去发展可能的风险,典型案例如下。
案例7:李星,男,14岁
湖北昌县14岁正在上初二的李星,父母离异,父亲再婚,父亲常年在外打工,继母带着弟弟在县城陪读,他常年跟着爷爷奶奶在村中生活,在没有手机前,李星比较喜欢帮助爷爷奶奶干农活,休闲时便和奶奶在村庄中串门,后来父亲为了弥补他,给他买了一个千元机,他便再也不愿意出门了,爷爷奶奶也无法叫动他干活了,为了更好地打游戏,李星还要求与爷爷奶奶更换网络信号更好的房间,每天一下学就躺在床上玩手机,谁都叫不动,爷爷奶奶感觉孙子已经废掉了。
以李星为例,手机沉迷对其未来发展的影响不仅是争夺了农村青少年宝贵的成长时间,更为紧要的是,资本主导的网络娱乐时空会以消费主义和娱乐主义消解农村底层的奋斗文化,并通过挤占学习时间瓦解农村家庭的教育发展的可能,这种基于社会环境系统性变迁而产生的留守儿童结构化发展困境越发难以逆转。
四、农村家庭差异化陪读对教育竞争效果的作用机制
1.学业组织化参与
陪读的第一目标为提升子女学业成绩与升学机会。如此,陪读实践对教育竞争结果最直接的作用路径是学业过程的组织化参与。按照学业介入深度以及教育效果层次,陪读具体分为四层:第一,扮演照料者角色,减轻子女生活烦琐,让学生有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学习。第二,扮演“监督者”的角色,监督学生落实学业任务。第三,扮演“教师”角色,直接参与子女的学业过程,比如辅导学生写作业。第四,扮演权威的领导者角色,通过经济资源和文化资源的转化,管理并安排学生的学习、劳动与闲暇秩序,但并不过多直接参与到子女具体的学习、劳动与闲暇之中,而是让学生自己探索和组织学习生活。比如在暑假为子女选择合适的兴趣班或者补习班、旅游。从第一层到第四层,陪读妇女其在子女学业中的参与内容越来多,程度越来越深,且发挥的教育效用越来越强,但介入方式也从直接的协助逐渐变为间接协助子女组织自己的成长生活。
明显可见,上层家庭妇女对子女学业组织化参与是全面又深入的。而中层和部分下层家庭的妇女耗费了极大的代价,但在子女学业组织化参与较浅,其一般止于生活照料和学业监督。整体来看,下层家庭则很少参与学生的学业与成长。经济收入不同层次家庭妇女在子女学业组织化参与的差异会直接导致其陪读中“读”的效果不同。这一方面可归因于家庭经济水平与人口结构的条件基础不同,比如上层家庭妇女获得了丈夫的协助,而中下阶层的男性一般疲于生计奔波,陪读妇女只能独自监督小孩。另一方面,也可归因于家长对如何参与子女学习的教育理念与实践能力有所不同。
2.社会化风险化解
现代社会发展出现的手机游戏、青春期与校园霸凌给青少年正常社会化带来了系统性风险。如此,陪读对教育竞争效用的另一个作用路径便是青少年社会化风险化解,即通过陪读避免子女沉迷游戏、早恋,出现厌学、逃学、习得不良价值观与习性。然而,我国剧烈社会变迁导致代沟的不断延展,青年父母在科学教养、化解青少年成长风险的实践上依然处于不断摸索的状态。[21]如此,父母的陪伴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帮助子女化解青春期社会化的风险,高度依赖父母亲子沟通的技巧与实践。美国心理学家戴安娜·鲍姆林德按照父母对待儿童的情感态度要求和控制程度,将家庭教养中的亲子关系分为权威型、专断型、放纵型和忽视型这四种类型,并且认可了以理性和民主为特征的权威型亲子关系在促进儿童身心健康和学业发展等方面所具有的适用性与科学性。这就要求陪读妇女在亲子沟通中,既要讲原则,又要讲方法,还需采取互动式的沟通模式。
上层家庭妇女有更多的时间、精力与资源去从容地探索针对子女的适用性技巧与方法,且她们大部分在县城或者城里生活,也更容易受到现代科学教养理念的影响,正确地处理子女成长中的风险。中层和部分下层陪读妇女也有探索科学的亲子沟通模式的强烈意识,但因高度紧张子女学业成绩以及经验匮乏,她们往往容易在慌乱中病急乱投医,比如当说教式沟通和打骂式教育在手机管理上不奏效之后,陪读妇女要么选择回归传统放养,要么则以更紧张的姿态来直接介入子女的学习生活之中。而选择留守的下层家庭,因父母监管匮乏,其子女成长面临系统性的发展风险。
3.成长主体性培养
主体性在哲学概念中原本指作为主体的人在思想与行动中所表现出来的能动性、自主性与自为性。在教育实践中,成长的主体性则一般指青少年对学习和生活的主动性或内驱力,比如对学习的热爱、远大的理想以及为了实现理想习得的勇气与毅力。现代教育理念认为,作为一种非认知行为能力,成长主体性对个体发展影响胜于一般性的认知行为能力,提倡青年父母在家庭教育中应顺应教育现代化转型的趋势,引导小孩自己去发现学习的乐趣与成长的挑战性,从小培养小孩对学习和生活的热情、动力。小孩成长主体性培养是妇女陪读实践对教育竞争作用的第三条路径。
然而,在物质充裕和娱乐消费主义主导的网络信息时代,成长主体性的培养并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这就要求陪读妇女必须在陪伴中把握亲子关系的边界,既让其能够充分在学习、休闲、劳动生活中充分体验到刻苦学习,不断进步的乐趣,又必须让其接受一般社会化管教。上层家庭妇女在全面陪伴、互动式沟通与以身作则的表率中形塑亲密但有边界的亲子关系。中层和部分下层家庭的妇女在有限的陪读、说教式沟通与高压式陪伴中,亲子关系边界模糊或疏远,难以对小孩的主体性产生实质性的影响。下层留守家庭中亲子关系疏远,家长对学生成长主体性培养难以起到持续性正向作用。
有意思的是,笔者每次访谈结束后都会给小孩讲解中职、高职、本科、“985”和“211”各类大学,并问一问他们未来升学的目标。调研发现,上层家庭小孩对于未来的回答往往直接又干脆,其目标往往是高水平的重点大学,也倾向于认可严格的学校管理模式和父母管教。中下阶层家庭的小孩往往只是对大学比较感兴趣,但对于自己的目标是什么则往往是尚不清楚或不敢说,而且普遍不太认可甚至排斥充满竞争压力的学校和父母管教方式。因物质充裕和网络时代的来临让农村小孩的学习和人生主体性的培养备受挑战。
五、结语与讨论
在农村经济分化背景下,本文从教育竞争的视角来分析县域农村家庭陪读实践。研究发现,农村家庭陪读实践存在分化,以亲子关系质量和小孩成长结果为标准,三种层次家庭陪读的实践样态可概括为“高质量陪伴与子女主体性培养”“低质量陪伴与子女内驱力不足”和“缺失的亲辈陪伴与子女发展困境”。这说明农民经济分化与教育实践效果确实存在一定的匹配关系。进一步讲,县域农村家庭陪读的差异化实践分别以学生学业组织化参与、社会化风险化解和成长主体性培养为路径加剧了整体家庭教育竞争效用差异的扩大化,并以此推动了不同家庭子女学业成就和农民的阶层分化。这种“不平等的陪伴”正如拉鲁在《不平等的童年:阶级、种族与家庭生活》中所讲的,它直接再生产了家庭领域中的教育不平等。[22]不同的是,拉鲁认为其作用的路径是家庭教养模式,本文认为它嵌入在更被社会广泛感知的教育竞争的过程机制之中。
值得讨论的是,以陪读浪潮为代表的教育竞争实践,不仅推动了家庭领域的阶层不平等的再生产和底层分化,它还作为一股力量推动了我国教育不平等的重心从制度到阶层的渐变。在以往研究中,围绕农民及其子女的教育阶层流动,学界主流认识是深刻教育不平等造就了底层阶层流动的困境,而我国特有的城乡二元体制是教育不平等的主要成因,由此,破除城乡二元制度,加大对农村的资源输入,改善农村子女制度性起点不平等是常见的教育治理途径。然而,尽管我国政府多年来一直在农村教育上持续不断地加大投入,但也难以完全改变农村教育质量日渐衰败的现实,这说明制度视角下的教育不平等分析已经很难对现实做出完整解释。结合改革开放以来我国阶层分化、社会转型以及日趋白热化、内卷化的教育竞争的社会现实,本文认为当下我国真正驱动教育不平等的力量,正从城乡体制区隔所形塑的制度不平等逐渐向家庭出身的阶层不平等发生渐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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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勤美)杨 洋 杨 波,张 娅 郭 芸,王勤美,蒲应秋
Research on the Differentiation of Accompanied Study in Rural Famil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ducational Competition
YIN Qiuling
(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Development,Nanjing Agricultural University,Nanjing,Jiangsu,China,210095)
Abstract:
The wave of accompanied study that has emerged in the context of rural economic differentiation can be analyz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ducational competition.Accompanied study is a typical educational competitive behavior characterized by parental energy investment in the form of parent-child relationship cultivation.Based on field research of 27 family cases,this study found that the practice of accompanied study varies because of different family conditions.For women in upper-class families,it manifests as high-quality companionship and cultivation of children’s subjectivity,while in middle-class families,it manifests as low-quality companionship and insufficient intrinsic motivation in children.The practice of elderly relatives accompanied study in left-behind families at the lower stratum is characterized by the absence of familial companionship and developmental challenges for children.The differentiation of accompanied study practices in rural families at county level further exacerbates the widening gap in the effectiveness of family educational competition,with organized participation in children’s academic studies,social risk mitigation,and the cultivation of individual subjectivity as pathways.This trend propels the educational differentiation of rural children educational access and farmer differentiation,and the transition of the driving force of educational inequality in China from institutional to hierarchical levels.
Key words:
rural accompanied study;educational competition;lower stratum differentiation;rural post-80s generation; parent-child relationsh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