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循证社会工作中的情感议题

2024-09-29陈伟杰

【关键词】循证社会工作 情感 胜任力 支配力

一、绪言

(一)研究背景

社会工作经历100多年发展,以多元化的知识体系面世,产生了诸多持续不断的内部争议。比如,人们通常认为,社会工作兼具科学与人文的特质,然而科学与人文却未必能够协调相处.专业之中存在实证主义与阐释主义的各种分歧①。在更为具体的实践层次上,这往往体现为理性一技术与关系为本、理智与情感之间的张力②。科学取向的社会工作秉持实证主义/后实证主义的哲学传统,其源头可以追溯到先驱玛丽·埃伦·里士满(Mary Ellen Richmond),后经历经验临床实践运动(EmpiricalClinical Practice)等科学化进程,当下与源自医学而推广至众多学科的循证实践浪潮汇合,走向循证社会工作这一最新阶段③。如今,循证实践虽已在西方社会的教育和实践领域占据主流地位,多年来却也面对各类实践研究主张的挑战。这些实践研究具有治愈(cure)和关怀(care)两类取向,与“诠释论”和“人文关怀论”以价值/关顾为取向不同,治愈取向下的批判实在论和关系为本论仍然追求科学的解释④。其中,关系为本取向所持有的一个重要假设是,人是兼有理性和情感(有意识和无意识)的存在,情感的维度丰富了人际关系,同时也使其复杂化了;一种重要的实践方法是开展“反身实践”(reflective practice),关注社会工作者及案主的情感投入,以及社会工作者与案主间的情感关系⑤。由此可以看出,情感及其处置是关系为本取向的中心议题之一,反身性一关系一情感是其中的关键词。

循证社会工作强调证据是实践的根基,构建证据金字塔以将不同类型的证据分层,认同随机对照试验和基于随机对照试验的系统评价为最高等级的证据,要求社会工作者遵循证据所示的操作指南展开介入。与关系为本论将情感置于中心位置不同,本文所关注的循证社会工作,在其试图建立要求社会工作者依从的规范(prescriptive)框架内⑥,似乎并没有给情感留下一个位置。从形式上看,理智与情感之间存在一条鸿沟。这条鸿沟契合于西方思维常见的分类,即将理性与情感视为相反的两种力量,一端是情感和非理性,另一端是理性和认知。这种极化现象在西方社会学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延续。比如,马克斯·韦伯(Max Weber)根据是否合理及合理的程度将社会行动划分为目的合理、价值合理、传统和情感的行动四种类型。塔尔科特·帕森斯(Talcott Parsons)将行动区分为工具性行动和表达性行动,都是分离情感与理性的做法⑦。这也让循证实践的理论架构中没有情感的空间变得容易理解。

对于理性与情感、理性一技术与关系为本之间的对立,有的研究试图寻找解决方案。比如,郭伟和在认识论层次上讨论实证主义和主观解释主义,指出两者其实“都以一种批判反思的主体性为前提,都是对生活世界的一种居高临下的系统控制实验或者全面经验反思,由此得出的结论是一种上帝式的普遍性知识或者普遍的意义之网,但是极少能够贴近案主的生活世界,给他们以实际帮助”,倡导以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意义上的反身性实践来构建社会工作实务理论①;在后来的研究中,他又指出,“实证主义认识论和诠释主义认识论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这背后涉及社会本体属性的分歧”。但是,这两者的争论是在关于如何理解和解释世界的层面上发生的,而社会工作不应满足于理解和解释世界。因此,提出用一种由约翰·杜威(John Dewey)而至唐纳德·舍恩(DonaldSchon)的新实用主义提供“微观整合性理论框架,提升社会工作专业的实践能力和效能”②。可以看出,这类思路是从两类实践各自的认识论出发,以承认两者的差异与区隔为起点,向外寻找超越性的解决方案。而另外一种思路则是从质疑社会工作实践中上述区隔是否真的存在人手的。理查德·英格拉姆(Richard Ingram)就指出,社会工作实践中的理智与情感之间事实上并非完全对立,而是存在一定的相互依赖的。如果在一个包含感知、神经学、心理学和社会一文化元素的广阔视角当中去理解情感,那么上述关于理智与情感之间是相互依赖关系的观点便变得更容易理解③。这就为探讨两种实践路径的分歧开辟了另外一种思路。与过往研究侧重于从理论层面探讨不同,在本文中这一思路将走人经验的具体层面,这是将相关讨论往前推进不可缺少的中间环节。

(二)研究问题

如前所述,循证实践作为科学取向的最新范式,突出强调的是社会工作中理智的一面。那么,以社会工作的循证实践为探究对象,讨论具体的经验过程中情感维度与理智之间的关系何如,其重要意义不可忽略。基于上述考虑,本文以已有的情感研究和情感与社会工作关系研究为基础,梳理对社会工作实践的情感理解路径。在此基础上,本文聚焦循证社会工作中的情感议题,阐明在循证范式的多层次服务实践与研究中,情感对于不同操作节点所具有的意义。

二、情感的概念结构及其与理智的关系

(一)情感的概念结构

迄今为止,情感概念没有得到清晰的定义,其本身与一些相似概念之间存在模糊之处。不过,人们倾向于把sentiment,affection,mood,passion等相关概念皆置于emotion之下,从而包括情感类型的范畴①②③。综合生物学(神经科学)、社会学、心理学和精神分析学的研究观点,情感概念若要得到完整的理解,就需将社会建构、认知、无意识和生物等多重要素包括其中④⑤(参见图1)。

情感具有生物学的基础。神经科学的研究表明,情感过程发生于人脑的杏仁体(amygdala)、前额叶(frontal lobe)和皮层(cortex)之中。杏仁体是人脑的情感中枢,它的损伤会引发人的情感学习能力缺失,无法通过与社会背景及之前的经验相连接产生情感反应。新皮层( neo-cortex)的功能则是将理智和评估应用于最初的情感反应之中。例如,当听到“呼”的一声响时,出于安全之需,海马体会调动人做出快速离开这样一个即时反应,而新皮层则会帮人思考响声从何而来进而评估所涉风险的等级。前额叶损伤的影响是人会丧失帮助思考复杂情境的体细胞标记物(somatic markers),而这些体细胞标记物是与直觉(gut feeling)相关联的,直觉可利用先前的知识和经验来识别和发动情感反应和推理⑥。在生物学之外,从心理的角度看,情感可分为初级情感和次级情感。初级情感在人类中具有普遍性,不同学科虽然对初级情感的内涵未有统一意见,但都认为至少包含了高兴、恐惧、愤怒和悲伤。初级情感经过混合产生了多样化的次级情感⑦。前述生物学层面的生理变化与心理学意义上的情感体验之间究竟孰因孰果尚无定论⑧,但两者的紧密关联,或者说情感的生物学基础是确定的。

情感的心理体验与生理变化的发生需要目标/事件的触发,这通常有两种可能的路径。一是由人对目标/事件所开展的评价引发。这强调了情感中的认知因素,意向性(intentionality)成为情感的重要特性⑨。这种认知的意向性受到文化意识形态、信念、规范和社会结构的约束,这些社会性因素规定了什么被体验为情感,情感应该如何表达等①。二是在根源于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精神分析学那里,情感经由无意识而产生。先前的经历,通常以压迫式的和未被觉知的方式施加影响于人的当下反应②。

(二)情感与理智的关系

情感与理智的关系,并非如一般所认为的那样截然对立。相反,两者之间存在相互连接、相互支持的可能性。这可以从情感自身的可理解性和情感之于理智的必要性来理解,正是这两个方面构成了人类服务的实践过程中情感和理智互通的根基。

情感的可理解性是促成情感与理智互惠的重要因素。人具有反身性(reflexivity),即“一种思考我们的价值观、情感、信仰、文化和经历如何混合到一起影响我们的行动和判断的能力”。这意味着“通过检视情感的来源,包括个人经历及更广的文化规范和背景,我们的情感可以得到充分的理解”③。这个理解的过程显然需要理智的介入,是一种情感与理智交织的过程。

情感的可理解性创造的是理智与情感互惠的可行性,而进一步地,研究表明情感对于理智具有重要的作用。首先,情感与理智的两极对立已经被神经科学的研究证实是错误的做法。研究表明,“如果大脑皮层特别是前额叶与皮层下情感中枢失去联结的话,个人进行任何决定都会存在困难,几乎总是做出看上去非理性的或者至少是次优的决定”④。这类生物学上的证据构成了论证理智的决策离不开情感作用的坚实基础。其次,一些社会科学研究显示个体的理智离不开情感。“情感是理性的公分母”,理性依赖于处理积极情感的能力:“只有当人们运用了情感,才能把人生的游戏玩好。”最后,社会的维系离不开情感的支撑。理性的个体只关注自己的兴趣,因此,社会秩序的生成需要情感发挥作用——“当情感,如爱和同情进入社会情境后,它们将对自我兴趣和自我满足行为给予调整,培育助人行为。久而久之,当助人行为成为互惠性的时候,一个对社会承诺而不是一群自我个人的群体形成了”⑤。

因此,不难理解“所有的社会学理论,都把人们看作受到情感指导的决策者(尽管有时是无意识的)”⑥。在这当中,情感的可理解性和情感之于理智的必要性得到了充分体现。以属于社会互动论流派的角色领会和社会控制理论为例。在其理论中,人是通过角色领会来发展自我概念的。这种角色领会包括领会他人角色和交往态度以及通过自我批评来实现自我控制。由于人具有从特定他人或一般化他人的角度将自身作为客体进行对话的能力,因此许多角色领会是反身性的。在此过程中,人需要通过情感唤起和标识来控制自己的行为。重要的情感包括负罪感、羞耻感、尴尬感、自豪感、自负和移情。“因为不可能对个人的每一个行为和想法都进行监控和制裁,这样,产生这些情感的角色领会的过程就是在社会中进行社会控制的极其重要的机制。”①在这个理论建构中,如果没有情感的标识和控制,那么理智不能做出判断,亦无法对行为进行控制。类似地,在互动理论谱系下其他各种分析情感的理论观点,尽管理论构造有诸多差别,但通常都强调了情感在人类互动中唤起判断和下一步行动的功能②,因而内含情感可理解性及情感之于理智的必要性这两大要素。

三、情感在社会工作中:胜任力与支配力的理解路径

诸多研究从不同的方面关注情感在社会工作中的作用。以下分别基于胜任力和支配力两条路径(前者的心理学色彩更浓,后者的社会学色彩更浓),从情商一情感工作和批判性的情感劳动角度梳理对社会工作实践中情感议题的探讨(参见图2)。

(一)胜任力的路径

胜任力的路径强调作为专业人士的社会工作者运用情感的能力与意愿。“如果情感对人类生活而言意义如此重大,那么通过联结(association),情感将在社会工作者的工作中发挥关键作用。”从能力层面看,这涉及情商(emotional intelligence)的问题,而从意愿的层面看,这涉及情感工作的问题。这两个方面着重于探讨情感对社会工作实践的作用机制。

情商概念的核心是理解作为情感存在物的我们自身及他人的能力。同样关键的是,情商也指向在与别人发生关联时调整、修正和规制我们的情感的能力①。关于情商高的人,大卫·豪(Davide Howe)总结道,他们“总是能够意识到并监控他们的情感,能够注意到(register)他人的情感并给予反馈,能够运用情感改进他们的推理,能够理解和分析他们自己的和他人的情感状态(affective states),能够规制并管理他们自己的和他人的情感与兴奋(arousal),并在互惠的关系中与他人合作”②。情商高者不仅能捕捉前述意识层面的情感运作过程,而且对于无意识层面的情感亦有觉知和反省的能力。情动劳动(affective labor)这个概念可以用来描绘工作中的这种无意识的情感过程。情动(affect)是身体在与其他身体或物体产生感触时,其存在之力或行动之力随着愉悦或悲苦的发生而产生的增减流变。这是一种与身体或者生物的关联,具有非认知和无意识的特征。其重要性在于“在许多情况下,对于信息的接收者来说,有意识接收的信息可能不如她/他与源自非意识的情动/情感共鸣(affectiveresonance)来得重要”③。这是一种不受认知控制的情动潜能,却也能在社会工作中得到处理。

阿莉·拉塞尔·霍克希尔德(Arlie Russell Hochschild)在《心灵的整饰》中将由达尔文、弗洛伊德等所主张的有机模式与杜威、米尔斯、戈夫曼等所主张的互动模式,以及弗洛伊德关于感受的信号功能结合起来,阐述了关于情感劳动的一套社会学理论④。在这里情感劳动包含浅层表演和深层表演。其中,深层表演可以说对应于情感工作这一概念。有学者指出,情感工作是一种受自己支配的情感劳动,是在自己的意愿之下所进行的情感劳动⑤,这反映出了一种与意愿相关的情感要素。

事实上,在社会工作实践中,无论是处理意识层面的还是无意识层面的情感,无论是能力层面的还是意愿层面的情感,与专业关系的建立、反思、道德判断及干预工具的运用皆发生关联。当人们具备了运用情感的能力与愿意,其作用可以展现在以下方面:首先,情感对社会工作专业关系生成与维系有促进作用。情感是有用的(functional)且有明确目标(purposeful)的.是与关系建立和与他人联系的动机相连接的⑥。共情在个案工作和心理治疗中被反复提及,对于专业关系的维系而言是关键的能力①。不管是基于西方个人主义的共情,还是基于中国文化结构的“历史的共情”,都是被认为可通向对案主的深入理解和关系的稳固②。其次,情感对社会工作者的决策具有导向作用。社会工作者“对形势和关系的情感反应会形成一股令人信服和强大的信息流从而引导我们”③。同样,情感也引导道德判断。情感常被认为不利于道德决定的做出④,然而事实上发自内心的情感是道德判断的前提,进而连接了社会工作的介入行动⑤。最后,情感是服务过程中可直接运用的工具。这不仅体现在个案工作中——譬如费利克斯.P.比斯台克(Felix P.Biestek)所阐述的有目的的情感表达和有控制的情感卷入⑥,以及心理治疗中对移情和反移情的关注与利用,在社区工作中亦是如此——正如有学者强调的,应通过结构性情感、情境性情感和自我关联性情感的优化来推动社区治理的提升⑦。

(二)支配力的路径

支配力的路径考察情感发生的主体性问题,这在当下社会学的情感劳动概念当中得到突出的强调。迄今为止,情感劳动理论着重于批判性地探讨外部世界如何压制、规训个体的情感表达,因此,从这一路径理解情感与社会工作,实质是将情感呈现与组织一制度连接揭示情感的外在宰制,提出社会工作实践者的情感由批判意义上的“情感劳动”转化为“情商”所需要解决的基本问题。

霍克希尔德指出存在情感的私人运用与商业运用,后者是指在公共层面关注情感的商业化,其用意是以一种情感的新社会理论分析后工业社会中劳动的性质和后果。卡尔·马克思(Karl Marx)的学说构成了霍克希尔德这一旨趣的理论资源,她将马克思对异化劳动的批判扩展到情感劳动之中。霍尔希尔德以空乘人员的工作为例进行分析,指出情感劳动是“要求一个人为了保持恰当的表情而诱发或抑制自己的感受”⑧。像马克思所分析的异化劳动者一样,当她所研究的那些空乘人员从事情感劳动时,其自身也与从事情感劳动的那部分自我产生了疏离。而在霍克希尔德看来,保持一个未被整饰的心灵才是一种理想的状态⑨。

社会工作被公认为高度情感涉入的工作,因此其实践过程也经常被置于情感劳动的视野之下讨论①。社会工作实践中的情感劳动既可能产生积极反应,也可能产生消极反应,端赖于其属于表层表演抑或深层表演。深层表演能和服务使用者产生良好效应,而表层表演则容易带来情感消耗②。换言之,制度和结构条件所产生的压迫,会对服务提供者产生身心的不良影响,而这种影响亦将因此传递到服务使用者身上。

四、循证社会工作中的情感议题

以下分别从胜任力和支配力的路径人手讨论循证社会工作中的情感议题。在胜任力的层面,笔者从循证社会工作的证据生产(干预研究)与证据运用(循证实践)两大层面分别展开讨论;在支配力的层面,主要探讨情感劳动视角下的循证实践。

(一)干预研究开展过程中的情感议题

干预研究生产证据,是实践研究的一个类别,构成循证实践的基础。依据循证实践所进行的证据分级,基于随机对照试验的干预研究所产出的成果是高质量等级的证据。这种干预研究建立在对群体的研究之上,通过样本均值计算与比较得出关于干预有效性的结论。那么,具有这种属性的干预研究又是如何在其开展过程中处置情感的呢?

在国内社会工作学界,最著名的干预研究项目之一,就是引介自美国,在中国的天津、陕西和河北等省数度进行改编、实施的“让我们做朋友”项目③。在北美,这个社会工作项目采用随机对照试验的方式进行,运用社会信息加工理论,对人选的小学生实施14节课程讲授,引导学生主动调节情绪以解决社会交往中的问题,学会积极、合作性的互动④;而在中国,项目开展有时同样采用随机对照试验方式,有时则因条件所限并不能采取随机对照试验,不过在采取了次优策略之后,干预仍然展示了较好的效果⑤。如前所述,从哲学预设的层面看,一个纯粹科学的研究方式似乎不会给情感的使用留下空间。然而,真实的运用场景会是什么样的呢?研究过程中会遇到什么样的问题?这些问题将会如何处理?笔者对一位在天津、河北两度参与“让我们做朋友”项目执行、管理的社会工作教师Z开展了访谈,就研究执行过程中的情感议题进行了深入交流①。以此次访谈的结果结合相关研究文献来看,项目管理与执行方在文化改编、备课和授课过程中都会认真考虑干预的保真度问题②③④——这与严格执行预定方案紧密相关,而与此同时,情感要素在干预研究的不同议题和环节之中都存在并发挥作用。以下笔者结合有关情感的一般性知识和社会工作干预研究实际进程,从研究项目实施者、服务对象和双方的关系三个角度来呈现情感的作用。

首先,情感有助于帮助研究管理者把握实施者的工作状态。人在不同的条件之下会出现情绪状态的起伏,对于干预研究中的研究者和被研究者来说都是如此。从研究实施者的角度看,在干预研究的不同阶段,参与人员的状态需要由其情感表征来识别。正如被访者Z(干预研究项目管理者、执行者)谈到的:“我觉得情感就是一种底色,假如说你是怀着一种认可的、对这个项目的内容感兴趣的,同时又是一种认真的态度去参与或者是筹备项目的话,它就是一个积极的开始。而且在项目当中可能就会有不同特色的人都参与进来,每个人的情绪都会相互影响,因为情绪在我的理解下,它可能就是情感的一部分,是情感的一个组成维度。所以说,我觉得情感首先就奠定了一个项目的底色是什么样的……我觉得情感作为底色有可能是波动的。比如说,我们的项目一般刚开展的时候,同学们(注:该项目由学生负责具体实施)是热情高涨的态度,因为一切都是新鲜的。但是到达中途的时候,其实不少人都会出现情感倦怠。可能是中间出现的挫折,会打击到大家的心灵,也可能是一直在上这个课,还要中途再更新内容或备课的话,他的身心承受力到那个阶段,生理状态也会受到影响,在情绪上体现出来,从而有一些波动。等到快结束的时候,大家可能又会对这个项目有一些留恋和不舍的情绪出现。”这意味着,上述情感状态的外显化,成为干预研究管理团队以理智判断项目执行各个过程的状况及应对方式的基本依据。在通过情感判断社会工作者实施项目的情况后,项目管理方“可以通过督导或者实施前的统一培训,给他们一个提醒或者是一个预警,让大家注意到自己的情绪调节”。(Z,干预研究项目管理者、执行者)

而从服务对象的角度看,其所展现的情感状态,是在干预研究过程中难以回避、需要处理的内容。被访者Z谈道:“当然我们发现在这个实施过程当中,其实我们的服务对象也会有情绪波动。比如说在实施过程当中,出现一些比赛的失败,或者是分东西的时候分得不均匀,像在小南河的时候就出现了,一个女生在一堂课上哭了两次,都是被调皮的男孩给影响的。大家都在用彩笔涂色的时候,那个男孩就在小女孩涂色的纸上随意涂鸦,然后女孩瞬间就哭了。”对上述情况,项目执行者显然无法假装看不见,需要进行处理。当项目执行者觉察服务对象的情感波动在适当的水平上时,有时可以在干预既定的框架内进行处理。比如,主讲人“要再强调我们一起制定的小组契约,另外在组内做协助的同学,他要去调整和澄清。”(Z,干预研究项目管理者、执行者)

而另一些情况则需要在干预的既定框架之外处置,这与社会工作的基本原则“个别化”密切相关。基于随机对照试验方法所开展的干预研究,其结果依赖于样本统计均值的比较,但在干预研究开展的过程中,个别案主的某些状况会鲜活地体现出来,要求个别化的处理:“我们在不同的小组当中都会发现,跟其他孩子能量不融合的孩子,他可能是低能量,也可能是高能量,要么过分调皮、高昂和亢奋,要么很低落,反正没有在孩子们能量的平衡线上……如果从单纯的统计数字来看那肯定看不出来,但是在干预当中我们身处鲜活的场景中,面对面的是很明显。”(Z,干预研究项目管理者、执行者)可见,被研究者个体的这些情感特性决定了超越既定框架之外的行动策略:“对大家来说,我们的课件和备课教案其实都是统一的,每个班都是一样的,大家都是按这个去授课,但是服务对象给我们的反馈不一样,孩子们不可能百分之百配合,就让你标准化地去施这个东西,不可能的,就是有变数。”(Z,干预研究项目管理者、执行者)比如,被访者Z指出,研究过程中“包括还有一些情绪波动很大的,还有我们发现的一些异常的状况,我们就会把它发展成个案了。像我当时发展的有一个个案,他就觉得好像他之前还有朋友,参加了这个活动之后他感觉自己没朋友了。”在此过程中,社工自身的个体差异,会影响其共情能力,从而对发现案主的问题能力产生影响:“而且就是我们不同的实施者,他是带着自己的经验去的,比如说我们的志愿者小时候可能就是留守儿童,他对于服务对象的共情力就要高一点,他可能会注意到我们其他的志愿者发现不了的问题。”(Z,干预研究项目管理者、执行者)

在社会工作者与服务对象之间,专业关系中的情感不可回避。正如一个关于“让我们做朋友一河北”干预项目中专业关系建立的研究所指出的,“在项目开展过程中,服务团队对于地域和文化差异始终保持文化敏感性,并落实到服务行动和日常互动之中,推动了充满尊重与信任的平等关系的建立,也为践行服务的专业性拓展出空间”;“在任何服务之中,沟通与联结都是社会工作者面临的首要任务。它主要涉及如何与服务对象建立初步关系,如何以服务对象的方式建立情感联结.如何在服务过程中持续推进关系。服务提供者自身是服务最重要的资源,运用自我是他们建构关系、实现沟通的重要策略”①。例如,在离别情绪的处理上,服务者从专业关系的角度进行了考虑、安排。又如,研究实施者与服务对象之间的称呼是个需要仔细考量的问题。“大家从开始完全的陌生人,通过授课,逐渐建立起情感,因为从一开始我们去介绍我们自己的时候,我们不是以社会工作者的身份,而是以哥哥姐姐的身份,大家都给自己起了一个昵称来拉近跟孩子的距离。”(Z,干预研究项目管理者、执行者)对于这个问题,笔者在访谈中专门与被访者Z进行了探讨。在学生面前,社会工作者以哥哥姐姐身份出现,反映的是一种颇具中国特色的拟亲化选择。笔者问:“我们和这些小朋友以哥哥姐姐相称,然后在不同的维度上关心他们。这个关系是基于这么一种考虑——我们社会工作者本来就应该这样的,而不只是为了让我这个课程能够变得更顺利一些吗?”被访者Z指出:“我觉得这个就是干预研究一直存在的一个悖论,研究者你是否只要去完成自己的研究、干预,完全不顾日常的生活细节?我们都是人,很明显可以看明白的事情,很明显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我们这边还要想着干预研究怎么去做,太死板了,但是干预研究又一直存在着这样的一个悖论。”这个回答所要表达的是社会工作有自在的、与结果导向无关的本色。当然,除此之外,专业关系中的情感之于干预结果的重要性,仍是干预研究实施者所要考虑的。之所以社会工作者要拉近与案主的情感,除了前述原因之外,还因为它对干预研究的目标实现有利:“我们为什么不能以这样的名称呼去拉近彼此呢?不仅孩子们能够成为朋友,而且我们作为组织者,其实是给他们起到一种示范的作用,我们是他们交朋友的示范者,我们和孩子之间也是可以成为朋友的。为什么能呢?……因为它是跟目标一致的,它不是背离的。它会影响到我们专业的干预呢,还是会影响到什么?其实它对目标的实现是有益的。”(Z,干预研究项目管理者、执行者)同样地,前述关于这一干预项目的研究指出,项目开展过程中,服务提供者将充分的人文关怀和专业的服务理念投入专业关系的建立,不仅由于它对有效服务的开展以及服务目标的实现具有重要意义,而且由于它本身便构成了服务的一部分并能推动服务对象改变的发生。①

(二)循证实践各步骤中的情商路径

业内公认的循证实践步骤包括:提出可回答问题;寻找证据;评估证据;结合专业技能、证据和案主价值观进行选择;运用证据并进行评估。这五个步骤围绕证据展开,而证据金字塔的等级结构又彰显了实证主义逻辑的优先性。仅就字面表述来看,如果说这五个步骤当中存在一些实证主义逻辑有些松动的内容,那应该是在第四步。对案主价值观的关照,显示了循证实践的伦理站位。这意味着循证实践遵循社会工作价值与伦理作为专业本质与核心的立场,其所关注的不再仅仅是客观的对象。不过,依照马克斯·韦伯关于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划分,我们会发现价值观本身其实也是一种理性的认知,与情感这一要素仍存在距离。依此看来,情感并不在公认的循证实践过程中占据明确位置。可以说,不同流派在社会工作实践与情感的关系上似乎出现了深深的壕沟。然而,这是否意味着在一线社会工作实务情境中,循证实践就能摆脱前文所提到的在社会工作实践中广泛存在的情感运用?

事实上,如果仔细辨识,可以看出,在循证实践的具体步骤中,情感仍显示了其在服务中的作用。首先是提出可回答问题的阶段。上一节谈到的“让我们做朋友”项目先后在中国的不同省份实施,这期间其实也面对文化适应难题。“即使服务对象属于同一个文化场域,干预的复制也涉及文化适应方面的问题,因为文化适应不仅存在于不同国家或种族之间,跨地域甚至在同一个群体内部亚群之间的文化差异也是存在的。”①因此,当进入同属一个文化区域的另一个地方实施某项干预时,仍旧面临如何提出问题的需要。以下访谈记录所呈现的是情感在提出问题的阶段所具有的意义。

被访者Z:在本土化落地的时候就觉得它(指“让我们做朋友”项目)可能是有实证证据的,之前有,你比如说之前在天津有过的,因而河北应该也没问题。项目本身有前测,但是不是对小学的孩子们来说,重点就是需要人际交往方面的干预呢?其实我们是默认有实证证据,这个项目对他们有益,因此我要把项目落地在这里的。其实忽略了最开始发现问题的环节。如果说按最惯常的这样一个步骤的话,最开始对问题的感受都是感性的,就像您说的情感方面的一些影响,就是说我内心有触动了,我对这个问题有触动了,然后我才想去好好地把这个问题系统化,所以我才想去搜集跟这个问题有关的政策。

访谈者:所以也就是说提出问题的阶段,其实用情感去感受也是很关键的。

被访者Z:对,因为我们最开始的感受都是感性材料,其实科学研究就是把感性材料进行理性化的一个过程,所以说学生实践了七天,我觉得也是以感性为基础,不可能是以理性为基础的。因为所有理性基础还是要从感性出发的,慢慢才形成了各种东西,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以情感为起点,只不过我们经历了一个把情感变得更系统化更科学化,最后让它变成大脑逻辑认知的这样一个过程。

如果说上文所涉及的是干预研究中的提出问题,那么以下笔者以认知行为疗法在一线实践中的运用为ndxYzNhNEgXHq4W+meaI5w==例来进一步论证循证实践无法离开情感的运用。认知行为疗法在心理学与社会工作的个案治疗中广为流行②。一项对591名随机抽取的美国心理协会(APA)会员开展的调查显示,45.4%的被调查者认为自己的取向是认知行为疗法③。这样的认可度来源于广泛的证据,显示认知行为疗法对成人精神健康问题而言是强有力的干预手段④。这意味着,我们可以通过梳理循证认知行为治疗过程中的情感议题来回应本研究的关注。

现在接续前述关于提出问题的阶段情感作用的议题。任何心理治疗中病人与治疗师之间的工作关系都是实质性部分,但认知治疗法指南却很少涉及这个要素①。一般情况下,人们将来访者和治疗师之间建立的关系称为治疗联盟(therapeutic alliance)。来访者和治疗师之间建立共情联结,是“一种极为关键的具有治疗性的媒介和动因(agent)”。治疗联盟之能建立,取决于治疗师的社会智力(socialintelligence)和情商②。循证认知行为疗法的专家承认关系对于其治疗成功的重要性③。关于这一点,《认知行为疗法的循证实践》一书的作者指出,在整个认知行为疗法的历史中,导向工作联盟形成的治疗师品质和关系质量一直是被强调的,这包括热情、共情、无条件的积极关注和对案主的尊重等④。可以看出,关系的建立中包含了很丰富的情感要素。在治疗关系中存在三个交互性因素,即病人与治疗师间的情感联结,他们对治疗任务的同意,以及对可欲的治疗结果或目标的共享观点。在这三者当中,联结影响同意的程度,并进而影响情感联结的质量。因此,技术和关系因素在一个单独的心理治疗进程中是相互依赖的⑤。从这个角度看,基于情感联结的专业关系建立是循证实践完成问题提出从而进入证据搜寻阶段的条件,只有准确地锚定所要解决的问题,证据才可能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进一步地,证据的运用环节——这包括第四个步骤和第五个步骤——也往往离不开情感的作用。在循证干预中,保真度一改编两难(fidelity-adaptation dilemma)是一个常见的、不可忽略的难题。这是因为,最高等级证据——元分析与随机对照试验提供的是群体平均水平尺度上的效力证明,但对于每一个不同文化的群体和鲜活、有个性的个体而言,其适用存在可变性;干预研究中的手册是具有普遍性的,而每一个介入情境和案例本身可以说是具有独特性的。为此,需要进行文化改编⑥和针对个案的改编。与此相适应,循证社会工作在证据运用环节(步骤四、步骤五)上要求证据、社会工作者的专业技术与案主的价值观相互结合,但总体上来说对于如何进行结合仍是语焉不详。对此,更为深入的探究要求将情感纳入其中。正如在《认知行为疗法的循证实践(第二版)》一书中作者所指出的,认知行为疗法存在一种中介假设,即我们的思考是在协调我们对赖以发现自我的各种情境的情感反应,“认知行为模型并不认为人们简单地对事件或情境产生情感反应,相反,我们思考事件的方式对我们感知的方式是关键性的。类似地,在各种生命情境中,是我们的认知或思考强烈地影响着我们的行为模式。例如,只有我们视一种情境为威胁时,我们才会感到焦虑。当我们有一个‘关于威胁的认知’时,我们可能被激发起来,如果可能的话在未来摆脱这种情境或回避它。这些思考和与之相应的情感回应和行为反应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常态化和自动化”①。在这种基本假设之下,情感发挥着识别一个个具体的来访者认知模式的重要作用。“由患者(来访者/案主)和疗愈者(治疗师)所共享的情感和关系经历,以及他们达成共识的改变步骤安排,被视为治疗取得成功的关键。”②换言之,在具体的证据运用中,情感在帮助治疗师做判断方面上所起的重要作用仍然需要得到重视。

(三)社会工作的循证实践与情感劳动路径

证据如何才能更好地得到认可和运用,这是循证研究所关注的领域之一。证据运用过程中的诸多阻力,催生了循证研究的一个新领域——实施研究(implementation research)。循证实践的实施研究者对于影响证据运用的因素进行了多维度的分析,提出了诸多实施模型,开发了各种各样的实施工具包③。总体来说,影响证据运用的条件包含了从宏观层面、中观层面到微观层面的要素。在这些要素中,情感是不能忽视的一个维度。

在社会工作的场域中,一方面业内在社会工作者应具备的情感素养方面具有高度的共识,另一方面从业者在情感上存在的困境却也层出不穷。霍克希尔德指出,“展演与感受的长期分离在长时间内难以维系。这时,类似于认知失调的情感失调原则,就会发挥作用。长时间维持感受与假装之间的差异必将导致压力”④。这里指的是表层表演会使情感劳动无效⑤,导致社会工作者认知和情绪失调,进而产生诸如情绪疲劳、职业倦怠、工作满意度下降的后果⑥。在这种情况下,社会工作者就无法为案主提供适切的和有效的服务。如前所述,社会工作的循证实践同样离不开情感的运用,因此有关浅层表演及其所带来的困难同样需要引起重视。正如一些研究指出的,影响社会工作者情感劳动的包括个人因素、角色认同和组织环境⑦。如果社会工作者自身在情商一情感工作方面的胜任力有所不足——这通常表现为上述个人因素和角色认同方面的问题,就容易产生上述后果。当然,造成上述困难的原因,并不能仅仅归结为社会工作者情商一情感工作方面的缺失,组织的内外环境也是不能忽视的一环。

今日的社会工作处于一个对评估的要求日益严格的结构环境中。在美国,立法与行政当局皆采取了推动措施。诸如《1964年经济机会法》、1962年和1967年的《社会保障法修正案》这样的法案对评估增长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①。自1965年起,美国联邦政府发起了长达数十年的绩效运动(Performance Movement)。绩效运动主要是为了改进治理,测量项目目标在多大程度上实现,并根据结果来对项目进行奖赏或惩罚。数十年中,政府一共开展了十次命名各不相同的联邦绩效改革,不断试图改进绩效认定②。而自循证实践(EBP)、证据支持的干预(ESI)等概念日渐流行后,政府部门越来越倾向于直接要求项目的循证基础。比如,2018年通过的《家庭优先预防服务法案》明确了对循证干预进行注册登记,并且对在涉及家庭的儿童福利服务中使用循证干预的进行补偿;俄勒冈州议会要求州财政所资助的上瘾和精神卫生服务有75%须为证据支持的干预,该州将其经过独立评审鉴定通过的ESI清单列在官网上供查;另一些州的做法是提供循证准则,服务提供者需要在答辩中陈明其项目和实践如何与这些准则相符③。循证实践的开展一方面回应了政府与公众在问责性方面的要求,另一方面也对社会工作机构和社会工作者形成了更大的压力。这种压力来自,在循证社会工作实践过程中,所需要的不仅仅是单纯的技术运用,从其对知识获得和方案选取有更为复杂的规定这一角度来看,这对社会工作提出了更多的知识和劳动要求,社会工作者承载更强的工作负荷,因此,更需要从一种批判性的情感劳动视角对机构环境进行检视。

在我国,政府层面总体上对于循证实践尚未有要求,但在司法矫正领域内是个例外。由司法行政部门推动的循证实践让人们有机会了解微观层面上从事循证实践的社会工作者的情感劳动状况。笔者曾在K市司法行政系统内开展有关循证矫正的调研。该市多年来在社区矫正工作中推行循证实践,一般的做法是要求每个基层司法所选择一定数量的矫正对象采用循证方式开展矫正工作。入选循证矫正的通常都是矫正难度较大的个案。按照上级司法行政部门下发的工作指南,对这一群体的犯因分析、需求评估、方案制定和结果评估等环节的工作量都明显大于非循证矫正个案。循证矫正案例由社会工作机构社会工作者与司法所社会工作者合作开展介入。承接循证社区矫正项目的社会工作机构开展矫正对象服务时,司法所社会工作者作为合作者需要配合参与。而除了循证矫正对象外,司法所社会工作者还需要负责分配到的其他社区矫正对象的矫正工作。对于这项工作,一位县级司法局矫正管理科科长谈道:“矫正社会工作者(注:指的是基层司法所社会工作者,即直接负责矫正对象矫正事务的工作人员)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如果说社会工作者跟一天社区活动(注:开展循证矫正对象服务),他可能今天的走访任务(注:面向非循证矫正对象的工作)就完成不了。由此导致投入跟产出不成正比。那么,我们的工作压力也比较大,开展工作的收益会有一些疑虑。2021年,我们矫正对象的人数是654人,现在增加到810人,最高的时候达854人,(矫正社会工作者与矫正对象)配比严重不足,我们开展这项工作也存在一定问题。”可以看出,社区矫正工作原本即处于超负荷的状态,而循证矫正的引入进一步加大了工作负荷,对社会工作者形成较大的压力。

桑德拉·德怀尔(Sandra Dwyer)细致地深入具体的情感如焦虑(anxiety)和害怕(fear)中去讨论相关的问题,强调社会工作者本身需要处理自身的焦虑、害怕,否则无法为服务对象工作,而这需要机构具有友好的实践环境。然而,如果机构扮演的是一种官僚组织的角色,“通过结构、过程和程序、规则和规制,协助参与者歪曲、操纵情感,将情感重新定向并中性化”①,那么这种环境难以提供给社会工作者以关怀。尤其是在工作量与服务需求日益增多的背景下,社会工作者可能面临资源、情感工具或情绪指导匮乏的结构性困境。而在一个无法提供支撑的环境里,社会工作者将容易出现职业枯竭,其核心便是情感耗尽(emotional exhaustion)③。

总而言之,情感困境是一个长期存在于社会工作专业之中的议题。在一个日益强调循证实践的时代,负荷的提升使相关的问题更需要得到关注,而情感困境的认识和回应有助于良好的循证实践所需要的环境建构。

五、结语

哲学层次的对立并不意味着实践层面的陌路。具体到本文所关注的主题,实践中的情感与理智之间、关系为本与理性一技术之间并非截然对立,相反,存在相互促进的可能性。这种情感与理性的关系同样体现在社会工作循证实践当中。本研究从胜任力和支配力两个不同的路径展开论证。胜任力路径牵涉的是情商与情感工作方面的议题,由于循证社会工作不改社会工作在促进服务对象改变当中以人自身为主要工具(与之对应,医学在促进病患改变过程中以物为主要工具)的本质,因而人际关系的重要性即情感的重要性在循证实践中并没有减少。具体表现在,循证取向的服务实践与干预研究中,虽然理性一技术特征贯穿始终,情感对于包含问题识别、服务开展/证据运用等在内的不同节点皆具有重要意义。支配力路径关涉的是批判性情感劳动议题。社会工作作为高度情感涉人的实践,格外需要注意浅层表演所产生的耗竭问题。社会工作循证实践因其高工作负荷的特征,更需要业界对这类问题予以关注。在这个意义上,情感的展现有助于循证实践所处的环境得到识别从而为改变提供契机。总而言之,人们可通过胜任力和支配力两种路径的结合,合理地运用情感,促使情感成为改进循证实践的重要桥梁。

值得进一步讨论的是,社会中的循证取向与关系为本取向作为在核心议题上立论各异的范式,虽然都屡屡受到各种指摘,但却各自在实践中得到了效果的验证。这应该如何解释?也许我们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人手。首先,每一种流派在认识论和方法论上的主张与其现实的运作之间总是存在一定的距离,这个距离所产生的模糊地带其实为各流派知识体系之外的实践留下了空间,正如本文所分析的那样。其次,郭本禹在《心理治疗丛书》的译丛序言中可能也道出了个中奥妙。心理治疗与咨询在百年历史中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了数百种治疗理论和方法,其中有一些始终走在时代的前沿。这种多样性可用“渡渡鸟效应”来理解,即,心理治疗有可能是一些共同因素在发挥作用,而不是哪一种特定的技术在治愈来访者。这些共同因素包括来访者的期望、治疗师的人格、咨访关系的亲密程度等。已有实证研究证实,共同因素对治疗效果发挥的作用远远超过了技术因素”。“对于疾病来说,可能很多’药物’都能起作用,但是对于人来说,每个人喜欢的‘药’的味道却不一样。”因此,各种不同治疗取向的存在还是很有必要的①。对于社会工作来说,循证取向与关系为本取向间的关系或许也是如此。最后,不同流派都有其适用的范围,但却往往未被言明。这是需要社会工作学界着力去辨析的一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