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曲《娇阿依》的音乐特色与人文价值

关键词：歌曲《娇阿依》；彭水苗族民歌；音乐特色；人文价值

诞生于彭水县鞍子镇一带的苗族民歌《娇阿依》，是苗族先民在山野田间劳作时所唱的情歌，已传唱千年，具有独特的韵味和特征。“山歌不唱不开怀（哦），娇阿依，花不逢春不乱开（哟）。”①一声声高亢的“娇阿依”久久回荡在耳边，粗犷质朴，情真意切。近年来，《娇阿依》多次走出大山，走进央视青歌赛舞台，让更多的人欣赏到她独特的美：2014年鞍子苗歌以“苗族民歌”之名人选《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扩展项目名录》；2019年第六代苗歌传承人李估阳、刘淇境、苏彬等人组成的“阿依山娃”组合，获得第十四届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

为了更好地传承和发扬这一独特的文化内容，现以刘淇境（人选2020中国非遗年度人物候选名单）、廖元德（巴渝优秀民间艺术家）作词，王原平（作曲家）、王映光（彭水苗族土家族自治县文化馆馆长）改编，由重庆歌剧院青年作曲家张典配伴奏、编合唱的男女声合唱版本的《娇阿依》为例进行分析研究，揭开其神秘的面纱。

一、歌曲《娇阿依》的音乐特色

彭水苗歌《娇阿依》受其历史、地域、民俗、语言的多种因素影响，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彭水位于重庆市东南部，乌江下游，属武陵山系与大娄山系交汇的褶皱地带。《娇阿依》从产生环境看，主要在苗族聚居的山地，其格调古朴，自由奔放；从内容看，多为情歌类；从演唱形式看，有独唱、对唱、合唱等。现在要分析的版本是二声部合唱版本，仅仅只从演唱形式来说也是独具特色的。

1．旋律风格特征

《娇阿依》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及人文环境的影响，常采用古老的窄声韵三声腔音调结构。旋律具有浓烈的民族色彩感，高低起伏，对比性强，常见大跳音程、长音、自由延长音、下滑音等，旋律的装饰性强。旋律的核心音调的变形延伸，特殊衬词、特型衬腔的高频率运用，一般不出现降角音，乐句长音处的即兴延长等特点，形成了其独特的艺术风格。

谱例1

（1）大跳旋律的使用，由低音快速进入高音。由于地域原因，原为了引起高山、江河对面的听者注意，往往采用了音程大跳的手法。《娇阿依》中八度大跳尤为多见，让旋律更有冲击力和扩张性。谱例1中多次出现八度大跳，第13小节的f到第14小节高八度的f2，第19小节的f1到第20小节高八度的f2形成了八度大跳，突出了衬腔的高亢，与前面的歌唱形成一种音区上的对比，产生了高亢新奇之感。

（2）长音和自由延长音的广泛运用。长音和自由延长音在《娇阿依》中的运用很普遍。在谱例1中的第14小节的f2就用了自由延长音记号。第11、13、14、19、20小节分别用了f的长音，表现了苗族民歌的随性自由、悠远空灵的特点。

（3）核心歌腔的运用。《娇阿依》采用了典型的苗歌曲调，以古老的窄声韵三声腔和宽声韵三声腔音调结合的核心歌腔。窄声韵三声腔是彭水苗歌的核心歌腔，如re-do-la（商一宫一羽）的音调，其色彩具有苗歌特质的歌腔元素。宽声韵三声腔以sol-do-re（徵一宫一商）的音调展开。窄声韵三声腔和宽声韵三声腔形成了不同的色彩，丰富了民歌曲调。

歌曲主要由多种窄声韵三声腔和宽声韵三声腔为主，围绕核心音调展开。

（4）二声部音乐的使用。在原生态民歌《娇阿依》作品中，一领众和的形式较为多见。早期的苗民们在山野田间劳作时，一人领唱，大家附和着唱。大家唱的内容有的是重复领唱内容，有的是解释前面歌词的意思或相关联的内容，形成了自然的合唱。复调式作品多出现在民歌中，以模仿式复调最多见。在原生态的苗族民歌中，一般的多声部较为简单，在这首改编的《娇阿依》中二声部使用较多，下例是很典型的二声部，男女声需要共同协作完成作品，使作品的音色多样，层次感更丰富。女声和男声声音都要连贯柔和，声音圆润，情感充沛。二声部的运用增强了音乐的表现力，男女互诉衷肠，表达爱意。谱例2

（5）“降角音”的使用情况。这首《娇阿依》有别于其他地域苗族民歌，曲调中没有出现降角音，这和毗邻的黔东南、湘西等地的苗歌有着很大的区别，这也是彭水苗族民歌与其他地区苗族民歌的区别之一。

2．曲式结构形态

《娇阿依》采用了不规整的对置式乐句结构，是比较常见的单三部曲式。歌曲引子以对唱方式引入，长达9小节，反复强调“娇阿依”，呈现了歌曲的主题。A段（第10-34小节）抒情性较强，音乐悠远高亢，“娇阿依”作为虚词（衬腔）出现了5次，多次强调。B段（第35-63小节），节奏变化，新旋律材料的引入，速度也有变化，比A段更活跃欢快，“娇阿依”作为一个词不作衬腔使用，而是变为实词，意为年轻的女子。最后回到A1段（第64-76小节），部分再现了A段内容。

图1《娇阿依》曲式结构分析图

3．调式调性布局

《娇阿依》采用了民族五声调式及其转调。歌曲引子由F商-B商-F商-E商，第5-6小节F商与C羽的四度重叠，第7-8小节是E商与B羽的重叠，商、羽调式具有柔和抒情的特点，双重调性形成和谐的美感。A段由F徵到F商循环转调，属于同主音远关系转调，这在中国民族调式的转调中并不多见，给人感觉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很有色彩感和新奇感。B段的C徵-G商-F商-G商调式是同宫系统调式交替。A1段再回到商调式。调式的变化使音乐色彩更丰富，表现力增强。

图2《娇阿依》的调式调性分布图

4．节拍节奏特点

由于彭水苗族人自由、随性的生活特点，《娇阿依》节奏比较自由，长音较多，拍子变化多样。其中有单个单拍子的使用，多个单拍子使用，以及单拍子和复拍子混合使用等多种类型。歌曲前9小节是4/4拍，第10小节是2/4拍，第11小节是4/4拍，第12小节是2/4拍，第15小节是3/4拍，第16小节是4/4拍，第17小节是3/4拍，第18小节是2/4拍，第19-20小节是4/4拍——总共20小节的一段旋律，拍子变化了10次。变拍子的使用让曲调更丰富，旋律更为自由。整首歌曲的节拍变化情况如下：

5．钢琴伴奏特色

《娇阿依》的钢琴伴奏没有按照传统和声的三度叠置，而是把民族色彩与印象主义的和声技法综合使用。歌曲旋律具有很强的民族风格，用色彩板块非常强的钢琴织体，突破了原有调性的束缚，形成了钢琴伴奏与歌唱旋律的强烈对比。歌曲伴奏与旋律从表面看是分离的，实际上是统一的，产生了一种新鲜感，不同于传统的伴奏写作。谱例3

根据旋律进行的特点，引子的结构按照中国五声调式的方式构建，更多地突出音乐的民族色彩感：第1-2小节E宫调的E-G-B-C（1-3-5-6），第3-4小节旋律离调，到重下属D宫调的D-F-A-B（1-3-5-6）．第5小节回到主调E宫调。钢琴伴奏声部右手固定音型在左手的分解型织体中流动，勾画了一个呼唤心爱的人的情景。

A段没有按照传统的功能序进和声来配置，而是更多地按照民族色彩与印象主义相结合的方式，音级按照五声调式构建，采用了分解式织体。第14小节采用低音进行结构，更多地追求新奇的音响效果和抒情的特点。B段随着速度、风格、情绪的变化，伴奏织体也变化了，采用了节奏动机素材。谱例4

B段第35-45小节采用了跳跃式的和弦织体，节奏动机素材与A段形成了速度情绪上的对比。第45-48小节采用了功能性较强的和声结构，高亢明亮，突出抒情性。左手强调低音的分解，和弦流动与右手的整和弦相对应，和前面同样的“娇阿依”形成情绪上的对比。

二、民歌《娇阿依》的文学内涵

1．“娇阿依”作为实词的诗情语境

（1）反复咏叹，情系声中。“娇阿依哟，娇阿依，我的娇阿依哟喂。娇阿依哟，娇阿依，我的娇阿依哟喂。”这里的“娇阿依”不再作为衬词，而是作为实词意思是指“年轻漂亮的姑娘”。这里的“娇阿依”具有诗一般的意境，表达了苗族人对心仪之人的喜爱之情。

（2）歌词押韵，富有诗情。《娇阿依》演唱起来顺口，富有美感，因为歌词是押韵的。“不开怀”“不转来”“郎不醉”“不乱开”，“怀、来、开”韵母都是“ai”怀来韵。古诗词中，一般二、四偶数句押韵，第三句可以不押韵，所以“郎不醉”不在韵脚上，第三句不押韵使诗词有抑扬顿挫之感。后四句中的“就不落”“又不说”“说一句”“心里落”，“落、说、落”韵母都是“uo”波梭韵。“说一句”也是第三句不押韵，这里起韵和归韵都在“落”字上虽有些遗憾，但民歌是人们口头传唱的，也是可以理解的。

（3）语言平实，显方言文化。大多数苗歌是苗民们长期以来口头创作的，他们怎么说话就怎么唱歌，所以《娇阿依》语言具有浓郁的乡土口语特色，质朴、平实、幽默，直抒胸臆。“天上有雨就不落”中的“落”是重庆方言，“落雨”就是下雨的意思。“一句”在演唱时会加“儿”变成“一句儿”，这些唱词都是具有地道的重庆方言特色。

2．“娇阿依”作为衬词的民族风情

“娇阿依”在歌曲中作为衬词应为虚词，在这三个字中“娇”是最主要的。《新华字典》中，“娇”字本义为妩媚可爱，是对年轻女子的爱称。在男呼唤女时，“娇”为美女之意无疑，衍变到后来，姑娘们对小伙子也唱“娇阿依”了，也就是说女对男也称“娇”了。本文研究的版本，恰是男女相互喜欢互称“娇阿依”的情景。唱词中“娇”是核心词，而“阿依”则是核心词的唱腔衬词。衬词、衬腔是民歌的特色之一。《娇阿依》里出现了大量的衬词、衬腔。衬词有“哦”“哟”“哟喂”“哕”等等。如谱例3以衬词“哦”开始，“哟”“哟喂”大量衬词的连续使用，形成了特型衬腔。“娇阿依”富有特色，大量衬词、衬腔的运用凸显了苗歌自由、随性的特点，增强了彭水苗歌的民族韵味。据彭水音乐前辈对“娇阿依”的另一种解释：在演唱时“娇”的拼音是“jiao”，“阿依”是“jiao”的延长音。《娇阿依》作为苗歌曲牌之一，广为流传，已有数百年的历史。《娇阿依》之所以能流传至今，是因为歌曲中的民族神韵和情感内涵。

从原生态民歌到艺术精品的华丽转身，让《娇阿依》更契合了时代的审美需求，也实现了创新性传承。形式多样的《娇阿依》民歌表演，已成为当地旅游景点的亮点，为美丽的阿依河景区增添了富有活力的民族音乐文化色彩，以文助旅，形成了独特的旅游样态。改编版《娇阿依》吸收了彭水地区原生态苗族民歌的元素，融合了现代作曲的创作手法，给人们呈现了民族色彩浓郁、灵动婉转且富有现代审美特征的艺术化苗族民歌，展现了民族音乐的独特魅力，这无疑促进了本地域苗族民歌的创新性发展。希望更多的专业人士关注少数民族音乐，创作出更多形式新颖、富有时代气息的作品，让优秀的民族文化得到创新性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