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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韵》配合与音义学的式微

2024-09-04李艳丽陈云豪

社会科学动态 2024年8期
关键词:玉篇

摘要:以《玉篇》为代表的字书文献和以《切韵》为代表的韵书文献在历经几次演变改编之后,在宋代形成了相互配合的局面。这种《篇》《韵》配合现象起源于宋代,光大于金代,繁荣于明代。与此同时,音义学文献则逐步趋于式微。正是由于《篇》《韵》配合的流行,导致了音义学的式微。《篇》 《韵》配合在功能上几乎取代了音义书的功能,在检索便利性上又大大超越了音义文献。因此,《篇》《韵》配合越是紧密的时代,音义学越衰弱。

关键词:《玉篇》 ;音义学;字韵书

中图分类号:H1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5982(2024)08-0112-05

顾野王(519—581)的《玉篇》、陆法言(562—?)的《切韵》和陆德明(约550—630)的《经典释文》是魏晋南北朝至隋唐时期字书、韵书和音义书的典型代表。三书一直各自发展,但进入宋代以后,《玉篇》的衍生文献与《切韵》的衍生文献开始出现相互配合的现象,这种配合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音义学文献的式微。《玉篇》作为解形释义的字书,唐代孙强增字删注,是为上元本《玉篇》;宋代陈彭年、丘雍等加以重修,是为宋本《玉篇》。同时,《切韵》在唐代出现了王仁昫《刊谬补缺切韵》和孙愐《唐韵》等多种衍生文献,到了宋代则有陈彭年等人修订《广韵》。这样,《玉篇》系列文献(简称《篇》)与《切韵》系列文献(简称《韵》)产生的时代相近,演变的过程又基本同步,于是在宋代开始出现了“《篇》《韵》配合”。“宋代韵书与字书往往相配,与《广韵》(公元1007年成书,公元1008年定名《大宋重修广韵》)相配者《玉篇》(公元1013年成书),与《集韵》(公元1039年成书)相配者《类篇》(公元1067年成书),且皆为官修,后世言‘篇韵’即涵盖二者。”(1)而清代谢启昆《小学考》所著录的268种音义学文献中,唐代以前产生的有154种,唐人所作音义书有23种,宋人所作55种,元明共34种,清代几乎没有。音义学可以说是自《经典释文》、玄应《一切音义》和慧琳《一切经音义》的鼎盛之后,自宋代开始式微。这种音义学式微的趋势与《篇》《韵》配合的趋势又有着时间上的暗合。

一、音义学演变及其目录学著录情况

《小学考》第一次明确将音义学文献独立出来,与传统的文字、音韵、训诂并列,形成了四分小学的局面。周祖谟先生曾将“音义书”定义为“专指解释字的读音和意义的书”,认为“古人为通读某一部书而摘举其中的单字或单词而注出其读音和字义,这是中国古书中特有的一种体制”。(2)孙玉文先生认为,音义之学确立于东汉。“汉语音义学是发源于先秦的训诂学和发源于东汉的音韵学相融合而产生的一门学问。汉末孙炎《尔雅音义》等著作的问世,标志着汉语音义之学的确立;魏晋南北朝至隋唐,音义之学大放光彩,有《经典释文》等比较全面搜集儒道经典著作注释中音义材料的著作出现。”(3)于亭先生《论“音义体”及其流变》一文认为:“中国传统小学中的‘音义体’,产生于汉魏之世,极盛于六朝隋唐之间。音义的产生,既由于传示一家之学训诂之旨、读书之音的需要,也有出于说示诸本异同、校正文字讹舛之需要者。而音义这种体裁的繁盛和发展,是汉魏以来经师学者精研音韵、训诂中音义互求的结果。”(4)音义书虽然与音韵、训诂密切相关,但长期以来,目录学家皆不将其列入小学类。这大概可以从音义书早期、中期和晚期的不同情况来推测原因。

首先,音义书不入小学类是由其早期的特殊体式所决定的,即早期音义书是与被释文献密不可分的。据《隋书·经籍志》,今天所知的最早的音义书为东汉孙炎《尔雅音义》2卷、东汉应劭《汉书集解音义》24卷、东汉服虔《汉书音训》1卷、三国韦昭《汉书音义》7卷等。但这些书均已亡佚,早期音义书的面貌已无从知晓。好在《隋志》中有一类名为“音隐”“隐”的文献可以帮助我们窥测早期音义书的形式。《隋志》有“《毛诗音隐》一卷;梁有《毛诗表隐》二卷,陈统撰,亡;梁有《毛诗背隐义》二卷,宋中散大夫徐广撰;毛诗总集六卷,毛诗隐义十卷,并梁处士何胤撰,亡;梁有《丧服经传隐义》一卷,亡;《礼记音义隐》一卷,谢氏撰;《礼记音义隐》七卷;《论语隐义注》三卷;《论语隐》一卷,郭象撰;《说文音隐》四卷”。《日本国见在书目录》也有“《孝经援神契音隐》一卷”。这类著作中“隐”为何义?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卷3“梁有《毛诗背隐义》二卷,宋中散大夫徐广撰,亡”条下按云:“按,齐梁时隐士何胤注书,于卷背书之,谓为隐义。背隐义之义,盖如此。由是推寻,则凡称‘音隐’‘音义隐’之类大抵皆从卷背录出。皆是前人隐而未发之义,当时别无书名,故即就本书加隐字以名之。又按此并以悟汉人经注各自为书之所以然。”(5)这里姚振宗据“何胤注书,于卷背书之,谓为隐义”。一则材料大胆推测,所谓“隐义”,就是将经文之释义书于纸背,隐于纸背。同理,“音隐”“音义隐”也是将注音内容、注音释义内容都写在纸背。这些抄在纸背的音义材料,自然而然随书而行。再后来,注者本人或者弟子将这些纸背的音义材料摘录出来单行,于是就形成某书《音隐》。姚振宗这种推测,后被敦煌文献所证实。英藏敦煌文献S.10《毛诗传笺(邶风·静女)》和法藏敦煌文献P.2669《毛诗传笺(大雅·文王之什,齐风、魏风)》都属于纸背有音义材料的卷子。王重民《敦煌古籍叙录》“斯一○”提要云:“卷背有音,适书于所音经字之后,此种写书方式亦不多见。……今虽不能考定撰人为谁氏,其为六朝人旧音,则无疑也。”(6)许建平《敦煌经籍叙录》S.10提要、P.2669提要下皆云:“(写卷)卷背有以极小之字所写字音,注于正面的经、传、笺之字的对应位置。”(7)又云:“潘重规……认为……可能是《毛诗音隐》一类著作之遗迹。”

这类“音隐”“义隐”文献的记载与实物,给我们传达了这样两个信息。一是早期音义文献往往是随文注于经注文字之上下方,或者书于纸背被释字对应的位置。这样,音义是与经注相伴而行,不可分离的。二是当后人摘抄这些音义材料,汇为一编,名为“某经音”“某经音隐”,虽然已从形式上与被释文献分离,但实际使用中仍不能脱离被释文献。这决定了音义文献在目录学上的归属必须依被释文献而归类。如《隋志》中,徐邈《毛诗音》入于经部诗类,徐广《史记音义》入史部史记类,徐邈《庄子音》《文选音》也分别在经部与集部。到了隋唐时期,产生了诸如《经典释文》和玄应《一切经音义》这样的汇集众家音义的音义书。这时就不再适合各随其类,《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和《直斋书录解题》中,《经典释文》皆入“经解类”,《四库全书总目》中入“五经总义类”。唯一个例外,《郡斋读书志》中将《经典释文》归入“小学类”,这也是《小学考》独立“音义类”的历史依据之一。

其次,音义书不入小学类是由音义书的学术性质决定的。音义书发展到中期,也就是隋唐时期,基本上已经摘字出注,单独成篇,不再写在纸背。但是其学术性质没变,即这些音义书都是为解释具体经典服务,有很强的针对性。因此,《周易音》《尚书音》和《毛诗音》等,都只是在用小学的手段来解释经学,本质上这些音书仍然分别属于《易》学、《书》学 与《诗》学的范畴。目录学必须反映学术,因此《隋志》及两唐《志》在著录时,也必须尊重这些经学音义书的性质。于亭先生认为“虽然摘字出注,但音义之注音释义,从来没有脱离文本语境,没有脱离随文释义的训诂传统,而且注音本身往往是显示字义的手段,这跟字书、韵书性质上大不同。其主要的体现,一曰注音表现一家之学,一曰辨析音变以示词义的动静主从授受之别,一曰用训诂之字注音。这是音义体突出的功能特征”。(8)也就是,中期音义书虽然在形式上已经单独成篇,但性质仍然是对具体经典的注释,所注之音为经师之音,所释之义为语境义,并不一定是这个字词普遍的音义,只有回归被释文献本身,这些音义才有意义。所以,这一时期的音义书仍不能独立出来并归入小学类。

此外,音义书不能在目录中独立成类是因为后期音义书数量锐减,不足以单独成类。音义书兴盛的时期主要是在汉魏六朝隋唐,入宋以后,就不再流行。一方面前人所作音义书大量亡佚,另一方面,后来也很少再作音义书。宋孙奭《孟子音义》和元胡三省《资治通鉴音注》算是后期音义书的代表作。单以《小学考》著录之音义书而言,全书实际著录248种音义书,存世25种,十存其一。从这一数据可以看出,从宋到清的几百年中,音义书的存世数量远远不能和文字、音韵、训诂三类文献的数量相比。因为不流行,所以数量少,又因为数量少而无法单独立一类。这就是为什么不仅《郡斋读书志》将《经典释文》纳入小学没有引起后世的效仿,就算《小学考》将音义书单独立类,与文字、音韵、训诂并列,也没有引起多少共鸣。(9)

总之,音义书由于早期限于体式,中期限于性质,晚期限于数量,使其长期不能进入小学类。需要补充的是,这里的早期和中期,其实只是一个概念上的先后,很难在时间上划分。如果说,写于纸背的音义书(音隐)为早(如服虔《春秋隐义》),但是唐代的敦煌文献中仍有发现;如果说摘出别行的音义书为晚,但是汉魏时期的《汉书音训》《国语音》则未必不是摘出别行的。不过,音义书经历了一个先书于纸背再摘抄出来别行这一过程,应该是成立的。

二、 音义文献独立成类的意义

音义文献独立成类具有如下两方面意义:

第一,语言的本质是音义结合的符号,音义书解释的是具体语境中的音与义,梳理音义文献,有助于深入观察语言演变的现象和规律。《尔雅》《说文》《方言》《广雅》《释名》都是成熟和典范著作,这些著作对古代汉语的解释具有很高的权威性和可信度,但这些著作并不体现汉语本身的变化,更不会随着汉语音义的变迁而发生变化。而音义书则不然,音义书最初并不以著作为目的,尽可能消除经典阅读中的障碍才是目的。因此,音义书的作者会把它从各种途径得来的语文学知识用上,以达到理解经典文本的目的。于是这些音义材料或者来自《尔雅》《说文》这样的经典小学著作,或者来自汉人经注,或者来自师说,也可能只是自己的神思妙悟。这样就不可避免地带上音义作者的个人特色。周祖谟《问学集》中有《唐本〈毛诗音〉撰人考》《骞公〈楚辞音〉之协韵说与楚音》和《论〈文选音〉残卷之作者及其方言》三篇文章,就是利用音义文献进行汉语史微观研究的代表作。第一篇以排除法考证出《毛诗音》的作者为与陆德明同时之鲁世达;第二篇据其声类特点,论证其为释智骞以楚音读《楚辞》之遗留;第三篇先是根据音义特点逐一否定其为萧该、曹宪、公孙罗三家之音的可能性,再逐条反切比较声类韵类其他文献之异同,得出此为许淹《文选音》的结论,并且考证出此卷有当时的句容方音特征。这三篇典范性的论文表明,音义文献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作音之人的个人特点,可以为汉语史研究提供丰富和宝贵的材料。

第二,音义书反映的是文字、音韵、训诂三方面知识与具体的经学阐释、史学研究等相结合的成果。谢启昆《小学考序》称“训诂、文字、声韵者,体也。音义者,用也。体用具而后小学全焉”。也就是说,一方面音义必须以训诂、文字、音韵三种知识为基础,另一方面研究训诂、文字、音韵又必须音义为归宿。谢氏认为,小学应当是体用兼顾,而不是只对汉语的某一个方面进行专精的文字游戏一样的研究。这种根据语境随文注音释义的特性,使得音义具有如下一些特点:即音义不局限于词语的普遍意义和通常读音,而是根据自己的理解来标注音义;反之,音义书中的音义适用于此,未必适用于彼,不一定能用作常音常训。

三、 《篇》《韵》配合的历史脉络

《篇》《韵》配合的本质是汉字义与音的配合。汉字有形、音、义三要素,而在实际运用中,因为其形一见便知,“形”反而不是最重要的。知音识义才是准确运用的关键,所以,“音”与“义”才是最迫切需要掌握的。汉字甲金篆隶的演变,俗字与正体的消长,都没有从根本上改变汉字的音义关系,这正好可以说明,汉字运用中“形”不如“音”与“义”那么关键。段玉裁说:“《尔雅》以下,义书也;《声类》以下,音书也;《说文》,形书也。”(10)那么,音与义的配合,为什么不是韵书与《尔雅》类的训诂文献进行配合呢?这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方面,因为《尔雅》的体例是释词为主,不以解释单个的字为主要功能,而韵书则是以单个汉字为最小释音单元的。所以,《尔雅》类训诂文献无法与韵书密切配合使用。另一方面,既然是配合使用,二者还必须收字数量大体相等。《尔雅》全书才1万多字,除去重复,单字量还不及《说文解字》。就算是《说文解字》,虽以单字为最小释义单元,但在收字数量上也远远少于晚出的韵书,也无法配合。

只有到《玉篇》与《切韵》产生以后,才在体例与字数上初步具备了音义配合的可能,这也是我们称这种现象为“《篇》《韵》配合”的由来。顾野王原本《玉篇》与陆法言《切韵》字数今已不可确知,据唐人封演《封氏闻见记》记载:“梁朝顾野王撰《玉篇》三十卷,凡一万六千九百一十七字。”(11)又说,“隋朝陆法言与颜、魏诸公定南北音,撰为《切韵》,凡一万二千一百五十八字,以为文楷式。”(12)二书虽然仍然相差四五千字,且当时也并没有配合关系,但相互配合已经成为了可能。中间分别经历了孙强上元本《玉篇》和孙愐《唐韵》的改编,最后到了宋代才完成了第一次配合。宁忌浮《汉语韵书史·金元卷》:“宋金时期,汉语字书、韵书,可谓繁荣昌盛。有趣的是这一时期的一些韵书字书,相继问世,相互配合,以适应读者的需要。如大中祥符元年(1008)陈彭年、丘雍等修订的《大宋重修广韵》刊行,大中祥符六年(1013)陈彭年等重修的《大广益会玉篇》完成。这是我们知道最早的一组‘篇’‘韵’组合。”(13)据《类篇》后叙:“宝元二年(1039)十一月,翰林院学士丁度等奏:‘今修《集韵》,添字既多,与顾野王《玉篇》不相参协。欲乞委修韵官将新韵添入,别为《类篇》,与《集韵》相副施行。’”(14)这样由王洙开始,中间历经胡宿、张次立、范镇三人,历时28年,最终成于司马光之手的《类篇》作为字书,与韵书《集韵》,一个按部首编一个按韵编排,明确构成了配合关系。这是《篇》与《韵》的第二次配合。据《类篇·序》《类篇》的字数为31319字,而《集韵》的字数其自序称共53525字。(15)看似二者在字数相差较大,无法构成配合,“但根据《汉语大字典》四川大学编写组编的《集韵通检》统计,《集韵》实际收字应为32381个”(16)。所以,两书的字数是非常接近的,可以完美配合。之所以出现《集韵》5万多字的说法,是因为《集韵》是韵书,每个多音字有几个音就得出现几个字头,去其重复出现的多音字,则只有3万多字。

金代《篇》《韵》配合变得更为普遍和常见。“金皇统年间(1141—1149)荆璞编纂《五音集韵》刊行,大定甲申(1164)王太《增广类玉篇海》(17)问世,与荆璞书并行。”(18)这是《篇》与《韵》的第三次配合。随后,邢准于金大定戊申(1188)用荆璞《五音集韵》来增补王太《增广类玉篇海》,形成了《新修絫音引证群籍玉篇》。泰和八年(1208)韩道昭作《重编改并五音篇海》(又名《改并五音类聚四声篇》,简称《四声篇海》)。又在荆璞《五音集韵》基础之上,“引诸经训,正诸讹舛,陈其字母,序其等第”(韩道昭《改并五音集韵序》),创造性地将二百六韵并为一百六十韵,形成一部《改并五音集韵》(19)。韩氏《四声篇海》与《改并五音集韵》两书同时刊布,形成了《篇》《韵》第四次配合,并且在该书序言明确提出了“篇韵”的概念,对后世产生了持久而深远影响。其堂兄弟韩道昇在《重编改并五音篇海序》中指出了《篇》与《韵》各自功能与重要性:“夫《篇》《韵》者,自古文章士常用者也。《韵》乃群经之祖,《篇》由众字之基。故有声无形者,随《韵》而准知;有体无声者,依《篇》而的见。据兹《篇》《韵》,为其副正。至于修书取义,岂可斯须而离也!”(20)

这种《篇》《韵》配合的形式引起了明代人的效仿。据宁忌浮《汉语韵书史·金元卷》和《汉语韵书史·明代卷》:“如章黼的《直音篇》与《并音连声韵学集成》(1460),余象斗《遵韵海篇正宗》(1598),陈仁锡(1581—1636)《遵韵海篇朝宗》李登《书文音义便考私编》(1587)与《重刊详校篇海》(1607)、徐孝的《合并字学集篇》与《合并字学集韵》(即《合并字学篇韵便览》)(1606),杨时乔的《古今字学全书集篇》与《古今字学全书集韵》(1609)、真空的《篇韵贯珠集》(1489)、朱孔阳的《字韵合璧》(1628)。”(21)这一时期《篇》《韵》配合的有两个特点:一是,《韵》变成了《洪武正韵》;二是从宋金时期一部字书与一部韵书两书相配,变成了同一部书中既有字书又有韵书。或为前半部分为字书,后半部分为韵书。如《陈明卿太史考古详订遵韵海篇朝宗》(简称《海篇朝宗》),或者如余象斗《三台馆仰止子考古详订遵韵海篇正宗)》(简称《海篇正宗》)在同一页中,上栏为韵书,下半部分是字书。这种字书与韵书合为一编的文献,可以称之为“字韵书”。进入清代,这类《篇》《韵》配合的著作最典型的当推《康熙字典》与《音韵阐微》。

通过梳理《篇》《韵》配合的历史脉络,再结合前文音义学文献的发展演变,我们可以发现,音义学的式微与《篇》《韵》配合的发展是相关的。《篇》与《韵》配合越紧密,则音义学文献则越不流行。这是因为音义学文献与《篇》《韵》配合文献二者的初衷是一致的,都是为了解音释义。虽然二者所释之音义有不同,音义学文献所释为语境音义,《篇》《韵》配合文献所释之音义为词典音义,但对于利用这些文献来解决具体的语文问题的人来说,则是几乎无差别的,都能达到自己求音寻义的目的。而相比之下,音义学文献由于其随文释义的条例决定了其不可能有更为科学的查检方法。要想查得一个字的音义,在音义书中只能是在熟悉典籍的前提下,找到其对应的位置。而给音义文献,如《经典释文》《一切经音义》编制首字头笔画索引,那都是现当代以来才有的事。所以,不便查检一直是音义书的一个缺点。晚唐时期,日本僧人昌住对此深有感触,其《新撰字镜·序》云:“《一切经音义》一帙(廿五卷),虽每论字音训颇觉得,而于他文书搜觅音训,勿勿易迷,茫茫叵悟也。所以然者,多卷之上,不录显篇部。批阅之中,徒然晚日。”(22)由于玄音《一切经音义》不是按部首编排的,所以他感觉查检非常不便,于是将《玉篇》《切韵》《一切经音义》三书抄纂融合,形成了一部《新撰字镜》。从某种意义上讲,《新撰字镜》可能是最早的《篇》《韵》配合的文献。相对于音义文献的不便检索,按部首编排的字书与按韵编排的韵书则具有天然的优势。当字书与韵书相互配合之后,这种优势就更加明显了。因此,当《篇》《韵》配合的现象逐步流行之后,音义学文献这种形式则逐渐被人弃而不用了。原有的经典音义文献不会被抛弃,但是人们不会再采用这种体式去给文献做注了。可以说,《篇》《韵》配合是音义学文献式微的一个重要原因。当然,音义学式微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宋代以来印刷术的改进,使字书韵书更为易得,人们不再需要把一部文献的音义材料逐条抄录形成新的音义文献了。

注释:

(1) 吕浩:《上元本〈玉篇〉考索》,《古汉语研究》2019年第1期。

(2) 《中国大百科全书·语言文字》,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8年版,第452页。

(3) 孙玉文:《略论汉语音变构词》,《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5期。

(4)(8) 于亭:《“音义体”及其流变》,《中国典籍与文化》2009年第3期。

(5) 姚振宗撰、刘克东等整理:《隋书经籍志考证》,清华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30页。

(6) 王重民:《敦煌古籍叙录》,商务印书馆1958年版,第32页。

(7) 许建平:《敦煌古籍叙录》,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161、190页。

(9) 阳海清、褚佩瑜、兰秀英编:《文字音韵训诂知见书目》,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该著书名虽只列文字、音韵、训诂三项,但全书却分为文字、音韵、训诂和音义四大类,或许是对《小学考》的继承。

(10)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1页。

(11)(12) 封演撰、赵贞信校注:《封氏闻见记校注》,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7、13页。

(13)(18)(21) 宁忌浮:《汉语韵书史·金元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365、365、365—366页。

(14) 司马光等编:《类篇》,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563—564页。

(15) 丁度等编:《集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3页。

(16) 赵继:《〈集韵〉究竟收多少字》,《辞书研究》1986年第3期。

(17) 此书今佚。据邢准《新修絫音引证群籍玉篇》卷首所载金佚名《重修增广类玉篇海序》可知其大概。

(19) “韩道昭《改并五音集韵》是北宋以后首先突破《切韵》体系的一部韵书,在中国音韵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参见薛瑞兆编著:《金代艺文叙录》,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551页。据此可见,此时的《篇》早已与《玉篇》《类篇》相差很远,而《韵》也跳出了《切韵》《广韵》《集韵》的系统。

(20) 薛瑞兆编著:《金代艺文叙录》,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547页。

(22) [日]京都大学文学部国语学国文学研究室:《新撰字镜》(增订版),临川书店1967年版,卷首。

作者简介:李艳丽,崇文书局文史古籍编辑部副编审,湖北武汉,430072;陈云豪,湖北民族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湖北恩施,445000。

(责任编辑 刘晓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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