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撰字镜》引《玉篇》的若干问题

2023-12-14张翔

枣庄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张翔

(青海师范大学文学院，青海西宁 810016)

《新撰字镜》是日本僧人昌住在天皇昌泰年间(898～901年)所作的一部古字书。该字书主要汇集了《一切经音义》《切韵》《玉篇》等汉文字书的内容。全书按部首排列，每部之内引书相同的条目大致集中排列。这给我们研究《新撰字镜》的引书问题提供了一定的便利。

日本学者贞苅伊德即做过《新撰字镜》的引书研究，对每一个字头的释义来自何种汉文字书都做了区分，但其中仍有大量来源不明的条目。[1]中国学者朱葆华认为，《新撰字镜》所引的原本《玉篇》与目前国内能够看到的原本《玉篇》并非同一个版本。其所引版本，质量高于国内流传的原本《玉篇》。[2]

一、《新撰字镜》引《玉篇》的两种方式

(一)《新撰字镜》照引原本《玉篇》

朱葆华已经指出，《新撰字镜》照引原本《玉篇》时，其位置一般都位于每卷或每部之末，与书中其他字头条目的分部不一致，犹如衍文。[2]另外，照引原本《玉篇》的释义也与其他字头的释义有很大的差别。《新撰字镜》的释义，绝大多数都很简短，一般不引书证或其他字书的释义。但照引原本《玉篇》时，则释义篇幅很长，明显是保留了原本《玉篇》的原貌。最为典型的是在卷十二末的“所”字条：

所，师旅反。《尚书》：“天閟毖我功所。”孔安国曰：“言天慎劳我周家成功所在也。”《毛诗传》曰：“所々，拂皃也。”又曰：“有截有所。”戋：“方所，犹处也。”野王案：《仪礼》：“贫于其所”是也。《礼记》：“求德当欲不以其所。”郑玄曰：“当犹称也，所犹遒也。”《广雅》：“所居所几也。”《尚书》：“多历年所。”野王案：年所犹历年也。《说文》从斤声也。

第十二卷杂字部另有一个“所”字头：“所，处也。居也。舍也。得也。伐木所所，伐木声。”

《新撰字镜》中释文较长，出现引书名、“郭璞曰”“郑玄曰”“野王案”等字样的，一般均可判断为从原本《玉篇》中辑录出的，形式上的标志比较明确。根据这一特点，我们发现第六卷最后一个部首“金”部之后，又另附了“珮”“帔”“帶”“巾”“”“帉”“帨”“佩”“攅”“”十个字，除“攅”释文较短，无明显标志，出处待定外，其余均应系从原本《玉篇》中抄录。

如其中的“带”字条：

带，都大反。《毛诗》：“垂带而厉。”《左氏传》：“带裳幅舃。”《礼记》：“虽带君朱绿，大夫玄华，士翻辟，二寸，再缭四寸，凡带，有率无藏功。”郑玄曰：“杂犹饰也。”《方言》：“厉谓之带。”郭璞曰：“《小尔雅》云：‘带之垂者为厉。’又曰带行也。”郭璞曰：“随人行者也。”《说文》：“带也。”《考工记》：“臱氏为钟带。”带谓之篆也。

《新撰字镜》卷四“巾部”另有“带”字条：“带，都大反。行也。绅也。”

《新撰字镜》中从原本《玉篇》中抄录的较为明确的字头，在其各字所归部首中，绝大多数都另有字头，这能够说明原本《玉篇》并非昌住在撰写《新撰字镜》时所主要依据的版本，而是成书之后，偶然看到原本《玉篇》的零星条目，将其收入到各卷之末，因此和各卷的归部均不相同。

本条虽然归部无误，但也在“尸”部字最后。

(二)《新撰字镜》节引原本《玉篇》

《新撰字镜》各部正文所引《玉篇》，是《新撰字镜》引《玉篇》的主体，其体量占到《新撰字镜》两万余条目的三分之一左右。研究《新撰字镜》各部正文所引《玉篇》有一个困难之处，即《新撰字镜》释义中并未说明其引书的来源。但是每部之中，引书相同的条目大致会集中排列。这为研究引书问题提供了一些便利条件。

《新撰字镜》节引《玉篇》，与《篆隶万象名义》(以下简称《名义》)相似，删去书证和顾野王按语，只摘录释义的核心词语。我们以“肉”部的三个连续排列的字为例，说明这一特点(如表1所示)。

表1 《新撰字镜》《名义》节引原本《玉篇》方式对照

表2 据《新撰字镜》校勘《残卷》例

表3 据《新撰字镜》校勘《名义》例

吕浩《上元本〈玉篇〉考索》一文，利用上元本出现以后至宋本《玉篇》出现之前的汉文字书(主要是《广韵》和《龙龛手镜》引《玉篇》的条目)来推测上元本《玉篇》的面貌。[3]

《新撰字镜》成书的时代也恰在上元本和宋本《玉篇》之间，能不能说明《新撰字镜》节引的《玉篇》内容就是上元本的内容呢？我们觉得就目前所掌握的材料来看，还很难下如此的判断。主要理由如下：

1.上元本《玉篇》已属佚书，其具体内容无从知晓。尽管目前有学者多方进行辑佚工作，但其成果并不能使学界信服。

2.《名义》是学界公认的摘引原本《玉篇》的字书，通过比较《新撰字镜》《名义》和原本《玉篇》残卷(以下简称《残卷》)的内容，发现三者之间的关系非常密切。因此，我们在证据不够充分的情况下，还是将《新撰字镜》各部正文中大量征引的《玉篇》版本，看作是原本《玉篇》的节本更加稳妥。

3.《新撰字镜》《名义》与《残卷》一致的部分，字序都与《残卷》一致。但是，《名义》与《残卷》的字头对应较为严密，很少有脱漏的字头。而《新撰字镜》的脱漏字头较多。脱漏字头在《新撰字镜》同部首中一般都已经出现了，说明昌住从别的材料中已经引了相关字头，因此在引《残卷》时有意删去，以避免字头重出。我们以“言”部的字为例，说明这一现象：

字序①：(1)誯(2)(3)(4)(5)謉(6)(7)[讵](8)(9)詝(10)讆(11)[](12)[谔](13)(14)[谳](15)[詨](16)譿(17)譓(18)[讣](19)譵(20)(21)(22)譈(23)誏(24)(25)(26)謮(27)(28)誔(29)[誺](30)(31)(32)(33)[谙](34)[](35)谵(36)[譩](37)[](38)(39)[諵](40)[](41)[](42)[](43)②(44)[誺](45)(46)(47)[](48)(49)(50)垢③(51)(52)[誀](53)[謣](54)[](55)[](56)[譍](57)[訠](58)[諀](59)訵(60)④(61)諹(62)(63)[](64)(65)[詜](66)[谱](67)(68)[](69)謶(70)[诧](71)[](72)訅

《新撰字镜》与《残卷》相对应位置中所未收的字，在“言”部他处基本都收了，只是来源不据《残卷》。这也反映出昌住在编纂《新撰字镜》的过程中有意删去了重出的字头。这个现象说明，即使是节引原本《玉篇》的部分，字序和字头数也和原本《玉篇》高度一致。上元本《玉篇》的最重要的特点是增字减注，但我们在节引部分没有发现增字的迹象。

既然照引和节引两种方式全都是依据原本《玉篇》，那为什么会有这两种引录方式呢？我们认为，这很可能是昌住所依据的底本不同而造成的。日本学者池田证寿先生就指出，《名义》在编纂过程中，至少使用过三个版本的《玉篇》。[4]《新撰字镜》在编纂过程中，参照多个版本的《玉篇》，也是很有可能的。

二、《新撰字镜》《名义》与《残卷》比较

《新撰字镜》所抄录的《残卷》的版本，与我们今天看到的《残卷》并不相同。《残卷》几经转抄，文字上已有许多讹误。其中的有些讹误，恰可以用《新撰字镜》保留的《残卷》内容加以校勘。我们将《新撰字镜》中可以用以校勘《残卷》的条目列表如下：

(1)《玉篇·言部》：“諹，与章切。誉也。讙也。又余亮切。”《集韵·漾韵》：“諹，《字林》：‘讙也。’”《新撰字镜》《名义》引《残卷》均作“讙也”，可证《残卷》本亦作“讙也”，“谁”为“讙”的形近讹字。

(2)《玉篇·欠部》：“欢，喜乐也。”《残卷》中无释义，只有引书。但《新撰字镜》《名义》均抄录有释义“乐也”，盖《残卷》本有释义“乐也”，因抄录脱漏而致。

(5)《玉篇·食部》：“餣，餈也。”《广韵·业韵》：“餣，粢也。”《新撰字镜》《名义》引《残卷》俱作“粢也”，说明《残卷》本作“粢也”，“深”为“粢”的传抄讹字。胡吉宣《玉篇校释》“餣”条：“原写作深也，于义不合，形之讹也。”胡氏之说当从。

《汉语大字典(第二版)·食部》“餣”字头第二个义项为“深”。所引书证：《玉篇零卷·食部》引《广苍》：“餣，深也。”这是因袭旧说而造成的错误。

(6)《说文·糸部》：“绌，绛也。”段玉裁注：“此‘绌’之本义而废不行矣。《韵会》‘绛’作‘缝’，非也。”《史记·赵世家》：“却冠秫绌。”骃案：徐广曰：“《战国策》作‘秫缝’，‘绌’亦‘缝紩’之别名也。……此盖言其女功针缕之麤拙也。”《说文·糸部》：“紩，缝也。”《说文》《残卷》俱以“绛”释“绌”，“绛”当为“缝”讹。“缝”的异体字形作“綘”，极易与“绛”字相讹。《新撰字镜》作“缝”，说明《残卷》本亦当作“缝”，传抄过程中讹作“绛”字。《说文》亦可能发生了类似的传抄讹误。段玉裁认为“绌”的本义为“绛”，并没有相应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