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边城》中文化负载词的变译之道

2024-08-20王行舟

今古文创 2024年32期

【摘要】《边城》作为当代田园牧歌式的杰出作品,自1954年问世以来便得到了众多译者的青睐,其中金介甫因其“国外沈从文研究第一人”和学人译者的身份而收获了许多关注。然而国内金介甫英译本研究多聚焦于传统国外翻译理论下的翻译策略分析,对于本土理论甚少提及。因此本文将立足于变译论,从翻译难度较大的文化负载词着手,对金介甫译本中的变译策略的应用进行挖掘,检验变译理论普适性的同时,为中国文学外译传播实践带来新的思考。

【关键词】《边城》;变译;文化负载词

【中图分类号】H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32-010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2.031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2年湖南省社科基金项目“《边城》英语译介的湘西叙事重构研究”(编号:2022YBA200);2022年湖南省教育厅科学基金重点资助项目“《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四卷)英语译介的叙事重构研究”(编号:22A0520)阶段性成果。

《边城》为读者构筑了一个纯粹至美的世外桃源,唤醒了人们对于返璞归真的渴望。在译入西方文学世界后,《边城》对英语国家读者产生了广泛影响,有力反驳了当时西方对中国的负面刻板印象。

《边城》的成功译介除了其牧歌式题材本就为西方读者所熟悉之外,译者发挥的沟通桥梁作用也不容小觑。金介甫作为沈从文研究专家和学人译者,在《边城》中主要采用了大量灵活的翻译策略,催生出许多值得反复品味的精彩译文,为译界学者提供了优质的研究语料和沃土。然而大多关注《边城》金介甫译本的研究缺乏系统性,且同质性较高,集中于社会翻译学、语言学、传统翻译理论三大角度,主要关注金译本中使用的厚译、归化、加尾注等策略。

本文将着眼于变译论视角,弥补《边城》金译本研究中本土翻译理论视角的空白,借用黄忠廉提出的7种变通手段,对金译本中的文化负载词变译策略进行分析,以丰富《边城》金译本的研究视角和为中国文学译介实践提供参考。

一、边城英译本研究

《边城》自问世以来,已被翻译成13种语言,共有4个英译本。《边城》的首次英译本于1936年刊载在英文期刊《天下月刊》(Tien Hsia Monthly),由邵洵美与项美丽(Emily Hahn)合译。1947年英国George Allen&Unwin公司出版了金隄和白英的合译本。1962年由杨宪益和戴乃迭(Gladys Yang)合译的《边城》于《中国文学》杂志刊载发行。2009年哈珀柯林斯出版社(HarperCollins Publishers)发行了金介甫翻译的《边城》,这是首次将《边城》译作以单行本的形式出版,也是迄今众多学者公认的四个英译本中的最佳。

通过知网检索“边城”和“英译”关键词,可以发现国内对于边城英译本的研究约始于二十多年前,主要聚焦于多译本对比和单译本分析。多译本可分为横向和纵向对比,横向对比多借用传统的国外翻译理论,如目的论、关联理论、接受美学等对不同译本中所使用的翻译策略进行对比分析。纵向对比则关注于译者身份和不同时期的社会背景对于译文产出和翻译策略选择造成的影响,偏向于采用社会翻译学的视角。

刘汝荣认为个人意识形态和社会意识形态操纵着译者的策略选择,并呼吁对译文进行评价时关注译者身份。[1]谢江南和刘洪涛则发现译者所处不同时期的文化政治背景差异使得各译本呈现出不同的时代特征,戴乃迭译本中翻译策略的选择主要服务于“对外宣传”的主流意识形态,对旧社会的阶级用语等进行模糊化处理。[2]单译本分析大多从语言学角度切入,着眼于文化负载词、衔接、隐喻等对具体的翻译策略进行探索。

二、变译论概述

20世纪末我国学者黄忠廉提出了变译论,将其定义为“译者据特定条件下特定读者的特殊需求采用增、减、编、述、缩、并、改等变通手段摄取原作有关内容的翻译活动”。[3] 作为“一种既旧又新的翻译现象”,在中国变译现象最早可追溯到佛经翻译实践。“五四”时期以后文学翻译成为主流,林纾将变译大胆地应用到西方文学翻译实践,虽遭受部分学者诟病,但其所译小说在当时风行一时。严复在翻译《天演论》时,大量使用摘、编、述、评、改等变译技巧。通过对过往翻译实践和翻译史的回顾,黄忠廉总结了摘译、编译、译述、缩译、综述、述评、译评、译写、阐译、改译、参译、仿作12种变译方法。在变译论的不断细化和发展过程中,黄忠廉深入介绍了7种变通手段[4]和12种变译方法[5]的概念定义和运用场景,为变译论指导翻译实践提供了更具体的抓手。

放眼国际,变译理论在西方翻译理论中也有许多知音。20世纪90年代初,安德列·勒菲弗尔(André Lefevere)提出了“翻译改写理论”(Translation as a Rewriting)。他将改写的定义拓展成包括了翻译、改写、编选、批评、编辑等加工方式的综合调整,认为翻译受到了目的语文化中的“主流诗学、赞助人和意识形态”三大要素的制约。[6]

此外,以Reiss、Vermeer、Nord等人为代表的功能派翻译理论学者也认为,翻译策略的选取应当在尊重原文的基础上,以翻译目的为导向,将译本是否能充分实现预期目标纳入译文的主要评价标准中,必要时译者可为实现翻译目的而对原文信息进行删改。[7]

达姆罗什提出了“椭圆折射”世界文学理论,表示民族文学走向世界,必然要穿过诸如语言、文化、时间等“介质”,因而会产生折射,使其呈现出与原作不同的面貌。

上述理论都提倡翻译实践中灵活加工和调整,和变译理论有异曲同工之妙。

变译理论是从对文学翻译实践的观察中凝练而来,在发展的过程中广泛地应用于传统文学(小说、戏剧、诗歌)和实用语篇(旅游、科技和法律语篇等)。近年来逐渐出现了将变译理论应用于口译研究、翻译教学的尝试,也有学者提出将变译论纳入翻译批评的话题之中。[8]目前变译分析主要集中于实用语篇,如罗建生和李敏杰利用变译论对西部旅游景点公示语进行英译研究。[9]倪润丰和贺娜娜则关注变译论视角下科技语篇《黄帝内经》肾系病名的研究。[10]吴钧将《易经》纳入到了变译论的研究视角中,总结了简洁用语和象征比喻的英译策略。[11]

相比之下,文学变译的研究相对较少,魏家海从话语权力的嬗变过程来阐释文学变译[12],并且将间性理论引入文学变译的探讨,把译者、原作者、原文、译文、译文读者、语境等超译文因素纳入文学变译中考量。[13]魏芳也从变译论角度对余华所著《活着》英译本中的翻译策略进行了分析[14],但鉴于其研究领域为语文研究,其在译文分析的深度上仍有待提升。

文学变译研究虽数量不多,但文学作品的灵活译介和变译策略的探索对于文化交流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莎士比亚作品最早传入中国时,林纾和朱生豪便是用散文形式翻译莎剧。[15]美国翻译家葛浩文在翻译莫言作品时,其译文对原作也进行了大量的删节和改写。针对文学作品的变译探讨十分必要,尤其对于《边城》此类译介较为成功,甚至引起国外“沈从文热”的作品而言,变译策略的挖掘和探析将对中国文学走出去大有裨益。

三、文化负载词的变译之道

文化负载词是指在一种语言或文化中具有特殊文化内涵或者象征意义的词汇,在翻译的过程中难以完全保留其原意。[16]借用奈达对于文化的分类标准,文化负载词可分为生态、物质、社会、宗教、语言五大类。

《边城》中的文化负载词大多属于物质、社会、和语言三大类别,对生态和宗教文化负载词则少有提及。本文将侧重上文提及的三大类文化负载词,各举一例进行分析。

(一)物质文化负载词

物质文化负载词是指在语言中用于命名和描述人类发明创造的物质产品,以及这些产品所涉及的技术和工具的词汇,一般包括了食品、服装、用具、工具等方面。

《边城》中的各类文化负载词中,物质文化负载词占了最大的比重,由于在译入语中缺少在文化和语义上的对等表达,金介甫大多采用了变译中“增”的变通手段,通过在文末加尾注,或是采取文内添加阐释性内容的方式进行了处理。

例1.因为余地有限,那些房子莫不设有吊脚楼。

Land was scarce, so most people's houses were 'dangling-foot houses', half on land, half stilts built over the water.

吊脚楼是中国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一种特色民居,常分布于湖南、贵州、广西、重庆等地。吊脚楼倚靠在山崖和或水面上而建。英语读者的认知中并不存在这一特有建筑,直译的“dangling-foot houses”无法让英语读者获得和中文读者同样的心理图式。为了让译入语读者能准确理解,金介甫在译文中增加了一半在地面,一半被柱子支撑在水面上的解释,让英语读者对其外观特征有更直观的了解,从而有效弥补了词义和文化空缺。

(二)社会文化负载词

社会文化负载词是指用于描述社会结构、社会关系、社会规范以及其他社会现象的文化词汇。这些词汇包括但不限于政治制度、风俗习惯、家庭关系、社会秩序以及社会称谓等方面的表达。

《边城》中社会文化负载词大多是社会称谓词,如翠翠、巫师、什长等,和风俗习惯特有词,如猜拳行酒、娘送女等,金介甫在处理此类文化负载词时大胆地采取了“改”的变通手段。

例2.车是车路,马是马路,各有走法。

In a game of chess, the chariot—the rook—moves one way and the horseman—the knight—another.

“改”的变通手段要求在翻译过程中对原作进行显著的转换,不仅涉及内容和形式的改动,甚至涉及风格的调整,改译更像是一种基于原文语义的再创作。此处译文相较于原文的内容和形式都有了较大的改动,“车路”和“马路”在小说中既是指象棋中车和马走棋的规则,又是暗指湘西地区两种不同的婚嫁方式。在象棋中,车走直线,更具威胁性和攻击性,而马走日,更迂回缓和。对应湘西的婚嫁习俗,“车路”则是由父母之命决定婚嫁,“马路”则指的是通过自由恋爱定终身的方式。金介甫的译文在内容上为“车路”和“马路”增添了象棋的背景信息,同时将其与国际象棋中的术语进行联系,让英语读者能够更好理解车路和马路背后的隐喻概念。

在形式上,将原文的对仗句型调整为译文中的省略句。“改”过之后的译文不仅在内容上实现了译入语读者和原作读者认知上的对等,在形式上也更加符合英语对衔接和连贯的使用习惯。

(三)语言文化负载词

语言文化负载词是一种反映语言在特定文化和语言系统中显著特征的词汇,涵盖了语音、词汇、语法和修辞等方面。《边城》中的语言文化负载词主要是方言俗语和修辞,金介甫主要采用了“述”的变通手段进行处理。

例3.女的却关心腹中的一块肉,不忍心,拿不出主张。

Not steely-hearted enough to ignore the little body growing within her, the girl hesitated.

“述”是通过转写或复述原作,侧重原文的深层含义而较少关注原文形式的变通手段,与“改”不同,“述”对于原文的忠实度更高。此例中的“肉”采用了比喻修辞,指的是翠翠腹中的胎儿,翠翠本想和自己的情人相约殉情,却因为发现腹中有了胎儿而产生迟疑。译者在进行翻译转换时,准确抓取了词语背后所指,选择保留了其深层所指的比喻本体——little body而放弃传达“肉”的形式意义。避免造成英语读者误会的同时,较为简洁准确地传达了原作信息。

四、结语

综上可以发现,金介甫较多使用了增、改、述的变通手段对《边城》中的物质、社会、语言文化负载词进行翻译。变译论中其他的变通手段少有涉及,可能的原因是文化负载词主要聚焦于词和句的语义单元,而变译论中的编、并、缩则是针对篇章和书等宏观层面的较大调整。同时文化负载词所蕴含的细节和内涵往往需要详细解释,因此“减”的变通手段的应用价值不高。从变译论视角分析《边城》金介甫译本中的文化负载词,可以窥见变译论同样适用文学译介研究。未来的研究可以从篇章和全书的宏观层面,对本文中尚未涉及的变通手段进行探索,为变译论在文学翻译中的应用和跨文化交流和理解提供更多有益的启示。

参考文献:

[1]刘汝荣.金介甫英译《边城》中文化移植的操纵理论考察[J].外语学刊,2014,(6):154–158.

[2]谢江南,刘洪涛.沈从文《边城》四个英译本中的文化与政治[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5,(9):109–118.

[3]黄忠廉.变译(翻译变体)论[J].外语学刊,1999, (3):80–83.

[4]黄忠廉.变译的七种变通手段[J].外语学刊,2002, (1):93–96.

[5]李明达,黄忠廉.变译方法对比研究[J].外语学刊,2014,(6):88–91.

[6]Lefevere,André.Translation,Rewriting and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M].London/New York:Routledge,1992.

[7]邵璐.当下中国翻译话语之哲学反思——以变译理论为例[J].中国翻译,2022,(5):134–141.

[8]厉平.变译理论研究:回顾与反思[J].外语学刊, 2014,(1):94–98.

[9]罗建生,李敏杰.变译理论指导下的西部民族地区旅游景点公示语英译研究[J].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5,(3):168–171.

[10]倪润丰,贺娜娜.变译理论视角下《黄帝内经》肾系病名英译研究[J].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2023,(5):819–822.

[11]吴钧.论《易经》英译的“变译”问题[J].周易研究,2018,(5):92–96.

[12]魏家海.文学变译:话语权力的颠覆和抑制[J].天津外国语学院学报,2006,(5):18-21+27.

[13]魏家海.文学变译的间性协作[J].理论月刊,2007, (2):142-144.

[14]魏芳.从变译论角度谈余华《活着》英译的策略研究[J].语文建设,2015,(27):45–46.

[15]何绍斌,李芳.论译出行为——译介学视域下的中国文化外译[J].上海翻译,2023,(3):58-63+82.

[16]管邦迪,向明友.翻译过程的概念整合新解——以《红楼梦》文化负载词英译为例[J].外语教学,2024,(1):95–100.

作者简介:

王行舟,女,汉族,湖南岳阳人,硕士研究生,助教,研究方向: 中国文化翻译、商务英语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