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云南军旅作家群文学创作的艺术张力
2024-08-20黄子逸
【摘要】“张力”最早用于物理学领域,由英美新批评学派引入至文学概念中。文学中的张力指的是在文学活动中,两种具备差异性的文学元素在构成一个新的文学体时,处于对立统一状态,并不断交融、相互影响,从而延伸出更多文学可能性。李骞在《回顾与前瞻:云南文学50年》中对以“冯牧为核心的军旅作家群”进行阐释。他们作为解放大西南时期随军的文艺工作者,将中原文化带入彩云之南的边疆之地,两种截然不同的地域文化成了他们的创作来源。他们抒写云南边疆的奇山异水、边地少数民族的古老文化、新中国建立后的翻身解放与国家认同。云南军旅作家群的艺术张力研究,彰显了在当代文坛塑造独特民族美学色彩的文学创作,为云南文学呈现更丰腴的体态,进而衍生更为多元的文化价值提供了可能。
【关键词】云南;军旅文学;艺术张力;文学创作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32-004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2.014
“张力”一词作为物理学名词首先出现在大众视野之中,是指被拉伸的物体在产生弹性形变时,对拉伸它的外力物体或是自我内部各部分的作用力。随后由英美新批评学派将这一概念的特性引申到文学领域。艾伦·退特在《论诗的张力》中廓清了文学张力的“外延”与“内涵”,既文学的张力一是源于物理学本身的引申,为两种不同的文学要素在矛盾的对立中产生相互作用;二是在长期文学活动中的泛化概念,指文学作品中理性与感性的对立统一。当代学者王思焱在《当代小说的张力叙事》中提出:“伟大的艺术作品都存在着相互依存又相互对峙的两股力量,它们在对立冲突中相互撕扯拉伸,造成文本内部的某种紧张,形成一种‘有机的形式’,最终使诗学的各项要素精确地落于某种美学秩序之中。”
新中国建立初期,随着西南地区的全面解放,以冯牧为首,彭荆风、白桦、徐怀中等一批随军南下的文艺工作者感召彩云之南的异域文化,他们千里走边疆,与边疆民族人民同吃同住。奇山异水的边疆景观、异域文化的民族风情,都不同于他们所承载的中原主流文化,截然不同的中原文化与边疆文化共同造就了文学张力的产生。云南军旅作家群所构建的边疆军旅文学,是对“他文化”的一次浪漫体验与主观想象,也是对云南边疆文化的一次规模性发掘。基于军旅作家群的生活体验,他们的文学创作既有中原主流文化的特征,又创新性增添了边疆异域文化的色彩。他们的云南军旅题材小说及改编而来的同名影视剧,在当代文艺领域引起了较大反响,多部作品荣获鲁迅文学奖、骏马奖等多项荣誉。进而云南军旅作家群文学创作的艺术张力,成为当代文学研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云南军旅作家群文学创作的文化张力
当代形象学学者巴柔在《从文化形象到集体想象物》中提出形象侧重于异文化领域里的国别与民族形象研究,即文学形象学研究,是社会集体想象物的一种特殊表现形态,既对他者的描述。云南军旅作家群在随军南下到达诗情画意的彩云之南后,与读者一起完成了一次对“异域文化”的窥视与想象,共同建构起了“他者”视野中的云南文学。基于独特的边地文化与中原文化差异,云南军旅作家群纵向探寻云南边疆的少数民族史、解放斗争史、文学发展史,聚焦云南历史的发展脉络。而在横向跨度上,书写浪漫想象的彩云之南、厚重的少数民族风俗、独特奇妙的传统文化等多种题材,创作出了一批经典边疆文学作品。
云南军旅作家群深入边地民族村落,走遍边疆奇山异水,进而在文学创作中把云南的风土人情和民族习俗融入作品的情节叙述之中,使边地风光自然书写在文本之中,成为叙述的一种元素。作品中独特的边疆文化所带来的冲击,大胆突破“十七年”文学限制描绘爱情故事的情节,让全国观众进行了一场文化领域的“云南想象”。这种文化张力主要表现在边地奇山异水的地域文化与民俗文化之中。云南军旅作家群在小说中将民族元素融入在自然景观的描绘中,进而增加了文本的张力,为作品增添了浓厚的异域风情。具有文化符号的民族服饰、颇具原始美学的传统音乐、纯真质朴的民族感情等,这些元素均作为文学作品的叙述内容,补充了“十七年”主流文学中缺失的部分,为当代文坛的审美多元化做出了贡献。云南军旅作家群深入边疆哨所,与当地民族居民共同生活,他们大致分为两路:一路从昆明到思茅再到西盟等地;另一路则从昆明途径寻甸到丽江等地。为其异域文化精细描摹与文化想象提供了现实素材,白桦的《边疆的声音》、公刘的《国境一条街》、林予的《山谷红霞》等作品,呈现出边疆民族文化丰饶的审美意蕴。再如剧本《五朵金花》中的阿鹏与金花,他们在清幽的蝴蝶泉边相约,动人的民歌曲调暗示着二人火热的心意,表达着他们对未来的憧憬,同时约定第二年再次相会于此。然而,第二年阿鹏却遭遇一次次误会与挫折,但他始终一心一意地寻找,终于使二人再次相遇在蝴蝶泉边,他们纯粹而美好的感情也再次得到升华。同时,电影中穿插展现的各种文化民俗活动也颇具观赏性。例如,在“三月街”举办的民族盛事,人们身着各具魅力的民族服饰,摩肩接踵地前来参加活动。赛马活动中阿鹏独树一帜的技术、激烈的比赛场面都给予了读者独特且浪漫的异域文化想象空间。
二、云南军旅作家群文学创作的语言张力
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将语言视为“艺术悲剧”的六要素之一,他认为艺术效果需要语言进行表达。文学将语言符号作为传播媒介,以诗意化或审美化的艺术形式进行创作。因而语言是文学作品的基础,在文学艺术中作为独立的审美元素出现。云南军旅作家群创作中的语言运用独特,其语言张力表现为将汉语与民族方言相结合、将语言叙述与民族歌谣相关联,将不同形式的语言形式对立统一,使小说语言呈现出多元化、艺术化的特征,为军旅文学创作提供了独特的思路。
彭荆风的作品《芦笙恋歌》中大段使用歌谣进行叙事,文中娜兰、扎妥与众人合唱民歌,洋溢着边地生活的喜悦与欢快,也展现着民族风情的野性与坚韧之姿。例如,扎妥对娜兰的思慕之时,唱起了“满天大火呀烧了寨,带头的拉祜族汉子还在不在”,通过不同境遇、不同情感下的歌谣叙事,以自由、热情、率直的自在姿态,既彰显了边地话语的形象性,又增加了文本的可读性与民间趣味。林予《猛铃河的春天》讲述了军工作组组长张锁柱身受重视,生命危在旦夕之时,莫霞为她唱起歌谣:“大哥挨我一家亲呵!大哥摸亮我的瞎眼睛,老早有眼哪敢认好人啊!只有毛主席哪!派来了大恩人。”文中歌谣的使用增强了小说文本的感染力,彰显着浓厚的军民互助之情,提升了小说文本整体的艺术效果。
在小说的创作中,大量增添云南少数民族方言俚语、民间俗语等内容成为其另一特征。民族方言与汉语普通话相互穿插的叙述,口语与书面语结合,既增强了文本的真实性又给予读者新颖的审美体验。在军旅作家群的创作中,民族词语的运用从人称、器物到自然万物都有出现。例如少数民族对于自然崇拜中的神树,称为“龙树”。在多民族聚居的云南,对年轻女性的称呼,苗族称“敏铁”,瑶族称为“蒙莎”。报告文学《解放大西南》讲述了在滇西游击战中,以弥勒西山、路南圭山的彝族和汉族游击队组成了抗敌队伍。彝族、拉祜族等民族战士们在作战中,少数民族的语言伴随着激烈的战斗此起彼伏出现,将各民族团结一心的民族认同通过语言巧妙显现。民族词汇的运用既是透视云南民族文化的媒介,又为小说创作增添了崭新的元素,民族词汇的表达所产生的陌生化效果,使读者因为审美距离的扩大而产生了独特的审美效应。
三、云南军旅作家群文学创作的主题情节张力
云南军旅小说中的主旋律元素融入了如诗如画的自然奇山异水之中,话语在表达主旋律时兼顾了云南独特的文化元素。军旅文学主旋律表达方式的嬗变与主流“十七年文学”有着显著不同。在小说主题与情节上,大胆突破“十七年文学”缺失的爱情元素禁区。在保留二元对立叙述模式的基础上,增加多线叙述,明暗线索交织。叙述视角从全知全能部分转变为外视角等。
主题情节的多样性在白烨的小说《山间铃响马帮来》中具有典型特征,其情节的明暗线索交织、人物在情节中的转变都为“十七年文学”时期带来了独特的边疆韵味。小说把传统叙述中“正反对立”的两极格局进行创新,在敌我两军对峙中,增设了谍战中的卧底,以及云南少数民族群体。主体的多样性又使情节在正面对抗的明线基础上,增设了一条惊心动魄的暗线,形成明暗交织的双线模式。情节发展中采用蒙太奇手法、增添现代主义中的象征等方式,使作品具有了悬疑、谍战等元素。在整体情节跌宕起伏的推进中,将现代主义手法与中国传统小说结合,以现代悬疑、推理的情节扩大了小说的审美内蕴。而在小说的主题上,以讲述民族情、军民情为主线,叙述了人民军队帮助边地少数民族克服生活困难,共同抗击敌对势力的核心主题。而在主题凸显中,作者改变了主流文学的典型情节塑造典型人物的方式。在小说以及改编的同名影视剧作品中,作者大胆融入了爱情元素,塑造了有血有肉的黄排长与女医生、韩队长与女教员等人物,主线中穿插他们的情爱元素。又将叙述的地点背景丰富化,不简单平铺直叙,而是着重刻画他们生活的边地风光。如富民完家村的古驿道、蒙自古香古色的民族村寨、金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石板古道。将自然背景融入作品的叙述之中,力求还原云南的奇山异水与少数民族的真实生活。丰富了主题的多样性,也使中心主题的叙述更具有独特的云南色彩,从而彰显文学创作的主题情节张力。
在书写解放大西南战役的作品中,云南军旅作家群改变主流文学中敌我阵营二元对立的叙事模式。解放战争时期,云南部分少数民族受到敌对势力的谗言,对解放云南的人民军队心存抵抗。传统二元模式在云南军旅小说创作中演变为了争取民族团结,巩固民族感情,这种不同于二元对立的战争模式产生了独特的情节张力。林予《孔雀飞来阿瓦山》,讲述人民军队与云南少数民族聚落之间的误会与和解。因敌特势力阻隔,边地聚落对新生政权的态度从对抗到主动和解,再到最后实现军民团结互助的过程,塑造了一批少数民族典型人物。佤族部落的艾火龙为人豪爽仗义,与民族工作组的白队长共同挫败了敌人的阴谋。佤族首领窝郎康具有民族大义,在双方僵持之际,他主动了解民族政策,推动佤族主动融入新政权的怀抱之中。相似的故事在林予的另一部作品《山谷红霞》中也有呈现。小说中的景颇族村落,由于长期深居山中又有文化差异,新政权在与景颇族交涉中双方陷入对峙。但景颇族的小伙龚柏龙热衷革命事业,下山后看到在新政权民族政策的感召下,少数民族安居乐业。他主动向村寨宣扬新政策,带领民族村寨走进社会主义新时代,以大胆开拓的求变精神形象出现在读者眼前。
四、云南军旅作家群文学创作的情感张力
云南军旅作家群的文学创作具有长久的生命力,在进入20世纪80年代后发生的“潘晓讨论”“高加林困境”等人生价值讨论时。从伤痕文学到历史反思,彭荆风没有对苦难进行书写,也没有将自我的负面情绪予以宣泄,而是将历史的过往用婉转细腻的文笔进行书写,力图寻求对历史的反思。这一时期以彭荆风为代表的云南军旅作家群,既有对过去的感性回忆,也有理性反思文学的脉络,其文学创作的情感张力,在这一时期与刘心武《班主任》以及卢新华《伤痕》等作品有所不同。云南军旅作家群着力描写云南边地田园牧歌般的风景与闲适悠然的世外桃源生活节奏,弥合悲怆的情感,彰显出温情的人文关怀。
小说《驿路梨花》是彭荆风的回归之作,小说以一间茅草屋为中心,通过各种人与屋的故事,传递一种诗情画意的温馨与人性的温情。彭荆风认为对简单朴实的点滴小事记叙,实则是对善良、质朴的歌颂。《驿路梨花》叙述了“我”与老余在哀牢山中赶路时偶遇一间无人的茅草屋,简陋屋内摆设却有着一张厚实整洁的床铺。这一切源于无私奉献的云南边地人民世代修缮这间茅屋给路过的人,他们与来往的行人一同砍柴、做饭、备米,充斥着温情的茅屋抚慰着每一位过路行人的心灵。挂满白色花瓣的梨树林,温暖简约的茅草屋,将人文关怀和社会价值融入一幕幕场景之中。这些都成为治愈人们的一剂良药。在温情的茅草屋生活中,用充满人性的温暖表达诠释了向往美好生活的人生意义。彭荆风自述道:“《驿路梨花》这部作品,使我情不自禁地抒发对在云南边地与朴实、纯洁的少数民族人民诚挚相处时光的怀念,及对美好未来的呼唤。”云南军旅作家群的文学创作,在20世纪50年代,以独特的边疆书写展现着不同于中原主流文化的民族情感。20世纪80年代后,又以不同于伤痕文学的情感脉络,追忆过去,文学寻根。进入新世纪后,对历史题材的发掘和民族共同体意识展开以及影视剧的改编,再次在新时期中对历史再发现再思考。云南军旅作家群以独到的文化视野、历史意识、民族精神,书写了新中国成立以来的云南边地人文风情与自然风貌。他们将边地文化与中原文化、民族文化与现代发展相结合,对云南民族文化的传统意识和文化底蕴予以阐释,将边地文化和发展置于现代性的环境中进行思考,作品中涵盖了深刻的文化价值和情感张力。
云南军旅作家群文学张力的迸发,是在文化、语言、主题情节、情感等方面,与当代主流文学碰撞与融合后呈现的。也是一个感性与理性对立统一的过程。云南军旅作家群以独特的文学创作张力,塑造了文学领域中独特的云南形象。这些作品表现了美丽、神奇的云南边疆和各兄弟民族追求新生活的理想、志趣和奋斗精神,生动、鲜活的人物形象蒸腾着本土气息、焕发着时代光彩,他们崭新的视觉形象深深地留在了全国人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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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黄子逸,男,汉族,昆明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