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方维仪诗歌诗题的隐含叙事
2024-08-20何钰斌
【摘要】《明清安徽妇女文学著述辑考》中收录了方维仪的诗歌共128首,其诗题具有叙事性,可分为直接叙事和间接叙事两类。这种带有叙事性的诗题有着丰富的内涵,一方面反映了方维仪独特的人生经历和内心感受,另一方面折射了明末清初的社会状况。同时,相较于祖父方学渐,方维仪诗歌从诗题更反映出女性身份。此外,同辈方氏家族内部还有与方维仪关系密切的四位才女,她们诗歌的诗题与方维仪之诗题有相似性,但也因生平经历呈现出不同的特点。
【关键词】方维仪;女诗人;诗题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32-0029-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2.009
方维仪(1585—1668),字仲贤①,明末清初安庆府桐城女诗人。中国女性文学发展至明清时期,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繁荣局面,桐城方氏家族的方维仪便是该时期女诗人中较为重要的一位。她著有诗集《清芬阁集》七卷和《宫闺诗评》,现虽已散佚,但有诗作被选录留存,可从中感其诗才。
目前,围绕方维仪个人及其诗歌作品开展研究是学界关注的重点,然而较少学者注意到其诗题的特征。然诗题作为诗歌的一部分,其作用不可忽视。傅瑛的《明清安徽妇女文学著述辑考》(下称《辑考》)综合多方文献,于“卷四·皖西南一”中列举了现存诗作129首,收录了现存诗作128首。这些诗歌的诗题呈现怎样的特征和内涵?诗题与诗歌内容、情感又有何联系?本文将对《辑考》中收录的方维仪诗歌进行分析,试对以上问题做进一步讨论。
一、诗题之叙事
在中国古典诗歌的发展脉络中,大部分作品都呈现出从单篇、单首发展成类别的趋势,呈现出整体化倾向。由相关题类、作者、年代、时间交汇形成的古典诗歌整体,其中就有了故事的发生,使得诗歌背后的故事,诗人的生活传记,诗题的叙事,成为可能②。孟子“以意逆志”和“知人论世”的文学观念为中国古典诗歌研究提供了长久以来的方法,因而诗歌的内容和题目、诗人的生平和思想等要素在研究中往往是同样重要的。
“诗言志”“诗缘情”,诗人在诗歌内容里述志抒情是中国古典诗众所周知的传统。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不论是“志”还是“情”,都必须要有诗题的叙事来支撑。然而在发展中,对于诗歌的限制却逐渐增多,大多诗歌无法特别详细地展现出诗歌创作时发生的“事”的全貌,便需要其他结构来承担叙述产生情志的关键性事件的功能,诗歌标题就是其中之一。
《辑考》中方维仪诗歌的大部分标题带有叙事特性,即具有交代作者成诗缘由的功能。若以叙事方式为标准,她的诗题可分为直接叙事和间接叙事两类。
直接叙事的诗题直观讲述作诗的事由。在《辑考》收录的128首诗歌中,诗题直接叙事的有71首。13首诗歌的标题含有“赠”“寄”等字,即与赠寄酬答相关,如《伯姊之粤有赠》《赠新安吴节妇》等,可知她因酬赠答谢某人而作诗。有5首诗歌的诗题体现“疾病”,如《病中作》《病起》,可猜测诗歌因病时或病愈有感而发所作。除此之外,此类下还有53首诗歌是以具体事件命名的,如《独坐》《忆弟》《暮秋过玉龙峡有感》等。读“独坐”可知诗人因独坐某处而作诗,见“忆弟”可得此诗应与回忆弟弟相关,诗题之叙事由此可见。
间接叙事虽未直接讲述写诗缘由,却蕴含和暗示了成诗原因。《辑考》收录的方维仪的诗歌中,有57首诗歌的诗题间接叙事。由命名方式来看,一类以单个意象为题,有27首,如《蛩声》《春夕》《空庭》等,意象多为环境、景物、声音等,与生活息息相关。《蛩声》一题暗示了作诗关键为蟋蟀声,诗中“烦阶问虫语,切切何故如”一句与题呼应。另一类则以时间、地点、古题、典故和较为模糊的词语或短语为题,如《共姜》《古意》《春水生》《九日》等,共30首,诗题多覆盖诗歌主旨以及触发事件的模糊信息。《共姜》以卫世子共伯之妻共姜为题,已经暗示了此诗的主题与为夫守义相关,诗中则有“独居卫宫北”等诗句可印证。
由于诗歌的语言传统将诗人默认为诗题的主语,且主谓结构在语法层面具有叙事功能,诗题的叙事可以省略主语,仅以简单的谓语、宾语,或者谓语加宾语的形式,就可以实现诗题的叙事功能,完成对诗歌创作原因的交代。所以在方维仪的诗题中,哪怕是一个名词,如“雪”“柳”,抑或是一个意象,如“月夜”“蛰声”,都是可以完成叙事任务的。总之,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等叙事要素在方维仪的诗题中已经隐含地存在了,这是诗题叙事功能的体现。值得注意的是,“诗题的叙事任务不是重复这个既定故事,而是要说明这个故事的生发原因,也即诗人写诗的触发事件。” ③也就是说,和部分古典诗歌一样,方维仪的诗题或隐或现地交代了方维仪作诗的原因,诗歌内容则是诗人经历此事后产生的经历、联想和想要抒发的情思。
二、诗题之内涵
诗歌整体的形成意味着诗题整体的形成,而后提供了叙事的集合。诗人的游踪、生平和人格特征皆可从诗题中窥见一 二,具有一定的个人化特征,这也是诗题内涵之所在。
(一)生活地点的转换
方维仪部分诗歌的诗题体现了触发事件的发生地点,其一是以“楼台庭院”为代表的固定地点,即诗人的居住场所,如《空庭》《晓庭》《秋亭》《北窗》等。此类诗题点出了触发事件发生的客观环境,随后在诗歌里大多以诗题中的地点为中心描写其生活。由于方维仪十八丧夫后便大归父母家,居清芬阁,故诗中所述应多为清芬阁及周边场景。《空庭》作于微凉秋日,诗人感于庭中梧桐飘落、孤鹤长鸣的寂寞景象,顾影自怜,长叹岁月流逝、人生无趣,“空”的不止庭院,还有诗人的思绪。亦有不以诗题体现的固定地点为中心创作的诗歌,如《晓庭》以东城的溪水和远山为引,随后描述了溪水附近所见、所听、所感的景象,未局限于庭院之内。然而诗的结尾仍落于庭院,她写道:“寂寞怜双燕,徘徊顾我家。”成双的燕子与孤独的诗人相对比,更显寂寞。
另一类为非固定地点,包含出游地、途径地和暂住地,如《慕亭》《楚江作》《浮山庄有感》《暮雨赴岭西途中作》《黄鹤楼》《过石矶》《别金陵诸夫人》等。此类诗题散于各类中,可据此对诗人游踪和成诗时间有所推测。《楚江作》中“楚江”二字暗示了诗人作诗地点,诗中“退舟羁逆水,不见武昌城”两句说明诗人正逆长江而上。有别上题,《别金陵诸夫人》直接讲述了作诗的缘由。这里存在两种可能,一是有多位来自金陵的夫人来此做客,然出嫁女子远游多因丈夫赴任而随行,且他们同时到达和离开的可能性较小,那另一种猜测便是方维仪曾在金陵居住过,此诗是与友人的告别之作。至于离开的原因,排除随夫赴任,结合明末的历史事实,可推测她许是为避难才前往金陵,在战乱平息后便启程返乡。
(二)日常活动的展现
日常活动也是方维仪诗歌的重要题材之一,诗题中体现的活动约有两类。一是室内活动,常为读书、抚琴和赏画,与方维仪的才女形象相符,相关诗作有《读史》《读苏武传》《夜琴》《题画上红梅》等。《读史》以诗人读史书为题,却未具体言明,提供了广阔的书写空间,此诗也确实写尽历史苍茫本色,物变星移,名臣终逝,方维仪有感于此,于方寸室内发出振聋发聩的一问:“止为典属国,节旄谁能持。丈夫能如此,女子安所之。”对家国的担忧和女子难以建功立业的悲愤交织在一起,令人动容。更可贵的是,诗人是在坚持自身性别身份的前提下进行了诘问。虽然其侄方以智于《清芬阁集跋》中曾言其姑母“有丈夫志,常自恨不为男子”,但在这几句诗可以感受到了她其实并未惋惜自身不是“男性”,而是隐约地将固有的文化和制度作为控诉对象,可以说,这首诗中确乎是存在着一点性别意识。
诗题中展现的室外活动多为赏景、散步,如《看花》《看黄叶》《听雁》《看梅》《晚步》等。这些诗题多省略了“方维仪”这一主语,直接以短语为题,诗歌内容也多写诗题所言活动,慨叹容颜易老、时光流逝和心中悲苦,间杂对自然的敬畏。此外,方维仪还会和好友就近出游宴饮,较典型的有《暮春伯姊召登心远楼同诸美人宴饮玩月》一诗,完整地呈现了作诗原因,活动的时间、地点、人物和主要环节一目了然。诗中先描写了登楼所见美景和宴饮时的热闹场景,却在最后补充诗题,道出应召之由:“不忍零丁妹,相邀慰苦情。”呼应诗题,抒心中情思。
(三)人际关系的折射
人物作为叙事中的重要因素之一,也常出现在诗题中,譬如中国古典诗歌中有“赠答酬谢”一类,其诗题常常直接道出诗歌寄予的对象。然由于古代极大部分女性并不被允许进入科场政界,文人、官宦以至于君王等对象在女性诗人所作的同类诗歌诗题中很少出现。同时,方维仪“年十七归夫子” ④,第二年丈夫姚孙棨便因病去世,遗腹女婴也早夭。明清时期推崇女子守节,夫死不嫁为常事,随夫殉节者更有之,她的精神压力可想而知。她“于是复归父母家,稍延残喘” ⑤,守志清芬阁,同时她也肩负着处理家族琐事的责任,甚至在弟妻吴令仪早逝后,尽心抚养留下的子女。可以说,家人和亲戚是方维仪日常接触的主要对象。
方维仪对父母有着深厚的感情,曾作诗《居慈亲故楼有感》《独归故阁思母太恭人》《过先翁故居》等。诗题中,她或称父母为“慈亲”,或唤母亲封号,但不论如何,绕不过的是无尽思念。除却父母,方维仪与家族中的至亲、姊妹也有深厚的感情。姊妹们出嫁后便不再居于一处,分别之下思念难免,每一次见面、每一封书信都弥足珍贵。《寒月忆妹茂松阁》《暮春与吴妹话别》《闻伯姊舟自粤归》《莞杪冬赠别汪姑姐》《忆弟》《哭五娣倪太夫人》等诗于诗题便直接叙述了诗人作诗的缘由,对亲人们的回忆、告别、得讯以及吊唁都成了作诗的契机,对亲人的深厚情感也凝结在这简短的诗题之中。
对于家中部分晚辈如侄子、侄女等,方维仪更多的是作诗以感慨抚养之艰辛,表达对他们的教诲和期许。《侄女子媖失母余抚之今年十五述此有感》的诗题则表明了诗人从侄女丧母开始抚养她至十五岁,诗中“十年膝下如吾出”一句更是意在题内,虽非亲生,但似己出,再动人不过。而面对意气风发应考的侄子,方维仪特作《送密之侄应试》一诗。作为长辈,她自言“我老零丁惟望尔”,对侄子给予鼓励和期待。
此外,方维仪守节多年,应听闻和结识了有相似的身份和经历的女子,故“节妇”“贞女”等常作为作诗对象出现在她的诗题中,如《思林节妇》《赠新安吴节妇》《赠定远徐贞女》等。在这些诗歌中,她在称赞事迹和品格的同时感叹操劳守节的艰辛与清苦,也表达了共鸣与安慰。《赠定远徐贞女》道出了赠诗对象为定远的贞女徐氏,并以“彰闻于朝兮奕祀传,旌双阙兮永无愆”称赞其事迹和品格。此外,诗题体现的交际对象还有闺阁中的“夫人”,除前文提到的诗作还有《暮春得张夫人书》《春日同邓何二妹饮》等,作诗缘由多为出游和回赠,内容多写宴饮玩乐和生活近况,或哀女子苦情。
(四)人格表征的反映
深入内心,人生阶段和个人身份的差异影响了方维仪的诗歌创作,诗题的叙事在一定程度上也展现了诗人的人格表征。
方维仪善于观察,常从细微处体悟人生,细腻敏感。间接叙事一类,诗人多用意象命名诗歌,或含蓄地摘取事件的关键词,以此为中心抒发情感。《古树》从庭中老树联想往事逝去之匆匆,平淡中却含丝丝缕缕的哀愁和叹息。再如《阴夕》一诗描写云光黯淡的傍晚时分,最后有“半窗寒意涩,怪石有余清”两句,诗人感受到了寒意冷涩,万物在昏暗的傍晚更显幽寂。感物言诗,如此而已。
方维仪心系家国,哀民生疾苦,方氏一族忠正严谨的家风浸润了她八十四载的人生。她虽未从军,却作《出塞》《塞上曲》《从军行》《老将行》《征妇怨》《陇头水》等诗,诗题皆为战争边塞诗里的经典,她描写了心中的边塞军旅生活。目光从金戈铁马回到日常生活中,《旅秋闻寇》《闻兵至》则描写了诗人听闻敌人和军队到来时的情景。诗题言简意赅,内容则将自身生活与战乱相联系,表达了普通人对战争的担忧。她的精神世界并未被囿困于闺阁之内,而是有着更加远大的家国情怀。
方维仪晚年常叹自己经逢乱世,无子无夫,身体也每况愈下,孤独悲苦常绕心头,但她却在漫长的阵痛中找寻到了属于自己的期待和追求,尝试自我宽慰、和解。方维仪在忍受疾痛时常作诗聊以自慰。不过与多数女诗人尝试塑造“病美人”形象不同,她常在诗中强调自身年老无依,身残落魄。《病中作》四首中描写了门庭冷落、求医问药的场景,又通过回忆昔日盛世、欣赏自然景色来自我疗愈。疾痛缠身时,方维仪在古籍史书和佛法禅宗中寻找良方,其二中“休叹残身多局促,且看经卷悟空王”便是例证。疾病稍愈后,方维仪作《病起》,“人生倚仗何须叹,千古英雄多不全”将个人人生放入了广阔的时间维度中,多了一丝质朴、通透的灵气。然而思念不可免,《病中作》其三道:“岂因孤苦恒湮没,卜地修碑谥我夫。”这与《求合墓诗》两首之诗题相呼应。她希望与丈夫合葬,并以这一请求直接为诗题,可见其用情至深。诗中她自言孤独守贞六十余年,姚孙棨的墓地因战乱毁坏,但幸运的是碑上的内容得以保存。其二“壬申卜地鲁王墩,癸酉修成双墓门”两句则将新墓址和修缮时间一一道出,并特地点名修了“双墓门”,正合题意。最后她宽慰丈夫:“泉路莫悲无后苦,未亡人即是儿孙。”生时无缘厮守,死后便愿常伴,这也是对诗人自身的宽慰。
三、诗题之对比
方氏家族人才辈出,方维仪的祖父方学渐便是其中代表。《龙眠风雅》收录的方学渐44首诗歌中,诗题或与时事相关,如《东征》《饥民哀》等,与上文所提与战争边塞相关的诗题呼应,皆感伤时事,心怀天下。还有部分诗歌的诗题聚焦于名山大川,直接以山水命名,如《石马潭》《滑石河》《豸角峰》《双木岑》等,展现了他对自然风物的热爱,关于浮山的诗歌在44首诗歌中占有6首,可见其别样真挚的感情。此外,他诗题中体现的交往对象是官场好友或读书人,如《访王元善》《访张生》等。对比可见,现存的方维仪诗歌中没有单独以山水命名的诗题,多选取的是生活场景中的细小意象展开创作。
同期的方氏家族内,除方维仪外,另有方孟式、方季淮、吴令仪和吴令则四位才女。她们五人互相唱和,习得诗才画技,各有所成。其中,方季淮、吴令仪、吴令则之诗集虽未见,但留有记载,《辑考》收录了流传的部分诗作。方孟式的《纫兰阁诗集》(张祁度辑,康熙三十四年张祁度刻本)则有幸传世,国家图书馆有藏。
几位才女的诗题与方维仪的诗题有相似的特征,前文的诗题分类标准同样适用。直接叙事一类,与赠寄酬答相关的诗歌有如吴令仪《舟发江陵潜夫卿将自襄阳入计赠别》二首,吴令则《再寄玉之》,方季淮《寄弟尔止客白门》《寄弟嵞山白下石子冈前》,方孟式《寄潜夫弟》《酬泉州翁年侄嫂蒋玉君》等。亦有诗题与疾病书写相关,如吴令则《春日病起》,方孟式《卧病》《七月十六夜病中有感》。此外,以具体事件命名的诗歌有吴令则《闻子规》,方季淮《宿姊姚清芬阁》《庚年生日感怀》,方孟式《夏日避暑》《除夕悼女》《汉江舟中见梅》等。间接叙事一类中,亦有以短语词语为题的诗,如吴令仪《长溪灯寿诗》《琴倦》《江夜》,吴令则的《掌珠吟》《返照》。最后,单个意象命名为题的诗歌亦存,如方季淮《朔风》,方孟式《残月》《小松》《海棠》等。方孟式《纫兰阁诗集》中“五言绝句”类下有65首以各地之“泉”直接命名的诗作,这与方学渐的命名方式相似,体现了诗人的审美偏好。
才女们诗题的内涵皆有相似之处。方季淮和方维仪都曾以《陇头水》为题作诗,两诗在结构上是相似的,开头皆写陇关之景,只是方维仪诗作于秋季,写“关山古木秋”,而方季淮诗则作于春天,有“春风陇水寒”。以战争边塞诗中经典的地点为题,虽不能断言两人确到过实地,但心系家国的心情是显而易见的。此0wygU7VdFl3hSlNTxsmChA==外,方孟式《秋日心远楼野望》中出现的“心远楼”也在方维仪《暮春伯姊召登心远楼同诸美人宴饮玩月》的题目中出现,不过与方维仪为夜晚赏月而作不同的是,孟式诗有“恍惚夕阳迫,悬情待月圆” ⑥一句,应作于傍晚。这也侧面反映了心远楼是家族内姐妹们常来之地。至于诗题体现的交往对象,才女们的诗题中出现的也多为亲戚、夫人,如方季淮有诗《寄弟尔止客白门》《宿姊姚清芬阁》,吴令仪作《三峡寄伯姑张夫人》《呈姚维仪姑姊》等。有子女者,更有所教诲,如方孟式的《小窗训女》。
才女身份之外,她们还有一层不容忽视的“妻子”身份。在方维仪、吴令仪、方季淮和方孟式四人的诗歌里,或隐或显地存在“丈夫”这一角色。有的诗作在诗题中直接称呼丈夫为“夫子”,又或以字相称。在部分诗作中则隐藏在诗题的地点里,以《纫兰阁诗集》为例,其中《建安除日迎春歌》《长安别何太夫人》《豫章有感》《襄阳蜀中寄孀妹》《春日随任建宁过东林寺》《丙子大吕三日夫君北上》等诗歌在诗题中出现了包括建宁府建安、西安府、襄阳府、南昌府在内的地点,横跨明朝疆域,这应是方孟式随丈夫张秉文出行所致,且以上行迹多与张秉文任职地点相吻合。吴令仪还有《寄潜夫夫子时谒选主爵》《舟发江陵潜夫卿将自襄阳入计赠别》二首和《从家大人祗鲍池神道》二首,这些诗都或隐或显地呈现了丈夫的出行赴任轨迹。除此之外,她们的诗歌还记录了与丈夫的日常生活,如方季淮的《丙午夫子游山得玉兰一株植之庭中对此有感》,描述了诗人看到夫子从山上得来的白玉兰后心中所思所想。还有吴令则《再寄玉之》《忆玉之》等诗,寄托对远在他乡的丈夫的思念。但这些内容是方维仪的诗歌中所没有的。她的诗歌更多写守节和操劳多年的悲苦孤独。少年夫妻还未共度美好时光就因疾病阴阳两隔,近一生的思念和痛苦都凝结在诗句之中,这也让她的诗读来常有淡淡哀愁。
几位才女的诗中也能看出她们对于社会现状和时事的思考。方孟式创作了多首描写人世间离别场景和原因的诗作,较为典型的有《弃别》《少别》《老别》《义别》《死别》《鬼别》等五言律诗,还有《赋得贫贱亲戚离》三首等七言绝句,这些都是对世事人情的洞察之作。而方维仪也有《死别离》一首,一句“无论生与死,我独身当之”将她无惧死亡的生死观尽数写出。
由于其他人诗集皆散佚,传世诗作体量相对较小,我们难以全面地体察创作全貌,但依旧可从现存诗作中窥见她们的才华。方维仪作为其中的代表人物,于闺门的唱和吟咏之中更是起到了引领作用,她自身的高尚品格和丰富才学展现了世家贵女的一代风姿。
四、结语
综上所述,方维仪诗歌的诗题的叙事性体现在直接叙事和简介叙事两方面,诗题叙事性的背后,存在着诗人生活地点、日常活动、人际关系和人格表征等方面的内涵。方维仪在诗歌中描绘了她的日常生活,也展现了细腻的内心、独特的人生感悟以及其潜意识里的女性意识。此外,家族中与她关系较近的族人亦有诗作留存,其诗歌题目和内涵皆与方维仪的诗作有相似性。但由于他们的人生经历不同,在局部特征上与方维仪相异。在方维仪诗题所记录的事件里,明末家族贵女的日常生活和内心世界得以被看见,折射出明末社会状况,而隐没在历史中微小的女性声音也因此为后人所知。
注释:
①《龙眠风雅·卷十六》(潘江石经斋康熙十七年版,国家图书馆有藏)有载:“方氏维仪,字仲贤,廷尉公文孝之仲女,姚前甫之妻也。”后有《桐城桂林方氏家谱·卷五十五·外传》第十页载:“姚门姑,讳维仪,字仲贤,廷尉鲁岳公仲女。”此家谱多次续修,此章内容为乾隆戊子年(1768)方观承续修谱内容,早于后世其他著作,且为方氏家族内自修家谱,有较高的可信度。虽于北京故宫博物院有藏方维仪所绘《蕉石罗汉像轴》上有阳文印“名余曰仲氏兮字曰维仪”,然人之姓名字讳以家谱为准,故采前两者说法。
②③何跞:《中国古典诗歌的隐含叙事:诗题、诗序和诗集系年》,《中华文化论坛》2016年第6期。
④⑤傅瑛:《明清安徽妇女文学著述辑考》,黄山书社2010年版,第162页。
⑥方孟式撰:《纫兰阁诗集》,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康熙三十四年(1685)张祁度刻本。
参考文献:
[1]潘江.龙眠风雅[O].潘氏石经斋清康熙十七年(1678) 刻本.
[2]方传理.桐城桂林方氏家谱[M].芜湖:安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
[3]何跞.中国古典诗歌的隐含叙事:诗题、诗序和诗集系年[J].中华文化论坛,2016,(06).
[4]傅瑛.明清安徽妇女文学著述辑考[M].合肥:黄山书社,2010.
[5]方孟式.纫兰阁诗集[0].清康熙三十四年(1695)张祁度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