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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克莱齐奥作品中的女性形象生态隐喻

2024-08-20冯克红涂杰群

今古文创 2024年30期

【摘要】2008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勒克莱齐奥塑造了很多具有生态隐喻意义的女性形象,作家通过不同女性形象的塑造,从一个男性作家的视野,书写了女性在现代西方文明之下受压迫的边缘形象,以及女性逃离西方都市、亲近自然家园的生态女性形象,从而寄予了女性形象鲜明的文明批判价值和生态隐喻意义。

【关键词】勒克莱齐奥;女性形象;生态隐喻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30-005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0.016

基金项目:2019年江西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当代法国生态小说研究”(WGW19105);2021年江西省高等学校教学改革研究省级课题项目“新文科背景下《旅游法语》教学模式创新性研究和实践”(JXJG-21-8-34);2019年江西省高等学校教学改革研究省级课题项目“外语专业基础课的课程思政教学改革研究——以《基础法语》为例”(JXJG-19-8-15)。

一、序言

2008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法国生态作家勒克莱齐奥的很多作品都表达了作家对现代文明的批判及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他的很多作品如《沙漠》(1980)、《寻金者》(1985)、《奥尼恰》(1991)、《流浪的星星》(1992)、《金鱼》(1995)等,都塑造了具有深刻文明批判和生态价值的女性形象,作家通过不同女性形象的塑造,从一个男性作家的视野,书写了女性在现代西方文明二元对立价值体系之下的受压迫境遇,并通过女性与自然和谐交融形象的塑造,表达了女性在现代社会中应有的生态主体价值及生态隐喻意义。

本文将运用生态批评理论和生态女性主义理论,对勒克莱齐奥代表作品中塑造的经典女性形象进行分析,对不同作品中女性形象表现出来的跨文本共性特征进行解读,既揭示现代文明之下女性受男权社会压迫的边缘地位,又通过对女性与自然和谐交融的诗意刻画、对大地母亲形象的深刻剖析,揭示作家寄予作品中的生态和谐理想。

二、作家笔下的女性形象

在文学创作中关注女性的生存境遇,展现女性与自然的天然联系,始终是文学经久不衰的主题。勒克莱齐奥在其多部小说中,塑造了具有独立个体特征和批判审美价值的女性形象。如《沙漠》中生活在北非沙漠中的蓝面人的后裔、沙漠女孩拉拉的形象,《寻金者》中与主人公亚历克西一起生活在海边的母亲安娜、姐姐洛尔、罗德里格斯岛上的黑人土著女孩乌玛,以及《奥尼恰》中的具有神秘气息的黑人女孩奥雅,《金鱼》中被拐卖并漂泊在西方国家的非洲少女莱拉等。

在国内学者目前对勒克莱齐奥的研究中,关注其作品中的女性形象的论文不多。在研究视角上,更多着眼于其创作过程的女性形象演变;在研究对象上,也仅仅选择少量研究文本。如孟玺、赵晓帆的论文以《沙漠》和《流浪的星星》为例,通过对两位女主角拉拉和艾斯苔尔的比较,揭示了她们共同的性格特征和经历的苦难。作者认为,勒克莱齐奥塑造这样的女性形象是为了呈现底层边缘人的生活,同时也反映了他对女性的态度。作者认为勒克莱齐奥笔下的女性形象具有强烈的现实主义色彩和人性关怀。[1]张亘的论文选择对《寻金者》中的三位女性形象进行了分析,指出小说通过诗意叙事,强调了女性在生态平衡中的重要地位,体现了作家的生态女性主义观念。[2]

然而,勒克莱齐奥的作品仍需在更广阔的视野下审视,以更深入地理解其系列作品中的不同女性形象及其体现出来的共性特征和批判价值。从前面可以看出,在其80年代以来创作的多部小说中,女性是勒克莱齐奥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人物形象。这些女性形象通常是生活在现代文明之外或社会底层的边缘弱势群体,她们在自然家园和现代都市所经历的不同命运际遇,形成了鲜明对比,表现出了超越小说文本的共性特征。

一是女性身份的无根性。具体表现为女性在生活经历中父母家庭角色的缺失或身份的遗失。如小说《沙漠》中的北非女孩拉拉,作为沙漠民族蓝面人的后裔,在母亲病逝后,就寄居在贫民窟的姑妈阿玛家里。而她的父亲,在她出生前就已去世。也许正因为没有父母的管教约束,拉拉的儿童天性才得以无拘无束地尽情施展,她可以随时走进沙漠之中,感受沙漠火热的气息,沉浸在那些充满生机的动植物世界,和自然万物对话,聆听风的呼声、鸟的吟唱。《奥尼恰》中的非洲黑人女孩奥雅没有身份,不知父母为谁,来自何方。“她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人,突然有一天乘着一条南边来的独木舟来到这里,就留下了。”[3]87 《金鱼》中的非洲少女莱拉,其漂泊的命运尤其体现了儿童形象身份的无根性。莱拉从来不知道父母给自己的名字,更没有见过她的父母。她的名字莱拉也是收养她的犹太老妇人拉拉·阿玛给取的:“我所知道的只有拉拉·阿玛告诉我的那些:我是在一个深夜来到她家的。为此,她唤我叫莱拉,即黑夜的意思。她说我来自南方很远的地方。现在那个地方可能都不存在了。”[4]1作家在这里通过女性形象的身份无根性表达出了对现代物质文明的决绝而犀利的批判。作家有意隐去了这些女性的家庭和社会身份,让她们孤独地生活在现代文明之下的男权社会,以突出表现其身份的边缘性及与男性的疏离。而其家庭的无根性也隐喻了女性生活的漂泊性和反抗西方现代文明的彻底性。

二是女性人物生活的漂泊性。勒克莱齐奥笔下的女性人物,很少有人能长居一地,过着安稳的生活。她们或因现代文明之下的战争、饥饿、压迫而流浪,或在厌弃西方文明、追寻文化身份认同和精神自由的过程中而漂泊。《沙漠》中的女孩拉拉,为了逃避强加给她的婚姻,踏上了追寻自由的道路,离开北非家乡来到法国马赛,开始了她在西方世界充满屈辱和失落的漂泊生活,不同文明的冲突也决定了他们这些西方主流文明之下的流浪者必然身处底层边缘的命运必然性。《流浪的星星》中的犹太女孩艾斯苔尔和阿拉伯女孩萘玛则因为战争爆发,家园故土被敌军占领而踏上命运不同的流浪旅途。《金鱼》中的莱拉因被拐卖而在欧洲和美国不断流浪,并开始了寻找自由和幸福梦想的漫漫长路。

三、现代文明之下的边缘女性形象

在生态女性主义看来,西方文化传统中的主客二元论将男性与女性、人类与自然、白人与非白人、西方国家与非洲殖民地等对立起来。前者呈现出主体的形象和价值,后者被视为客体和他者形象。[5]11这种二元对立观无疑是作为生态作家的勒克莱齐奥批判的对象。作家在小说中通过女性与城市和女性与自然的关系对比,呈现出了完全不同于西方视域的文明批判和价值思考。在他的小说中,西方现代文明和非洲文明、男性和女性、白人和黑人,在代表西方文明的物质主义视野之下,几乎都呈现出鲜明的主客二分形象。

首先是男权视域之下的女性他者形象。法国波伏娃首先提出了女性作为他者的理论,她认为西方传统的父权话语体制分离自我与他者,将女性与自然一样看成是父权话语超越、排异和统治的对象。她将男性统治女性与人类统治自然类比。[6]30-31从女性人物的无根性和漂泊性来说,勒克莱齐奥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已经处于了男权社会中的他者地位。《沙漠》中的女孩拉拉不能主宰自己的爱情,姑妈为了金钱要把她嫁给一个城里人,她不得不离开惺惺相惜的牧羊人阿尔塔尼,登上去往法国马赛的轮船。然而即便来到城市,在傲慢的西方人眼中,她这个来自曾经欧洲殖民地的土著女孩,也只是处在社会最底层的边缘人,根本不能被西方文明所接纳。《金鱼》中的莱拉同样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很小的时候就像商品一样被拐卖到摩洛哥成为奴隶,在她后来的颠沛流离生活中,始终苟活在物质社会的最底层,成为西方文明中受压迫受侮辱的对象。她潜逃、偷渡到法国和美国,经历了拘禁和性骚扰,被白人歧视和殴打,亲身见证了西方现代文明的黑暗。勒克莱齐奥谴责压迫女性和将女性商品化的男权体制,提出“我认为女性就如同我一样,也是人类存在”。[2]105

其次是西方中心视域之下被压迫剥削的“野蛮非洲”形象。在西方殖民者眼中,非洲黑人土著文明是落后野蛮的文明,非洲大地是等待被殖民被开化的对象。因此,《沙漠》中西方殖民者对北非游牧民族领土的侵犯及对土著的战争杀戮,以及《奥尼恰》中的西方殖民者在非洲奴役、剥削土著居民、用所谓的西方先进文明消灭古老文明、掠夺自然资源,本质上都是西方中心主义的反映。二元对立的价值观在这里成了西方殖民者堂而皇之地对非洲人民进行掠夺压迫的理由。由此,这些非洲黑人女性在西方社会所处的弱势地位,就有了文化方面的理由。

然而,作家对于西方现代文明的价值观是持坚定的批判态度的,他通过小说中构建的具有鲜明的文明和价值批判的女性形象,表达了非西方中心主义的价值观,从而也就赋予了女性以丰富的隐喻意义。

作家笔下的女性主人公,都有过西方城市的生活经历。然而她们却表现出对西方现代文明的极端厌弃,极力逃离城市的环境。《沙漠》中的女孩拉拉来到法国马赛之后,感觉城市的空间就像囚牢一样给人压抑。在拉拉眼中,生活在城市底层的外来移民过着“奴隶的生活”。因此,拉拉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吃人的城市,回到充满温情的北非沙漠故乡。《奥尼恰》中的法国母亲玛乌,陪着儿子来到非洲寻找为殖民者工作的丈夫,在亲眼看见殖民者的贪婪、亲身感受神秘的非洲文明过程中,产生了对殖民者的憎恨和对非洲的亲近。《寻金者》中的黑人女孩乌玛,原本被法国修道院长带到了欧洲,可是她不习惯西方的文化,最后毅然选择了回归蛮荒的非洲小岛和那里的土著原始生活。她的选择体现了对以物质的追求和物欲的满足为内核的所谓西方幸福观的批判。正如有学者指出,勒克莱齐奥对女性主义的书写,实质上是一种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批判。[7]149非洲女性对西方文明的逃离和厌弃,本质上和历史上非洲土著民族反抗西方殖民者的侵略剥削是一致的。可以说,作家笔下的女主人公尽管身世飘零,却始终以斗争和反抗的态度来面对这个被物欲遮蔽的西方世界。

四、亲近自然的生态女性形象

在生态女性主义看来,女性与自然都是西方二元对立下的弱势群体,两者都承受着同一套统治逻辑的压迫,因而两者具有天然的亲近性,两者因压迫而自发形成命运共同体。奥波妮在对父权制社会体系进行批判时,认为女性比男性更亲近大自然。“一个更接近于女性的地球将变得对于所有人都更加郁郁葱葱。”[8]28

作家通过塑造与自然和谐交融的女性形象,赋予了女性形象鲜明的文明批判和生态隐喻意义。作家笔下的女性,一方面表现出对西方物质主义和现代都市的强烈厌弃,另一方面却同时表现出了对非洲文明和自然家园的执着追寻。无论是女孩拉拉眼中的北非沙漠,还是《寻金者》中马纳弗族少女乌玛和她的家人生活的远离人烟的罗德里格斯荒岛,或是《奥尼恰》中黑人女孩奥雅生活的伊布森大草原和奥梅朗河口,荒野自然都呈现出一种原始巫魅的生命气息,同时也是主人公们回归家园寻找心灵抚慰的地方。《沙漠》中的女孩拉拉,最喜欢到沙漠中玩耍,倾听自然万物的声音,感受沙漠中生命的律动。沙漠中的微小生命如毒蛇、蝎子、胡蜂、蚂蚁、蜘蛛、狐狸、野兔、雀鹰等,是沙漠中的居民,它们让拉拉感觉到生命的温暖目光。《奥尼恰》中的伊布森大草原,广袤无边,云雾缭绕,山丘中藏着大猩猩的家园,奥梅朗河口的蒿草、白蚁窝和河流是孩子们嬉戏玩耍的秘密园地。这里人与自然的和谐更是让来自西方的玛乌和她的孩子樊当爱上了这里的一切,不愿意再离开,仿佛本来就是出生在这里的非洲人。[3]147 《寻金者》中的土著少女乌玛,逃离欧洲,来到远离人群和现代文明的荒岛生活。乌玛引导来荒岛寻宝的白人阿力克西与大自然和谐相处,以土著人对金钱物质的蔑视和对真正幸福的理解,让他意识到了真正的宝藏不是所谓埋藏在荒岛的黄金,而是远离人烟的海岛和埋藏于记忆深处的儿时家园,是人与自然的原初和谐及其带来的内心宁静和幸福。

寻求与自然的亲密接触是作家笔下永恒的主题,给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读者和男权世界展现的是他们或匪夷所思或梦寐以求的伊甸园一般的荒野生活和原生态的自然图景。作家通过富有生态隐喻的女性形象的塑造,表达了走出物质文明危机,回归人与自然和谐的生态理想。

女性与自然的和谐交融,还体现为大地母亲的形象隐喻。如同古希腊神话中孕育生命万物的地母形象,勒克莱齐奥笔下的大自然,如沙漠、大海、河流等,是以大地母亲的形象出现的。北非的沙漠,粗犷原始,却又如母亲般温柔细腻,用风和阳光抚摸拉拉的肌肤,抚慰女孩孤寂的心灵。小说的最后,拉拉在漂泊异乡后义无反顾地回到自己的家乡,并在沙漠中的无花果树下诞下新的生命时,孕育生命的女性形象与大地母亲的形象就交织到了一起。《寻金者》中作家笔下的大海,作为贯穿小说始终的自然元素,呈现出原初世界的形象,如同大地母亲的子宫,生命在这里繁衍生息。作家在描绘主人公阿力克西的童年回忆时,将大海和妈妈的声音放在了同等重要的情感位置,都留在了记忆深处,从而使得女性和大海温柔的母亲形象在主人公的记忆中完成了形而上的统一。

五、结论

勒克莱齐奥出生于二战期间,当时大部分的男人上了战场,而他的父亲常年在北非工作,因此勒克莱齐奥的童年时期每天真正面对的几乎都是女人。他通过文学书写女性的价值,“在经历巨大困难的国家里面,真正的主人是女人。”[9]411勒克莱齐奥认为,在小说中塑造女性形象,是一种文学传统。因此在他的众多文学作品中,勒克莱齐奥塑造了一系列具有典型批判意义的女性形象,通过女性形象来叙述作家对时代的思考。勒克莱齐奥笔下的女性形象,是男性作家视野视域下对现代文明的自我反思,作家借助于女性形象对现代西方文明和物质主义的极端厌弃和逃避,表达了对西方现代文明的反思和批判;小说中通过对女性和自然和谐交融的美好图景诠释了勒克莱齐奥非西方二元论的世界观,通过小说中女性形象的建构表达了其对女性命运的关怀和人与自然关系的反思。

参考文献:

[1]孟玺,赵晓帆.解读勒克莱齐奥笔下的女性形象[J].作品赏析,2022,(5):49-51.

[2]张亘.男性叙事话语下的生态与女性关系——论勒克莱奇奥《寻金者》中女性形象的寓意[J].外国文学,2010,(5):102-107.

[3]勒克莱齐奥.奥尼恰[M].高方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4]勒克莱齐奥.金鱼[M].郭玉梅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0.

[5]格雷塔·戈德.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理论、阐释和教学法[M].蒋林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

[6]韦清琦,李家銮.生态女性主义[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9.

[7]樊艳梅.从他性到同一——论勒克莱齐奥作品中的风景与女性[J].国外文学,2018,(1):142-151.

[8]吴琳.美国生态女性主义批评理论与实践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9]高方,许钧.反叛、历险与超越——勒克莱齐奥在中国的理解与阐释[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3.

作者简介:

冯克红,男,湖北恩施人,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法国生态文学。

涂杰群,女,江西赣州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现当代法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