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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三言”故事中情节的反复与创作倾向

2024-08-20娄茜茜

今古文创 2024年30期

【摘要】中国古典小说注重情节的起伏变化,情节的反复对于建构小说的叙述结构、丰富故事内容、塑造人物性格起到重要作用。本文以明代白话小说集“三言”为例,探讨情节的反复产生的艺术效果。“三言”借助情节的反复突出主题,凸显故事发展的张力,表现故事情节的波澜起伏,在传达作者创作意图的同时,也彰显了古典小说的审美价值。

【关键词】中国古典小说;“三言”;情节的反复;创作倾向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30-0049-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0.015

中国小说的叙事模式是学术界研究的重要课题之一,其中,关于情节反复的研究已取得了丰硕的成果。而情节的反复,尤其是在古典小说中广泛应用“三复情节”的叙事模式,依然有比较开阔的研究空间。相似情节的重复三次甚至更多次,是否影响了读者的审美体验及文本的艺术性?细读相关文本不难发现,情节上的反复不但不会影响小说的艺术性,运用得成功反而会起到正面的作用。本文选取“三言”中有代表性的历史故事《杜子春三入长安》《王安石三难苏学士》《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探讨情节反复的艺术效果和审美价值。

一、反复的艺术效果

凌焕新在《微型小说艺术探微》中提道:“反复,是艺术上的大忌,特别是情节上的大段反复,往往标志着艺术上的单调和贫乏。然而,有意的反复,反复中显出不反复,反复处见出作者独特的艺术匠心,表现出异乎寻常的艺术魅力,则是艺术技巧的娴熟与高超。” ①这说明,虽然反复在艺术创作中是不被提倡的,但是巧妙设计的反复不仅能达到超凡的艺术性,也能体现出作者的艺术功力。情节反复便是如此,通过相似情节的反复达到特定的艺术效果,展现作者的匠心。情节反复在古今中外的小说中都有应用。外国文学作品中不乏情节重复的作品。外国小说叙事模式有“积聚式故事”结构,强调结构的反复,也注重情节在反复中的积累、递进。如契诃夫的诸多小说借鉴了“积聚式故事”结构。契诃夫在19世纪80年代经常创作以同一情节或场景反复、变奏,加以意想不到的结尾的小说,如《助理会计员日记摘录》《一个文官的死》《尘世忧患》《苦恼》《演员之死》《艺术品》《江鳕》《疏忽》等。由此可见,情节的反复是十分受到青睐的叙事模式。

情节的反复在中国古典小说中更是被广泛应用。中国古代有“三复情节”之说,长篇小说大量出现“三复情节”,其中,四大名著都运用过“三复情节”,如“刘玄德三顾茅庐”“宋公明三打祝家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金鸳鸯三宣牙牌令”等,短篇小说则更盛。也有不少篇目暗用这一模式而不在回目中标明。

二、“三言”典型篇目中的情节反复

“三复情节”的叙事模式体现了民族的思维方式和审美心理,构建了中国古典小说的叙事结构,对于情节的起伏变化、丰富故事内容、塑造人物性格起到重要作用。

“叙事是小说艺术的灵魂。” ②就中国古典白话短篇小说而言,“三言”是其中杰出的代表。“三言”由明代小说家、编辑家冯梦龙整理、编纂而成,是明代白话短篇小说的代表作品,是《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三部小说集的总称,每集40篇,共120篇。“三言”的故事大多依据宋元旧本、文言笔记、戏曲小说、民间传奇、历史故事等整理而成,作品题材广泛,内容丰富,体现了冯梦龙在编著过程中的创新思想。“三言”是明代商品经济繁荣和印刷出版业蓬勃发展的产物。明朝中后期,随着社会经济的繁荣发展,商人、手工业者的社会地位得到明显提升,他们在城市生活中日渐活跃,成为“三言”的主人公。“三言”中也有不少历史故事改编的篇目。编者借改编平凡百姓的生活琐事和历史故事阐发儒家思想、善恶观念,警醒世人去恶从善。“三言”中不少故事的叙事模式采用了中国古典小说常用的“三复情节”,并且不断发展创新,使“三复情节”的运用更加成熟,艺术效果更加强烈。

有研究者认为,中国古典小说“三复情节”的运用最早见于唐代小说:“唐人始有意为小说,技巧也达到高度成熟,从而第一次出现自觉运用‘三复’情节的作品,这就是牛僧孺《玄怪录》中的《杜子春》。” ③“三言”辑录了杜子春的故事,题为《杜子春三入长安》。从唐代小说发展到明代小说,“三言”基本沿用了杜子春故事的“三复”情节模式。故事讲述了隋代扬州盐商后代杜子春因挥霍家产,致使陷入落魄困窘的境况,后来得到一位老者的三次救助,最终摆脱困境,得道成仙的故事。

杜子春三入长安,实际上也是得到老者的三次资助。杜子春是富家子弟,过惯了奢华的生活,不懂稼穑艰难。其生性又喜豪侠之风,要学孟尝君的气概,“开宴园中,广招宾客”。终究散尽家产,狼狈不堪。在杜子春食不果腹的情况下,他离开扬州,回到长安祖居。在长安城西门,他遇到了一位慷慨仗义的老者,这位老者资助他三万两银子,让他到扬州经营盐场生意。这是故事第一次讲述他入长安,也是他第一次得到老者资助。得到银两的杜子春,告别长安,回到扬州生活。但他并未痛改前非,依旧挥霍无度,不及两年,就又罄尽无余了。杜子春重回长安,想求助长安的亲眷,却不想长安的亲眷对他冷言相讥,无人肯救助他。此时,他在长安城中又遇到了上次资助他的老者。他愧疚地对老者讲起自己的处境,老者再三思忖,答应再赠送他十万两银子,这是杜子春第二次入长安,也是第二次得到老者的资助。杜子春用车马驮着银子到扬州,豪心顿发,不思经营,又开始过上了奢华的生活。不及三年,杜子春就将十万两银子挥霍干净。他重回长安,决定变卖长安老宅度日。不想长安亲眷无人相助,没人愿意买下他的家产。他在长安街上再次遇到老者,羞愧难当,躲入人群,不敢上前相认。那老者却从背后一把拽住他,质问他为何这么无礼。杜子春只得如实相告。这次,老者再次慷慨相助,赠送他三十万辆银子,杜子春答应老者一定好好经营盐场,赎回曾经贱卖的盐场和良田。这是杜子春三入长安,也是第三次得到老者的资助。这次,杜子春兑现了承诺,回扬州陆续赎回盐场客店和芦洲稻田,重整家业,恢复了家业的兴旺局面。

《杜子春三入长安》的“三复情节”模式体现了古典小说叙述模式的发展成熟。反复的情节推动了情节发展,丰富了故事内容,也发展了人物的性格特征。

故事前两次的情节在内容上有反复,杜子春两次得到老者资助,第二次比第一次得到的银两更多,而两次都将银子挥霍干净,故事情节的反复对于杜子春江南财主穷奢极欲的生活习性起到了强化作用,也符合人物的生活逻辑,他的习性不会在短时间内彻底改变。而第三次痛改前非让情节在反复中有变化,也是杜子春在反思之后兑现对老者承诺的决心所在。家业恢复兴旺以后,他即到华山寻找老者,得道升仙。这一情节的变化安排在故事接近高潮的地方,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主题更加突出,起到醒世劝善的作用。

“三言”中的“三复”情节模式在不同故事中并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富于变化的。《王安石三难苏学士》的“三复”情节不同于《杜子春三入长安》,杜子春的受赠银两的三个情节模式基本相同,前两次情节相似度比较高,第三次人物的行为出现变化,推动情节向高潮发展。而《王安石三难苏学士》三个事件内容不尽相同。王安石时任宋朝宰相,苏轼却在王安石面前多次卖弄才情。第一件事是苏轼在王安石面前解字,“《毛诗》云:‘鸣鸠在桑,其子七兮。’连娘带爷,共是九个。”荆公默然,恶其轻薄。左迁为湖州刺史。第二件事是苏轼在湖州做官,三年任满朝京,为了缓和与王安石的关系,便前往拜谒。不想王安石正昼寝未醒。苏轼在王安石的外书房等候,看到王安石的笔墨“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此处的黄花指菊花,苏轼认为王安石所写黄花落瓣有误,顺手写道:“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苏轼不知,王安石写的菊花落瓣是黄州的菊花。王安石看到苏轼讥讽他的诗句,觉得苏轼的轻薄之性并未改变,决定把他贬到黄州做团练副使。苏轼到了黄州,看到黄州的菊花落瓣,明白了王安石把他贬到黄州的原因。第三件事是王安石曾拜托苏轼取一瓮蜀地瞿塘中峡之水带给他,苏轼过三峡时,因水急舟快,加上连日鞍马困倦,昏昏睡去,误了在中峡取水。苏轼醒来时,已到下峡,情急中询问当地居民,三峡的水有没有区别,当得知三峡的水并无区别时,便取了下峡水带回京都,呈给王安石。王安石命人取阳羡茶,用此水沏茶,茶色半晌才见。王安石因而得知此为下峡水。王安石询问苏轼,并解释原委:“上峡水性太急,下峡太缓。惟中峡缓急相半……此水烹阳羡茶,上峡味浓,下峡味淡,中峡浓淡之间。今见茶色半晌方见,故知是下峡。”苏轼承认取的是下峡水,离席谢罪。王安石终惜其才,复了苏轼的翰林学士之职。小说一波三折,最终是为了突出主题:劝诫世人谦虚做人,不能自作聪明,卖弄才情。

情节反复的作用,在《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同样有着明显的体现。《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是“三言”中的经典篇目之一,小说着重描写了许宣与白娘子两位主人公分分合合的经历,相似的情节不断反复。两人先后相遇了四次,发生了四段不同又相类似的故事。作者将发生过的故事稍做改动,不断呈现在读者眼前,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断产生“似曾相识”之感。许宣和白娘子因在西湖上同搭一条船相识,初次见面,相见恨晚。两人商议婚事,许宣从白娘子处拿回了五十两银子,却不知这银子是邵太尉库内封记锁押的,被白娘子偷拿来,因而吃了官司。所谓“患难见真情”,这一对“有情人”遇到危难首先考虑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完全不顾对方死活。许宣被押到临安府上做的第一件事是撇清自己,供出白娘子,带着一众人去白娘子的“住处”捉拿;白娘子听说许宣被抓立刻逃跑,丝毫不因害许宣吃官司而愧疚,更不想着如何搭救许宣。情节至此,已经让读者十分诧异:两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却在遇到困难的时候竟然完全不考虑对方。

可是这还完全不能把两人的薄情充分表现出来,作者还要以同样的方式让许宣被抓。许宣因官司被押到苏州,白娘子便到苏州找到了他。许宣起初在苏州见到白娘子时,嫌她是妖怪,并不愿意与她相认,经过主人妈妈说合,许宣才答应与白娘子成婚。婚后,两人度过了一段相对安逸平静的时光。一日,许宣要去看承天寺的佛会,白娘子给许宣置办了一身“新鲜时样”的衣服,不想这身衣服又是白娘子偷拿的,这次是偷了周将仕典当库的“金珠细软物件”,许宣又因此吃了官司。然而这一次两人已是夫妻,许宣被抓后他们的做法竟与上一次别无二致:许宣在苏州府厅上的第一件事情还是先供出白娘子撇清自己,白娘子听说许宣被抓又第一时间跑了。如果这样的事情仅发生一次,还可以解释为两人在慌乱之际已经顾不得对方,白娘子私拿太尉府中封着的银子是尚未通晓人类社会的法则。可是同样的事情接连着又发生了,两人的做法毫无改变,这不得不让人感叹:即便是朋友之间也不应这般弃对方于不顾,何况是应当共患难的夫妻,完全是丧尽天良。

但情节的反复仍没有结束。到了第三次时,许宣仍不吸取前两次的教训,听信白娘子的谎言留下了她。法海出现后,白娘子立刻抛下许宣带着青青逃跑,许宣对于白娘子更是没有留恋,回到杭州。

许宣回到杭州,白娘子又找到杭州。这一次,许宣终于开始害怕,意识到白娘子真的是妖,而白娘子则用威逼的方式留在许宣身边。许宣想尽办法摆脱白娘子而不得,最终决定跳湖。这一次,法海再次出现,白娘子被抓住并镇在雷峰塔下。

许宣和白娘子的四次相遇有条不紊地推进,四个故事按照逻辑搭建起了小说的整体架构。相似情节的一次又一次反复让人物形象逐渐变得完整立体,矛盾也在情节反复的过程中不断被激化并推向高潮。

综上所述,“三言”中的故事大量运用了情节反复的叙事模式,通过相似情节的不断反复,步步递进,层层渲染,突出人物形象,完善故事情节,加深主旨,以起到更有效的警世作用。“三言”中反复的叙述模式富于变化,篇目之间各有不同,积极探索不同的叙述技巧,对中国古典小说叙述艺术的创新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三、“三言”中情节反复的延伸思考

首先,“三言”中情节的反复对于突出主题,体现作品的创作意图以及故事发展的张力具有重要作用。

“三言”借助情节的反复突出主题。“三言”中的不少篇目改编自历史故事,是读者耳熟能详的内容,但故事的内容明显体现了冯梦龙的创作倾向,道德劝诫、仁义礼智信的儒家思想渗透其中。同时,“三言”故事情节的反复凸显了故事发展的张力,表现了故事情节的波澜起伏,在传达作者创作意图的同时,也彰显了古典小说的审美价值。

仍以《王安石三难苏学士》《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为例,故事中的主人公苏轼、白娘子都是读者熟知的,但他们在“三言”中的形象却与读者普遍印象中的形象大不相同。在大多数传统戏曲和小说中,苏轼的形象是豪迈豁达、面对人生重大挫折能坦然面对的传统文人形象,他代表了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儒家思想,他的人生态度被世人广为传颂。而《王安石三难苏学士》中的苏轼却被塑造为在丞相面前卖弄才学的书生形象,被丞相王安石多次贬谪,仍不改轻薄性情。故事对于苏轼遭受的乌台诗案只字未提,把苏轼被贬黄州的原因归结为对王安石的讥讽,故事内容的选择明显指向创作意图。《王安石三难苏学士》创作情节的反复和人物的言谈举止也都是为道德劝诫的创作主题服务的,劝诫世人要谦虚谨慎,不能卖弄聪明,否则就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同样,《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对于白娘子的形象也不同于其他戏曲小说的创作倾向。在近现代戏剧影视作品中,白娘子是善良、贤淑、勇于追求自由爱情的妇女形象的化身,与其对立的法海则被认为是破坏许仙和白娘子美好爱情的负面形象。而在“三言”故事中,白娘子是化身美丽女子色诱许宣的蛇妖,是作者劝诫世人戒色的负面形象,法海却是制服白娘子作妖的正面形象。显然,白娘子在“三言”中的形象是作者为了突出作品主题而做出的艺术选择,体现了作者的创作倾向。由于时代改编、人们思想观念、价值取向的变化,白娘子故事的主题发生改变,其中的人物形象也发生了变化。

其次,《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的情节反复还体现出了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即小说的创作不一定要恪守常规的创作模式才能成功。《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的情节反复打破了古典小说“三复情节”的惯常规律,情节前后反复了四次。

“三复情节”源于中国先民对数字“三”的特殊认识。老子曾提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在老子看来,“三”为有限之极,又为无限之始,是万物生化之关键。“三复情节”在小说中的应用既合乎审美理想,又合乎美的秩序和尺度。当情节反复到第三次时,能使读者产生一种“快感”,符合读者的审美预期和审美理想;三次的反复也最符合中国人对美的秩序和尺度的认识。相似的情节出现两次略显不足,不够饱满,三次更富于审美效果。

按照这个逻辑,许宣和白娘子的故事在两人的第三次相遇就应该结束了,却出现了第四次相遇,这第四次相遇是不是冗余?从审美价值来说,两人的第四次相遇也是作者精心设计的。法海在第三次相遇的情节中已经出现,以他的法力不可能让白蛇和青青轻易逃跑,但法海却把两人放走了,这是作者有意为之,体现了作者巧设情节的匠心。

纵观全文,许宣与白娘子四次相遇,三次重逢,层层递进,其中许宣的态度是不断变化的。第一次相遇,许宣在船上看到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不免动念”,却不是动心;第二次相遇,白娘子找到苏州,许宣的反应是“连声叫道”,可见他心中抱怨白娘子;第三次相遇,许宣不再是抱怨,而是破口大骂,“怒从心上起”;第四次相遇,许宣“心中慌了”“跪在地下”又惊又怕。人害怕到极点便会绝望,懦弱的人在绝望时便选择一死了之。许宣到了临要跳湖的时候还认为是“时衰鬼弄人”,却不想是自己的色欲把鬼招进家里。致死许宣都想不到应当反省自己,倘若白娘子在金山寺被法海抓住,许宣摆脱了妖怪的纠缠,生活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必然是大喜过望,更不会思考自己的过失。而读者也不会对故事进行更深入的思考,小说的高度只能停留在扰乱人间的妖兽被制服,妖终不能与人同论。这并不是作者希望传达给读者的。

实际上,佛家的“色空”观念贯穿全文,以许宣色令智昏的后果告诫世人不要贪色,起到民间教化的作用。小说中,白娘子不是真心爱慕许宣,许宣也非真情投入,两人的“缘分”从“色”开始并贯穿始终,全无爱情可言,所谓的“薄情”实是“无情”。白娘子三次置许宣于不顾擅自逃跑,又因“春心荡漾”扯谎回到许宣身边。许宣几次不经思考和怀疑轻信别人称白娘子是妖的说法,却又因为白娘子的美色将她留在身边。白娘子不会因为许宣被抓而难过自责,许宣也不会为了白娘子不见踪影而担心着急。小说通过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多次渲染许宣不吸取教训,不知悔改地贪图色欲。情节的反复和递进增强了小说的警示意味。作者让许宣不断被美色蒙蔽,最终害怕至极,遁入佛门,修行数年才参透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哲理,用以警示世人不要妄动色念。这才是文章真正想要传达给读者的。

经典的创作技法不应当成为创作的桎梏,而应当为创作服务。作者根据创作的需要适当地打破规律并不会影响小说成为经典,反而会为小说增色。“三复情节”虽是古典小说中情节反复的典范,“三”被认为是最符合中国人审美期待的数字,而白娘子与许宣的故事反复了四次却也有别样的韵味,传达了说书人对世人的警示。《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也一直被认为是“三言”中的经典,广为流传。

总之,情节的反复模式是中国古典小说的美学特点,在叙述秩序中蕴含富有变化的审美效果,对中国戏曲和小说的情节结构产生了广泛影响。

四、情节的反复对后世小说的影响

中国古典小说情节反复的叙述模式产生了独特的审美价值,后世小说借鉴发展了这一叙事模式。中国小说发展到现代,虽然开始汲取西方小说的叙事经验,但依然受到中国古典传统文学艺术的影响。如鲁迅的短篇小说中大量出现情节的反复,起到表现人物、突出主题的效果,以《祝福》为例进行简要分析。

祥林嫂回到鲁镇后,反复地讲述阿毛死去的故事:“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一清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 ④同样的故事和表述出现了两次,第一次与第二次只有几字之差。反复到第三次时,祥林嫂的话被打断。这样的设计不仅不会让读者阅读时觉得反复,反而会更加突出祥林嫂自责、悔恨、痛苦的精神状态。同时,通过看客对于祥林嫂从同情到不耐烦再到烦躁鄙夷的态度转变,深刻揭露了人心凉薄,让人更加同情祥林嫂的不幸。

鲁四老爷家祭祀的时候,四嫂的话反复了三次,都是制止祥林嫂摆放祭品。前两次是“祥林嫂,你放着罢!”后一次是“你放着罢,祥林嫂!”祥林嫂第一次的反应是“讪讪地缩了手”,第二次是“疑惑的走开”,第三次是“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祥林嫂三次对于同样的话的反应展现了她心理活动的变化,从最初的疑惑到最终的绝望。《祝福》中还有其他多处也运用了情节的反复,鲁迅的其他作品中也常用到反复。巧妙设计的反复能够起到层层递进,突出强调主旨的作用。

“反复”的使用,无一例外地让小说中的人物个性更加鲜明,对文章布局有着特殊的意义,让文章的主题更加突出。

五、结语

“三复情节”深刻体现了中华民族的叙事方式和审美趣味,在小说创作中起到重要作用。“三言”篇目中的情节反复说明,同样是“三复情节”的叙事模式也可以应用得富于变化。文学创作无须时刻恪守既定的创作技法,灵活的调整会产生更强的艺术效果。情节反复拥有独特的审美价值,对于突出小说主题的作用最为明显,通过相似情节一次又一次的反复出现,层层递进,反复渲染,不断深化主题。同时也起到刻画人物、丰富情节的作用,对后世文学产生了深远影响。

注释:

①凌焕新:《微型小说艺术探微》,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203页。

②李小龙:《中国古典小说回目的叙事功能》,《文艺理论研究》2011年第3期,第36页。

③杜贵晨:《古代数字“三”的观念与小说的“三复”情节》,《文学遗产》1997年第1期,第111页。

④鲁迅:《鲁迅全集(第二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7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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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杜贵晨.中国古代小说“三复情节”的流变及其美学意义[J].齐鲁学刊,1997,(05):8-13.

[3]章周.论古代小说中“三复情节”的作用——以小说“三言”为例[J].名作欣赏,2018,(03):88-89.

[4]周进芳.反复:鲁迅小说叙事艺术的显著特色[J].郧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0,(01):43-49.

[5]陈根业.试论鲁迅小说中“反复”的艺术手法[J].广西社会科学,1986,(03):141-158.

作者简介:

娄茜茜,女,汉族,北京人,北京语言大学本科生,汉语言文学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