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实和研究兼胜
2024-08-20陈丽艳
【摘要】刘学锴和余恕诚先生的《李商隐诗选》是一部切实和研究兼胜的李商隐诗歌选本,其通过文史互证和纵横分析的前言、思想性和艺术性兼顾的选诗标准、切实和研究兼备的注释、注重诗意还原和读者接受的鉴赏,带领读者和社会领略和关注李商隐诗歌。
【关键词】李商隐诗选;刘学锴;余恕诚;选本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30-003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0.012
20世纪五六十年代,李商隐基本上是处在边缘化的位置,时不时还要被批评,说他唯美、不关心政治,甚至把他打入反现实阵营。[1]但刘学锴先生却不认同,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接受了人民文学出版社编注李商隐诗选的任务。刘学锴和余恕诚先生1978年合著出版《李商隐诗选》,广受好评和喜爱,此后不断再版重印。此外,两位先生的李商隐著作有《李商隐诗歌集解》《李商隐文编年校注》《李商隐资料汇编》《李商隐传论》《李商隐诗歌研究》等等。这些研究相继问世,使得更多读者和研究者更加关注诗人李商隐,也让社会和学界重新评估李商隐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本文以199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李商隐诗选》为阅读研究对象,来进一步认识这本诗选。
一、前言:文史互证和纵横分析
《李商隐诗选》作为李商隐诗歌的普及本,在诗选前撰者在前言大篇幅介绍和梳理了李商隐及其诗歌,这对读者重新认识,进一步品读李商隐的诗歌是极为必要的。前言主要介绍了李商隐的生平,诗歌的题材风格的大致分类、诗歌主要的艺术特色以及《诗选》的相关信息。在介绍李商隐生平的部分,撰者并非直接陈述李商隐的生平,而是通过借鉴历史事实和诗歌解析相结合的方式,向读者更加全面和真实地介绍李商隐及其生平2Txo1+ZgqqzUnjnwWx7kEw==经历。李商隐经历了长达数十年的牛李党争时期,这一方面历来的解读多有争议,因而客观真实的解读尤为关键。李商隐这一时期的经历,有的研究者根据诗人的行为轨迹或者和哪个政治集团的关系亲近来片面地判断李商隐属于哪个党派。两位先生以唐王朝日益衰败的历史史实和李商隐具体的从政经历作为事实依据,再根据相关时期创作上的心理层面进一步考证,认为从同一时期《李卫公》《旧将军》《漫成五章》和为郑亚代拟的《会昌一品集序》诗文中可以佐证李商隐没有在李党势盛时党李,却在李党失势时对有功诸臣寄予同情[2]8,可见其没有主观的党李、党牛的想法,撰者认为不能轻易断定其党李、党牛或去牛就李,这一分析符合人的心理和行为逻辑,在评定中没有投射情感倾向,故而在这方面的考证上是严谨和缜密的。对于李商隐的评价也并未一味地推崇和肯定,在肯定中会展示其庸俗软弱的一面,对诗人的评价是中肯和客观的。
前言按时间顺序从纵向对李商隐每个时期的生平经历进行梳理和讲解,力求读者对李商隐每个阶段的经历和思想变化有整体的把握,也有助于读者进一步把握诗人不同时期诗歌的情感流向和风格变化。同时也从横向的角度把诗人不同题材的诗歌,整理分类并介绍其思想内蕴和语言风格的不同,让读者更直观地感受诗人某类题材诗歌的风格和特点,即使是同一题材的横向比较中也能看到诗人所展现的不同的情志和面貌。在纵横分析中,能够让读者从李商隐的纵向生平经历和横向的分类型的题材作品中把握诗人和作品的整体面貌,更好地从知人论世的角度品读作品,感受诗人的才情与魅力。撰者总结归纳了李商隐诗歌大体上的艺术特色,尤其“以心象熔铸物象”[2]21的艺术归纳,视角独特贴切。在李商隐的一些抒情诗和无题诗中,其“一些诗人的内心体验往往比他们对外界的感受,更为深入细腻。当心灵受到外界触动时,在心境中会出现一串串心象序列,发而为诗”[2]21。从这一观点切入,能够帮助读者理解一些朦胧和寓意深远的诗歌和形象。在前言的最后,撰者大致介绍了李商隐及其诗歌对历代文学作品的接受以及对后世文学创作的影响,对历代注本的批评以及《诗选》的校勘底本的罗列。《诗选》的前言是可以反复品读的,是我们整体把握李商隐生平、思想、作品和艺术特色不可多得的文章,不得不感叹于两位先生学殖深厚。
二、诗选:思想性和艺术性兼顾
在诗歌的选择方面,“这次的增订重版,除删去二首外,增加了六十四首,共计一百六十六首。入选的主要是思想内容和艺术表现上比较有代表性的优秀诗篇。为了反映李商隐在艺术上的独特成就,也酌选了一部分思想内容存在某种消极因素而艺术上有特色的作品”[2]31。可见,在李商隐六百余首诗歌中挑选具有代表性和传播性等多方面体现诗人才情的诗歌,撰者的诗选是以思想性和艺术性作为选择标准,不愿因诗歌消极的思想而舍弃具有艺术表现力的诗歌,其诗选标准呈现向艺术性偏斜的特点。相较于1978年版的《诗选》,删掉了《无题》(照梁初有情)《哭刘司户二首》(其二),保留了《无题》(八岁照镜子)《哭刘蕡》《哭刘司户蕡》,删掉了思想意蕴和艺术表现过于相近的作品,使整个诗选内容更加精练。编年诗和不编年诗做了变更,《富平少侯》、《马嵬》(其二)、《蝉》、《流莺》等8首诗歌由不编年诗移入编年诗中,《复京》《浑河中》由编年诗移入不编诗中。在编年诗中,个别诗歌在排序上进行了较大的调整,对诗歌的写作时间做出了新的评定,选文和目录的编排并非一成不变的,撰者通过新的考证和思考不停地修订现有的内容,不断更新研究成果。《诗选》收录了李商隐响力大且艺术性极高的代表作《锦瑟》《夜雨寄北》《无题》《贾生》《嫦娥》等等,收录了具有极高思想性和政治进步思想的《行刺西郊作一百韵》等等,也收录了冷门却艺术性较高的作品《天涯》《凉思》《谒山》等等。
在诗歌的编排方面,《诗选》以编年诗和未编年诗进行分布排列。编年诗以《富平少侯》开始,以《锦瑟》作结。编年诗中部分收入的诗歌所作时间未标明,选家根据诗人早期忧虑遇合的心态和诗歌的风格确定是早期作品抑或是其他时期的作品,末篇是诗人晚年四十七岁时所作,根据诗人生平的时间顺序进行大体上的排列。未编年诗以《无题》(紫府仙人号宝灯)开始,以《寄蜀客》作结。未编年诗基本按照诗歌题材进行分类排列,依次为无题诗、咏怀诗、咏物诗、爱情诗、闺怨诗、政治讽刺诗、即景言怀诗等等。诗歌的编排以编年诗为主,选家主要以展现诗人境遇、思想情感以及风格变化为主要线索,宏观展示诗人和诗歌的人生轨迹和情感流变,始终使读者把握诗歌内在的连贯性。在难以明确创作时间的诗歌,选家又将以题材分类,使读者在相同的题材中感受作品的内蕴、意境、风格和形象的差别变化。
三、注释:切实和研究兼备
《诗选》的注释兼顾切实和研究两个方面。20世纪五六十年代,社会和部分学者对李商隐颇有误解,许多读者对于李商隐及其诗歌都处于陌生阶段,急需一本具有普及意义的李商隐选注,在这样社会环境下诞生的诗选势必会具有通俗易懂、细致具体的特点。如撰者在注释中给诗歌内容中的生僻字和多音字注音,对典故进行概括性的表述,对稍难理解的字句进行细致的解释,均有助于普通读者解读诗意而不至于半途而废。
对异文的考证严谨,撰者根据多家底本进行校勘,多征引历史资料来进行考证。在《北齐二首》对“晋阳已陷休回顾,更请君王猎一围”是否是晋阳沦陷考证时,引用了《北齐书》《通鉴》,认为沦陷的是晋州平阳而非晋阳,是作者的一时误记。[2]92对写作背景和时间进行考证。《正月十五夜闻京有灯恨不得观》所作时间许多学者莫衷一是。冯浩结合诗中的“身闲”和“乡人”以及历史资料认为诗歌创作于东川归后病还郑州时,而张采田认为“乡人”另有他意,认为诗歌创作于永乐闲居时。撰者在认同征引的学者的观点时另作一番见解,其认为:“‘病废’家居,与有报国之力而‘身闲’亦有区别。唯有会昌五年,诗人闲居永乐,与所谓的‘中兴’‘身闲’正合。”[2]85撰者在花时间搜集资料引证的同时,不是盲目跟从一家的观点,而是在引证的基础上有自己的判断和见解,力求客观公正。再如《赠刘司户蕡》撰者详细介绍了诗人这首赠诗所赠予的对象,有利于读者能更好地理解这首诗歌的内容和情感。撰者多征引历代学者的观点,冯浩、张采田认为此诗是李商隐于会昌元年和刘蕡晤别之作,因诗人在这段时间内曾南游江乡。岑仲勉曾辩证诗人南游江乡,而撰者认为这实际上并不存在,根据撰者所贴附题目的辩证文章《李商隐开成末南游江乡说再辨正》[3],其认为是大中二年春李商隐奉使江陵归途中与自贬放还的刘蕡晤别之作。[2]111-112对个别篇目的创作时间重新修订。部分诗歌的创作时间作了细微的调整,个别诗歌的创作时间作了重新的界定,特别是《西南行布寄相送者》《幽居冬暮》这两首诗歌,如《幽居冬暮》,在1978年版的《诗选》中撰者认为其创作于大中十二年郑州闲居时[3]172,后1997年版本认为其旧本与《秋日晚思》 《春宵自遣》 《七夕偶题》三首五律相连,中间仅隔一首五排,似同一时期连续创作的即景抒情组诗,认为其创作于会昌四年冬暮[2]83-84,两个时间间隔14年。对于对人名、地名、时间、事物进行详细注释。很多事物都是具有时代性且离我们非常遥远,这些事物对我们解读诗歌起到非常大的阻力。因此,撰者在对古代事物的注释不仅是对事物进行外部特征或表层含义的阐述,而且进一步介绍事物所寓含的历史、文化和习俗等内涵,拓宽和丰富了读者的视野和见识。如《马嵬其二》中“鸡人”并不是简单说明是报晓的人,而是说明古代宫廷不养鸡,专门设置了代替公鸡司晨的人[2]62,既交代了鸡人的来源,又融入了古代的文化和制度。对于许多字词,撰者不仅征引他的出处,并且收集列举出现这些字词的诗歌,足见撰者功夫之深,用心之至。对于典故的注释,撰者多将引典故的原文和进行概括大意相结合,同时满足了广大普通读者和研究者的两类人群的需求。在每篇诗歌的尾处撰者还会添加备考给所需的读者和研究者参考使用。备考多包含历代选本、诗话、读书笔记,补充同题诗、内容相近的诗歌等内容。在提供便利的同时,也给广大读者和研究者品读诗歌提供不同的视角和启迪。
大部分诗歌撰者在题目的注释上会介绍诗歌的创作背景,可考或有争议的创作背景和时间会进行说明、引证和考证。但因为该本诗选始终是李商隐诗歌的普及本,在编年诗中有部分诗歌没有题解、创作背景和创作时间说明的内容,因此,在编年诗中整体的时间脉络没有十分直观和清晰。但综上所述,在其注释、引证、考证上严谨缜密,用心良苦,尽可能兼顾了广大读者和研究者的阅读感受和需求。
四、鉴赏:诗意还原和读者接受的重视
在整部《诗选》中最值得关注的便是诗歌鉴赏部分,蕴含了撰者独特的审美体验和追求。撰者的鉴赏在还原诗意和意境的基础上有自己独特体悟且通俗易懂,明白晓畅。撰者的鉴赏并非泛泛而谈,而是花篇幅解读诗歌的诗意、思想内蕴、艺术表现、风格等,在鉴赏中融入纵横向诗歌和诗人的比较分析,又通过细致的笔触还原诗歌本意,文本细读来挖掘诗人的言外之意,如咏史诗,撰者会结合历史资料和社会政治环境,用写实的语言再现诗歌中所呈现的场面和景象,探析诗人丰富复杂的情感。如抒情诗,列举诗人层层递进的情感变化,不断抽丝剥茧。如咏物诗和无题诗,将一个个意蕴深远的意象深入挖掘感悟,细致入微。撰者注重通过字词,尤其是虚词的分析来还原诗人真实的态度和情感。具体如《北齐二首》中的“一”“便”“何劳”“始堪”有语重心长和警戒之意。[2]92因此,在阅读《诗选》时,读者对于诗歌的品读并非会感到浅尝辄止,而是有拨云见日、豁然开朗之感。在诗歌鉴赏中,多和同题材和风格的其他诗人的诗歌进行对比分析,和诗人自己其他在内容上有承接关系或内在联系进行内蕴和风格的对比分析,如《流莺》和《蝉》,两首都是写在同一时期的咏物诗,同样是托物寓怀之作,但二者的所塑造的形象和蕴含的风格却不尽相同。前者塑造的形象具有苦闷伤感的诗人特征,是在清新流美中含有抑郁苦闷。后者塑造清高的寒士形象,在凄断悲苦中显出激愤不平。[2]150-151撰者还多列举某首诗歌的学习和接受的对象以及对后世文学创作的影响。如《海上谣》在构思和表现上有意学习李贺,是较为典型的“长吉体”[2]109。在加深对诗歌诗意体悟的同时,又将读者置于宏观的文学史当中,让大家认识和体悟不同时代、不同诗人、不同诗歌和不同体裁之间的联系和变化。
撰者的鉴赏多注重撰者和读者的双向的情感交流,注重读者接受。“接受美学的核心是把文学研究从作品、作者中心观转向读者中心观,认为读者不是被动的接受者而是主动创造者。”[4]刘学锴先生认为李商隐部分诗歌具有触绪纷然,百感交集,并且不主一端,浑然书感的特点。[5]因此,李商隐有不少具有歧义的诗歌,关于这些诗歌的解读历来学者众说纷纭。在《诗选》中撰者不仅阐述自己的独特的创见,还多征引历代学者的诗解,力求向读者展示不同品读的视角和观点,让读者进行判断和接受。李商隐最具迷雾的诗歌《锦瑟》,撰者多抓住以一幅幅独立的象征图景,又将一个个蕴含情感的意象和文本进行细致的研磨,抓住“思年华”“惘然”的情感线索把握诗歌的情感主题,对难以理解的朦胧意象有独特体悟,“身世遭逢如梦如幻,伤春忧世似杜鹃泣血,才而见弃如沧海遗珠,追求向往终归飘渺虚幻”[2]255,见解精妙,多具借鉴意义。撰者多征引黄庭坚、元好问、朱鹤龄、何焯、朱彝尊、汪师韩、张采玉、岑仲勉、钱钟书等历代学者的观点,给读者展示关于《锦瑟》不一样的解读。撰者在有分歧的诗歌的赏析中并非以输出者的姿态进行单方面阐述,而是诚邀读者一起重新构建诗歌的情韵。在诗歌鉴赏中,撰者注重对读者的点拨,在《忆梅》中,撰者教授解此诗的关键是“忆”“恨”“去年花”的关系[2]218,抑或是点明一类诗的解读方法。因此,撰者在搜集整理大量文献资料,慎重地考证以及深入的文本研究等传统研究方法的基础上多关注读者阅读的体验和接受。
五、结语
《李商隐诗选》是一本切实和研究兼胜的选本,刘学锴和余恕诚先生以刻苦的文献资料整理,严谨的治学和考证,弥补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没有一本普及李商隐及其诗歌的选本的空白。《李商隐诗选》的问世,不仅重新评估了李商隐文学史上的地位,弘扬了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也让李商隐这样一位优秀的诗人再次走进大众视野。《诗选》不仅仅是让读者从表面体会诗人的深婉绮丽语言魅力,同时能深入感受诗人细腻曲折、丰富矛盾的内心世界。其以切实和全面细致的解读让读者了解和体悟李商隐诗歌,又以偏向研究性质的大量引证、辨析、征引出处和新的考证,给广大读者和研究者不同的品读角度和李商隐诗歌研究的新视角和新方向。刘学锴和余恕诚先生的《李商隐诗选》是李商隐诗选中具有极高阅读价值的选本,在岁月的洗礼中将愈发凸显两位先生的真诚和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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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陈丽艳,女,壮族,广西南宁人,南宁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