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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自觉与文艺接受史

2024-08-04王芳

华文文学 2024年3期

摘 要:根据侣伦的叙述,1930年代初是香港新文学的“兴奋期”,新文学作品和作家终于被青年读者所接受了,但因为报刊开倒车等客观原因,《岛上》成为了《铁马》和《激流》之间无名的低潮。事实上,相较于由南来作家主导的《铁马》的激进面貌,主要由香港本土作家支撑的《岛上》在“通俗”和“纯文学”的风格之间游走,其面貌更接近休闲风格的《伴侣》。但也因此,更多新文学的“香港面目”:呈现出来一方面,《岛上》对于“自己一群”形象和历史的塑造,确是香港新文学“兴奋期”的一个佐证和标志;同时,张吻冰《粉脸上的黑痣》与侣伦《Piano Day》等作品,建立在自己一群的生活基础上,故而构成了一种互文性。由此我们可以管窥“岛上的一群”的文艺接受史。

关键词:《岛上》;《伴侣》;侣伦;张吻冰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677(2024)3-0005-09

于1930年、1931年共发行两期的新文学刊物《岛上》,是香港早期新文学团体“岛上社”继《铁马》(1929年)后出版的第二份刊物,由于处在香港新文学逐渐被市场接受(兴奋期)但作家又风流云散(低潮期)的矛盾状态中,又夹在被视为“香港新文学宣言”的《铁马》和“有自己的时代”的《激流》之间,《岛上》素来较少受到重视。但细析其貌,会发现,恰恰是《岛上》呈现出了《铁马》所没有的本土面相:如果说《铁马》的“呐喊”风格主要是由陈灵谷等来自大陆的作者所主导的,那么支撑《岛上》这个刊物的则是香港本土作家侣伦和张吻冰等。与1927年之后因为种种政治原因来港的丘东平、陈灵谷等不同,他们对于自己这群香港新文学作者的历史和命运最有自觉。二人完整地经历了香港新文学的发生历程,故而能在作品中将香港新文学的历史推到不可考的草创期,也呈现出鲜明的本土作家身份意识。譬如张吻冰的中篇小说《粉脸上的黑痣》将新文学作家的历史描述推到了1923年,无论是追忆还是虚构,都是对侣伦在《铁马》上发表的名篇《炉边》的复杂和深化。而张吻冰《粉脸上的黑痣》与侣伦《Piano Day》等作品,因为建立在自己一群的生活基础上,故而构成了一种互文性,也使得我们可以管窥“岛上的一群”的文艺接受史。这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入口,理解香港新文学青年称自己的群体为“文艺社”而非“文学社”的现实所指。最后,相较于《铁马》激进纯粹的面貌,《岛上》在“通俗”和“纯文学”的风格之间游走,其面貌更接近《伴侣》,但底色依旧是对文艺的坚持。这不得不说是逆境中香港新文学作者的“努力”与“挣扎”①的写照。

一、《岛上》对《伴侣》的延续和新变

关于香港早期新文学社团“岛上社”的情况,目前研究主要依据的材料是侣伦在《向水屋笔语》中的回忆,以及1985年平可在《香港文学》上发表的《误闯文坛忆述》系列文章。其实,《香港文学》第13期(1986年1月5日)发现的《香港新文坛的演进与展望》一文也很重要,文章署名贝茜,贝茜正是侣伦的笔名。此文由三部分组成,原始发表时间分别是1936年8月18日、8月25日和9月15日,因为“去古不远”,故而提供了与回忆材料质地不同的信息。

在1936年的文章中,侣伦用“兴奋期”描述这一时期香港新文学的状态,“一九三○年,是香港新文坛一个急激转湾的年代,即是由消沉期而转入兴奋期。……缘因是:新文学已经获得一般青年嗜好上的倾向,使从事于这件工作的人不感着寂寞。”但与此同时,新文学发展的客观环境反而变差了,“至于客观环境方面,这时期却起了一件不很寻常的变动,那是报纸副刊改变态度,拉起倒车来。‘旧文学’的势力又渐渐伸张,把新文学的影子蚕蚀似的盖了过去。”②因此,所谓香港新文学的“兴奋期”,并非指此时的新文学发展得一帆风顺,而仅仅是指在阅读者和创作者两面,新文学作品有人看了,新文学作者有人关注了,同时,新文学作者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感着寂寞”了。

新文学逐渐兴奋,但在发表方面客观上遇阻,故而“这情势是迫住从事文学工作的青年不能不另谋出路。”③结合谢晨光在《岛上》第一期发表的《去国之前》一文,可以看到出版《岛上》的时间,恰好的是新文学青年另谋出路的时期:

想不到青云回到了江南的故乡,那杭州的佳丽地,楚人亦失意地回到了湖南之后,我又要离别了你们,到异邦去。……况且侣伦听说有再次从军的消息,而今在无可如何中,怕真的又要飘零了罢?思源所谋既已失败,迫不得已又要他去,珠江之湄,想来不久又有了他的浪迹,黄襄呢,吻冰呢,卓云呢,虽则如今似乎都还可以暂居这长安之地,但是明朝的事情,是梦般的变幻,正像仙泉在百无聊赖中,忽又有了生机样的虚渺。④

黄谷柳、张吻冰、岑卓云自不待言,青云和楚人未知,思源应是社员之一的麦思源;仙泉即陈灵谷⑤,陈灵谷身份特殊⑥,虽在别的材料看来他此时尚在香港,但他确没有在《岛上》发表作品,可见“无聊”中有了“生机”应不是指文学创作。谢晨光文中所述人事多朦胧不可考,然而关于大家“袋里无钱”的描述却是实实在在⑦,两期《岛上》作者多是香港本土的几位也是事实。

因此,侣伦在1936年的文章中高度赞扬了《铁马》之后,本应关注《岛上》,实际上却是越过《岛上》重点谈了《激流》:“只比《岛上》多了一期(共三期)便停刊,但《激流》总算有过它的时期。”⑧夹在《铁马》与《激流》之间,较为平淡的《岛上》就这样被一带而过了。的确,两期《岛上》发表的作品,即使是侣伦或张吻冰所作,大都以都市恋爱为主题,看起来都无法承接住《铁马》的“呐喊”气势和“宣言”高度。但若回到侣伦对香港新文学“兴奋期”的判断——即香港新文学作家意识到有人关注他们的作品与本人——那么《岛上》关于香港新文学群体的形象塑造、历史叙述和阅读史的展示,自有其价值。

事实上,相较于《铁马》的激进,《岛上》其实更多的延续了初刊于1928年被誉为“新文学第一燕”的《伴侣》杂志的风格。在《伴侣》第8期的散文《浪游》中,作者苏小薇提及了大部分“岛上社”成员,包括1927年避至香港的陈灵谷等人,正如侣伦所说,“岛上的中坚分子都是曾经在一九二八年创刊的《伴侣》杂志上投稿的”⑨,可以说,这批作者大都是《伴侣》杂志培养起来的。

共出版14期的半月刊《伴侣》杂志关注家居装饰、服装、体育、女性身体等等,其风格有一定的商业性和休闲性。其中,该刊通过小说、散文、闲谈等大量讨论了作为“五四”新文化重要主题的“社交自由”和“恋爱神圣”。而这两个主题也贯穿于1930、1931年出版的两期《岛上》。初雪在《伴侣闲谈·从恋爱说到可慨乎》中谈到,“恋爱的结婚”还是少见,盲婚反而不算一回事⑩,凤妮在《没来由的酸意》中也指出,“社交自由”和“恋爱神圣”作为一种西风虽然被大家挂在嘴边,但实则并没有真正得到理解{11},而甘心在《恋爱的哲学》中谈到,香港人对于恋爱其实分成几派,现代的和传统性别观和婚恋观并存,需要做出决断{12},等等。而从第2期开始征文并设下九十圆奖金,到第5期出了一整版“初吻专刊”,《伴侣》编者在相当于按语的“再会”中,将“初吻”叙述为中国文明的照镜{13},而非对市民趣味的迎合,试图唤醒青年对初吻的记忆,召唤其成为“新文学”的作者或读者:“无论你的初吻的尝试是在悲苦的狭的囚笼,或在水木明秀的华严境界;无论你的对手是暂时的接头,或是终生的伴侣;也无论是公然的或竟是偷来的,无论你是爱的浪费者而你的初吻是浪费了的,凡此等等,在你能够记忆起来的时候,或鲜艳,或平凡,尽管描写下来。”{14}这一征文活动的确受到了较多关注,竟收到了274份来稿,其中甚至包括海外来稿,可见影响不小。

在由《伴侣》培养起来的作家与读者共同构成的场域中,两期《岛上》延续了包括“恋爱的结婚”“嫁的憎恨”等等细分话题,比如《伴侣》中,稚子的《女人之歌》泛泛论及了女人“对嫁的憎恨”。到了《岛上》(1931年),则有哀沦的《婚前一日》{15},以小说的形式细述女子婚前的哀伤。有意思的是,与1928年的《伴侣》对于自由恋爱的憧憬和肯定相比,《岛上》的这批作品,无论是《Piano Day》还是《社交公开,恋爱》等,都以持一种讽刺和批判的态度,来面对都市恋爱的种种真实困境。

第一期《岛上》刊登了署名“一齐”的短文,名为《社交公开,恋爱》:

我底眼睁开,但不见到恋爱。人们似乎在我的耳边嗡嗡叫,‘傻瓜,你是在青春呵,为[原文无]什么不去恋,不去爱?’我听了,闭着眼,似模糊,且漆黑,益发找不着恋,找不着爱。恋爱终于找不着了……然而,终究是幻想,憧憬而已,我不曾找着恋,也不曾找着爱。一些时过了,我还是不见到恋,不见到爱。到后,我知道所谓恋,所谓爱了,在报章上,在朋友的口头上,不时呐喊着一些关于爱的厌恶消息,是凄苦的言词?是俘虏底心声?是颓废底表现?这是社交公开的恋爱底结果也欤?社交公开,恋爱。恋恋,爱爱。恋恋恋,爱爱爱。{16}

纯粹的自由恋爱,起初是香港新文艺青年们想象中反抗权力和资本的空间和寄托,而短文中所说的“我知道所谓恋,所谓爱了,在报章上,在朋友的口头上”等,不难联想到《伴侣》的“初吻专号”等内容试图以令人神荡的描写召唤青年对自由恋爱的憧憬;然而zcpXO7Kk1wue0GMHILTbGXfImW6f+rzGlWpNeu/lOrE=回归现实,他们发现在这个物质主义的都市中,正是公开的社交让他们在大都会的光怪陆离中“益发找不着恋,找不着爱”,于是,终于走向《岛上》时期基于困惑苦恼的批判。

《社交公开,恋爱》提出问题,而在第一期《岛上》唯一篇幅较大的小说《Piano Day》中,侣伦则试图更细致地呈现社交公开后自由恋爱的困境,尤其是敏感于情爱的新文学作家在拜金都市中的现实困境。小说描写了一个符合商业口味的三角恋爱,但最终完成了一个颠倒,即男性对女性的爱欲凝视,反过来被女性利用和玩弄。新文学作家T和P通过“游艺会”认识了女主人公都眉,并在“咖啡馆”中讨论此事,但这位迷人的女性最终坦言玩弄了二人的情感,并发表了她的“女性宣言”,认为二位追求者都是“自私者”,不能容忍她有别的爱人,也不愿为恋爱花钱。都眉强调物质享受,否定爱情的意义,并在这个意义上将自己与T和P的身份即“文学家”撇清,“我不是文学家,不会把爱字有怎样奥妙的分析,也不知道爱有什么意义。我所认为意义的,是任谁都可以给他爱,只要有代价;换句说,要对方给予物质的享受吧了!”{17}在《Piano Day》中,侣伦笔下文学家/文艺社成员的身份,不仅仅意味着外在的声名鹊起与经济窘迫的矛盾,也意味着内在对于“爱”的敏感和执着,这是对他们一群文化和心理的描画,也是他们区别于一般追求摩登的都市人之所在。尽管面貌绝不相同,但《Piano Day》还是延续了《炉边》对于都市物质主义的批判。

同时,《Piano Day》中时刻出现的咖啡馆和游艺会提醒我们关注社交空间的问题。在《伴侣》时期,青年作家们就关注到了社交空间,指出这是自由恋爱的前提,起码二者密不可分。在这一点上,《岛上》也延续了《伴侣》所开启的话题。通过《铁马》和《岛上》作品中的咖啡馆书写,以及侣伦、平可等日后的回忆,我们基本上可以判断,咖啡馆和游艺会等要素,对于香港新文学作者来说的确是一种自主实践的空间,而不仅仅是流行的社会编码。19世纪,欧洲社交空间从私人性、家族性的社交方式,沙龙,转变为没有门槛的公共空间,{18}正因为咖啡馆作为公共空间的性质,其与文学艺术的发展之间往往存在密切关系,而在深受欧洲文化影响的租界(如上海)和殖民地(如香港),这也被作为一种积极因素复制过来。在香港无处不在的咖啡馆中,聚集着四方而来的新文艺爱好者,成为同人刊物的作者。其中有逃难来港的革命者,本地的文艺爱好者,还有侣伦小说中常常出现的咖啡馆女招待。与《铁马》一样,“咖啡馆”依旧是《岛上》的一个重要意象,不同的是,它作为空间和社交方式,更多的参与到小说的结构之中。

而在《Piano Day》中出现了另一个重要的社交空间,即游艺会,“秋间。在一个X体育会宴请新闻界和文艺界的欢叙会上、是添上一些游艺助庆的。秩序表中的一项唱‘囚犯曲’底下,是印着都眉姑娘的名字。我们算是第一次赏识了这风头颇劲的歌舞家了。”“昨夜,T把一张假座A教堂的游艺会秩序表,匆忙忙的跑到报馆来。说:‘有都眉姑娘跳舞呢!’自然是不能放过这机会了。”{19}在香港这样的以大报或者某些资金主办的欢叙会似乎很多,起到了相当重要的社交作用。侣伦和平可的回忆中都提到过,他们最早正是通过这样的聚会正式进入香港文艺界的社交圈。在关于香港的作品中,社交形式如游艺会、游园会等等都是故事发生的重要时空。

从《伴侣》到《岛上》,无论是恋爱还是社交,中西新旧文化冲突时刻在上演,而“岛上的一群”基于自身的体验,在相关作品中渗透着基于新文艺滋养的对爱的敏感,以及对都市物质主义的抵抗;但同时,也渗透着习焉不察的传统男性视角,以及对文化符号、象征资本有意无意的利用和消费。而这种矛盾本身也成为一种文化冲突的景观,提示着我们刊物所处的历史环境。贝茜(侣伦)在1936年做了一个判断:“香港是一个特别的地方……好些事情都是畸形的发展,正如有着时代尖端上的摩天楼,同时也有着香火供养的庙宇,在同一报章的副刊上,或是一个刊物上,新旧文学的并行,整和前者成了恰好的比照。”{20}都市的混杂与文学的混杂恰成比照,为我们理解香港新文学的“不彻底”提供了一个入口。

二、《粉脸上的黑痣》:早期香港新文学

历史的一种回忆或建构

如果说侣伦的《Piano Day》是对《伴侣》开启的都市自由恋爱、社交公开话题的发展,那么第二期《岛上》开篇的张吻冰小说《粉脸上的黑痣》,可以看作《铁马》上侣伦聚焦香港新文学作家境遇的小说《炉边》的续篇。

对于自己这一群体的形象和历史的叙述与塑造,乃至于传奇化,可以说是香港新文学“兴奋期”的一个标志。从《炉边》到《Piano Day》和《粉脸上的黑痣》,新文学作家群体对于“新文学作家”这一身份逐渐自觉,这种身份自觉不仅体现在将这一群体作为小说主角,叙述其命运和困境,也体现在将其作为一种文化符号,参与到情节之中。譬如在侣伦的《Piano Day》中,几位主人公“我”、T、P都是O社成员,女主角都眉将O社当作一个值得结交的知名群体,“茶会的时候,我们是被介绍了。‘很欢喜认识你们,名字是知道很久了’——多么迷人的一双流星呢!……琪提对我说,都眉常常提及O社的我们的。”{21}而《粉脸上的黑痣》中也介绍,浅原君的身份是L文艺社成员,“现在当模范农村学校的校监,同时因为对于文艺有了极深的嗜好,所以也是L文艺社的努力社员。”{22}

简单介绍一下《粉脸上的黑痣》的情节,如上所述,浅原君是L文艺社的社员,他叙述了自己1923年经历的一场“艳遇”。叙述开头是非常“新感觉派”的,光怪陆离的都市和摇晃的车厢中,他遇到了一位神秘而充满了矛盾之美的女子,浅原君本来只是期待一场艳遇,不料他看到女子家中有自己写的书《伦敦之火》,就在浅原为此感到惊喜、预备细聊时,女子却又自称不识字,并对写作一事大加嘲讽,“我没有那样的没出息的东西,读过一页书也一辈子的没出息呢!”使得二人的关系又回到了交易的层面。然而,就在读者以为一切不过如此时,小说竟还有一层转折:原来,此后浅原君意外收到了女子的一封信,这封信竟是对香港新文学作者群中“做了时代的牺牲的无名同志”的一首哀歌:

“我爱你们,我仇视有钱的贵族。我父亲是个绅士,我仇视的父亲。我和我的丈夫秘密的结婚,他是个生来常得过志的贫士,他滴出他的生命的最后的一点血去写去写,像现在的许多贫苦的作家一样。可是他终于未常(原文如此)卖出过一本书,一页原稿卖多过三角钱。他就郁郁的死了,固无也受了种种的压迫的:生活的压迫,阶级的压迫。‘伦敦之火’的作者呵,你的努力也得到了效果了。要是我的他还生,不知要如何的艳羡呢!要是他亲手捧着是自己的文章印就的书,我相信快活之泪要从他的眼眶中送出了。肯念念这位做了时代的牺牲的无名同志吗?”{23}

女子随信还附了三十元钱,“你的钱,就是明天没有面包了,我也没有拿的勇气。叮,五块钱,你们要流了多少血汗,流了多少脑汁去赚那五块钱呢。你们不比我,今后请好好地把钱珍惜。”和1929年侣伦在《铁马》中发表的小说《炉边》一样,张吻冰的小说也将归结到资本和经济问题。

看到女子将“新文学作者”放在了“资本家”的对立面加以同情,我们才发现,小说开篇用看似无用的大篇幅文字交代浅原的身份、收入、日常状态等等,意义何在:

一九二三年,我正二十一岁,也就是我的侥幸博到了好评的创作‘夜鼓巷’出版的那一年,受了我三舅父的聘,我在F船厂做工。……钱用完了就可以向家庭付取……故此三舅父的第一封聘书是被我扔在字纸篓中,置之不理的。

如此等等,后来之所以受聘于舅父,是因为他说此地佳丽多,如果“不高兴的时候便马上跑回来”,过的是“旅行一样的生活”,他自己也不明白“三舅父为什么要多雇用我去当他每天多费半点钟工夫便可以兼当的位置”,他所要做的,就是“在办公室按按打字机,读读外国杂志,回两三封客人的来信,写点散文小说之类的东西,巡视一回工人的工作,到海边散散步,钓钓鱼,下午和晚上就完全是我自己的时候,月尾最初是领八十块钱的月薪”{24},同样是新文学作者,浅原君的生活可以说非常富裕悠闲。

浅原君本是有钱人家的子弟,女子却误认为其与自己穷苦的亡夫一样而大加同情,拿自己卖身的钱补贴他,这显然是一场令人悲哀的错付。第一人称“我”在文末直白地揭露出这真相,以及同为新文学作者,但经济富裕的他们却无法与病死的“无名作家”和其沦落风尘的遗孀深切共情的悲哀:

“我很替女人可惜:要是信是写给旁的吃着冷水和面包,燃烧着中夜的油贫苦作家的话,心里要不知掀动起多少的共鸣,然而信是写给浅原君,浅原为了这封信曾起过了什么的感触呢?我替女人可惜了。……形容那时候的感情,除惭愧外我找不到其他的字眼。……在黑暗中,用珠被的角,我悄悄地揩去了眼边的一滴泪了。”{25}

“旁的吃着冷水和面包,燃烧着中夜的油贫苦作家”——女子亡夫的形象显然分毫不差地搬用和致意了侣伦《炉边》的主人公。如果说《炉边》塑造了这样一个经典的香港新文学作家形象,那么《粉脸上的黑痣》则呈现了新文学作家群体内部的阶层参差和断裂。

可以说,《粉脸上的黑痣》最大的意义在于建构了一个1923年前后关于香港新文学作家的历史叙述。这个历史叙述当然很有可能有虚构的成分:文中,浅原君早在1923年就已经出版了《夜鼓巷》和《伦敦之火》两本新文学作品的单行本。至于这两个单行本是诗歌{26}、小说还是散文、翻译,作者是模糊处理的,就目前所知,香港较早的新小说单行本是张稚庐的《床头幽事》(1929年,上海光华书局)和谢晨光的《胜利的悲哀》(1929年,上海现代书局)以及《贞弥》(1930年,上海现代书局),这个历史不太可能一下子上推六、七年。

不过,小说对香港新文学历史的虚构并非没有现实基础,即1923年有新文学作家和新文艺社团在活动,应该是确凿的。浅原君完全无须为钱发愁的有钱学生生活,以及1923年这个时间点,很容易让我们想起1924年出版的文学期刊《英华青年》。就现有资料而言,现存最早的刊有新文学作品的期刊——被视为香港新文学的前导《小说星期刊》和《英华青年》,都初刊于1924年。{27}其中,《英华青年》是香港英华书院基督教青年会编印的内部学生刊物。英华书院由英国传教士马礼逊和米怜创立于1818年,是香港第一个基督教学校,1856年停办,1914年复校。《英华青年》背后应该存在一个由本校学生组成的文艺团体。当然,这样的团体在当时很可能不止一个。事实上,作者张吻冰本人正是香港青年会校友会的成员,岛上社的杂志一开始就是交由青年会校友会学艺部主办的{28}。这种学生文艺、文学社团的事实和记忆,或许是张吻冰将香港新文学的历史推到1923年的基础。在这个意义上,张吻冰身边真的有一位甚至一群“浅原君”也是有可能的事。

与此同时,学生式的无忧虑,与“无名作家”的贫苦挣扎,共同指向了香港新文学作家的生存问题。在作为英国殖民地的香港,中文文学整体作为弱势存在,故新旧文学之争始终不是香港文坛的主要矛盾,{29}正如侣伦和张吻冰的小说中透露的,新文学作者在文坛中遭遇的困境首先在于经济。出版了两本书的浅原君并非以写作谋生,而试图以此为业的“无名”新文学作家则“终于未常卖出过一本书,一页原稿卖多过三角钱”{30},在失败和贫苦中郁郁离世,这种断裂的新文学作者群图景首先指向一个现实,即新文学创作很难成为一个足以安身立命甚至糊口的职业。事实上,到了1930年左右,浅原君依旧不是一个职业作家。“岛上社”成立时(1929年)成员大多还是中学生或刚毕业(张吻冰1910生人,谢晨光1910生人,平可1912生人,侣伦1911生人,丘东平1911生人),正如侣伦回忆的:“这群人中有些是有职业的,有些还在求学,有些是不能升学却找不到事做”。不能作为职业,全凭“嗜好”坚持,也是香港新文学发展艰难的根源。

三、香港新文艺青年的“书橱”:

文艺接受史及其文本化管窥

在早期新文学作者群小史这条线索之外,粗粗看去,张吻冰的《粉脸上的黑痣》铺垫了二十多页的明艳妖异、喜怒无常、来无影去无踪的女鬼/妓女形象,最终的真相却是一个惨痛失夫、沦为妓女、错付同情的可怜人,作者用新感觉派、日本恶魔派、都市传奇等各式笔法包裹一个革命叙述,这种形式和内容的错位的确会影响阅读体验,难怪有研究者不喜{31},如果说是表达左翼关怀,那么1931年《岛上》中的《石田樱子》{32}显然更纯粹,归根到底,过多的元素混杂在一起,使小说失去了重心和应有的力度。

不过,还是在写“自己一群”的意义上,《粉脸上的黑痣》展示了1923年前后新文学爱好者的“书橱”,颇为难得。在新文学的刊物、作品都难寻的情况下,除了依赖部分回忆,早期香港新文艺爱好者的阅读史资料几乎缺如。小说中的“书橱”虽然不能作为史料证明1923年的“无名作家”看了什么,却可以说明1930年之前的张吻冰的阅读,毕竟,他提到的这些书籍、以及书籍关涉的资源类型,大都参与到了《粉》的构成之中,实在地影响了他的写作。

我们先来看看“无名作家”的书橱里都有哪些书:

无意地在近楼梯的地方发现了那小书橱,我不禁惊奇起来了,为什么这里边却排了那许多的玲琅满目的书籍呢?有过去的数年前的文艺杂志,有托尔斯泰的论文集,有菊池宽的小说,有小仲马的‘茶花女’,其中错杂地也放着几本Modern Library的丛书。细看一下,连我的创作集‘伦敦之火’也夹在这里边了。{33}

除了作为重要情节要素的浅原君的作品《伦敦之火》,其他书籍的出现也不是无目的的,托尔斯泰、菊池宽、《茶花女》、Modern Library的丛书,大都暗示了小说中出现的各种要素,这是一个颇为巧妙的构思,有游戏心态,也是新文学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密码。更有意思的是,其中并没有提及大陆新文学的相关书籍,而是让1923年前的香港新文学作家看起来与大陆新文学家共享同样的世界文学的资源。

妓女的书橱中有《茶花女》,显然意味深长。这是第一本以妓女为主角的名著,它的出现暗示着交易背后或存在动人的隐情。1928年《伴侣》中有稚子所写《茶花女与苏曼殊》,作者稚子应该是张稚庐,文中记叙他没有花钱去看《茶花女》的电影,因为“在小仲马给予我们的小说和剧本里头的那一朵茶花,不还很深刻的在我的脑际印着十分幽丽的影子吗?”{34}后面大段讨论了这本书,可见小仲马的作品对于他们一群人是相当熟悉的。而1929年叶灵凤的短篇小说《落雁》则直白地套用了《茶花女》和《聊斋》中的《聂小倩》一篇,塑造了一个有情有义的女鬼/妓女,并特意强调了他和女鬼都看过冷红生的《茶花女》译本。可见,在中文语境中,“茶花女”已成为一个无需赘言的文化符号。

文中用来暗示妓女情操高尚的文学作品,不止《茶花女》一本。托尔斯泰的论文集所指太过宽泛,难以索解,不过很可能是暗指其名作《复活》,《复活》中女主角虽沦为妓女但内心高洁。小说后半部又出现了俄国小说的踪迹,“‘喂,Nadya Zelenina请也烧烧Samovar罢。’我把茶壶举给妻看,里边半点茶也没有了。‘你看他完全着了俄国小说的迷了呢,六哥’。又转对我,‘Niknlay Petrovitch Koipakov!’大家都笑了。”Niknlay Petrovitch Koipakov不易索解,不过张吻冰自己的翻译给出了线索:在第一期《岛上》中,张吻冰翻译了柴霍甫的小说《亲爱的人儿》{35},柴霍甫就是契诃夫。而Niknlay Petrovitch Koipakov正是尼古拉·彼得洛维奇·科尔帕科夫的俄文名的英译,后者正是契诃夫短篇小说《歌女》的主角,在这个短篇小说中,歌女也是有着高洁心灵的人,“受过教育、文雅的”男主角尼古拉·彼得洛维奇·科尔帕科夫实则却是卑怯的,这又一次暗示了《粉》文的主题。

值得注意的是,《粉》文中提到,浅原君参加的是“文艺社”而非“文学社”,这并非一个无用信息:在文学之外,“岛上”的作者将美术、电影、音乐等资源都纳入了书写。这一时期,“岛上社”成员的作品之间有明显的互文关系。《粉》文“书橱”中的Modern Library即美国现代丛书,Modern Library于1917年由美国书商Albert Boni和Horace Liveright创立,隶属Boni& Liveright出版公司。最先出版的是王尔德《道林·格雷的画像》,售价60美分,而当时市场上同类型的书价格在2美元左右{36}。对于精装书而言,其价格是相对便宜的,从叙述者的口吻中也可窥见,1917年成立的Modern Library出版社书籍对于香港新文学读者而言是熟悉且有代表性的。这和《岛上》前一期发表的侣伦的《Piano Day》形成了互动,侣伦在小说中提到了比亚兹莱,他们接触到比亚兹莱,很可能就是通过Modern Library出版的《比亚兹莱的艺术》这一画集。鲁迅在1929年的《〈蕗谷虹儿画选〉小引》一文中提到:“《Modern Library》中的A. V. Beardsley画集一入中国,那锋利的刺戟力,就激动了多年沉静的神经。”{37}可见,比亚兹莱进入中国正是通过Modern Library丛书。而在侣伦发表于第一期《岛上》的《Piano Day》中,男性角色的形象来自比亚兹莱的插画:“寂寞的灯光下,两个青瘦的脸孔,在我左右两边相对着。微隆起的颧骨,恍惚是出自比亚词侣笔下的人物。”{38}这句描画颇见作者的美术功力,鉴于侣伦是1929年一期《铁马》上优秀插画的作者,他对文艺的爱好是一贯的,对自比亚词侣(比亚兹莱)的接受应该也颇为切身。

在比亚兹莱之外,侣伦在《Piano Day》中也展示了其他的文艺资源,红楼梦和嘉宝等所代表的文学、电影和美术等艺术形式,都被带入到文中。就《Piano Day》中的女性形象而言,咖啡馆侍女最爱读的书是《红楼梦》,男性角色与之调笑的手段是“吃胭脂”,这正是《红楼梦》中贾宝玉和丫鬟们之间的互动情节,可见他们创作咖啡馆女侍的仪型是传统的下层然而有见识的女性如大家族的丫鬟;作为对比的是,女主角的形象来自最新锐的好莱坞电影:“‘这态度,你会联想到谁个?’当歌声和Piano电鞭一样的闪印着各人的耳膜的时候、坐在中间的T膝部碰了我一下。‘琪妮蒂嘉宝。’‘对了。’……‘确有点琪妮蒂嘉宝的风韵呢,’我知道嘉宝是T镀了金的电影偶像,‘自决一下吧!’”{39}1920年代,葛丽泰·嘉宝出演的影片有《妖妇》(1926年)、《肉体与魔鬼》(1927年)和以风尘女子为主角的《安娜·克里斯蒂》(1930年)等,充满魅力、自我而难以捉摸的“妖妇”作为一种新的女性类型出现在电影世界中,葛丽泰·嘉宝的演绎功不可没。关于“岛上”成员与好莱坞电影,平可在“物以类聚”的标题下回忆,“当时荷李活(好莱坞)的电影已经入侵香港,电影观众增加得很快。若干荷里活明星已成为香港许多市民的偶像。”{40}“岛上”的一群相聚时,大家的话题常常就是电影{41}。

参照同时期上海文坛的情况,新感觉派的成员穆时英、施蛰存、刘呐鸥等都是影迷,他们的都市写作风格也与此关系紧密。事实上,好莱坞电影所提供的与《红楼梦》里中国古典女性截然不同的形象,正是侣伦和张吻冰等设计女性形象的重要资源,至少在外表上,她们更接近“爵士时代”地位正大幅提升的美国都市女郎。《粉》文女主角的外在形象是将1920年代“天使”{42}与“妖妇”(早期的葛丽泰·嘉宝和Pola Negri(波拉·尼格丽)为代表)两种经典好莱坞形象拼贴在一起,构成了一个颇具矛盾性的女性:“本来这样端正的脸相正是不可多得的闺阁女孩的爱娇脸相,然而难得的是这脸上却笼了那闺阁女孩所没有的深重的神秘的诱惑的妖味。”{43}

而在女主角的精神层面,张吻冰参照的资源当然不会局限于好莱坞。除了前文已经谈到的《茶花女》(法国文学)、契诃夫小说(俄国文学)等所暗示的高洁品格,《粉》文女主角还颇有邪气,这一点来自日本文学。在信最后的内心剖白中,女主角一面同情卖文的男性,一面却因此动了杀心:“看着你的醉脸,我真想把刀插在你的肚内替你结果了性命,省得烦恼!”这种爱之而杀之的心理不可谓不“邪”。女子内心的变态(abnormal)和难以揣摩,来源正是小说中提及的日本恶魔派作品——作者通过浅原君之口,提到了谷崎润一郎的小说《杀艳》:“心里想要描写荡女,那正是一个小说上很好的模型,连带想起了谷崎润一郎的‘杀艳’来,好像艳姑的‘是新哥吗?’或‘新少哟,新少哟’正以女人方才一样的语声在我耳边响,觉得向女人说话是不妨事的”{44}。谷崎润一郎所描述的病态的男性和女性心理为这一部分提供了养料。谷崎润一郎与上海文人交往颇多,在1920年底的《小说月报》《新月》等刊物上,都有他作品的译文,而《杀艳》一书则是由章克标在1930年翻译,在上海水沫书店出版,张吻冰很有可能看到的是这个版本。

根据张吻冰和侣伦自己的提示,细析其资源来历,以及这些资源是如何被结构到文本之中的,确乎可以呈现出“岛上社”青年们的文艺接受史、密切交往下的互文关系。而其文艺接受史的“混杂”,提示着我们,“岛上的一群”并非是单纯的以文学为“志业”,而是关心包括电影、美术、音乐等种种艺术形式的“文艺社”性质,这也是解释他们的包容性与去向的多样性的一个角度。

①②③⑧{20} 贝茜(侣伦):《香港新文坛的演进与展望》,《香港文学》第13期,1986年1月5日。

④ 谢晨光:《去国之前》,《岛上》1930年第1期。

⑤ 见许翼心《寻访陈灵谷忆述丘东平》一文:“事后,我又拜访了同是大革命失败后从海丰流亡到香港来的老报人陈绍统(陈畸)先生。他说,我的这位本家本命陈振枢,又名仙泉,灵谷只是他常用的笔名之一。”(许翼心:《香港文学的历史观察》,花城出版社2014年版,第162页。)

⑥ 陈灵谷《忆东平》:“《铁马》时期的作者丘东平和陈灵谷身份特殊,他们二人是共产主义青年团海丰县地方委员会的技术书记和宣传部负责人员,在1927年‘四·一二’事变爆发后逃亡到香港,陈灵谷于1927年到港,丘东平则是1928年秋,此后二人从事创作活动,依赖稿费为生。陈灵谷回忆,1931年‘九·一八’事件发生后,二人商量回国参加抗日,1931年10月中旬,陈灵谷、丘东平以及丘的七弟丘俊一同抵达南昌十九路军后方办事处。”(许翼心、揭英丽主编:《丘东平研究资料》,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1、12页。)

⑦ 谢晨光《去国之前》:“在今年的春天,我们要大家过些流浪的生活,尝些别离滋味,究是怎样的又一番在心头,其实这不过是说说,或者可以算是解嘲,像去年的冬天,我们为了袋里无钱,发也不能剪的时候,大家说留长了发另有趣味的一样。”(《岛上》,1930年。)侣伦在《向水屋笔语》中也回忆了:“大家共同的命运是穷。”(《向水屋笔语》,香港:三联出版社1985年版,第33页。)

⑨ 侣伦:《向水屋笔语》,香港:三联出版社1985年版,第15页。

⑩ 初雪:《从恋爱说到可慨乎》,《伴侣》1928年第2期。

{11} 凤妮:《没来由的酸意》,《伴侣》1928年第4期。

{12} 甘心:《恋爱的哲学》,《伴侣》1928年第7期。

{13} 编者按《再会》:“尊严的初吻的举行,十之九是在夜间,这些文章大概都是纪实的,这一点,很可以窥见中国的文明还只是这么样,几个人能敢于在堂堂的白日之下狂饮他的初爱的醇醪的呢。”(《伴侣》1928年第5期。)

{14} “奖金九十圆”,《伴侣》1928年第2期。

{15} 哀沦:《婚前一日》,《岛上》1931年第2期。

{16} 一齐:《社交公开,恋爱》,《岛上》1930年第1期。

{17}{19}{21}{38}{39} 侣伦:《Piano Day》,《岛上》1930年第1期。

{18} [法]雅克·杜加斯特著,黄艳红译,《存在与喧哗——19、20世纪之交的欧洲文化生活》:“19世纪最后20年间,我们所称‘咖啡馆文化’在欧洲大部分大城市的发展可以被看作文化生活演变的一个典型而惊人的事实,看作社会生活其他领域内的断裂和变迁的外在标志。作为典型的现代交际、娱乐空间,在欧洲各个首都和其他大都市,大型中心咖啡馆数年之内就成为城市新生活方式的标志,同时它也表现出与社会关系和私人生活之变迁的各种危机的症状。”咖啡馆这样的空间“不涉及任何入门条件、任何特别的社会身份,不需要公开声称归属于某个等级或圈子”,很快成为“有利于各个最不相同的阶层的聚会场所,成为文化同质化的特殊空间。”(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93、94页。)

{22}{23}{24}{25}{30}{33}{43}{44} 张吻冰:《粉脸上的黑痣》,《岛上》1931年第2期。

{26} 侣伦在《诗刊物与话剧团》中说:“似乎任何地方的文艺领域都有同样情况,爱好写诗的人往往比爱好写小说或其他作品的人要多些。办杂志的向作者们索稿的时候,要小说比要诗较为困难,便是这个缘故,这种情况,香港也没有例外。”(《向水屋笔语》,香港:三联出版社1985年版,第25页。)

{27} 见赵稀方:《报刊香港》,香港:三联书店2019年版。

{28} 侣伦:《向水屋笔语》,香港:三联出版社1985年版,第15页。

{29} 参见赵稀方在《小说香港》和《报刊香港》中的相关论文。

{31} 袁良骏著,《香港小说史》:“《粉脸上的黑痣》写一神出鬼没的妓女,很有点新《聊斋》的味道。可惜结尾陷于一般性地控诉资本家,安上了一个说教的尾巴。”(海天出版社1999年版,第53页。)

{32}{33} 陌生:《石田樱子》,《岛上》1931年第2期。

{34} 稚子:《茶花女与苏曼殊》,《伴侣》1928年第4期。

{35} 柴霍甫著,张吻冰译:《亲爱的人儿》,《岛上》1930年第1期。

{36} https://www.douban.com/note/666428248/?_i=59762165SkiL5L

{37} 鲁迅:《鲁迅全集》第7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42页。

{40} 后面的具体内容如下:“差利卓别灵、菲宾氏、保伦·居殊、华伦·天奴、琪烈特·嘉宝、尊·基路拔、罗列特·杨、李门·那化路、珍纳·基娜等名字已逐渐家喻户晓。当时还是‘默片’时期,可是荷里活的许多不朽之作都是在那时期诞生的,差利主演的片子是其中一例。施素德美导演的几部巨制,固然前无古人,或许也是后无来者,令我留同样深刻印象是那时期的许多部爱情文艺片,例如《陋室明娟》《七重天》《情海回航》。”

{41} 平可《误闯文坛忆述》:“少年老成型的麦思源是电影迷,每星期看两三步电影,所有名片都不错过。他对电影有敏锐的观察力,桥段上和演技上的微小特点和破绽他都看得出来……我们聚谈时只要有他在场,话题就自然而然转移到电影去。”(《香港文学》第3期,1985年3月5日)

{42} 《粉》文中提到了“Lillian Gish的Way Down East”,即上映于1920年的好莱坞电影《一路向东》,女主角Lillian Gish(丽莲·吉许)的特征恰与女主角的外貌描写有相合之处:“看去像个西洋女孩,脸上却像日本女人一样的敷上极浓的白粉,在颧的地方染上霞一样的微红,在脸的正中放着高得合度的蜡雕的鼻子,在这动人的鼻子下,那两线新涂上了口红的唇,真是理想的薄而渺小的唇了”。

(特约编辑:江涛)

Identity Self-Consciousness and A History of Literary

Acceptance: A View at Characteristics of the Excitement

Period New Literature of Hong Kong From On the Island

Wang Fang

Abstract: According to LüLun’s description, the early 1930s is a period of excitement for the new literature of Hong Kong as new literary works and writers were finally accepted by the young readers. However, as a result of newspapers or magazines going backwards, On the Island became a low tide between The Iron Horse and Rushing Torrents. As a matter of fact,sxpdQaAlxf20qo8ZMLdCUQ== compared with the radical features of The Iron Horse, dominated by writers from the North, On the Island, supported by the local writers of Hong Kong, was drifting between the styles of the popular and pure literatures, its features closer to Partners in its leisurely style but that were more of the Hong Kong features of the new literature. On the one hand, the shaping of their own group imagery and history by On the Island was evidence and a sign of the Period of Excitement in the new literature of Hong Kong, and, at the same time, works like Cheung ManPing’s 'Mole on a Pink Face' and LüLun’s 'Piano Day' formed an intertextuality because they were based on the life of their own group. For this reason, we can gain glimpses into the history of literary acceptance in relation to the group on the island.

Keywords: On the Island, Partners, LüLun, Cheung ManP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