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里点灯的人
2024-08-02张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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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理由:命运多舛,人生不凡—洞察人心的“盲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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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月,人们吃得并不丰富。有一种客家红烧肉,深深刻在我的童年美味食谱上,想起来就仿佛闻见那股肥厚甜腻的香气。
我唯独见过吃不腻这种红烧肉的人,就是算命先生“盲佬”。这个“佬”字,带有尊敬抬举的意思,那时在我们乡下人眼里,一个气定神闲、见过世面、出口成章、有如神算的盲人先生,无疑是一个“大仙儿”。他是我们那个小地方唯一一个虽不是城里人,却不种地,还能天天吃肉的人。
盲佬的盲是天生的,他不像很多盲人那样戴墨镜,他的眼睛不停地眨,两个眼球时不时转动一下,始终看不到黑眼珠,都是眼白。他的装备很简单,一根竹竿,一个斜挎军用包。他拿竹竿的动作就像拿一根超长的筷子或一支笔,用食指和拇指轻轻夹着,“嗒嗒嗒”地点着地。他那个宝贝军用包,永远是鼓鼓的,里面装着一个圆钵,每当他坐下来吃饭,多数是拿出钵来吃红烧肉的。
天生好奇的我闲来无事就跟着盲佬走街串巷,帮他引路,听他说话,倒像一个徒弟,跟着他见识了很多人和事。
盲佬会“感应”。一日,他走过一条巷子时,突然站定,对一个在人堆里闲聊的大爷说:“你最近是不是生过病?”
“哎呀盲佬,你真是太厉害了,我三天前刚病了一场!”
“对,我说的就是三天前。”
“是什么大病吗?”
“不严重,没关系。”
“那太好了,我也觉得不要紧。感冒。”
“平时饮食方面注意养肺,没问题,别担心。”
那个人不停地拱手道谢。
私下里,盲佬并不避讳对我解释其中的奥秘,他说:“说话中气不足,必是身体有恙或小病初愈。”
有人问:“盲佬,我们这边上学不方便,我想把小孩送去镇上他姑家,你说去那边上学好还是不好?”
盲佬闭上眼睛捻起右手,做若有所思状,沉吟片刻后睁开眼睛说:“非常好呀,你这个小孩不得了,到镇上学习成绩会非常好,而且身体很棒,对姑姑也孝敬,姑姑会很喜欢他。”盲佬告诉我,当一个人决定去做一件事的时候,无论是被肯定还是被否定,他终究会去做。谁都知道镇上比乡下好,这个人一来怕小孩离开家不习惯,二来怕亲戚家为难。问与不问,他都必然会送孩子去镇上。
现在回想起来,盲佬算命靠的是人情世故和投机取巧。未必没人看出他的小把戏,但在那些艰难单调的日子里,一句吉言就是一个希望、一个安慰,甚至是一种支撑生命的力量,没有人愿意拒绝和破坏盲佬带来的美好。
13岁那年暑假,因为在学校里总受欺负积压了委屈,加上被爸爸骂了几句,那天走在盲佬身边,我格外没精神。路过一棵大槐树,盲佬叫我坐下歇歇。他摸摸我的脑袋,郑重地说:“阿文,不瞒你说,我是糊弄人混饭吃的,并没有什么真本事。可是你相信我,你长大了一定会很有出息。”我抬起头看盲佬,满心的委屈一下子变成眼泪释放出来,哭了个痛快。
后来,我上学离家,回去得越来越少,很少再见到他。15岁那年回去,再没见到他的踪影,就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多年以后,我问过好多“大师”同一个问题:“我爷爷现在病得厉害,医生说可能挺不过春节,请您看看,他能不能过今年这一关?”迄今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不对吧,你爷爷1986年就去世了”。我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被“大师”忽悠以后选择沉默,或者依然信赖:承认“大师”的假,就等于承认自己的脆弱和愚蠢。
见过太多的假天师、假隐士,我越发地怀念盲佬。他给我的那份暖意,我无以为报。我想,他虽然眼睛看不见,心里却有一盏灯。
(来源:《读者》2024年第2期,有改动)
悦读品鉴
“盲佬”生来就盲,这何尝不是一种命运的不公?身体有缺陷,他却没有一味地埋怨和愤懑,而是泰然处世,用生活的智慧充实自己、养活自己。他的心里始终有一盏明灯,照亮自己,温暖他人。通过作者平实而又饱含深情的描述,一个温柔细腻、洞察人心的“生活智者”形象跃然纸上。
联读活动
即使不造火箭,赵小雷也是发明的“天才”;即使失明了,“盲佬”也能比常人看得更多更深。“陨落的天才”“可怜的盲人”只不过是别人强加给他们的“身份”,并不能决定他们的人生轨道。有的身份框住思维,造成刻板印象;有的身份催人奋进,成为个人名片。在你的成长过程中,有没有被赋予过“特殊的身份”?哪个是你喜欢的,哪个是你想摆脱的呢?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