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吃”掉的祥林嫂
2024-07-22杨峻
《祝福》收录于鲁迅第二部小说集《彷徨》,是高中语文教材中的经典篇目,旨在“揭露旧中国腐朽的封建制度,批判其‘吃人’的本质”。由于时代背景的隔阂,学生学习这篇课文时易产生畏难心理,对“‘吃人’的封建制度”的理解往往浮于表面。祥林嫂是旧社会女性的一个缩影,本期“课本新读”将从“我”的见证、他人的转述和祥林嫂的自叙中抽丝剥茧,以时间为线索,还原祥林嫂一生的悲惨际遇,条分缕析“吃人”的封建制度是如何压迫和戕害旧时代女性群体的。
时间线
一童养媳时期
《祝福》在谋篇布局上详略得当、颇为考究,重点刻画了祥林嫂初到鲁镇、失子后再到鲁镇以及临死之前的三个人生片段,对祥林嫂童养媳时期的经历着墨并不多。然而窥一斑可知全豹,小说用寥寥数笔便道出了祥林嫂童养媳时期的艰难处境。
“手脚都壮大,又只是顺着眼,不开一句口,很像一个安分耐劳的人”“试工期间,她整天的(地)做,似乎闲着就是无聊”,是鲁四婶对祥林嫂的初印象。此处的描述并非闲笔,待后面写到“她家里还有严厉的婆婆”“(丈夫)比她小十岁”,读者便恍然大悟其中深意了:祥林嫂当童养媳的日子大抵是不好过的,她应是十余岁已知事的年纪被卖到婆家当童养媳的,婆婆为人严厉苛刻,寄人篱下的祥林嫂便养成了“顺着眼”且少言寡语的性子。在婆家,祥林嫂是被忽略、被漠视的,她一被当作繁衍后代、延续香火的生育工具;二被当作劳力使唤,日夜劬劳致手脚粗大,她的价值体现在她的功能性上。在祥林嫂的童养媳生涯中,“传宗接代”“做牛做马”这两项任务如同大山一般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二第一次当寡妇
第一个丈夫死后,婆家想卖了祥林嫂换彩礼给小叔子娶老婆,祥林嫂出逃到鲁四老爷家做工,最终仍被婆家人绑去卖到深山野墺里给贺老六当媳妇。
我们先把聚焦点放在鲁四老爷的几处皱眉上。在旧社会里,寡妇身上往往会被贴上“克夫”“不吉利”的标签。鲁四老爷是鲁镇地主阶级的代表人物,典型的封建卫道士,他的言行折射了旧社会对寡妇的严苛与歧视。祥林嫂第一次上门帮佣时,“四叔皱了皱眉,四婶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是在讨厌她是一个寡妇”。但鲁四老爷并没有坚决反对鲁四婶留下她,显然他也觉得祥林嫂干活“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且每月工钱只要五百文,实在是便宜又划算,便顾不得寡妇所谓的“克夫”与“不吉利”了。这种双重态度揭露了鲁四老爷披着封建礼教外衣的实利主义,进一步体现了封建卫道士之流道貌岸然下的虚伪与贪婪。当鲁四老爷听说有疑似祥林嫂夫家的人在寻找祥林嫂时,禁不住再次皱眉,道:“这不好,恐怕她是逃出来的。”这第二次皱眉,是对祥林嫂出逃做工而“违背家法”“有伤风俗”的不认同。两处皱眉,生动传神地写出了鲁四老爷自私自利而虚伪的本性和维护封建礼教的反动实质。
这一阶段最直接、最激烈的冲突是祥林嫂做工时被婆婆派人劫走的场景—“那船里便突然跳出两个男人来……一个抱住她,一个帮着,拖进船去了。祥林嫂还哭喊了几声,此后便再没有什么声息,大约给用什么堵住了罢。接着就走上来两个女人来,一个不认识,一个就是卫婆子。窥探舱里,不很分明,她像是捆了躺在船板上。”两男两女对祥林嫂进行围堵,“拖进船”“堵住”“捆了”这短短几个动词犀利而赤裸地凸显出祥林嫂如牲口一般任人摆布、毫无尊严的悲惨处境。她是婆家的所有物,没有任何自主权。
三再嫁贺老六
祥林嫂被逼嫁进深山、大闹喜堂,一系列再婚生活皆由卫老婆子之口转述。
面对逼婚,祥林嫂宁死不屈,“她就一头撞在香案角上,头上碰了一个大窟窿,鲜血直流”,然而这种激烈反抗的根源,却是来自祥林嫂内心深处对封建礼教的遵从。封建礼教要求妇女从一而终、为夫守节,这种“贞洁”观念再次强调了女性对夫权的从属性,渗透到当时女性的深层意识结构之中,束缚并侵蚀着她们的思想。夫权要祥林嫂守节,但以其婆婆为首的族权势力,却不允许她守节,把她卖掉换钱,这不能不说是封建社会妇女命运的深层悲哀。
然而祥林嫂的再婚生活于她而言,算是“交了好运了”。因为封建礼教对女性归属的处置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祥林嫂的男人“有的是力气”,她又生了个男孩,有夫有子,她的社会身份归属暂时明确,得以安稳度日,人也胖了起来。
等到丈夫伤寒去世、儿子早夭,祥林嫂的社会身份归属再次悬置—作为附庸,她没有权利继承家产,被大伯赶出家门,再次陷入走投无路的窘境。
四再度守寡之后
丧夫失子后,祥林嫂再次回到鲁四老爷家做女工,她的境遇每况愈下。
祥林嫂因二嫁被视为“不贞不洁”“伤风败俗”。回到鲁镇后,鲁四老爷不仅从道德上鄙视祥林嫂,更是直接剥夺她祭祀的权利,“这种人虽然似乎很可怜,但是败坏风俗的……祭祀时候可用不着她沾手……不干不净,祖宗是不吃的”。而镇上的人“仍然叫她祥林嫂,但音调和先前很不同;也还和她讲话,但笑容却冷冷的了”。鲁镇群体对祥林嫂的冷漠与排斥,是封建意识禁锢下人性扭曲与异化的具象,进一步推动了祥林嫂悲剧的发生。
祥林嫂之所以还能在鲁镇生存下去,是因为她尚且有些用处。于鲁四老爷而言,祥林嫂虽手脚不如先前灵活,记性也坏得多,但“鉴于向来雇用女工之难”,还是可以留下她的;于鲁镇人而言,祥林嫂的悲哀是他们消遣取乐的话题。众人先是听祥林嫂一遍遍讲述阿毛的故事,甚至“特意寻来,要听她这一段悲惨的故事”,以此凸显自身隐秘的优越感;之后,他们又将祥林嫂额头上的疤拿来做文章,审判与嘲笑祥林嫂的“不贞”。当祥林嫂因精神备受摧残无法正常做工时,她失却了作为劳力的价值;当鲁镇众人将她的悲剧视为渣滓,不再关注,她被用来取乐的价值也消失了。直至此刻,她在鲁镇便再无容身之所,沦为了乞丐。
更悲哀的是,封建神学对祥林嫂的迫害,从生前延伸到了死后。“你将来到阴司去,那两个死鬼男人还要争,你给了谁好呢?阎罗大王只好将把你锯开来,分给他们……”在封建神学搭建的世界里,祥林嫂到了“地府”也依然是他人的附属物,没有任何自主权,甚至要被锯成两半来达成宗法礼教上的“公平”。祥林嫂支取所有工钱捐门槛意图摆脱“被锯成两半”的死后处境,然而鲁四婶在祭祀时一句“你放着吧”打破了她的幻想,即使捐了门槛,她依然是在人间和地府都寻找不到出路的“伤风败俗”的寡妇。祥林嫂因此走向精神绝望的死地。
总结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不难看出,腐朽落后的封建制度是逼迫祥林嫂一步步走上绝路的阶级根源和思想根源。封建制度下的夫权、族权、神权给旧社会的女性群体布下层层罗网,套上重重枷锁:她们在人身关系上没有独立自主权,只是夫权与族权的附庸;经济上被压迫,没有继承权;思想上也被封建礼教和封建迷信束缚和荼毒……在鲁迅犀利的笔锋下,封建制度的“吃人”本质一览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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