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皮罐”里度炎夏
2024-07-12孙俊
一转眼,小满已过,炎炎夏日不约而至。我连忙从餐边柜里刨出那只土陶茶壶洗洗刷刷,擦拭干净,开始冲泡起三皮罐茶来。
三皮罐,是鄂西北的一种野生土茶,三皮叶子即可泡出一罐茶,故而得名。当然,三皮只是个大概数,抓多了则苦涩,泡少了则寡淡,无法品尝到它本真的味道。
三皮罐有个好听的学名,叫“湖北海棠”,别名还有“泰山海棠”“甜果茶”等。地处荆山余脉的鄂西北一带,气候四季分明,自然生态环境好,非常适宜野生海棠的生长。当地农家的房前屋后、田边地头随处可见这种野茶树。往往一进入溽热天,人们都习惯用三皮罐冲制凉茶解暑,因为三皮罐茶味道独特,清香甘甜,既可生津止渴,防暑降温,又有防治咽喉肿痛、降低血糖等功效。且三皮罐制作简单,成本低廉,只需在端午节前后摘其嫩叶芽摊在室内阴凉处,十天半月即可晾干待用。
清晨,天空还没有露出鱼肚白,人们到田地里去劳作时,总要带上一大土壶三皮罐茶。每当烈日当头口渴难耐的时候,就“咕咚咕咚”地喝上一气,透心凉,浑身舒服极了。或是从外面忙活一圈回来,喝上一大碗三皮罐,而且只有大碗才带劲,既过瘾又管事儿。如果遇到办红白喜事,要招待十桌八桌客人,只需在当院放一个保温桶,烧一锅开水倒进去,一把三皮罐叶子几个翻腾,准把客人喝得畅快淋漓。有人便写了一首打油诗:烈日如蒸蝉声断,乡野锄禾戴帽毡。田头砂壶三皮罐,沁人心脾解暑馋。
我与三皮罐结缘始于20世纪80年代。第一次到位于西山里的岳父家省亲,正好是一个炎炎夏日。甫一坐定,就见岳父从一个硕大的土陶壶里倒出一杯褐红色的茶水,笑容可掬地递给我:“哎呀,你这大老远地来咯,可没有什么好茶招待,尝尝我们山里的三皮罐吧!”随后,他又说,“我们也叫它‘大把抓’,就是山前山后的出产,我都喝了大半辈子喽。这茶纯天然,味道正,放上几天也不会发馊。”而我生长在江汉平原上,从来没见过这种土茶,好奇地、轻轻地呡了一口,有一丝淡又有一丝甜,且一阵凉意立马传遍了周身。
次日一早,我发现岳父将那个土陶壶洗干净后,在电视柜抽屉里的一个塑料袋里抓出几皮褐色的大片茶叶丢入壶里,再将刚烧开的沸水冲入。只见茶叶在水中作翻滚状,屋子里不一会儿便氤氲着一股特有的香气。我美美地享用起来,越品越有滋味。临走的时候,岳父还送给了我一些三皮罐。回到家里,我从街上买回一把比较精致的茶壶,如法炮制起来。透过玻璃杯那琥珀色的茶水,看上去养眼,喝起来滋润,渐渐地也就喜欢上了那三皮罐。下班回家后,便急不可待地捧起一大杯三皮罐,“咕咚咕咚”地一阵豪饮,“嗨”地一抹嘴巴,是那么惬意,那么酣畅。

后来,我交流到山区谷城县以后,发现不仅茶叶店里有成蛇皮袋的三皮罐敞开销售,也有山民挑着用稻草扎着的一把一把的三皮罐沿街叫卖:“三皮罐、三皮罐呐——”。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三皮罐不仅是老家宜城山里人喜欢喝,而且在鄂西北的荆门、荆州、襄阳等地都对三皮罐青睐有加。有一年,我到武汉出差发现湖北一家公司专门研制了一种三皮罐饮料,易拉罐包装,放在宾馆里供人免费品赏。我打开呡了两口,甜度大,味道杂,没有在家里泡得那样清冽爽口。
中国的茶文化可谓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在茶道上,不管是绿茶、红茶、黑茶,或是茉莉花茶,不论是龙井、毛尖、大红袍,还是铁观音、碧螺春,不知有多少人将波涛壮阔的岁月喝得风平浪静,又不知有多少人将灿若星辰的景象喝得云淡风轻。殊不知,喝三皮罐茶则是乡下人的一种生活方式。

现如今,我已退休在家,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没有主谓,不争名利,不为昨天惋惜,不为明天烦恼,只为今天过好,每天除了看看书报散散步、敲敲键盘追追剧外,平素里泡一杯炒青。夏日里惟愿一壶三皮罐相伴,让时光在晶莹剔透的茶汤里慢慢地浸润,慢慢地沉淀——总感觉人生的历程犹如这三皮罐茶一样起起落落,平平淡淡,心里就格外敞亮和自在。
土茶、陶壶、建盏、夏风习习、蝉声阵阵,我在阳台上的躺椅上,悠闲地翻阅着《孟浩然诗集》序,吟诵着:“且乐杯中物,谁论世上名。”由此以来,喝三皮罐不仅是一道消暑的茶饮,更是一种情结,一种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