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门子”结构的语用分析

【摘 要】“哪门子”结构属于语用否定，其否定对象主要有否定话语预设的适宜性，否定非现实情态表达的适宜性等七个方面。“哪门子”结构有评价、焦点、情态、语篇等语用功能，在交际原则方面，对合作原则和礼貌原则既有违背又有遵循。

【关键词】“哪门子”；语用否定；语用功能；交际原则

【中图分类号】H146.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4）05—231—03

引言

在现代汉语中，“哪门子”是一个具有口语色彩的结构，经常出现在日常对话之中。

（1）“一个卖唱的姑娘，读哪门子书？”（老舍《方珍珠》）

（2）翠莲道：“他姓张，你娘姓温，又没有姊妹，他算是你家哪门子亲戚。（格非《江南三部曲》）。

“哪门子”与汉语“什么”“哪有什么”等用法具有相似性，都是语用否定的结构，语用是语言研究的三大平面之一，本文在总结语义和形式的基础上重点分析“哪门子”结构的语用特点。本文例句来自BCC语料库和CCL语料库。

一、“哪门子”的语义和语法形式

《现代汉语词典》中将“哪门子”解释为“什么”，常用于反问语气，表示没有来由。张雪梅（2015）研究了“哪门子”的词汇化过程，具有“无来由的”“不应该的”“非正宗的”“不是真正的、伪的”等意义，否定的是某人或某事的“根据”“基础”或“来由”，具有较强的主观贬义色彩。闫梦月（2016）认为“哪门子”具有任指义，否定义和劝止义。

“哪门子”可以作主语，例如（3）“什么刁钻古怪的酷刑，哪门子有趣就挑哪门子 ”。（刘斯奋《白门柳》）可以作宾语。

（4）你哭哪门子。（BCC语料库）可以作定语，这是语料中数量最多的用法，常用于VN结构中间，例如（5）“还娶哪门子媳妇？”（BCC语料库）

二、语用分析

（一）语用否定

沈家煊（1993）提出否定分为语义否定和语用否定，区分标准是真值条件，真值条件不被否定就是语义否定，否则就是语用否定。语用否定依赖语境，经常出现在日常会话等非正式场合。闫梦月（2016）认为“V哪门子N”不含否定词，是一种表示主观的、语用否定的有标记否定式。

（二）否定对象

沈家煊（1993）认为语用否定否定的是语句的适宜条件。本文根据语料库例句，结合孔庆成（1995）、王志英（2011）、陈一、李广瑜（2014）等人的研究，将“哪门子”结构的否定对象分为以下七类。

1.否定范围的适宜性

说话人认为对方指称的范围不适宜，过大或过小。

（6）“你哪门子三十多了”，“再过几年就30多了……”（BCC语料库）

说话人对时间范围进行否定，认为范围过大，受话人年龄不到三十多。

2.否定话语预设的适宜性

预设是说话时预先假设当然成立的命题。预设的信息可以是主观的，也可以是社会约定俗成的内容。当受话人的话语信息不符合说话人的预设时，说话人用“哪门子”结构进行否定。

（7）“……是约翰给了我这份工作。他是我的朋友。”“这算哪门子朋友。”我火冒三丈。“简直就是无赖！我已经告诉他我是和你一起的。他还死皮赖脸的……”（尼尔·嘉文《坚持》）

（8）“……你家里穷得饿死老鼠，你算哪门子地主呢！”（刘震云《故乡天下黄花》）

例（7）说话人基于对“朋友”有主观的认知标准，认为约翰死皮赖脸，不符合朋友的标准。例（8）说话人的预设基于社会的约定俗成，即“地主是富有的，不是贫穷的”，而受话人家里穷得饿死老鼠，违背了说话人的预设。

3.否定称谓语的适宜性

称谓语体现人际关系的远近亲疏，或者是否认可尊重。

（9）“他一来就说的是‘大叔，给点儿什么吃吧！我是他哪门子大叔呢，就象他不是我的爷爷一样。”（果戈里《死魂灵》）

（10）“不要到楼上阿姨家去吗？我要！”阿四的声音。“她是你哪门子阿姨，要你喊得这样亲切？（CCL语料库）

（11）“我是你贝嫂子”，“我没有哥哥，你哪门子嫂子？不要乱攀亲戚啊”（BCC语料库）

例句可以看出说话人认为与对方的关系疏远，反驳对方亲切的称谓。

4.否定非现实情态表达的适宜性

非现实情态是通过推想构建出来的主观认识，否定非现实情态是否定未然行为。

（12）农民减轻了负担又增加了收入，还上哪门子访呢！（CCL语料库）

（13）史今：我打算在全班范围内加强战斗意识培养，这次的疏忽败于意识而不是技术……高城（硬生生把他喝断了）：这叫哪门子的改正？！（兰晓龙《士兵突击》）

例（12）说话人通过推想判断农民以后不会上访，这是对主体将来行为的判断。例（13）史今所关于“改正”提出了设想，高城判断史今的“改正”设想不合格，双方在探讨“改正”，但还没有付诸实践。

5.否定现实情态表达的适宜性

现实是已经成为事实的客观事实，是已然行为。现实情态虽然具有客观性，但是说话人基于认知对客观事实进行否定性的评价，因此话语整体具有说话人的主观性，即已然事实不应该发生。

（14）老支部书记董云明的儿子董方银主动报名作为支书候选人。他的妻子说：“你同爹争的哪门子官！”（BCC语料库）

（15）他扛着尖锄……然后平整土地，栽上杉，种上松，培育杜仲、辛夷花……看到李全开荒植树，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朋友们都来劝阻，“连媳妇都娶不上，还栽哪门子树！（BCC语料库）

例（14）书记儿子和书记都报名参加了支书竞选并且都成了候选人，这是已然发生的事实，妻子认为书记儿子不应该和书记竞选争官，是对事实的否定。例（15）可以看出李开全已经开荒种树，朋友们认为不应该种树，这是对已然事实的否定。此外，“V的/了哪门子N”结构常表达对已然事实的否定。

6.否定风格色彩的适宜性

说话人认为对方话语中描述性成分不适宜。经常用在判断句式“……算/是哪门子……”中。

（16）“……本来河水井水两不犯，如今你横插一手，算是哪门子江湖规矩？”（BCC语料库）

（17）“你看我留的这种发型了吗，我是上等人……”“……你算哪门子的上等人呀？”（西德尼·谢尔顿《镜子里的陌生人》）

例（16）说话人否认“横插一手”是“江湖规矩”，而非否认“横插一手”是“规矩”。例（17）说话人否认对方自称“上等人”，没有否认对方是“人”。

7.否定消极性情感表达或行为的适宜性

说话人认为消极性情感是没有必要的，含有劝慰对方的意图。

（18）“我都不当回事，你生哪门子气？”（陈建功《皇城根》）

（19）“……我还没为瑞宣着急，你着哪门子急呢？”（老舍《四世同堂》）

（20）“提什么万方多难，你伤哪门子的心？”（CCL语料库）

例句常见生气、吃醋、发脾气、犯酸、伤心等消极性情感表达。

三、“哪门子”结构的语用功能

（一）评价功能

“哪门子”结构有明显的评价功能，一般表现为负向评价，带有明显的贬义色彩。判断句句式“……算/是哪门子……”是常用的负向评价功能句。

（21）“……算哪门子的英雄？”（金庸《倚天屠龙记》）

（22）“失败了就要撤退，这是哪门子战法？”（山冈庄八《德川家康5·龙争虎斗》）

例句中“算哪门子的英雄”“这是哪门子战法？”有贬损对方的含义。

（二）情态功能

说话人表达主观情感、态度和判断。“哪门子”具有鲜明的感情色彩，能够表现说话人丰富的内心世界。“哪门子”结构常用疑问号和感叹号，加强了情感的表现力。

表现说话人对对方的讽刺。

（23）无缘无故的死哪门子人，又叫少爷得荒废好几天的学！（老舍《樱海集》）

表示说话人对对方的责怪，不满。

（24）不过年不娶亲的贴哪门子对联？我正纳闷。（BCC语料库）

例句表现说话人内心的疑惑。

（25）我住父母的，吃父母的，我算哪门子独立。（BCC语料库）

表现说话人的自嘲和无奈。

（26）我为什么凭什么要理你！！！你算哪门子人物！！！（BCC语料库）

表现说话人内心的愤怒。

综上，“哪门子”结构因语境不同可以表现说话人讽刺、自嘲、无奈、不满、抱怨、疑惑、愤怒等多种情感。

（三）焦点功能

“哪门子”结构可以用于话语的开始、中间和结尾，有焦点标记的功能，可以承接焦点进行对话，也可以转移焦点。

（27）“伙计们！谢金！米科拉耶夫……哪能当候选人，这算哪门子选举。要选先进分子嘛……要货真价实的先进分子……”“说得对！”大伙儿应声说，“要选先进分子……别处都是这么选的。”（左琴科《京城来的家伙》）

（28）贾母因问：“珍哥儿呢？”尤氏脸胀得通红，嗫嚅地说：“想是带着蓉儿，去冯紫英家细探虚实，绊住了，不及赶回……”贾母道：“还探哪门子虚实！我且问你，可儿现在怎样？”尤氏说：“自是悲痛欲绝……”（曹雪芹《红楼梦》）

例（27）会话内容都是围绕着选举进行的，焦点一直选举。例（28）会话焦点发生了转移，从贾珍移到可儿。

（四）语篇功能

语篇功能指语言使自身前后连贯，并与语域发生联系的功能。“哪门子”结构一般用于应答话轮，使话轮的连接具有连贯性，其语篇功能主要有以下几类。

1.抢占话轮

说话人用“哪门子”结构制止对方，打断对方的话语或行为，不让对方继续发表观点。

（29）这种态度，更加激怒了钱谦益。他“哼”了一声，正要说出更严厉可怕的话来。这时候，柳如是开口了：“哎，相公！你这是生的哪门子的气哟！告诉你，这不关李宝的事，是我！是我叫他这样去说的！（刘斯奋《白门柳》）

例句中柳如是用“哪门子”制止钱谦益说出更严厉可怕的话，抢占了话轮，并继续做解释。

2.转接话轮

说话人用“哪门子”结构回应对方，回应的内容与对方的话语紧密相关。

（30）丁翼平：庆元，你这两天干什么呢？

黄庆元：参加学习，积极搞“五反”，忙得很！

丁翼平：你搞哪门子“五反”？

黄庆元：我是工人嘛，怎能不搞“五反”？

丁翼平：你怎么能是工人呢？

（老舍《春秋》）

例句中，丁翼平说“你搞哪门子‘五反”？否定黄庆元身份资格，黄庆元回复丁翼平自己身份是“工人”，可以搞“五反”。

3.延续话轮

说话人先回复对方，表达自己的观点，再用“哪门子”结构来解释论证自己的观点来否定对方。

（31）“……刚才大会上表扬的那个大老钻快变成了石油地质专家，这是说的谁？”“越说越没影儿了。我算哪门子专家。莫信他们的。他们光说你过五关斩六将，就不说走麦城。这回我们探区干部考试英文，我差点吃零蛋，连老伴都耍笑我是个不及格的书记哪！”（BCC语料库）

例句中“我算哪门子专家”是对对方认为自己是“专家”的否定，后面内容是对“我不是专家”的解释。

4.结束话轮

结束话轮是指说话双方话语不能连续，一个话轮结束，下一个话轮开始。或者说话双方出现沉默而对话中止。

（32）周斐气鼓鼓地说道：“好好好！我谢谢你的宽宏大量，从今开始，你的事情我一件也不问了，我既然没多吃那口闲饭，操的哪门子心呢？”，说罢转身走进里屋。（CCL语料库）

（33）上善说：“人真是说不上来，谁能想到中星就当了官了？！”夏天义说：“你不也就当了官？”上善说：“村干部算哪门子官？”夏天义说：“就那你和君亭还弄不到一块么！我可提醒你，我可以和君亭打气憋，但你不能和君亭闹不到一块……”（贾平凹《秦腔》）

例（32）中止对话，意味着话轮的结束。例（33）结束话轮开始下一个话轮。上善用“村干部算哪门子官”否认夏天义，此时话轮以中星当官为中心。后面夏天义的回答是关于上善和君亭的交往，是新的话轮。

四、“哪门子”结构体现的交际原则

（一）合作原则

会话的合作原则要求说话人所说的话，在其所发生的的阶段，符合说话人所参与交谈中的公认的目标或方向，人们在谈话中遵守的合作原则包括四个范畴，每个范畴都有相关准则。

1.量的准则

量的准则要求话语应该满足交际所需的信息量。根据这一原则，说话人应该直接给与对方明确的信息，即“真”或“假”的信息。“不”“没”等语义否定符合这一准则。但是“哪门子”结构是语用否定，不含否定词，通过结构的整体意义和语气表达信息。

（34）赵亮扯开恸哭的芦花，紧贴着于二龙的胸口听了又听，猛地站起来喝住她：“你嚎的哪门子丧？大姐，他还没死，有那掉眼泪的工夫，赶紧去挖点鲜芦根，熬点绿豆汤灌下去解解毒吧！（李国文《冬天里的春天》）

“你嚎的哪门子丧”是说话人要求对方不要哭了，有制止对方行为的意义，但没有直接说“你不要哭了”。可以看出“哪门子”结构违背了量的准则。

2.质的准则

质的准则要求不要说自知是虚假的话。“哪门子”结构遵循了这一原则，它具有明显的否定含义。

（35）“至于那么兴师动众吗，请哪门子客？两亲家聚聚，意思意思得了。”（李国文《世态种种——爱之极》）

根据上下文语境，“请哪门子客？”就是表达“不要请客”，是明确的否定含义，非形式上的客气，并且反问语气加强了否定义。

3.关系准则

关系准则要求说话要相关。“哪门子”结构完全符合关系准则。“哪门子”结构经常围绕某一话题展开交际，话题是说话双方所知的，说话内容具有相关性。比如，例（31）可以看出，说话人和受话人双方围绕着“说话人是专家”这一话题交流，说话内容是相关的。

4.方式准则

方式准则要求说话要清楚、明了，避免晦涩、歧义，要简练、井井有条。作为语用否定，“哪门子”结构不符合方式准则，虽然整体表达否定义，但是能表现不同的情感态度，在真实会话中，说话人语气的不同也加强了情感态度的变化。前文提到“哪门子”结构可以表现讽刺、抱怨、疑惑等多种情感，需要在具体语境中具体分析。

（二）礼貌原则

会话的礼貌原则认为礼貌对语言交际十分重要。礼貌原则要求话语要得体谦逊。一般认为，反问句和否定句的礼貌等级较低。“哪门子”结构具有反问语气的否定含义，表现抱怨、讽刺、责怪等情感态度，在某些交际中，说话人会责骂对方，“哪门子”结构前后会出现骂人的脏话，是不礼貌的行为，因此“哪门子”结构是礼貌等级较低的表达方式。但是在表达谦虚的态度情感时，通过贬抑自己使交谈顺利进行，符合礼貌原则。例如：（36）那天也是一口一声刘作家，弄得我好不自在。我算哪门子作家。（李国文《没意思的故事》）“我算哪门子作家”表明说话人不好意思，谦虚地表示自己虽是作家，但不是对方口中那种标准的作家，担不起别人的夸赞。因此，“哪门子”结构在礼貌原则上有一定的灵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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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刘银乔（1990—），女，山东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对外汉语语言本体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