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错误》的影视学解读:余华小说中的电影艺术
2024-07-04黄心妍
[摘要] 在当今多媒体时代,小说与影视的互动日益频繁。电影《河边的错误》改编自余华同名小说,小说所具备的影视艺术特征使其具有电影化的潜质。利用影视学的分析方法,如剧本结构、镜头语言、剪辑技巧等,不仅能拓宽艺术鉴赏的视野,丰富鉴赏经验,更能从不同角度挖掘小说《河边的错误》的深层主题和象征意义,深入剖析文本内涵。同时,这些分析还有助我们从视觉、听觉等多感官角度预见和理解小说改编成电影或电视剧的可能性和挑战。
[关键词]余华 《河边的错误》 影视学 电影艺术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11-0104-04
《河边的错误》这部小说深植着丰富的视听元素与叙事张力,为电影改编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彰显出极高的影视转化价值与潜能。影视化过程,也是电影和小说两种艺术形式融合互补的过程。原著小说为电影提供了基本的故事框架和主题精神,而电影则对原著角色性格进行延伸和深化,同时在情节和情感走向、荒诞性的表现、社会观念的探讨等方面进一步创新。无论是复刻还是创新,改编的艺术性在一定程度上基于小说中的影视化元素,因此,从影视学角度出发,解读小说《河边的错误》中的电影美学艺术特征是分析小说电影化改编艺术的关键。小说中的影视艺术元素为其改编成影视作品提供了可能性。在改编过程中,要注重原创性和创新性,保留原著精髓的同时,注入新的元素,并深入挖掘人物关系和情感,提高制作水平和视觉效果,避免盲目跟风和同质化现象。
一、电影式“镜头感”:小说场景的多景别组合
镜头感是电影艺术的重要手段,主要包括镜头所涵盖的场景范围,如远景、全景、中景、近景和特写等景别要素,以及摄影机与拍摄物之间的相对位置,如平视、仰视、俯视、正面、反面、侧面等拍摄角度,镜头感可以传达故事情感、角色心理和场景氛围。小说《河边的错误》就充分利用电影取景手段,将镜头“拍摄技巧”运用在场景描写中,通过不同景别的切换引导读者了解全貌,并代入故事情境。
如幺四婆婆出场就采用一系列“电影式”镜头,一开始是幺四婆婆在远处看鹅的大远景,在这一景别中映入视线中的是河岸、草丛、浮在河面的鹅以及落日、街道旁的树叶,远景将读者拉入情境中,交代了命案发生时周遭的环境,画面平静祥和,又营造出一种看似和谐的诡谲感。接着画面切换,采用一系列近景来描绘幺四婆婆在河岸赶鹅的行动。从幺四婆婆靠近鹅到她呼唤鹅上岸,再到她发觉有人靠近,近景都是以幺四婆婆为中心展开叙述,表明幺四婆婆即故事的始端。而接下来,随着危险的靠近,画面也进一步聚焦,最终停留在幺四婆婆回头张望看到凶手的那一刻,这是典型的特写镜头。幺四婆婆从赶鹅到被杀的过程,形成由远到近再到特写的场景变化,环境氛围也随之变换,产生由平静到紧张胶着的心理场域,作为开篇第一场凶案,这一系列镜头的切换引导着读者的视线和情感,为小说打下悬疑迷幻的烙印。
除了远近特写镜头切换外,《河边的错误》还通过组接运用多个主观镜头和特写镜头,来展现人物细微表情、心理状态和环境特征。叙述第一次办案侦查过程就采用了第一人称视角的主观镜头,如命案发生后,马哲独自一人来到河边,场面变化就以马哲的视角为基准,以大量马哲的主观镜头描写他在河边找证物的过程,将其看到或听到的事物一一呈现。从听到河水声到看到疯子洗衣,到拨开柳枝,再到在草丛堆里发现蝴蝶发夹,画面跟随马哲的视线发生变化,也能从中感受马哲的情感浮动,“他惊讶不已”“大吃一惊”“心里觉得古怪”,主观镜头调动着马哲的视觉、听觉,也“窥视”着他的心理情绪,推动着办案的情节发展,同时拉近与读者的心理距离,与人物同频共振,增加代入感。
二、视觉化书写:人物运动轨迹的可视性
运动是影视艺术的本质属性之一。斯坦利·梭罗门曾言:“运动不仅是可叙述的,而且还意味着叙事是电影这种特定艺术形式的表现方式。”这种运动性的表现形式正改变着小说的言说方式,赋予文本视觉化体验。小说开篇,幺四婆婆被杀后场景快切,摄像机的主体视点迅速聚焦在目击者“她”身上。她呆呆站着、奔跑起来、摔倒、哭了、向四周望去又继续跑、双腿发软,这一连串动作性描述创造出一种动态形象,被观察对象“她”始终与主体视点同处于运动状态。逃窜中的各个切面通过跟踪镜头构成连续体,运动轨迹极具画面感,就像亲眼看到她四处慌张奔走一样,唤起读者视觉感官体验。
又如马哲在河边枪杀疯子的这一文段,视点跟随着人物动作循序渐进发生动态变化,一开始马哲入场看向河边的城门,视点开始也跟随他的目光平移,两个玩耍的孩子入画,接着马哲突然看到疯子,视点开始推拉,靠在树上的疯子傻笑的面貌越发清晰,这时画面又快切至马哲,视点随之变焦,聚焦到他扣动手枪扳机的那一刻。马哲杀疯子的这几个运动轨迹画面切入切出、一气呵成,强化了视觉感受,快速变换的视点也表现出时间的流逝、空间的转换和动作的连贯性,文字呈现出跳跃的美感和可视性。
此外《河边的错误》对人物运动中的感官细节描述,也可观可感。尤其是多处听觉效果的加入,使场景与角色塑造的视觉设计更为立体。如幺四婆婆在岸边赶鹅的动作画面,就连用了四个“哦哦”声,构成一幅声形并茂、真实可感的环境氛围。另外,疯子在屋里揍幺四婆婆时的喊叫声、跑动声、呻吟声、哭泣求饶声和剧烈的殴打声,空间中的动作和声响表达着人物的内心世界,对于幺四婆婆和疯子的视觉形象设计起到补充作用。动作画面与声音相互指涉、互为延伸,完成小说听觉元素的艺术建构。
三、色彩与光影:明暗光影对比与色彩象征性
色彩与光影是电影语言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丰富的表现力和影响力。它们不仅能够增强作品的视觉效果,突显现实感和沉浸感,也是导演传递情感、营造氛围、表现主题的重要手段,电影中的光影与色彩为小说创作提供了借鉴。《河边的错误》中就多次运用光影、色彩展现环境特征并建构情绪意境,特别是明暗光线的对比。余华写马哲在河边查案时,就着重突出对河边明暗光影的刻画。马哲第一次查案时,东方发白,河面闪烁弱光,手电光在河面挥舞,榆树上阳光跳跃,具象化的描绘还原自然现实,营造逼真的河边环境氛围。马哲第二次查案时,阳光依旧照耀河面,直到他看到了疯子,河边的色彩光线发生骤变,“天色开始灰下来,通红的晚霞燃尽般暗下去”。明亮的阳光营造出河边温馨、轻松的氛围,而疯子出现后,阴影和暗调则营造出紧张、神秘的感觉。这寓示平静的河边其实暗藏着恶意,也暗示了疯子不可告人的真实身份。这里的光线变化一方面具有象征比喻的修辞功能,另一方面也表现了思想主题,创造出危机逐渐靠近的情绪意境。
小说中明暗光影效果的运用,在渲染气氛、情感传达、衬托人物心理方面也有着重要意义。《河边的错误》在描写小男孩目击现场后奔走相告的场景时,也采用明暗光线对比来制造心理背景。一边是闪烁的路灯,一边是独自坐在暗处的不被人信任的小男孩,暗处的光线传达出小男孩失落的人物心理状态。直到几个孩子的到来,他们相信了男孩的话,男孩周围的光线明亮起来,“商店里的灯光从门窗涌出,铺在街上十分明亮”。这表明男孩的心情愉悦起来。这些光影效果的明暗变化使场景更加立体富有层次,营造出从孤寂到开明的环境氛围,衬托出人物心理状态和情感的转变。
此外,色彩描写在《河边的错误》中既有烘托人物形象,表达心理状态的作用,也带有鲜明象征和暗示意味。如马哲去找许亮时,看到的漆黑的楼道、灰色的门、男子苍白的脸,这些暗色系色彩象征着许亮阴郁封闭的性格,也为后来许亮自杀埋下伏笔,暗示了未来的情节发展和人物命运。又比如,女孩被审问时涨得通红的脸,幺四婆婆拉着疯子时脸微微泛红,杀人现场灰红色泥土等。小说中对红色的几处描绘,象征着角色和环境的不同境遇,女孩是紧张,幺四婆婆是激情,泥土是危险。这些色彩参与到小说剧情中来,推动情节发展,造成隐喻、对比、象征等艺术效果。
四、蒙太奇结构:平行、重复、交叉式组接
蒙太奇是指在电影、电视或其他视觉艺术作品中,通过将不同的画面、镜头或声音元素有创意地组合在一起,以达到某种艺术效果或叙事目的的一种技术和方法[1]。小说《河边的错误》的创作中,借鉴了大量电影蒙太奇原理,以空间结构为主,打破自然时空的单线叙事,运用了多种形式的蒙太奇来组接时空。通过跳跃式的时间线、碎片化的叙述和不同场景的拼接,形成一个个完整又多层次、多角度的故事画面,创造出一种独特的叙事效果和阅读体验,增强故事的深度和复杂性。
首先是平行蒙太奇,指将两条或多条情节线并列表现。《河边的错误》开篇就采用三条叙事单元线并行展开结构,叙述幺四婆婆遇害后河边目击者的情形,第一条线“他”走到鹅中间随后大惊失色,第二条线“她”转过身惊慌呆住哭着跑着,第三条线孩子将看到的情形告诉父母后被呵斥。他、她及孩子处于同一地点不同时间,每条线索都有其自身的发展轨迹,各自的情节线独立展开,互不影响,彼此之间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但因“到过河边看到现场”这一共同背景而联系在一起。通过对这些线索的有序展示,河边的多个情节同时发展,构建起一个连贯的故事结构,增强叙事效率,也通过三者不同反应的对比或衬托产生更强烈的感染力。
其次是重复蒙太奇,指反复使用相同的镜头或场景,类似于复述手法,通过重复相同的内容来强调某个主题、情感或概念。应用在文本中,第一是事件的重复,故事中疯子3次杀人,马哲6次去河边,4次在河边见到疯子,“河边、疯子、马哲”重复贯穿于全篇,突出强调马哲和疯子的矛盾关系是故事的主线,表现马哲人物心境的转变和探案故事的进展。第二是意象的重复,马哲在办案中,“鹅”出现了5次,幺四婆婆死的时候在赶鹅,办案时马哲脚下响起鹅叫,快找到凶手时鹅出现,决定枪杀疯子时他又想起鹅,鹅这一意象的重复暗示情节的发展或转变,读者可以以鹅来预测故事走向,增强文本的连贯性。总之,重复蒙太奇通过有意识地重复组织镜头,在叙述中起到了强调和深化的作用,并促使读者对故事的主题和人物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
再次是交叉蒙太奇,指多条情节线在同一时间内的快速交替,且这些情节线之间有着直接的因果联系和最终的汇合。如描写马哲对目击者小男孩、去河边找发夹的女子、厂里工人王宏和许亮等人的审问过程,也使用了交叉蒙太奇。小男孩、女子、王宏和许亮四人的情节线索各自独立发展,但又相互依存,随着办案故事情节的推进,这些线索以马哲为中心逐渐接近,并在关键点交汇融合,形成高潮,构成文本整体上的交叉叙事。总的来说,交叉蒙太奇是一种极具表现力的技巧,通过时间与空间的巧妙编织,增强了叙事的动态感和节奏感。
五、跳跃式叙事节奏:“省略式剪辑”与文本空缺叙事
在叙述故事时,通过时间的组织与分配,以一定的速度和节拍呈现内容,能体现叙事的节奏。在电影中,这种叙事节奏的快慢主要由“省略剪辑”来实现。所谓“省略”,即“在剧情片中,通过省略故事时间的一些片段,而达到缩短情节时间的方法”,而“省略剪辑”即“镜头与镜头之间的转场时省略部分事件,以达到故事时间和情节时间的省略”[2]。《河边的错误》中存在大量叙事空缺,体现了其对影视省略式剪辑手法的运用,使叙事整体呈现跳跃式快节奏感和荒诞性。
首先是画面与画面转场片段的空缺与省略。第一场命案,场景一幺四婆婆被杀,画面却在“于是她回过头来张望 ”这一刻戛然而止,幺四婆婆看到了谁,她又遭遇了什么并未交代,随即情节切换至场景二,“他”在河边看到人影,但在“他走到鹅中间不由大惊失色”时叙述又突然中断,还没对现场情景做解释,又快切至场景三,“她”转过身发出惊叫,至于她看到什么并未说明。三段场景只保留当事人的动作神情,省略了情节关键信息和角色身份,构成了文本叙事的空缺,故事更加扑朔迷离,悬念感加深。同时,场景快切减少叙述时间,故事节奏明显加快,电影既视感强烈。这些上下场景直接切换,省略中间情节,打破常规叙事节奏,带有落差感和跳跃性,叙事的空缺也与马哲主观情绪起伏、不稳定相吻合,暗示人物内心世界的波动。
其次是主要内容要素的空缺。小说中略去作案动机、凶手动手过程等关键要素,将探案本该交代的内容悬置起来,形成文本空缺,仿佛在告诉读者这并非正统侦探小说[3]。而且小说并未提及除镰刀外的其他证据,完整严谨的推理过程始终处于空白状态,造成因果链断裂,真相消弭,即便最后马哲等人指认凶手就是疯子,也难以让人信服。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空缺叙事,构建起一个比正常世界离奇的荒诞空间,真相是空白的,当读者开始揣摩真相时,就已陷入余华营造的疯癫秩序陷阱中。
另外,小说对人物的模糊化处理也是一种“空缺”。全篇出现的目击者或中间人物除了小男孩、王宏和许亮,其他都以“他”和“她”代称,人物背景、去河边的目的等全都省略未提,意味着他和她可指每个人,甚至是读者自己。这种模糊化空缺处理增加偶然性和普遍性,拉大了事件与真相的距离,有种看不清“庐山真面目”之感。
六、结语
原著小说《河边的错误》对电影的影响是全方位的,电影《河边的错误》在保留原著小说的荒诞现实主义风格的基础上,通过视听效果、镜头语言、光影等影像化叙事深入挖掘角色内心,强化剧情冲突,以突出电影的艺术表现力。这些既体现在故事框架和主题精神,也体现在角色设定、情节情感走向、荒诞性表现以及社会观念的探讨等方面。这种影响使得电影在改编过程中能够保留原著的精髓,同时也使得电影成为一部具有深度和艺术价值的作品。
原著小说为电影提供了基本的故事框架和主题精神。电影《河边的错误》围绕着余华小说中的疯子杀人事件展开,探讨了疯狂、人性和秩序等深层次主题。这种对人性的深刻剖析和对现实的荒诞性展现,是原著小说对电影改编最直接的影响。另外,尽管电影在改编过程中对小说的情节进行了调整,但小说中的核心情节和情感内核在电影中依然得到了忠实呈现。小说和电影都以马哲这一角色为代表,深入探讨了正常与疯狂之间的模糊边界,以及个体在生活中的挣扎与困惑。这使得影片成为一部挑战荒诞与真相交织的悬疑电影,引发观众的思考。
参考文献
[1] 赵佳凯.浅谈电影蒙太奇剪辑[J].教育教学论坛,2020(43).
[2] 申载春.影视艺术与小说文体[J].山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33(5).
[3] 戴建征.疯癫里的秩序——论余华的小说《河边的错误》[J].名作欣赏,2014(29).
(责任编辑 余 柳)
作者简介:黄心妍,重庆三峡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