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宁州志》所载有关徐禧的三篇宋文辨伪

【摘要】道光、同治《义宁州志》载录有关徐禧的三篇宋文：《除徐禧直龙图阁权御史中丞制》《赠徐禧吏部尚书谥忠愍敕》和鲜于侁《徐忠愍墓志铭》，《全宋文》收录后二篇，并疑为伪作，兹考据文献，发现新证据，可以定谳，此三篇确为伪作。

【关键词】徐禧；《全宋文》；《义宁州志》；辨伪

【中图分类号】G2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0-007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0.025

徐禧，字德占，洪州分宁（今江西修水）人。其人疏旷，颇有胆略，喜好淡兵。熙宁初行新法，禧以《治策》二十四篇献，遂以布衣充检讨。神宗器之，即授镇安军节度推官、中书户房习学公事，累迁直龙图阁、知制诰兼御史中丞，左迁给事中。元丰五年（1082），奉命城永乐。九月，西夏举国来攻，城陷，死之，赠金紫光禄大夫、吏部尚书，谥曰忠愍。《宋史》卷三百三十四有传。徐禧其人，颇具争议。宋神宗、吕惠卿以为经国大才。黄庭坚《祭徐德占文》谓其“文足以弼亮天工，武足以折冲樽爼，识足以超万人之毁誉，量足以任百世之荣名”。《朱子语类》亦谓其“能文章，好谈兵，也有进策行于世，文字甚好，二苏之文未出，学者争传诵之”。《宋史》本传言“禧疏旷有胆略，好谈兵……素以边事自任，狂谋轻敌，猝与强虏遇，至于覆没”。鉴于永乐兵败致丧师误国的严重后果，当时及后世之士大夫对其评价多近《宋史》，斥其轻狂喜功之失。道光《义宁州志》载宋神宗元丰元年戊午春正月《除徐禧直龙图阁权御史中丞制》、宋神宗元丰五年十月朔《赠徐禧吏部尚书谥忠愍敕》二篇，《全宋文》仅收录后篇，并疑其为伪作。同治《义宁州志》收录此二篇，又载鲜于侁《徐忠愍墓志铭》，前篇《全宋文》亦疑伪作。前代志乘、文集、史传、笔记等文献皆未见有收录此三篇者，来源已可疑，《全宋文》以文中一二处文字有乖史实，遂疑为伪作，今更考据文献，辨析文本，以成定谳。

一、《除徐禧直龙图阁权御史中丞制》辨伪

制曰朕闻天子有诤臣，社稷之庆。衡茅来硕德，王国之光。惟昔我祖太宗喜齐贤之十策，一榜尽赐及第，即如汉之武帝悟千秋于一语，九迁而抵上卿。要皆为国择人，岂惮辟门吁俊。今尔集贤校理臣禧经术淹通，议论晓畅，始著绩于刑曹，风清肺石，继分猷于诠省，色皎冰壶。兹特除尔龙图阁权御史中丞，泾源经略马步都总管。于戏，学古必欲通今，始堪经世。内宁仍思外攘，方可荣邦。尔其钦哉，毋废朕命。

1.徐禧代蔡延庆帅泾原事不在元丰元年。《续资治通鉴长编》元丰二年：“太子中允、集贤校理、知谏院徐禧为右正言、直龙图阁、权发遣渭州，赐绯章服，其计议措置边防事如故。……上与惠卿诏曰：“徐禧论措置析将事恻怛慷慨，谋国不顾，已令代延庆帅泾原，卿宜勉终之，异日为一代良臣矣。”[1]《宋史·徐禧传》：“禧是惠卿议，渭帅蔡延庆亦以为不然，帝召延庆还，加禧直龙图阁，使往代，以母忧不行。”据此，徐禧除“泾源经略、马步都总管”事应在元丰二年，且因母丧不果行。

2.徐禧除御史中丞事在元丰五年。《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百二十五·神宗·元丰五年》：“夏四月，乙丑，承议郎、直龙图阁、勾当三班院徐禧知制诰兼权御史中丞。初，诏禧试知制诰，禧辞，不许；既就试，即命兼中丞”。《元丰类稿·徐禧御史中丞制敕》：“是用掇自右垣，仍其阶品。”[2]宋制，右垣谓中书省，知制诰与中书舍人归舍人院，元丰后改为中书后省，与《续资治通鉴长编》所载官职履历相同。据《宋史·曾巩传》及曾肇《子固先生行状》（《曾巩集》附录），曾巩元丰五年拜中书舍人，六年病逝于江宁府。此制敕当撰于元丰五年。

综上，此文所载除官之年与史实不符，故可断定此文为伪作。

二、《赠徐禧吏部尚书谥忠愍敕》辨伪

元丰五年十月朕承大业于列圣之后，念协和于万邦之中，将舞干羽，以格苗竟，令王师之复虏。蔽遮江淮，叹睢阳之竭力；薄伐玁狁，伤吉甫之捐躯。深钦忠义之心，用锡褒嘉之宠。故直龙图阁学士、知制诰、兼御史中丞徐禧，仪容俊伟，才识高明。气已养其至刚至大，言有当于嘉谟嘉猷。达变通权，诚堪任重而致远；宜民体国，谓足遗大而投难。每恨西戎逆命，三州陷没于百年；方欣天讨得人，小丑歼除于一旦。何期狂虏之肆乎虐，遂使良臣之丧其元。呜呼！此朕所以涕泣悲愤为之不食者累日也。兹特赠金紫光禄大夫、吏部尚书，谥曰忠愍。虽未伸翦寇之志，或少慰精忠之魂。傥九原之可作，庶千载以如生。惟尔英烈之灵，服我衮华之命。

1.《全宋文》考证“此敕前史皆不载，乃独见于方志；又文中举徐禧死前官衔为‘知制诰兼御史中丞，考《宋史》本传，时实已左迁给事中，下篇乙丑诏亦称‘试给事中徐禧，是也。据此，颇疑为伪作，今姑存录于此备考。”《宋史》本传云：“服除，召试知制诰兼御史中丞。官制行，罢知制诰，专为中丞。邓绾守长安，禧疏其过，帝知其以惠卿故，虽改绾靑州，亦左迁禧给事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二六载：“（元丰五年）五月癸未，御史中丞徐禧可同详定官制；己丑，罢禧中丞试给事中；甲辰给事中徐禧、内侍省押班李舜举往鄜延路议边事，限受命后五日上道。”据此，徐禧死永乐时已不官知制诰兼御史中丞了。

2.“将舞干羽，以格苗竟，令王师之复虏”不成文。《书·大禹谟》：“帝乃诞敷文德，舞干羽于两阶，七旬有苗格。”《孔传》云：“远人不服大布文德以来之，修阐文敎，舞文舞于宾主阶间，抑武事。讨而不服，不讨自来，明御之者必有道。”[3]虏即胡虏，复虏，报复胡虏，此处为报胡虏入侵之仇。前二句讲修文德不事武略，四方蛮夷自来归顺，后一句又讲命令朝廷军队去打击胡虏，文意前后矛盾，宋代词臣皆饱学善文，其行文恐不至于此。

3.“每恨西戎逆命，三州陷没于百年；方欣天讨得人，小丑歼除于一旦。何期狂虏之肆乎虐，遂使良臣之丧其元。呜呼！此朕所以涕泣悲愤为之不食者累日也。”据敕文，神宗因徐禧之丧，痛失良臣，至涕泣悲愤几日不食。然《宋史》本传载：“帝闻禧等死，涕泣悲愤，为之不食”，可知神宗涕泣悲愤者为兵败将亡，非为徐禧一人。敕文与本传“帝闻禧等死”少一“等”字，意思却大不同。《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百三十小注引《王安礼行状》云：“上即除禧给事中，计议边事。安礼曰：‘禧不足遣。其人志大而才疎，喜功寡谋，将必败挠国事。上曰：‘边事且不足遣，遂废禧乎？居无几，上早朝，出永乐奏，流涕谓大臣曰：‘朕恨无谏官，不图为国，以至于斯也！”据此，神宗之所以涕泣悲愤不食，或因悔恨用徐禧计议边事以致兵败，非敕文所言痛失良臣。

4.“惟尔英烈之灵，服我衮华之命。”按：衮华即衮章，借指三公之位。宋秦观《谢馆职启》：“褒未就于衮华，恶已成于疮痏。”宋司马光《谢校勘启》：“各适其器，不遗众才。顾眄所加，人增大吕之重；议论所与，世剧衮章之荣。”徐禧生前尝官直龙图阁学士、知制诰兼御史中丞，左迁给事中，死后赠赠金紫光禄大夫、吏部尙书，并无赠三师三公之事。言“服我衮华之命”，乃不悉宋官制致误。据上，完全可断其为伪作。

三、鲜于侁《徐忠愍墓志铭》辨伪

徐忠愍字德占讳禧，分宁吴仙里人也。读书务得大体，尚志节，深明古今治要，喜谈兵事，有磊落英多之槪。与黄鲁直游，物色之，引为外昆，后益以道自重，不苟求仕进。周茂叔为邑主簿觌而叹曰：此必沽玉也……壬戌，奉命城永乐，夏人来争，竟以身报国。特赠金紫光禄大夫、吏部尙书，谥忠愍。复其家，官子弟数十人。诏以上卿礼归葬，遣官护送輀车，暂驻苏公渡。甲子春奉勅葬分宁治东太平乡梅岭，鹅形，艮坤兼寅申向，立祠祀山下，赐祭田五十顷，护墓地山三千六百八十余顷。公生于大中祥符六年癸丑上元日，卒于元丰五年壬戌季秋月。妻黄氏封秦国夫人，子俯授通直郎，孙六：璧、琏、瑀、瑜、珪、瑾，曾孙十三：衞、衍、衎、冲、术、衟、街、衕、衒、衡、衏、衢、衑，皆授职有差。余为之铭，纳诸圹中以志不朽。盖惜德占之才，而未竟其用。悼其死，而不得其所。噫，子夏曰：事君能致其身。其德占之谓乎。铭曰：

夐夐德占，才德允兼。文谟武烈，克副梅盐。精忠皎皎，节义炎炎。招英魂于异域，葬衣冠于梅峰之东崦，灵凭山岳长弗淹，荫佑启乎后嗣，千百代谁不见有生德占。

《全宋文》编校者认为“此文疑伪。徐禧卒于元丰五年（一〇八二），据黄庭坚《书徐德占题壁后》（《山谷全书·正集》卷二六），禧死时‘年四十，则当生于仁宗庆历三年（一〇四三）。而此墓志称禧生于大中祥符六年（一〇一三），则死时年七十，与庭坚之说相差甚远。又文中将‘直龙图阁改为‘直龙图阁大学士，与宋制不合，亦可见作伪之迹。”此论是也。《书徐德占题壁后》：“豫章有二豪杰，雷霆一世，世父长善，外兄徐德占，相望五十余年，舅甥略相似。长善以文章，德占以才略，出于深山穷谷，而揭日月于万夫之上。长善年三十二，德占年四十，大命霣倾，使人短气。”长善即黄庠，《宋史文苑传笺证》云：“本传谓‘归江南五年，以病卒。由景祐顺延五年，乃宝元二年。若此句断为‘归江南，五年，以病卒，则卒于景祐五年（一○三八），亦即宝元元年也。又据《宋会要辑稿》，景祐元年后，权停贡举数次……若黄庠卒于宝元二年（一○三九），当赴景祐五年（宝元元年）之殿试。‘然未及期而卒，故其卒年，当以宝元元年为确。”[4]据此黄庠卒年为宝元元年（1038），年三十二卒，则生年为景德四年（1007）。徐禧卒于元丰五年（1082），卒年四十，则生于仁宗庆历三年（1043）。黄庠长徐禧36岁，二人卒年则相距44岁，黄山谷谓“相望五十余年”者或指二年卒年相距近五十年而概言之。

《墓志铭》中内容与史实不符者还有多处：

1.“周茂叔为邑主簿，觌而叹曰：此必沽玉也。”按：周茂叔即周敦颐，据宋度正《周子年谱》，周氏庆历元年（1041）莅临分宁县主簿，旋被台檄摄袁州庐溪镇市征局。[5]徐禧生于庆元三年，庆历元年周敦颐如何能见之。

2.“壬戌（1082） ……诏以上卿礼归葬，遣官护送輀车，暂驻苏公渡。”按：苏公渡即来苏渡，同治《义宁州志》卷四十载：“武乡有来苏渡，《鹤林玉露》载东坡往筠访弟子由监酒税时经过此渡。”《鹤林玉露》乙编卷四《来苏渡》：“修水深山间有小溪，其渡曰来苏。盖子由贬高安监酒时，东坡来访之，经过此渡。乡人以为荣，故名以来苏。”据孔凡礼《苏轼年谱》元丰七年（1084）苏轼由黄州经兴国军、庐山、新昌、奉新至筠州看望其弟苏辙，期间或经过分宁（今修水），时间约在该年端午之前后，孔凡礼认为自庐山至筠，若过分宁，迂回过大，苏子应无暇至彼。[6]孔说或臆断，东坡一路访山临水，迤逦而来，修水山水皆佳，且为黄庭坚故里，其经过修水，亦不违情理。据《墓志铭》所云，元丰五年（1082）遣官护送輀车，暂驻苏公渡，甲子（1084）春下葬。此时苏轼还未经过修水，焉有苏公渡之名？其实，则来苏之名早已有之，《尚书·仲虺之诰》：“攸徂之民，室室相庆曰：‘徯予后，后来其苏！”孔传：“汤所往之民皆喜曰：‘待我君来，其可苏息。”来苏谓百姓于困苦中获得休养安息。查验古代方志文献，有多地以来苏命名，本以此意，而后又多附会苏子瞻者。2008年修水县出土年吕惠卿《宋故承议郎试给事中兼详定官制鄜延路计议边事骑都尉赐紫金鱼袋赠金紫光禄大夫吏部尚书谥忠愍徐公墓志铭》曰：“其家相与谋，招公之魂而葬之洪州分宁县来苏里将军山之阳”。可证来苏非以苏东坡来此而命名，来苏里有来苏渡，来苏渡亦应早有其名，本与苏轼无关，《鹤林玉露》乃南宋人撰，其言乃附会明矣，既然来苏渡与苏轼无关，与吕惠卿、苏轼同时代的鲜于侁文中自然不会出现“苏公渡”。此为为乃后人伪造之一确证。

3.“妻黄氏，封秦国夫人。子俯，授通直郎。孙六：璧、琏、瑀、瑜、珪、瑾。曾孙十三：卫、衍、衎、冲、术、衟、街、衕、衒、衡、衏、衢、衑，皆授职有差。”按：《宋史》本传载“赠禧金紫光禄大夫、吏部尙书，谥曰忠愍。”欧阳修《泷冈阡表》云：“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盖自嘉祐以来，逢国大庆，必加宠锡”，欧阳修母因其子除参知政事累封越国夫人，最后进号魏国夫人。徐禧未获封国公之爵。其子徐俯绍兴中权参知政事，黄氏或如欧阳修母例，因子位至宰执而貤赠秦国夫人。又徐禧殁时年四十，徐俯方为童子，禧焉有孙、曾孙之属？

4. “盖惜德占之才而未竟其用，悼其死而不得其所。噫！子夏曰：‘事君能致其身，其德占之谓乎。”按：《宋史·鲜于侁传》载鲜于侁政治上反对王安石吕惠卿变法，秦观《鲜于子骏行状》云：“西方议用兵，公以兵将未择，关陕无年，未宜轻动。”[7]徐禧好言兵事，力主开边，终至覆灭，军民死者六十余万，钱财粮帛耗损无数，二人对于变法开边主张相反，故“惜德占之才而未竟其用”“事君能致其身”，恐非子骏所能言。综上，《徐忠愍墓志铭》绝非鲜于侁所撰，是篇作伪文。

《全宋文》铭文一段“灵凭山岳，长弗淹荫。佑启乎后嗣千百代，谁不见有生德占”，标点有误，铭文是韵文，该铭文前段文字押平水韵盐韵，“淹”“占”皆盐韵。“荫佑”是一个词，荫庇保佑之义。应标为“灵凭山岳长弗淹，荫佑启乎后嗣，千百代谁不见有生德占”。

参考文献：

[1]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M].北京：中华书局，2004： 7222.

[2]曾巩撰，陈杏珍，晁继周点校.曾巩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4：325-326.

[3]阮元.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2009：288.

[4]周祖譔.宋史文苑传笺证[M].南京：凤凰出版社， 2012：421.

[5]周敦颐，陈克明.周敦颐集[M].北京：中华书局，1990：102.

[6]孔凡礼.苏轼年谱[M].北京：中华书局，1998：620.

[7]曾枣庄，刘琳.全宋文：第120册[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156.

作者简介：

漆德文，男，文学硕士，江西省图书馆馆员，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献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