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蔓延之内的北京
2024-06-28张驰
张驰
【摘要】《我与地坛》是史铁生以独特视角深入观察北京并抒发个人体悟的散文随笔集,为当代文学史上的北京形象书写增添了新的内涵。本文深入解读文本中的“北京”形象,通过文本分析,揭示了史铁生笔下的北京形象是一个充满记忆与情感、历史与文化、人物与审美的复合体。这一形象丰富了文学作品的地域色彩,提供了理解北京的新视角。研究的意义在于深化对史铁生作品的理解,揭示其文学魅力,同时推动地域文化与文学研究的交融发展。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为人们呈现了鲜活而独特的“北京”形象,具有审美价值和文化意义,为大家提供了认识北京的新维度。
【关键词】《我与地坛》;散文集;史铁生;北京形象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2-003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2.010
北京形象,是指在文学创作中对北京这一地域的细致描述和呈现,这包括了北京的自然景观、人物塑造、风俗语言等多个方面。现存文献研究的研读对象主要包括以沈从文、萧乾为代表的京派作家,以老舍为代表的“京味”小说家,以张恨水为代表的社会世情小说家,以卞之琳为代表的“前线诗人”和以林语堂为代表的充满闲适情调的作家等。在他们作品中,北京既是物理空间,又是文化场域。这些作品从多角度展现了北京的多重面貌。①在现代文学作品中,对北京形象的研究和塑造,以小说为盛。散文作为补充形式,以其与作者之间的紧密联系,更为真实生动地展现了作者的内心情感,为文学作品中的北京形象注入了新的元素。本文旨在探寻北京这座古城的丰富内蕴和多元形象在史铁生散文集《我与地坛》中是怎样呈现的。
史铁生生于北京,长于北京,北京作为他最熟悉的故乡,不仅是史铁生多年记忆与印象的承载之地,更是他情感与灵魂的寄托之所。青年时期被突如其来的疾病夺去了双腿,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打击使他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心态也因此转变。因和苦难持续斗争的特殊人生经历,他开始用写作来自我疗救。北京对史铁生的影响是全方面、多维度的,地域文化带来的独特印记深刻烙印于他的作品中,赋予其别具一格的艺术风格和深邃内涵。
一、《我与地坛》散文集中的北京形象
史铁生笔下的北京城,是他童年记忆与时代变迁交织的故乡。在这座古都中,北京人作为世俗生活的平凡主角,虽历经苦难,却从不怨天尤人,展现出坚韧的生活态度。在史铁生的散文作品中,北京形象的塑造主要借助书中所描绘的自然地理坐标(着重以地坛公园为例),以及这个地理空间所涵盖的有关人的记忆,所承载的文化情感意义来展现。本章将分别从这两个方面展开叙述。
(一)地坛公园:生命精神的双重家园
史铁生在散文中总会频繁多次提及地坛公园,仿佛宿命般等待他到来。“在人口密聚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 ②地坛的冷清与史铁生的失意相互呼应,如同久别重逢的挚友,彼此陪伴。地坛公园早已超越了客观的地点界限,成为生命精神的双重家园,见证他的成长与蜕变。史铁生与地坛的相遇,不仅是他个人命运的转折,更是文学史上一段佳话的诞生。他以“地坛公园”作为核心意象来书写北京,他既写沉寂在地坛中的荒芜砖墙,也写在地坛活跃着的生生不息的生命。在这样的处理之下,地坛时刻以宁静温馨、包容万物的形象呈现在读者面前。
地坛的存在,让史铁生对北京产生了特殊的情感连接。他不单写地坛,更在写“我与地坛”的关系,写因为来到了地坛而发生变化的“我”的思想轨迹,写这园子中“我”相识长久但永不知姓名的他者。这篇散文是有“人”存在的。③他并不是单纯叙述地坛中的四季变换,而是对于每个出现在地坛中的人,都怀着温情和关切。他在地坛思考人生,观察地坛的人们,看众生的苦难。史铁生巧妙地将生活中纷繁复杂的景象浓缩于地坛这一方天地之中,每一个过往的行人,都如同一面面镜子,映射出生活的百态,让他在细微之处感悟到不同的哲理——苦难的兄妹俩,兼有美丽与弱智的妹妹让作者感慨“差别是要有的”“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 ④;有天赋的长跑家,仅由于出言不慎而一直被轻视埋没,却依然和作者互相鼓励“先别去死,再试着活一活看” ⑤的真情与无奈……于是这就时刻引起他对命运的叩问:一个是要不要去死,第二个是为什么活,第三个,我干吗要写作。⑥而后,经过地坛中几年安静的思索,他得出了自己的见解:既生,则生只是事实,不再需要纠缠与辩驳;而死,则是早晚的事,不必急于求成,不如先活下去试试看。至于怎样活,则需要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这条路就是写作。
“地坛的每一棵树下我都去过,差不多它的每一米草地上都有过我的车轮印。” ⑦史铁生把轮椅的车辙滚遍了北京城的大街小巷,但被他视作灵魂栖息地的,唯有地坛。他用自己的文字让地坛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成为无数人心中永恒的文学地标。地坛与北京这座城市的品格相呼应,蕴含着平实与厚重的意蕴。不仅是北京形象的外化呈现,更是芸芸众生的生活缩影。这片古老的园子,以热烈的姿态展示着荒芜之美。如同北京城一样,兼存历史的深沉与现代的多元,包容地接纳一切新兴文化、新兴事物。既有丰厚历史底蕴的积淀,也有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在漫长的守望中,地坛与作者及无数生灵之间形成了一种不可言说的深刻羁绊。万千生命的存在,是地坛生态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共同赋予其以勃勃生机。地坛不仅承载着史铁生个人的生命之重,也静默地守候着每一个来往的个体生命,以其宽广的胸怀接纳世间百态。
(二)记忆与印象:北京人与事的脉络呈现
对于史铁生而言,那些他在文中书写的胡同、地坛等北京景观,其实都与他生命中来往的北京人紧密相连。对北京怀有浓厚情感的史铁生在书写北京,建构北京形象的同时,作为北京形象主体的北京市民同样也成了他的观照对象。这种描写和观照,充满了对北京城及北京人的深深眷念之情。史铁生对北京的记忆与印象,主要聚焦于北京人的世俗百态与北京城的景观演变两大维度来展开叙述。
在景观演变方面,他从细微处入手,梳理城市景观演进所反映出的时代消逝。在《庙的回忆》中,庙从精神皈依之地改为暗红色的工厂,成为供人娱乐的公园,成为极为现实的地方。他刻画了庙从到松柏森然、香火旺盛到彩饰斑驳、荒草蔓延的发展过程,一个时代就此结束,另一个时代风风火火地到来。“庙,已经消失了这么多年了。在我的印象里,就是从那一刻起,一个时代结束了。” ⑧钟声在这片土地上长久地消逝,寺庙见证了一个时代的消亡。“过去北京城内的每一条胡同都有庙,或大或小总有一座。” ⑨庙,是老北京的常见建筑,也是北京人遥望之所在。其存在既显北京城的坚韧底色与朴实气质,又映北京人对神的敬畏与虔诚之态。庙的拆除不仅是文化记忆的流失,更是对当下城市建设发展失衡的深刻警醒。在《记忆与印象》中,史铁生展现了北京城从古朴院落到现代都市的时代变革,将这些传统的胡同庙院与在城市化进程中的新兴建筑相对比,意在揭示这不仅是城市风貌的更新,更是城市气质与审美的深刻转变。
在世俗百态方面,史铁生顺着记忆与印象的脉络,采用“回溯”的视角,书写记忆中的北京,描绘了曾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人和事。史铁生身陷病榻,然而在他内心深处,记忆却如同顽强的生命之树,在荒芜中茁壮成长。正是这些源自生命体验的丰沛灵感,引领他重返生命之初那个被大雪封锁的夜晚,重温幼时所见教堂的庄严与钟声的悠扬,追忆童年时母亲在院子里栽种的合欢树,以及年少时顽皮嬉戏与初次遭遇命运苦难的惊慌失措。回顾荒诞的岁月里真挚的情谊,街坊邻居亲朋好友在政治运动中的选择与无奈、挣扎与放弃。读者一同随着史铁生儿时的视角,走进他的生命世界。他将这些往事一一记录下来,使那些欢乐与磨难的瞬间得以凝固,成为永恒,不再被时间的洪流所冲散。
他在文中成功地还原了一个非同寻常时代的风貌,让我们得以窥见生活在那个时代的北京市民所经历的点点滴滴。讲个体生命所遭受的命运的不公,写作视角伸向普通人的生活图景,呈现了北京市民在艰难时代中真实的生存状态。在时代图景下生存的北京市民自被文字捕捉的那刻起,便焕发出勃勃生机。这些对生命景象的描绘如此自然贴切,以至于文字本身的界限被完全消融,所唤起的视觉、听觉、嗅觉和触觉感受超越地域和时代的限制,成了一种普遍而深刻的人类经验。这些都是有关于北京的印象,细微无声,然而又辽阔无比。在史铁生的笔下,他们不仅仅是生活在北京的普通市民,更是这座城市的文化和精神象征。他们有着自己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和精神追求,时代的沉重在他们身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这些都在史铁生的文字中得到了生动的体现。他通过描写北京人的日常生活、情感纠葛和命运变迁,展现了这座城市的多元性和复杂性。
二、史铁生散文集中北京形象的意义与局限
史铁生的成长轨迹与北京这座城市的演进历程紧密相连。他的生活体验中既包含着对过去北京的深情回忆,也饱含着对当下北京的鲜活感受。身兼作家与市民的双重角色,他的作品中不仅有城市变迁的见证,更有日常生活的记录。他将回忆与现实巧妙交织,将过去与当下融汇,以更为细致的笔触勾勒出老北京的时代旧影和新北京的真实面貌。因此,他的散文对北京的塑造,不仅涵盖历史变迁、日常生活,更触及北京精神文化的深层内涵,为文学中的北京形象增添了丰富的色彩。在追溯个人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成长轨迹的同时,史铁生不仅重构了一座充斥着情感与生命力的文学地理空间,在散文中重现了北京这座城市的真实面貌,更在文字间展现了北京深厚的历史底蕴和文化魅力。他用文字再现了一个基于北京又高于北京的文学空间,这个空间既是个人情感和记忆的投射,也是对整个社会和时代的反思和审视。
史铁生的北京书写并非着重于尊卑有序的阶级体现,而更为贴近现实。他的书写具有无限宽广性和永恒性,他不再局限于传统的四合院、胡同等标签式的北京空间,并非是显性的地图绘制,而将个人的生活经验、情感体悟等融入作品中,呈现出一个更加真实立体的北京。在史铁生心中,人成了北京这座城市最重要的符号。史铁生将对城市的深厚情感,凝聚在以亲情、友情为核心的人情之中。他笔下的城市与人紧密相连,甚至可以说,人的意义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城市本身。⑩他并不单纯描绘北京的街巷建筑,而是将目光聚焦在那些与这座城市血脉相连的亲人与挚友身上。在史铁生的作品中,地域文化的底蕴并非通过直观的风景描写来展现,而是巧妙地渗透进人物的灵魂与情感之中。他将城市的灵魂与人的情感紧密相连,使得城市不再是一个冷硬的地理概念,而是一个充满温情的生命集合。人的存在赋予了城市更为深刻的内涵,成了城市最真实的灵魂。这部作品集不仅是史铁生对个体命运的深刻反思,也是他对北京这座城市怀有独特情感和记忆的文学表达。在对北京文学再发现的同时,也展现出北京人对家乡文化的追寻和再认,为重新理解北京提供了文学与历史的双重价值。
“文学对于它们的神话化和话语化不断赋予实体的城市以丰富的象征意义和文化内涵,并影响着我们对‘真的城市和城市之真实面貌的认知。” ?史铁生的北京书写不仅促成了个体与城市间的有益交流,同时也为“北京”在散文创作中提供了更多的表达和艺术手法。透过他在散文中书写建构的“北京形象”,内在地激活着读者对现实北京的情感认同,每位读者都能唤起自己的“记忆与印象”,在纸上找回自己的精神故园。
史铁生在描绘北京形象时虽然展现出了独特的艺术魅力,但也存在一定的局限。这主要源于他的个人情感、生活经历、文学风格以及时代背景等因素。首先,长期与疾病抗争的独特体验,使他对生命、死亡及存在等哲学议题有着独到的洞察。因此在描绘北京时,过于关注内在世界的探索,而忽略了外在世界的具体描绘。他多从个人视角出发,通过自身经历和感受展现北京的风土人情和文化底蕴,在情感表达上极为深刻,但客观呈现时则略显不足。其次,史铁生的语言质朴自然,擅长通过细腻入微的描写刻画人物和场景,运用象征、隐喻等手法表达思想和情感。然而,这也使得他笔下的北京形象较为含蓄和隐晦,需要读者花费更多时间和精力去理解和领会。此外,他所处的时代和社会环境带有特定的历史痕迹和文化烙印,他的作品在反映北京形象时具有一定的时代局限。
注释:
①信忠仁:《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文学视野中的北京形象》,吉林大学2013年硕士论文。
②⑦史铁生:《我与地坛》,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页。
③贺嘉钰:《公园的文学呈现与兑现——以〈我与地坛〉为中心》,《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23年第12期,第248页-260页。
④⑥史铁生:《我与地坛》,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0页。
⑤史铁生:《我与地坛》,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8页。
⑧史铁生:《我与地坛》,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66页。
⑨史铁生:《我与地坛》,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62页。
⑩付平,陈思:《中国当代作家的北京体验》,载《北京文化发展报告(2011-2012年)》,文化艺术出版社2012年版,第13页。
?陈晓兰:《文学中的巴黎和上海》,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4页。
参考文献:
[1]信忠仁.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文学视野中的北京形象[D].吉林大学,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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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史铁生.我与地坛[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4]贺嘉钰.公园的文学呈现与兑现——以《我与地坛》为中心[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23,(12):248-260.
[5]付平,陈思.中国当代作家的北京体验[A]//北京文化发展研究基地.北京文化发展报告(2011-2012年)[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2:13.
[6]陈晓兰:文学中的巴黎和上海[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