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式“X式Y” 分析

2024-06-28温娟

今古文创 2024年24期

【摘要】构式“X式Y”从2012年“中国式离婚”出现后开始广泛流行于网络，并多次入选《咬文嚼字》年度十大网络流行语。本文以《咬文嚼字》十大网络流行语中的构式“X式Y”为研究对象进行分析。首先分析构式“X式Y”的构式成分、语用特征，其次分析它的语法功能，最后分析构式“X式Y”盛行的原因。

【关键词】网络流行语；构式“X式Y”；“中国式Y”

【中图分类号】H1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4-012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4.037

基金项目：教育部中外语言交流合作中心2021年度国际中文教育创新项目“编写中国新疆文化词汇词典，提升新疆国际形象”（项目编号：21YH011CX6）。

陆俭明根据C·J·Fillmore、Adele E.Goldberg和Paul Kay对“构式语法”概括为：“假如说，C是一个独立的构式，当且仅当C是一个形式（Fi）和意义（Si）的对应体，而无论是形式或意义的某些特征，都不能完全从C这个构式的组成成分或另外的先前已有的构式推知。”近十年，《咬文嚼字》发布的年度十大网络流行语中出现了“中国式”“断崖式”“教科书式”等构式。

①上周末，由金星主持的婚恋话题综艺节目《中国式相亲》在东方卫视开播，引发全民关注。（人民网，2016-12-29）

②今年这个数据连续“断崖式”暴跌！全台州人都说好！（台州公安，2018-09-02）

③司法部谈上海民警“教科书式执法”：非常规范。（中国新闻网，2019-01-04）

以上构式都属于构式“X式Y”。构式“X式Y”多次入选《咬文嚼字》十大网络流行语，说明了其在社会生活中使用频率之高、生命力之强，因此，有必要对网络流行语中的“X式Y”进行分析。

本文利用CCL语料库、百度引擎、微博来搜集语料。经过整理语料统计得出：“中国式Y”有376条；“教科书式Y”有47条；“断崖式Y”有41条。

一、构式“X式Y”的构式成分、语用特征

（一）构式“X式Y”的构式成分

构式“X式Y”中“X”和“Y”是变项，“式”是常项。变项“X”可以是语素，也可以是词，其中以名词居多，动词次之，形容词最少。“式”的语义可以理解为：样式；方式；像……一样。变项“Y”主要由词或词组构成，有名词性的、动词性的，但名词性成分最多。

本文以“中国式Y”“教科书式Y”“断崖式Y”为研究对象，因此，主要对以上三个构式的构式成分进行分析。

1.“中国式Y”

“中国式Y”中的“Y”主要由词或词组构成。其中词以名词居多，动词次之，形容词最少。从语义上，变项“Y”既指人、物，又指事。“中国式Y”中的“Y”不管是谓词性的还是名词性的，都要受到“中国”的限制，“中国”会凸显其限制性的语义特征，使“Y”具有一定的中国特色。

刘蒙之（2023）网络流行语不仅是一种语言现象，还是一定时期社会心理的镜像。“中国式Y”可以反映当前的社会现象。既可以展现社会积极的一面，传播中华优秀传统美德，表现当下的社会生态（例④）；也可以揭露社会消极的一面，批判社会存在的不良风气，针砭时弊（例⑤）。

④张末评价张艺谋中国式审美：“很大气，很中国又很世界。”（1905电影网，2022-02-04）

⑤中国式买房，房子登记在孩子名下酿大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滨州网警，2022-06-17）

例④中的“中国式审美”，不同于其他国家，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是中国文化积极的一面。例⑤中的“中国式买房”，表现了中国老百姓为了买到适合的房子而产生的畸形心理，是一种讽刺。

2.“教科书式Y”

“教科书式Y”中的“Y”，可以由名词、动词、形容词来充当。“Y”既可以是双音节词，也可以是多音节词，但多数情况下不能是单音节词。从语义上，变项“Y”既指人，也指事件。“教科书式Y”用来指某个行为十分标准、规范，完美到可以写进教科书里作为示范，是一种积极的意义（例⑥）。当然，它也存在着讽刺的含义（例⑦），但只有当“教科书式”和“Y”组合时，才具有这种含义。

⑥教科书式报警！不方便时，如何让接警员秒懂？（微博海淀公安，2022-09-08）

⑦《南都晨报》报道：当心这种“教科书式”骗局。（南阳市中级人民法院，2021-06-24）

例⑥中的“教科书式报警”肯定了普通百姓报警过程的规范性。例⑦中的“骗局”和“教科书式骗局”都是贬义，但后者多了讽刺的意味。

3.“断崖式Y”

“断崖式Y”中的“Y”主要是由动词构成，名词较少。与“中国式Y”“教科书式Y”不同，“断崖式Y”不指人，多指性状。“断崖式Y”一般指事物突然发生的大幅度变化，这种变化通常是下降的（例⑧）。它经常被用作新闻标题，以此来吸引民众眼球，表现事物的变化之大（例⑨）。

⑧出口断崖式下滑，失业率超20%，放水就能救市吗？（云掌财经，2023-06-10）

⑨断崖式降温！刚收好的厚外套又翻出来了……（《长江日报》，2023-04-22）

例⑧中的“断崖式下滑”指的是出口贸易额的大幅度下降。例⑨是新闻标题，其中“断崖式降温”作独立成分，突出了话语的重点。这样能够表现出气温下降的幅度之大，以此引发人们的关注。

（二）构式“X式Y”的语用特征

1.主观性和抽象性

构式“X式Y”的使用通常由于说话人因具体的人或事物触发内心深处的情感而产生的评价，它是与说话人的认知体验同步的，因此具有主观性。

⑩有一种温暖，叫中国式救援。（大众日报视频号，2022-12-21）

?但相比起“恋爱影响学业”甚至“爱情毁掉事业”的普遍性，像夏帅凡和王嘉卉这样的所谓“教科书式恋爱”毕竟少之甚少，并且更不是每个大学生都能做到和把持住的。（川观新闻，2020-12-9）

构式“X式Y”中的“X”即使相同，因为“Y”的词性的不同，它们的构式类型会完全不同。

?精彩家庭伦理剧作，谱写经典中国式婚姻。（影娱社，2019-06-22）

?庆元局多措并举推进“教科书式执法”，打造执法办案新模式。（丽水市综合行政执法局，2022-03-16）

例?中的“中国式婚姻”，张海涛、赵林晓（2022）认为它的构式类型为： X定位+式+Y事物；而“中国式过马路”的构式类型为： X处所+式+Y动作。例?中“教科书式执法”的构式类型为： X式摹状+Y动作；而“教科书式演技”的构式类型为： X评价+式+Y抽象事物。

2.能产性与多样性

Langacker认为，能产性（productivity）是固化在说话人心智中的图式范畴，具有心理现实性。据不完全统计，构式“X式Y”中的“X”至少有300个不同的语素或词来充当，其中词可以是单音节词，也可以是多音节词。从2004年《中国式离婚》电视剧出现后，“中国式Y”便开始大规模衍生。2012年“中国式过马路”的盛行，又衍生出了“中国式焦虑”“中国式现代化”。2014年产生的领导干部因违纪等原因被连降七级的“断崖式降级”，又激起“断崖式Y”的热潮，创造出“断崖式分手”“断崖式衰老”等等。后来因上海交警执法规范产生了“教科书式执法”，人们又据此创造出“教科书式告白”“教科书式灭火”等等。

3.稳定性与动态性

凌云（2022）认为语义稳定的网络流行语从产生起，在社会上传播的过程中，语义没有发生变化，以最初的形式和语义快速地复制与传播，从而最大限度地保持其原本的信息内容。以“中国式民主”为关键词，在“百度”进行检索，它的语义一直没有发生变化。以下是典型用例：“怎么看‘中国式民主的实践成效”（中国民主促进会，2013-08-01），“中国式民主的五大特征”（中国共产党新闻网，2016-07-25），“引领人类政治文明发展进程的中国式民主”（中国青年网，2023-05-19）。“中国式民主”本身为政治用语，一般比较正式、严肃，其含义一般不会变化。不过，任何事物都会发生变化，网络流行语也是如此。以“教科书式Y”为关键词，在“百度”进行检索，语义发生了变化。“教科书式Y”最初具有积极的含义，但后来有了贬义的色彩。以下是典型用例：“‘教科书式老赖一审获刑8个月”（央视新闻，2018-06-27），“‘教科书式耍赖的连续剧该结束了”（《人民日报》，2019-11-29），“刑事法官总结十种教科书式诈骗，你会上当吗”（上海法院官方澎湃号，2019-03-11）。

二、构式“X式Y”的语法功能

（一）作主语

?“断崖式降级”是“四种形态”之一。（央视网，2016-

01-29）

?人民网评：“教科书式耍赖”需要“教科书式惩戒”。（人民网，2017-11-27）

?近年来，中国式“拼假”频频引发争议。（《金融投资报》，2023-04-19）

构式“X式Y”作主语时，有时可以充当句子的话题（例?、例?、例?），有时也可以单独使用，常被用作新闻标题。比如：断崖式下跌，你们都看错了（和讯网，2022-10-07）。以上三种构式作主语的语料分别为10条、11条、67条。

（二）作谓语

?储蓄率“断崖式”下降，银行进入紧急状态，什么原因？（搜狐视频，2023-08-21）

?深夜楼道里起火，哈三中学子“教科书式”扑灭。（哈尔滨新闻网，2023-05-25）

“中国式Y”整体结构为名词性短语，不能作谓语。“X式Y”因为作谓语就有了动词性（例?、例?）。有时后面可以加名词，并且不受程度副词修饰。当然“X式Y”并不是具备动词的所有性质，所以后面不能加“着”“了”“过”，也不能重叠。以上两种构式作谓语的语料分别为10条、6条。

（三）作宾语

?江西出现“断崖式”降温，局地有阵雨或雷阵雨。（央视新闻，2022-10-05）

?祖孙三代演绎“中国式幸福”，来听听陈春花的讲述。（《谢谢了我的家》，2020-12-31）

?险情发生后，当事学生、宿管员和保安上演“教科书式自救”，仅用3分钟便将火情处置，未有人员伤亡。（新浪财经，2023-05-25）

构式“X式Y”充当宾语的情况比较多。它既可以是名词性宾语（例?），也可以是谓词性宾语（例?、例?）。以上三种构式作主语的语料分别为15条、203条、17条。

（四）作定语

?无论从情感还是现实来看，居家养老都将是未来“中国式养老”的主流。（新华社，2015-08-28）

?深陷诉讼泥潭7年，“教科书式老赖”事件仍未完，原告称还有74万赔偿金未履行。（红星深度，2022-08-12）

?“断崖式”处理的依据何在？（《中国新闻周刊》，2022-12-22）

构式“X式Y”作定语时，有点类似于形容词性短语（例?、例?、例?）。它能够修饰名词，这样便具有了比喻、描述的意义。此外，构式“X式Y”修饰名词时，有时后面带“的”。以上三种构式作主语的语料分别为91条、10条、5条。

（五）作状语

?债券违约，业绩下滑，千亿、百亿房企俱乐部继续以断崖式态势减员。（中国网地产，2022-11-12）

?以“教科书式执法”标准提升执法水平。（《人民日报》，2022-08-26）

?以中国式教育现代化助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光明网，2023-05-11）

大多数情况下，副词作状语，但是状语绝不仅仅是由副词来充当的。所以构式“X式Y”即使不具备副词性，也可以作状语，但是不能单独作状语，而是要和介词组成介词短语才可以（例?、例?、例?）。以上三种构式作主语的语料分别为1条、3条、15条。

三、构式“X式Y”盛行的原因

（一）仿拟和类推机制

1983年王希杰在《汉语修辞学》中提出：“仿拟就是根据交际的需要，模仿现有的格式，临时新创的一种说法。”类推既是科学研究的一种方法，也是分析网络流行语常用的方法。社会的发展、进步，伴随着新事物的产生，然而还没有新的语言符号来表达它们，人们往往根据旧的语言规则来类推。2018年，上海交警因执法过程规范被民众称为“教科书式执法”，“教科书式Y”提供了类推的框架，衍生出“教科书式报警”“教科书式维权”。同样，“断崖式降级”也带动了房价“断崖式下滑”“断崖式暴跌”等的产生。

（二）心理因素的影响

网络流行语的出现和盛行，不仅与语言因素密切相关，还是社会群体心理的映射。一个网络流行语想要更好地在网络上得到传播，发挥其影响力，就必须要标新立异，创造新的语言形式。构式“X式Y”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人们这种标新立异的心理需求。“中国式溺爱”指中国的父母、长辈过分地宠爱、纵容孩子。“中国式溺爱”明确突出了中国人教育孩子的方式，使中国的这种“溺爱”带有典型性特征，能引人注意。“教科书式表演”的含义是“对一个人的表演的称赞”。人们通常会用“精彩的表演”“生动的表演”表达这样的意义，而如果用“教科书式表演”来表达这样的意义时，则更有新意。“断崖式降温”替换人们通常所说的“大幅度降温”“急剧降温”，这样的表达能够引起人们对天气的关注。

参考文献：

[1]陆俭明.词语句法、语义的多功能性：对“构式语法”理论的解释[J].外国语（上海外国语大学学报），2004，（02）：

15-20.

[2]程星，李敏.网络流行语盛行因素研究[J].新闻研究导刊，2018，（12）：107.

[3]刘蒙之.网络流行语的演化迭代、言语实践与价值评判——以2022年度流行语为例[J].人民论坛，2023，

（04）：94-97.

[4]张海涛，赵林晓.修辞构式“X式Y”的生成过程及互动机制[J].语言教学与研究，2022，（02）：103-112.

[5]史洪洪.现代汉语“X式Y”构式的句法语义研究[J].作家天地，2022，（08）：74-77.

[6]黄伯荣，廖旭东.现代汉语（增订六版）[J].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

[7]王寅.构式语法研究（上卷）：理论思索[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1.

[8]凌云.2010-2019年网络流行语研究[D].华中师范大学，2022.

[9]唐婧.流行语“X式Y”语义语用研究[D].河北师范大学，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