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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痕》与《不如归》叙事模式对比

2024-06-28朱卿卉

今古文创 2024年21期
关键词:成因差异

【摘要】中国晚清小说《花月痕》和日本明治时代小说《不如归》在叙事模式上有许多相同点,男主人公的无作为,使得女主人公在面对压迫时只能采取忍耐受苦的方式以期获得爱情圆满。战争变故的到来和小人的奸计得逞,使得二人落得生离死别的结局。细观女主人公虽然有着同样的悲惨遭遇,但是在结局时却有不同的表现,刘秋痕默默无言,片冈浪子悲鸣呐喊,这既与作者的写作目的有关,又与叙事结构有关。

【关键词】《花月痕》;《不如归》;叙事结构共同点;差异;成因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1-0048-05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1.015

《花月痕》又名《花月姻缘》,全书有52回,作者魏秀仁生于清嘉庆二十四年(1819),字伯肫,一字子安,又字子敦,少号痴珠,福建侯官人。《花月痕》写于咸丰八年(1858),虽是双线并举,因为带有自况性质,故仍以韦痴珠和刘秋痕二人故事为主线。小说主要讲述了志不得伸的韦痴珠在并州军营“办理笔墨”,他与并州妓女刘秋痕相恋,想要为其赎身,因刘秋痕母索价过奢,始终不能如愿。在小人的挑唆下,二人分离,韦痴珠病死后,刘秋痕亦自缢殉情。而《不如归》是日本明治时代小说家德富芦花的成名作,这本小说亦是真实故事改编而来,取材于明治时代大山严(1842—1916)元帅的女儿信子的悲伤故事。不同于《花月痕》人物身份低微,《不如归》中的片冈浪子和川岛武男都出身名门,他们互相爱慕,但是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美好的背后却隐藏着四个反对势力:其一是片冈浪子的后母,此人不仅不通世故,而且猜疑和嫉妒心重,连片冈浪子这样八九岁的孩子也当作大人来对付;其二是片冈浪子的婆婆庆子,她在丈夫去世后性格乖戾,脾气出奇的暴躁,对片冈浪子百般折磨;其三是川岛武男的堂哥千千岩,心术不正,因为假造图章借钱还高利贷一事对川岛武男怀恨在心;其四是贪图川岛家权势的山木兵造及其女儿山木丰子。两本小说中男女主人公的真情至深,但是都面临来自家庭及周围环境的压迫,故而在叙事方面存在许多共同之处,但是在一些细节处理上又有差异。

一、叙事共同点对比

(一)男主人公软弱形象塑造

《花月痕》和《不如归》最显著的特点之一就是在人物形象方面,塑造了同样软弱性格的男主人公,也正因男主人公的软弱无力,导致了女主人公唯有采取自己受苦忍耐的方式去争取解放。

在《花月痕》中,韦痴珠的软弱形象在文中有多次体现。如第24回,在刘秋痕被狗头侵犯又遭李裁缝鞭打,他得知情况后却有过片刻的冷漠。“你道痴珠听了此话,可是怎样呢?当下神色惨淡,说道:‘这也是意中之事,只我们怎好管他家事哩?” ①当晚,韦痴珠到留子善公馆留宿,他又想起华严庵的签和蕴空的偈,想着“为今之计,赶紧料理归装,趁着谡如现在江南,借得几名兵护送,就也走得到家” ②。第二天,韦痴珠又来找刘秋痕,撞见牛氏,牛氏和韦痴珠说把狗头撵出去不准他来秋心院,并且意在要韦痴珠拿钱替刘秋痕赎身。而“痴珠只低着头,凭牛氏叨缕了半天,截住道:‘这个往下再商量,今日且讲今日事” ③,就此结束了赎刘秋痕的话题。后来,刘秋痕问韦痴珠如果自己死了,他该怎么办,“痴珠怔了半晌,说道:‘你果死了,我也没法,只有跑来哭你一回,拼个千金市骨罢” ④,由此可见,韦痴珠的懦弱与逃避。

在第28回中,韦痴珠看见自己给刘秋痕的定情物凤藤镯在钱同秀手中,就相信钱同秀的谎言,以为刘秋痕变心,文中说“一时懵懂,全不想前前后后,竟然解下九龙佩,又向枕函中检出秋痕的东西,立刻唤秃头送还秋痕,也没一句话说” ⑤,由此可见,韦痴珠对感情的随意任性,只凭自己心意做事。

在第40回中,刘秋痕被李裁缝带走回家之后,韩荷生为韦痴珠卜卦后说了自己的中肯规劝,韦痴珠在听了却说:“心印说的,凡事有数,这一件事,原是数该如此。其实我于娟娘能割得断,再没有秋痕又割不断的道理。” ⑥在第41回中,又见描写韦痴珠缺乏主见和对策的文字,心印来看望韦痴珠,想要出言劝解韦痴珠的凶梦,韦痴珠不待说完,便说道:“亲在不许友以死,何况秋痕原是儿女之情,不过如风水相值,过时也就完了,那里有天长地久,尽在一块儿的?就算今生完全美满,聚首百年,到得来世,我还认得秋痕,秋痕还认得我么?而且他又是走了,明知无益事,翻作有情痴,我更不这般呆!我此刻打算,病愈立即回南,以后再不孟浪出门了。” ⑦由此可见,韦痴珠在面对刘秋痕被狗头欺侮无作为,在刘秋痕被钱同秀构陷当下,便认为刘秋痕对感情不重视、送还九龙佩,在刘秋痕被李裁缝带走说自己没有割不断的、要向南回家,可见他的懦弱,即便第18回二人定情时,韦痴珠已经道出了目前的情况难以长久,之后却依旧没有作为,只是说“如今我和你聚一天便是乐一天,你体贴我这意思罢” ⑧。

而川岛武男的不堪托付在文中有过直白的叙述:川岛武男在黄海受伤后,他已经彻底接受了母亲把片冈浪子送走的现实,文中说“武男不再生母亲的气,他把片冈浪子看作业已去世的妻子而供奉在心中的神龛里。每次想起片冈浪子,宛如听到天涯地角远远传来的悲歌,感到一种甘美的哀愁。” ⑨养病期间,他收到了来自片冈浪子寄来的包裹,文中是这样描述川岛武男的心理的:“武男本来确信:两人之间的关系是死也不能切断的,何况区区的世间习俗呢?然而要使这心愿变成事实的时候,却不能不感到这区区的习俗惯例在企望和现实之间筑着一堵不可超越的障壁……然而武男无论怎样自慰自骗,总觉得在世间的所谓义理体统之下,这样的事情是不能做而又办不到的。事情做不成,结果只是更多地增加了母亲和我之间的乖离。违抗母亲的痛苦,他已经尝过了……然而武男想不出解脱之路,毫无办法地在悲愤中度日。只有她是我生死唯一的妻子这个念头,聊可自慰,并借以安慰他心中的片冈浪子。” ⑩这一段旁白挑明了川岛武男已经知道自己无力违拗母亲去接妻子回来,他只把“承认片冈浪子是他唯一的妻子”这件事来当作慰藉。并且从医院回家之后,川岛武男依旧没有做出一些改变现实的举动,虽然离片冈浪子的姨妈家很近,但是他也没有勇气前去探听片冈浪子的消息,没有对片冈浪子的期望做出回应。

(二)女主人公受苦形象塑造

正因为韦痴珠和川岛武男两个男主人公的反抗无力,甚至缺乏反抗精神,封建时代的公序良俗使得刘秋痕和片冈浪子别无他法,只有寄希望于忍耐压迫者,也就是刘秋痕教坊的母亲牛氏和川岛武男的母亲庆子,以此获得依稀残喘。

刘秋痕在面对现实,所做的抗争是自己受苦,吃长斋,让李裁缝和牛氏死心。她的为爱吃苦精神集中体现在她对韦痴珠的劝慰勉励的语言描写中。在第24回中,“以后这地方你也不必多来,十天见一面罢。每月许他们的钱,尽可不给。” ?在第38回中,刘秋痕道:“你我的事,承太太一番美意,只是我家的人,实在难说,总要我挨得一年半载的苦,叫他们没甚想头,那时候就好商量了。” ?

除了自己吃长斋,刘秋痕为韦痴珠一心打算,劝他量入为出,俭省下来为南归之计。在第33回中,“又听得秋痕道:‘你也有些年纪了,积些余囊,作个买山归隐之计,也是着实打算。再者,你的性情不能随俗,万分做不过荷生,让他得意罢。” ?在第36回中,说:“‘你为着我,不能不供给他们开销,这样不是爱你,直是害你。所以千思万想,不能不割断痴情,苦守寂寞。又说道:‘初一心印许我礼佛,我便吃了长斋,总要跟你到得南边家里,我才开荤。你念我这般苦守,也该惜些钱钞,做个长久打算。谶兆梦兆虽然不好,或者天从人愿,我两人吃得这苦,造化小儿可怜起来,也不可知。若一味委心任运,眼见得祸离更甚于惨别。” ?

片冈浪子面对婆婆的刁难以及后来被遣回家这些苦难的做法就是隐忍,满心期盼丈夫回家,然后自己的境况就会有所改观。婆婆折腾片冈浪子的时候,小说就采用全知视角集中描写了片冈浪子的退让:“浪子受过西洋派头的后母的折磨,现在又受老脑筋的婆婆的折磨。这个患病的老太太不绝地要长要短,常常呼喊婢女,浪子只得说:‘我来了,就代她们做;有时因为没有做惯而不能使她满意,她就一方面表示道谢,而一方面故意大声叱骂婢女。浪子在十年间听饱了后母的冷嘲热骂,现在再听这声音,觉得更加难受。而且这还是起初暂时的情况,到了后来,暴怒的锋刃就直对着浪子了。自从阿几离开后,再也没有人来安慰她了。有时她感觉到:怎么我又回到从前的阴暗世界里去了!但她回到房间里去,看到桌子上那装在银质镜框里的雄赳赳的海军士官的面影,欢喜、恋慕、怜爱之情就油然而生,偷偷地拿在手里,凝神地注视,吻它,把它贴在颊上,低声说:‘早点回来吧!仿佛这个人就在面前的样子。为了丈夫,她觉得无论怎样艰辛都是快乐的,她就牺牲了自己来服侍婆婆。” ?

(三)战争因素推动矛盾激化

原生家庭之压抑和恋爱婚姻之隐患,就已经让刘秋痕和片冈浪子举步维艰,而战争恰巧把故事推向了高潮,给了小人奸计得逞的机会。在这两部小说中,战争的爆发一方面加速了矛盾的激化,直接导致男女主人公的分离;另一方面推动了故事进程,值得注意的是,为了形成剧烈的悲剧冲突,《不如归》中片冈浪子把全部希望寄托于川岛武男归家上,而战争恰好为川岛武男不能归家埋下伏笔。《花月痕》中龙山失守,八老爷殉难,韦痴珠家事告急,需要回南看望母亲。钱同秀等人就散布谣言,说韦痴珠要带刘秋痕回南方,恰好中了牛氏想要在刘秋痕身上靠一辈子的心病,于是大闹一场,把刘秋痕带走,韦痴珠和刘秋痕就此分开。等到大火中牛氏和李裁缝丧命,刘秋痕得以回来,却得知韦痴珠病死的噩耗,于是她自缢殉情。而《不如归》中因为爆发中日甲午战争,川岛武男外出征战,千千岩趁着川岛武男不在,时不时就到姑母家谈论片冈浪子的病情对家族延续的危害。于是本就不喜片冈浪子的婆婆——庆子,私自找了山木兵造,让其替她拜访片冈家,送走了片冈浪子,但是归家后的片冈浪子因此更加病重,抱憾离世。

在处理片冈浪子归家的事情上,战争间接给了川岛武男绝妙的抽身理由。德富芦花在文中大篇幅地描述战争场景,并非是无意之举。心意相通的两个人因战争而一直错过,无法互述衷肠,是悲剧发生的另一原因。川岛武男与母亲激烈争辩后,便以大战在即,无暇处理家事,希望母亲能等到战争结束再商议此事为由,来拖延时间。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母亲趁川岛武男在外,未与他商量,私自找山木兵造登门替她拜访片冈家,把片冈浪子送回了娘家。虽然当时在部队的川岛武男接到消息后返回家中,与母亲当场对质。但苦于黄海战事告急,川岛武男只得又匆匆奔赴战场。在得知母亲已经把片冈浪子送回家之后,川岛武男便在战场上拼尽全力,意图摆脱为情所伤的痛苦。即使后来因伤暂退,痊愈之后却也马不停蹄地奔赴朝鲜。此后又辗转多地,没有一刻停留。

小说将川岛武男描述成一个把全部时间和精力都用于战争的人,却又未曾直接描写战况,采取这样的手法,或许作者并非说他是一个狂热的战争分子,而是意在表明川岛武男骨子里的软弱性,他一时间难以决断,不知究竟该如何处理此事,而战争恰好给了他逃避的理由。

在川岛武男愤然诀别母亲之后,文中有这样的描述:“这三个月之间,他亲身经历的境地多么复杂!为韩山的风云使胸怀激动不已,为佐世保湾头的‘此时此节为国家,离乡去国赴远征的离歌断肠,听到宣战的消息摩拳擦掌;在威海卫的炮攻中初次受到火的洗礼。惊心动魄的事情继续不断地发生,几乎使得他连思考的余暇也没有。多谢多谢!全靠这样,武男才能不想起要吞没他的心肝的那件事,而勉强地保全了自己。” ?于是在他一次又一次地逃避之中,脆弱的片冈浪子终于病入膏肓,撒手人寰。

二、女主人公结局差异性对比

《花月痕》和《不如归》两部小说叙事结构的共性,就是女主人公的幸福遭到迫害时,所爱之人亦无法担当,在发生变故时,落得生离死别的结局。刘秋痕和片冈浪子一个身世凄惨、一个童年不幸;在遇到所爱之人时,又受到家庭的压力,一个是教坊的妈牛氏,一个是婆婆庆子;恋人和爱人也无力与之对抗,再加上小人奸计的挑拨,一个是钱同秀等人的造谣,一个是婆婆的侄子千千岩、情敌山木丰子的父亲山木兵造的挑拨,导致刘秋痕和片冈浪子彻底坠入无尽深渊。除了以上的共同点,可以发现刘秋痕和片冈浪子在结局中有一个细微差异,就是对比片冈浪子离世时发出了悲鸣呐喊,刘秋痕在自缢殉情时并未留下只字片语,没有任何的抱怨挣扎。

两人都是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但是刘秋痕命运的脉络走向来自反抗无力,因为她一开始立誓言的时候就清楚自己的结局是“拼一个死”。刘秋痕不仅自缢时无言,文本在很多时候都刻意写了刘秋痕的无言,直到立誓言之后再无谈到她无言的情景。在第19回中,刘秋痕问韦痴珠自己的结果是什么,“痴珠道:‘我自己结果也不知道,哪里晓得你。你今日不听荷生说那江南光景?给我看来,普天下的人也不知作何结果,何况我与你呢!秋痕便默然不说。” ?在第24回中,韦痴珠说完自己跑来哭她的话之后,“秋痕不语。” ?同第24回韦痴珠将华严庵的签、蕴空的偈说给刘秋痕听后,刘秋痕听一句掉下一泪,韦痴珠说完了,刘秋痕不发一语。但是这一次,她却有了动作,在向韦痴珠求证“千金市骨”为真之后,她突的转身向北窗跪下,说道:“鬼神在上,刘梧仙负了韦痴珠,万劫不得人身!”随后割腕取血,韦痴珠蹙眉说:“这是何苦呢?创口大了,怕不好。”刘秋痕不语。将血接了小半杯将酒冲下,两人分喝后,刘秋痕欢喜说道:“我这会很喜欢,我们两心如一,以后这地方你也不必多来,十天见一面罢。每月许他们的钱,尽可不给。至我总拼一个死,到那一天是我死期,我就死了。万有一然,他们回心转意,给我们圆成,这是上天怜我,给我再生,我也不去妄想。” ?在此之后文中再没提到刘秋痕不语,直到结局的无言,结局的无言印证了刘秋痕当初的誓言,她在经历了反抗之后已经无路可走、无话可留。

或者也可以把这种刘秋痕矛盾心理几乎没有任何描写的行为,理解成整个故事采用的视角是无聚焦和第三人称内聚焦相结合的叙述模式,内聚焦的对象以韦痴珠为主,而刘秋痕的心理则被置于一个可有可无的悬置状态。除了她立的誓言,她的内心世界几乎处于一种远山淡影一般的留白状态。这种留白,也就是通过描写韦痴珠的相思纠结心理,让读者遥想补全刘秋痕之前无言时的心理状态。

这种男性叙述主人公的视角其实是暗含一种“男性主体凝视”。从韦痴珠爱恋刘秋痕开始,刘秋痕作为一个“看板”,即单纯欲望的对象被渴慕,可她很少发出主体性的声音,女性主义电影理论家劳拉·穆尔维说:“在一个男女两性力量失衡的世界里,观看的快感分为主动的/男性的和被动的/女性的。发挥决定性作用的男性目光把他的幻想投射到按此风格化了的女性形体上。女性在她们传统的裸露性角色中同时被人观看和展示,她们的外貌被编码成具有强烈的视觉色情冲击力的形象,从而具有了被看性的内涵。” ?女性作为被凝视的对象,她所需要做的不是对凝视做出任何的反馈和回应,而只是作为故事中人物的色情对象和观众的色情对象而发挥作用。而故事中的男性则完全不同,他们所代表的是“作为积极推动故事发展、促成故事的角色”。在这种情况下,女性无法、或者说在主流文化许可的意义上无法发出声音,她只是被凝视的他者。

而片冈浪子不同,一方面她一直都生活在希望中。经历了婆婆的刁难之后,她依旧保持乐观,虽然她发觉川岛武男对自己的怜爱让婆婆隐隐露出不快之色,一时间孝道和夫妻之间的爱道,让她悄悄烦恼但“片冈浪子一直认为做父母的是不可能对小辈吃醋的”。和加藤千鹤谈心时,她也说:“千鹤妹,我记得姨妈有一次也说过:光是青年人在一起,往往容易放肆。这话真不错。咱们对老年人是不可怠慢的。” ?文中道:“片冈浪子受过父亲中将的教导,加之自己对家政有兴趣。她在娘家的时候就旁观后母怎样当家,私下怀抱着自己的见解;希望将来有一天自己当了一家的女主人,要好好地管理家务,用心已非一日了。然而后来嫁到了川岛家,看见摄政太后独揽万机,而她所处的是无权的太子妃地位,就暂时收敛自己,而处在婆婆的支配之下了。有时她在婆婆和丈夫之间茫然无所适从,而私下怨恨自己不能随心所欲地服侍丈夫;这时候她也不免怀疑:她以前曾经认为后母所得意的父母和成了家的儿女分居论不适于我国风习;现在想想,这也许是合理的吧?然而片冈浪子并不因此改变初衷,她私下约束自己的心。” ?

片冈浪子在患病归家之后,片冈浪子的病日益加重,就在她一心求死的时候,病情又有了起色,父亲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她又燃起了生的希望,并且她一直坚信和川岛武男的感情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被切断,在心中替川岛武男辩解,休她回家的事情和山木丰子进川岛家的事情是川岛武男所不知道的。“然而她还有父亲的爱,父亲朝朝夜夜到她病床前来探视,亲自给她吃药,又亲自指挥,替她建造一栋厢房,以便静心养病,无论如何非把她救活不可。片冈浪子每次听到父亲的脚步声,看到父亲为了她的病势好转而高兴的慈颜,就不忍胡乱地求死,却为父亲而勉力养病了。还有一点:片冈浪子绝不怀疑她的丈夫。她确信即使海枯石烂,丈夫的爱也不会变更;她知道这回的事情完全不是丈夫的意思。等到病好了些,略微听到川岛武男的消息,就愈加觉得她的信念有了印证,多少得到些安慰。今后的事情怎样演变,当然不得而知;她并非没有想到即使这病痊愈了,一经断绝的姻缘也不能再有继续的时候,然而心中还是确信两人的心在冥冥中相通,谁也不能斩断这爱情,便偷偷地安慰自己。” ?在忍耐一切、自我安慰始终无用过后,离世前片冈浪子终于发出了悲鸣。“唉,苦啊!苦啊!来生再也……再也不做……女人了……唉!” ?在一个颠倒黑白的社会中,一个无力重整乾坤的人偏要担当起这“不能承受之重”,在隐忍无果之后,发出了“延宕”的呐喊。

三、无言与“延宕”呐喊差异成因

(一)刘秋痕无言的成因

1.文人命运悲剧的构件

在封建时代,刘秋痕和片冈浪子很难依靠自身对社会现实的反抗得到完满的爱情,当唯一的希望丧失,只能以死结局,达到一定的警世作用。

刘秋痕的无言一方面可能与作者的写作目的有关,这是作者刻意为之,让刘秋痕只充当了这场文人命运之悲中的爱情悲剧的构件。作者魏秀仁生活的时代,一般的下层知识分子生活落魄,人生抱负难以实现。空有满腔热忱与才干却无处施展,作者没有愤怒和控诉,而是转向压抑和顺从,将一切归结于命运的必然和不可抗拒。刘秋痕亦只是充当了这场文人命运悲剧的一个构件,她的无言加重了情节的悲剧性。

另一方面与社会的塑造有关。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说:“女人不是天生的,女人是被塑造成的。”如果联想到福柯的《规训与惩罚》,这句话也可以这样阐释:“人不是天生的,人是被塑造成的。”刘秋痕采取自己受苦的方式是公序良俗告诉她,女人不可以决定自己的爱情,违拗与反抗更是不被允许的。也就是说,这种牺牲型方式的女主人公是意识形态将她从幕后推到了台前,用看不见的丝线吊着它们,让她这样行动。意识形态正是那只“看不见的手”,在暗处操纵着故事的进行。从故事一开始就注定了,假如要有一个大团圆的结局,故事应当往何处发展。意识形态真实地发挥着塑造和规训人们思想、言语、行为的作用。它是“政治无意识”所依附的真正的物质基础,是对个体进行体制化规训和合法化“生产”的领地,是一套看似温和却无处不弥漫着神秘暴力的社会控制工具。在封建社会的意识形态的枷锁之下,文学对人性的解放是虚假的,因为它只停留在浪漫主义的美好幻想的层面,它可以幻想刘秋痕与韦痴珠有情人终得眷属的美好大团圆结局,就像韩荷生和杜采秋一样功成名就。但不可否认这是魏秀仁的幻想,靠着天方夜谭的奇特故事式的,借助空中楼阁的浪漫幻想才能达成。借助范晔在科塔萨尔《万火归一》的序言中的一句话,可以将这种浪漫主义幻想称为“八十世界环游一天”。“八十世界”固然美好无比,但是“环游”过后,还是要回到无比残酷的、冷冰冰的、硬邦邦的现实世界,故而也能就此理解刘秋痕为何是死亡的结局。

2.自我爱情的完成

换一种角度思考刘秋痕所追求的爱情完满是灵魂的契合,那么也就是说并不是一种形式上的社会道德的承认,她更看重的是自我的爱情。?虽为欢场女子,但刘秋痕在声色犬马之中始终是“冷冷”的不懂“巴结”。小说起初是初露头角的韩荷生对刘秋痕颇为欣赏,但是刘秋痕对其依旧很冷淡,不愿曲意逢迎,直到遇到韦痴珠,她将其视为归宿。尽管韦痴珠一生壮志难酬,无权无势,更无钱给她赎身从良,而且多次明言他们的结局只能是水中之月,刘秋痕也不放弃,只是惨然说:“这是我命不好,逢着这难说话的人,实我两个人的心不变,天地也奈我何!” ?从这里可以感知到,刘秋痕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她要的仅仅是与知己生死相随。王德威在《被压抑的现代性》中曾这样评价道:“《花月痕》对眼泪的沉溺,伴随着对病与死的痴迷,令人侧目,好像只有借助这两种生命形式,爱的真谛才能达致。” ?故而刘秋痕的无言亦是她百般压抑与自我劝慰的结果,当她真挚的爱情无疾而终,就像完成了仪式一样,无须再有激烈的动作和言语,反而形成“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蕴。

(二)片冈浪子“延宕”呐喊的成因

1.外来文化与传统文化的冲突

《不如归》中的文化差异,可以概括为两个派别:一个是以后母繁子为代表的西洋派;另一个是以婆婆庆子为代表的保守派。不同于片冈浪子的后母所喜欢的西洋派头,川岛家里一切都是旧式的,一切都要自己动手,川岛武男的母亲生性不喜欢西式的东西,除了饮食和住宿习惯不同,甚至片冈浪子从娘家带来的保姆阿几也为婆婆看不惯,把片冈浪子在家中唯一的支柱阿几送走。片冈浪子的“延宕”和父亲片冈中将对她的教育密不可分。不同于婆婆庆子是一位明显的封建家族制度的象征,父亲片冈中将亦是一位隐含的封建家族制度的象征。在结婚之前,父亲片冈中将对片冈浪子嘱咐说:“每个人家的家风不同,这本来用不着对你说,但切不可带着娘家的习惯到那边去。片冈浪子只到今天为止,从现在起就是川岛浪子了。” ?所以,当片冈浪子受到婆婆折磨时,即便感到痛苦不堪,但是依旧贯彻了父亲对她的教导,出嫁之后就属于川岛家,无论对错一切都需照着川岛家的家风去做。包括后来把片冈浪子遣返回家,片冈中将虽然反问了山木兵造,并且从关门的细节中透露出生气,但亦是没有为片冈浪子伸张正义,片冈中将的言行毫无疑问延长了片冈浪子对折磨发出呐喊的时间。

2.封建家族制度的受害者循环路径

通过对片冈浪子的形象塑造,主要凸显了女性在日本的社会体系中力量弱小,没有力量与封建家族体制抗争。片冈浪子的悲剧归结于她的婆婆,典型的封建家族制度的象征,但是庆子本人也是封建家庭制度的受害者。婆婆庆子也是受了三十年的压迫,川岛武男的父亲川岛通武脾气非常暴躁,庆子反抗几次之后无济于事,故而转向压抑。直到丈夫去世以后她才性情大变,甚至脾气比丈夫更暴躁。这也是一种受压迫后极端的表现,她把受到的压迫转嫁到其他弱者身上,片冈浪子就成了最大的受害者。片冈浪子确诊肺病后与川岛武男分开,即使片冈浪子家境殷实,也受父亲的疼爱,但是在这种封建家庭制度和封建道德下也只能接受婆婆庆子的压迫。

中国晚清小说《花月痕》和日本明治时代小说《不如归》的作者虽然有中外国别之分,但是在叙事套路、塑造人物形象、制造矛盾冲突等方面不谋而合,尤其在安排女主人公反抗或者说是自我救赎的过程时,既有共同点又有差异,借此可以更深层次追溯小说的写作目的、时代和社会背景因素等造成差异的原因。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文本不是孤立的,都位于若干文本的交汇点上,由以上文本的比较与阐释,可以引发读者对文学作品的进一步思考,继续发掘作品的价值。

注释: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清)魏秀仁著,杜维沫校点:《花月痕》,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95页,第196页,第197页,第198页,第231页,第328页,第330-331页,第221页,第199页,第310页,第274页,第296页,第149页,第198页,第199页,第281页。

⑨⑩???????(日)德富芦花著,丰子恺、巩长金译:《不如归 黑潮》,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139页,第141页,第45页,第121页,第71页,第71-72页,第143页,第177页,第43页。

?范明华、靳晶:《美学与艺术研究(第3辑)》,武汉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60页。

?李清霞:《解读〈花月痕〉中隐含的现代性》,《哈尔滨学院学报》2013年第6期,第69-72页。

?(美)王德威著,宋伟杰译:《被压抑的现代性 晚清小说新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87页。

参考文献:

[1](清)魏秀仁著,杜维沫校点.花月痕[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2](日)德富芦花.不如归 黑潮[M].丰子恺,巩长金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

[3]李清霞.解读《花月痕》中隐含的现代性[J].哈尔滨学院学报,2013,34(06):69-72.

[4]彭玉静.浅析《花月痕》的思想内容[J].文学界(理论版),2012,(06):23.

[5]徐汪涓.花月之痕 人生之恨——论《花月痕》的行文特色及创作意图[J].戏剧之家(上半月),2012,(03):64-66.

[6]侯运华.晚清狭邪小说新论[D].河南大学,2003.

作者简介:

朱卿卉,女,汉族,河南驻马店人,郑州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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