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与科技的较量
2024-06-28李琰
【摘要】汪彦中的小说集《异变》描绘了科技时代背景下科技发展中的矛盾、伦理和人的异化等一系列问题,深入探讨了科技发展的“方向”问题。当人的主体性被机器所取代时,人类所构建的道德、伦理将会被消解,人类也将会失去自己成为人的根基。在科技多元化的今天,保持人类的主体性,还应思考科技时代下的人文情怀。
【关键词】人文;科技;汪彦中;《异变》;恶托邦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1-001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1.004
基金项目:陕西理工大学2023年校级研究生创新基金项目“新世纪中国科幻小说的恶托邦叙事研究”(项目编号:SLGYCX2331)。
一、科技时代的道德伦理
《异变》是汪彦中的一部小说集,收录了《异变》《访客》《二次遗书》等十一篇科幻小说作品。人工智能、太空旅行、基因工程、人脑移植……等科学技术元素是小说的显要特征,读者可以通过这些科技元素来理解和解读这个时代。
受“科学人生观”的影响,普及科学知识,已不再是科幻小说的中心任务,“‘科学人生观是一种立足于‘剖析人生,反映社会的创作观。它标志着科幻由科学普及的中心视点转移到人性和现实的中心视点从重视科学内涵转变到重视艺术内涵”。[1]231科幻小说的主要任务已经变成了反映现实社会和体现其艺术价值,新世纪科幻小说中的“科技”更多与当下对接,“如果在过去的科幻写作中,‘科技还可以被简单处理为一个遥远的故事背景,那么在‘科技不再指向未来而是内嵌于此时此刻的当下,‘科技自身所包含的重要文化伦理议题则需为王威廉一类深具现实关怀的作家所清理”。[2]110汪彦中也是具有现实关怀的作家,对科技发展中的矛盾、伦理和人的异化等一系列问题,同样有着关注和思考。
在科幻作品中,人类凭借科技的力量,已经能行前人所不能行之事。《访客》中的科技水平已经可以将人类大脑转移至机器当中,《伶盗龙复活计划》里恐龙复活是完全可以实现的,并且可以随意改造成人们想要看到的模样。《警车伤人事件》中警车的智能系统已经被生物大脑所替代,机器拥有着人类的大脑,其能力甚至超越人类,《天国之路》里人类已经可以探索极为遥远的星球,科技极大提高了人类对宇宙的认识,让人类拥有了更加广阔的空间。
小说中的人类似乎走上了一条“邪路”,《访客》中的教授利用人脑移植机器的技术逃脱了法律的制裁,虽然他的目的是为了人类,最终也拯救了人类,但其中的一些像宗教活动般的科技崇拜场景,是对科技至上主义的讽刺。作者在《球体》中提醒读者应当对自然有所敬畏,科研工作者发现了一个球体远古遗迹,并对球体进行了解密,不料却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般,不仅整个团队全部丧生,危机甚至波及了整个世界。《警车伤人事件》则是对人工智能的思考,小说中的计算机及部分警车有人脑一样的生物大脑,有着思考能力,终于为了独立而反叛人类,人类对它们也无可奈何,但这场“独立战争”最终因计算机沉迷游戏,像一出闹剧一样而收场。这似乎是一个经典的机器反抗人类的“古老”话题,但生物大脑沉迷游戏的收场方式也是对人类沉溺于网络世界的讽刺。
现实世界中,科技的进步,帮助人类了解和征服自然,科技与自然的关系,也一直是科幻作者的创作题材之一,“1968年台湾作家张晓风写的《潘渡娜》揭示了人类的本性和科学性之间的矛盾……醒来之后的科学家说出的一段话表现出了作品的思想内涵:‘让一切照本来的样子下去,让男人和女人受苦,让受精的卵子在子宫里生长,让小小的婴儿把母亲的青春吮尽,让青年老,让老年人死。大仁,这一切并不可怕,它们美丽,神圣而庄严”。[3]67汪彦中的小说也有类似的表达,在《伶盗龙复活计划》中,为了利益的最大化,科学家对尚需深入了解的恐龙随意进行基因改造,最终一条真正的伶盗龙出世,杀死了那些“冒牌货”并飞走,故事结局给人留下了悬念,是像“侏罗纪公园”中的改造恐龙一样大杀四方,还是和人类能够和谐相处呢,同样预示着滥用技术可能会造成一些未知的后果。《异变》中的科学家为了科学研究,进行了违背伦理的太空实验,制造出了不可控制的怪物,对此,科学家非常兴奋,竟然继续加大力度进行“科学实验”。在这一刻,科技失去了它本来应有的功能,变成了满足部分人好奇心的工具。
在这一刻,读者不禁要询问,科学研究的意义是什么,科学研究者为何会做出背离人类道德伦理的研究,或许汪彦中的《症候》会有答案。这是一篇有关精神幻觉的小说,小说中现实和幻觉交织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小说中的人物因难以辨别现实和虚幻而丧生。所有人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眼前的是否是幻觉,正如前几篇小说中,每个人物都认为自己做的事情都是理所当然或是不得已而为之,没有人会认为自己有错,所有人都已经忘了初心,忘记了“自己”。于是,科技语境下“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等经典哲学问题再度被提出。
二、科技时代下的“方向”
人类对科学技术的追求与反思从未停止过,“自启蒙运动以来,对技术的追求和反思就一直构成现代思想的关键辩证法。总体来说,人本主义哲学家们对现代技术能够为现代生活提供伦理性改善持悲观的态度”。[4]76但无论如何悲观,不可否定的是,科技已经与人类社会交织在了一起,不可分割,“如今的世界,技术力量已无处不在,微观层面的生活感觉变化有一种升级为宏大理念革新的趋势。什么是人、什么是生命、什么是死、什么是情感、什么是艺术、什么是自由等一系列支撑现代人生活信念的知识,都面临着新的历史性变革,现代性知识也不例外”。[5]119所以,科幻作品更多需要从人本身出发,思考人类与科学技术的关系。作为新世纪的科幻小说作家,汪彦中的小说更多是思考身处科技时代的人类“要到哪里去”的问题。
《天国之路》表达出作者对这一问题的思考,科技会让人类走向何方,人类的精神会因此变得纯粹还是发生异化。小说主人公是一位宇航员,和三位队友一起搭乘宇宙飞船被派往名为“天国”的外太空基地,却不料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飞船内被有计划的“缺衣少食”,为了食物,四人互相残杀,以求生存,因为只有经过生死考验,异常冷酷并失去人性,才能在“天国”生存,“天国”上的工作人员都是通过这种方式筛选出来的。小说在结尾留下了悬念,主人公是选择用生命毁灭“天国”,捍卫人的尊严,还是丢弃人性,在“天国”生存下去。
以科技时代作为背景,整个故事是荒诞的,荒诞是作者对故事人物生存状态的否定,“这种极致化的书写,写出了作为此在的个体去感受本真存在状态时的可能性境遇。这种可能性生活是荒诞的。透过这种荒诞,可以了解哲学上所谓的本真存在并不可靠。”[5]118小说中所发生的事件,是对未来可能的一种想象。作者进行假设,在未来,科技的发展可能会失去理性,通过荒诞,让一系列事件以极端的形式出现,例如刻意让宇航员在飞船中互相残杀,只是为了培训一名合格的工作人员,这是一种夸张,以此来否定以失去理性为代价的科技发展。除此之外,《伶盗龙复活计划》中脱离人类控制的伶盗龙以及《变异》中无法消灭的巨大怪物,都是作者运用用荒诞的手法,表达出对非理性科技的否定,同时告诉读者,科学技术应当有其合理的发展方向。
我们似乎可以从小说《夜眼》中看到作者对科技发展方向的看法,遭遇失业的主人公吴星,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进行违法的“黑飞”活动,用先进的无人机配送外卖,无意间卷入了一场杀人案,经过一番的内心挣扎后,决定报警,并戴罪立功,协助警察成功抓捕了犯罪团伙。这篇小说非常难得地对科技进行了正面描写,虽然《访客》和《同温层食堂》中的科技也发生了积极作用,但《访客》中一些如宗教般的描写场景颇具讽刺意味,而《同温层食堂》中的科技只是一个背景板,不是作者主要描写的内容。
《夜眼》的故事背景离当下并不遥远,无人机在现实中已经存在,配送外卖、警察抓捕犯人,都贴近现实生活。通过写实,可以让读者更容易理解作者的想法,故事中,先进的无人机一开始进行着“黑飞”的违法活动,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无人机成了破案的重要助力,这一转变的根源在于主人公善良的天性,通过“黑飞”送外卖也只是为了生计,主人公发现恶性事件后,即使知道会失去自己赖以为生的工具甚至是被处罚,仍选择向警方提供信息。当然,除了主人公和他的无人机,成功破案还与具有正义感和坚持不懈的青年警察有关,人本身才是破案的关键,科技只是辅助工具,人使得工具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人应当控制和支配科技,而并非科技控制人。《天国之路》诠释了科技控制人的世界,人会像“天国”工作人员一样丧失人性,小说主人公如果选择与“天国”同归于尽,代表了这个非人性世界的毁灭。如果选择活下去,他则会丧失作为人的资格。
在作者看来,当人的主体性被机器所取代时,人类所构建的道德、伦理将会被消解,人类也将会失去自己成为人的根基,文明将会荡然无存。在科技多元化的今天,保持人类的主体性,还应思考科技时代下的人文情怀。
三、科技时代下的人文情怀
科幻小说是关于未来的想象,可以向当下的人提供有关未来的经验,想象是否能够指导现实,学者吴岩认为:“科幻作品中的想象如果说对现实有益,那么这是因为这种想象让人离开现实。而科幻的作用比实现某种预言要复杂且丰富得多。抚慰人的心灵,提供多种可能的未来蓝图,建立信心,增加生活驱动力,造福个体和种群等都是想象的功能所在。”[6]27无论是乌托邦、反乌托邦还是恶托邦,都是对未来某种可能的预测。而这一可能,植根于现实,源于科技社会和人文社会的冲突,当二者产生冲突时,一个乌托邦或恶托邦社会才会在科幻作家的笔下诞生,正如刘易斯·芒福德在《乌托邦的故事》中写道:“只有当现实世界与乌托邦世界之间出现巨大冲突,我们才能意识到乌托邦意志在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才会把我们心中的乌托邦视为一种独立存在的现实。”[7]03
出于对现实冲突的思考,汪彦中小说笔下的社会,部分颇具恶托邦意味,“恶托邦具有强烈的‘批判现实主义色彩,攻击的目标相对具体而狭窄,它揭示一种隐匿在现实内部的疾病,预示如果不采取措施将不可避免可怕的恶果,以此促成积极行动的意识。”[8]301现实中,当下的人过多沉迷于网络虚拟空间中,导致现实生活中所建构的道德伦理和价值观受到了冲击,科技逐渐有脱离人文情怀的趋势,汪彦中笔下的恶托邦小说,正是对缺乏人文情怀社会的警示。
《异变》系列的“访客”中,当权威教授不被人理解时,拒绝质疑自己的人来访,只选择与相信自己人接触,形成了一个“科学宗教”,“教徒们”对他奉若神明,科学本与宗教相对,但这一刻,科技与宗教崇拜竟是如此融洽的合为一体。一个缺少人文情怀,技术至上、科技崇拜的社会一旦形成,人类耗费数百年所建立的现代化社会将会迅速分崩离析,再次回到“中世纪”社会。作者在小说中描述了一种将大脑转移至机器中的技术,这一技术表现了当下人对生命意义的疑惑,可以延伸出一个关于人本身的问题:失去身体,被异化后只剩下意识的人还能称之为人吗,人称之为人,最重要的究竟是什么。“在计算机、网络、虚拟世界、基因克隆等高科技产物的影响与冲击下,传统意义上的人正在被改写,人类正在运用日渐发达的人工智能与机器对客体(身体)实施前所未有的控制与改造。人与动物、人与机器、物质与非物质之间的界限日益模糊,生命经验与自然身体的脱离、‘身体是什么‘什么构成了身体‘身体的意义何在成了后人类社会中人们普遍的焦虑。”。[9]171
大家可以从《警车伤人事件》来分析这个问题,小说中的电脑已经是真的“脑”,拥有生物大脑的它们相当智能,不仅能和人交流,有报复心理,拥有独立和自由的意识,还能为同类两肋插刀,那么,它们算是人类吗?拥有人类般大脑的智能机器和拥有机器身体的人,哪个才是人?前者当然不是人类,但是后者也可能已经脱离了人类范畴。当人类失去了身体后,也就失去了自己作为人的独特性,也失去了伦理和人性,对于这种人性主体缺失的未来,人们应当警惕。
汪彦中的小说不全是具有“恶托邦”色彩,《同温层食堂》中就向大家展示了科技时代的“人文情怀”。小说中的大厨是人类感性的代表,他一直生活在“地上”,还保留着人类丰富的情感,每天都变着花样给空间站的研究人员烹调食物。而上一任大厨,由于空间站这种冷冰冰的环境,受到了影响,发生异化,日复一日烹调同样的食物,他代表着受科技影响而异化的人。
这二人是一种镜像关系,都是因为“地上”出现变故,需要用钱才选择到同温层空间站工作,所以二人有着相似的经历。但新一任大厨没有被环境所异化,他放弃了上一任大厨留下来的固定菜谱,用自己的人文情怀改变了环境。在现实社会中,不同国家和同民族都有各具特色的饮食习惯,饮食文化是人类文明的代表之一,小说中的食物代表着人类的伦理、道德以及价值观。食物拯救了科学工作者,即人文情怀让科学回到了原有的轨道,避免了恶托邦社会的发生。
乌托邦和恶托邦都是科幻小说家们的一种假设,科技的发展可能会破坏人固有的道德、伦理和价值观,使人丧失主体地位,但这只是未来的可能之一。未来也有可能是人文情怀和科技相结合,共同发展,使人类迈向一个崭新的未来,这也是作者所呼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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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琰,男,陕西安康人,陕西理工大学人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