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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灭与重生:《第三只鸽子的故事》中的神话原型书写

2024-06-28郎磋

今古文创 2024年21期
关键词:茨威格斯蒂芬

郎磋

【摘要】茨威格的代表作《第三只鸽子的故事》故事情节简单,但其寓意丰富。通过神话原型批判理论对小说中的鸽子、森林原型意象分析,探究神话故事在原型基础上实现的继承与创新,找出作者赋予原型的潜在的人性内涵;通过分析毁灭与重生的循环模式结构,揭露战争对人类、文明的摧残,并追述作家内在创作动机中的精神原型;通过探究神话移位的原因,解读作者潜藏在文本中深层次的追求自由、反对战争的思想意义,呼吁和平的声音以及由此体现的历史的厚重感和深沉感。

【关键词】斯蒂芬·茨威格;《第三只鸽子的故事》;神话原型批评

【中图分类号】I5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1-003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1.011

在神话原型批评理论中,弗莱对“神话”的概念做出了新的解释,赋予神话新的定义,将神话限定在文学语境中。他在《批评的解剖》中提到:“如果主人公在性质上超越凡人及凡人的环境,他便是个神祇;关于他的故事叫做神话,即通常意义上关于神的故事。”[1]45他认为文学是远古神话在文明社会的延续,他将原型看作是典型的或反复出现的形象,而文学是移位的神话。其次,彭兆荣认为“弗莱试图创造出一种文学人类学批判理论的叙事范式,将原型作为文学类型和意象的基础”[2]。学者杨丽娟认为“‘原型朴实无华,它描绘着一切,那就是生存,就是人类,就是历程,也就是本质:人类的本质,生存的本质,世界的本质”[3]111。

从原型的定义中可知,原型在文化发展的历程中形成了约定俗成的语言内涵,在不同的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并使人依靠特定的文化环境充分理解。小说情节简单,意义深邃,以精妙的笔法写出深刻的思想内涵。从原型意象、循环结构及神话移位三个层面对该小说的原型运用进行全面的分析。分析原型移位的基础上,结合欧洲二战间的历史社会,探析茨威格在创作过程中自觉对神话原型和循环结构的继承和创新。而这一过程实际上也是人类在思考和探索如何在战争的世界中追寻和平与希望的过程。

一、原型意象:继承与创新

《第三只鸽子的故事》中以诺亚方舟的神话故事为原型,加强了神话与现代生活之间的联系。

(一)鸽子原型:希望使者的象征

在西方基督教文化中鸽子与人类社会有着密切的关系,“在鸟类中,鸽子在传统上向来表示宇宙的和谐,或表示维纳斯的和基督圣灵之爱。”[1]204鸽子最早作为人类社会的通信工具,而后它们所代表的形象在世人的脑海中逐渐定型,如今一提起鸽子人们便会联想到和平、希望、纯洁、自由等寓意。

在《第三只鸽子的故事》中第一只鸽子去打探消息后,无功而返。第二只鸽子在洪灾中带回意味着灾难结束的橄榄枝,带回春回大地的希望。这是作者对神话原型的继承书写,是《圣经》作为欧洲文明起源对文学家的影响之处,也是借用了诺亚方舟的神话故事原型,为第三只鸽子的命运书写展开铺垫。

对第三只鸽子的身份原型创新是作者的独特性创造,是对《创世纪》神话故事原型的超越。文中通过鸽子的遭遇暗示人类的命运:第三只鸽子在舒展翱翔于五彩斑斓的大地之上,是当时的人在战前游历各国,周游世界,结交好友愉乐的隐喻。鸽子感受阳光的温暖,清风的吹拂,自由自在展翅飞翔,是欧洲人民享受战前美好生活的经历以及他们一生追求自由和平的精神象征。鸽子受到战争的迫害寻找和平的家园过程,是人民遭受战争的蹂躏寻找精神家园的过程。鸽子对未来的迷茫以及努力追寻的精神过程,也是当时的欧洲人民在家园被摧毁的背景下,依旧追寻希望的过程。

其次作者不仅创新原型意象,而且对鸽子的命运进行扩写。“直到今天,鸽子仍未找到歇息的地方,人类仍未找到和平;而在这之前,鸽子就永远回不去,永远得不到休息”[4]647-651。第三只鸽子在战争的笼罩下无处可藏,无处可去,乃至最后可能身心死亡和毁灭,但它依然对自由和平的向往孜孜以求,锲而不舍。因此,鸽子意象所代表的原型是希望,是在无秩序的世界仅存的和平的希望。

(二)森林原型:伊甸园的象征

森林在文学作品中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如:“这种想象起源于中世纪,北方哥特教堂的设计产生了森林天堂的意象,由于天堂作为宇宙的化身与家宅有着天然联系,因而森林实现了与家宅和宇宙的共通。”[5]53因此森林是家宅和庇护之所的象征。学者黄悦认为“森林不仅是与外在世界相对独立的自然秘境,还是一个具有象征性的神圣场域,几乎成了民族和传统命运的象征物。”[6]191

实际上,《第三只鸽子的故事》中的森林原型是对伊甸园神话原型的继承书写。《圣经》中伊甸园是人类家园最初始的理想载体,是天真和自然幸福的乐园。小说中对森林的描写具有伊甸园的魅力:“枝叶覆盖着它的身体,轻风为它唱歌催眠。白天,树荫下凉爽舒适;夜里,繁枝间充满暖意。”“绿色的穹宇庇护着它,不计其数的光阴从它身边流逝过去。”[4]647-651因此森林是伊甸园的象征,生命复苏的迹象,世界重生归来的象征,在这里伊甸园的文学原型和《第三只鸽子的故事》中的森林有了遥远的照应。

而进一步深化森林原型是作者的独创之处。通过描述第三只鸽子命运的隐喻,森林超越现实存在的意义,成为作者内心世界中的伊甸园,赋予森林人的期望,这是对《圣经》伊甸园神话原型的创新超越。作者在写作该小说时,第一次世界大战才结束不到20年,生产建设未完全恢复,第二次世界大战又即将爆发。战争摧毁了人类的家园,人类的命运将何去何从。正如文中:“和世纪之初的一切一样,这片森林也没有名字。然而,最近一些日子,整个森林却突然轰隆隆响个不停,要离开这个即将毁灭的森林,去另找一个居住的地方,一个和平的地方”[4]647-651。从小说故事文本可知,以森林为背景,从鸟与树之间的相互关系,联系到人与树的关系。因此对作者而言,森林意象即是他心中和平、美好世界的象征,森林对作者而言是美好的生活,童年的家园,和平的年代,是没有受过战争迫害的奥地利国家的缩影,更是欧洲原始文明的象征。

因此,森林意象所代表的原型是和平幸福的伊甸园,以及人类未来的世界摇篮和人类梦想家园。

二、循环叙事结构:毁灭与重生

弗莱提出了文学循环发展论,认为文学叙事正如自然界经历着相同的四种循环。他认为“自然界循环的节奏为人类生活提供了大量类似的比喻”[7]158,文学叙事上的循环分别是喜剧、传奇、悲剧、讽刺。喜剧对应的是春天,是讽刺转换到传奇的向上的过程。传奇对应的是夏天,代表的是理想。悲剧对应的是秋天,是传奇转换到讽刺的下落的过程。讽刺对应的是冬天,代表的是现实。

小说主要讲述的不仅是鸽子在被毁灭的世界中无处逢生,更多的是体现鸽子在被洪水淹没的世界中找寻希望的过程。从鸽子历经的磨难中可看出,小说在叙事上接近循环叙述结构。

(一)向上的循环

从小说中世界毁灭的部分情节,到鸽子找寻光明的整体的故事发生都符合这个循环结构。作者以一种独特的神话移位的方式讲述了世界的毁灭到鸽子找寻希望的重生,作者个人肉体的毁灭到精神的重生都包含在循环结构之中。回顾该小说情节脉络,小说开头设置和《创世纪》同样的故事背景:世界处在洪水之中。小说续写第三只鸽子的故事,它在毁灭的世界中重现,找寻新世界的光明。这只鸽子飞出拥挤的船舱,在探寻过程中飞向了广阔的世界,从毁灭的世界中飞向光明的世界。在清新的空气中,它感受甜蜜的花香、温暖的阳光、展翅在这自由的世界。它幸福如风,不停地飞翔在欣欣向荣的世界上空。这完成了从讽刺转换到传奇的向上运动的循环结构。

(二)向下的循环

之后它自由的滑翔在世界上空,陆地上无人踏访的地球吸引着它飞进了森林,它幸福地躺在绿色的世界中。没过多久,人类的出现导致了森林被毁灭,树木被砍伐。无数的机器像洪水般淹没了整个大地,世界如火海般被毁灭,鸽子在破坏的世界感受到了死亡和毁灭。“它无论飞到哪儿,哪儿都有这种人为的闪电和霹雳,哪儿都有战争。”[4]647-651人类的出现导致了地球被火海吞噬,鸽子无法找到和平之地,永远无法休息。鸽子经历了从寂静到枪声,从曙光到闪电,从梦境到现实,从和平到战争的过程正是完成了从传奇到进入讽刺的向下循环运动结构。

(三)从下到上的过程

深陷火海的鸽子尽力逃离危险,在毁灭中找寻希望,在迷途中找寻未来。这只鸽子寄托了人类全部的希望、和平、自由、信念。在无望的世界中,它努力振翅飞过黑暗的空中。在迷失的征途中,它奋力飞翔越过恐怖的世界。从古到今,它一如既往带着人类的希望和忧思,继续找寻未来,不负人类祖先的使命,期待再次发现和平之地。虽然鸽子暂时没有找到和平筑巢的地方,但追寻光明的道路永不停息。正如小说最后一句:“世界眼下又期待着一个人向它伸出手来,并告诉它:考验已经够了。”[4]647-651鸽子从战争继续飞翔的道路其实是讽刺进入传奇向上运动的循环过程,只是这过程充满艰辛和苦难,充满恐怖和邪恶。但鸽子将会为人类找到和平和幸福,会完成它最终的使命。

在毁灭与重生的循环过程中,毁灭建立在重生的基础之上,重生在毁灭之后发展起来。不仅是鸽子的历程,作者在现实生活中也同样表现出类似的经历。作者茨威格在最后的生命历程中通过肉体的毁灭走向心灵的重生,他完成了灵魂的升华并给予后人光明,延续和平自由的精神,在毁灭中重铸希望和未来。

三、神话移位:重构理想世界的愿望

“弗莱认为神话的回归和移位是作者无意识活动的选择”[8]73。作者现今借用神话创作的文学是对古代经典神话的投射,古代的经典神话以特有的丰富多彩的含义为作者反映时代和社会的意图服务。“表层的移位主要表现为神话移位成作品中的人物形象”[9]112,深层的移位“所反映的生存观、价值观、文化观、爱情观、自由观和人性观”[9]112。

作者从欧洲文化的源头出发,取《圣经》中的神话原型故事并进行移位,从古老的神话中找到时代的回应。从纵向看,《第三只鸽子的故事》在思想上是对《创世纪》的一种延续,是和平,安定,幸福生活的原型意象跨越历史的显现。从横向上看,是对反动乱,反战争主题的再现。正是这一神话原型穿越时间和空间的距离,体现了历史的深沉感、厚重感。作者将“诺亚方舟”的神话移位到现代社会,不仅为人类的理想生活方式提供了秩序化的模式。在文学上借用诺亚方舟原型,寻找现实社会秩序的出路,探求摆脱悲惨世界、重构理想世界的方法。通过古今之间的联系,体现厚重和深沉的历史感。

《第三只鸽子的故事》展现给读者的是一个追寻和平,寻找希望的鸽子在战乱下慌乱逃窜的局面,这与作者在当时的战乱的世界中寻找希望的状态相似。如作者在自传中写到:“全都闯入过我的生活,那就是革命和饥馑、货币贬值和恐怖统治、时疫疾病和政治流亡。尤其是那不可救药的瘟疫——毒害了我们欧洲文化之花的民族主义。”[10]4作者通过神话移位再现现代社会的战乱,通过鸽子的视角再现作者的心境。在这样的环境下,作者便借用《创世纪》中的神话故事告诫人类:现实不是神话,不能摧毁,不能破坏,不然哪怕是上帝的再次创生也不能使这个时代恢复原样。

作者借用神话原型将第三只鸽子的命运扩写到20世纪遭受苦难的现代生活,使鸽子给予人的情感,并成为追寻和平道路的使者,就是为了批判战争对人造成的灾难,以及见证战争使历史倒退无助时的无力感。这种创作方式反映茨威格对人类在精神死亡之后如何追寻生存价值获得重生的思考和探索。作者通过神话移位对帝国主义的世界大战进行了谴责,对人类命运表达深重忧虑,对人类社会不断陷入战争的悲剧作了深刻的反思。

对第三只鸽子的继承书写是为了反映这个时代在战争的迫害下,人类遭受的苦难。不仅是身体上的苦难,更是精神上的苦难。《创世纪》中上帝惩罚人类的罪恶,发洪水毁灭人类的时代再次在这个现代的社会降临。如作者在《昨日的世界》写到:“即便在我心中选择作为自己故乡的欧洲,自从它在同室操戈的战争中第二次自取灭亡地把自己撕裂得支离破碎以后,也已经在我心中消失。”[6]3面对这个苦难的世界,作者只能如鸽子一般,只能通过精神上的追寻抚慰心灵。

四、结语

《圣经》中“诺亚方舟”[11]中的鸽子是在重生的世界再一次寻找希望,在和平的世界中自由的飞翔,是重生之鸽。像《圣经》中的鸽子一样,文中的第三只鸽子,也为了摆脱战争导致的异化世界所带来的痛苦和走出困境所进行的精神家园的探寻。茨威格相信第三只鸽子也会经历了受难及重生阶段,只是这个重生是自我精神上的重生。鸽子所追寻自由和平的希望,是作者代表的欧洲人民在战争的世界中追求自由和平的象征。“追寻是重生的前奏,重生是追寻的结果。”[7]73作者在结尾描写的第三只鸽子迷茫的飞翔,则意味着现代人类在现实的困境中经历的迷茫和无助;它为寻找和平所做出的努力,也代表了深陷苦难社会的人类本身追寻和平的努力;表达了作者对现代人类前途命运的担忧以及寄托的乐观态度。

参考文献:

[1](加)诺思洛普·弗莱.批评的剖析[M].陈慧等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

[2]彭兆荣.文学人类学叙事的“形式实体”[J].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02):57-63.

[3]杨丽娟.“原型”概念新释[J].外国文学研究,2003,

(06):111-117+169.

[4]斯蒂芬·茨威格著,高中甫主编.茨威格小说全集[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5.

[5]严晓驰.“森林”意象在童话故事中的功能研究[J].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20,33(05):53-60.

[6]黄悦.《水死》中的神话原型与文化隐喻再探[J].中国比较文学,2017,(02):191-203.

[7]吴持哲.诺思洛普·弗莱文论选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7:158.

[8]王香玲.追寻与重生:《赫索格》的神话—原型解读[J].外语教学,2016,37(02):73-77.

[9]张薇.《暴风雨》中的古希腊神话原型[J].外国文学研究,2008,30(06):112-116.

[10]斯蒂芬·茨威格.昨日的世界 一个欧洲人的回忆录[M].舒昌善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

[11]亨德里克·房龙.圣经的故事[M].王伟,刘国鹏译.

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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