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2024-06-27孙勇
孙勇
我的家乡官家凹村,三面环山一面环岭,南高北低。晨出太阳晚,日落西山早。全村百十户人家在这个山坳里住着,山脚下一条河流,村子依河而建,分为东西两岸。秋冬季节,吃过早饭,河东岸老槐树上的钟响了。听到钟响,全村男女老少三五成群,慢腾腾聚在这里,听杨队长分派一天的活计。
那个年代是集体劳作,队长分工,组长带队。分了工的人各自回家,带好所需农具干活儿去了。杨队长个子不算太高,瘦瘦的,眯成一条线的眼睛总是带着眼屎,满口黄牙。他用眼睛扫了一下我们剩下的人,喉咙一响,吐出一口浓痰,又开始分派农活儿:“官茂,你带一部分人去西山挑水灌树,必须把树灌透,明天我去检查。”“好好,一定灌透,一定干好。”老官满口答应着。老官四十多岁,高高的个子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背略微有点儿驼。他是雅娟的父亲,是我们村里最有文化的人。老官说:“队长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吧?咱们回家挑上粪桶带上中午饭到西山集合。”去西山要往返十多里路,所以老官说要带着中午饭。“石头、小剩、勇子和雅娟,你们四人担粪水去窑夼给果树施肥。别的人跟着老官去西岭。”大家转身要走的时候,队长又把我们四个叫住。
去窑夼全是山路,单程七八里路,不用说担着粪水,就是挑着空桶去也要累个半死。我们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但是分工下来了,必须得去干。我、石头、小剩,还有雅娟,那个年代,我们都属于村里不受待见的人。一担粪水至少有五六十斤,上山的路不好走,一不小心粪水便溅出来落在身上。那个秋天,我刚满十五岁,矮小瘦弱的身躯只能左肩换右肩磨蹭着慢慢走,上到半山坡已是走不动了。“剩哥,我们歇歇吧?”剩哥比我大了十多岁,快三十岁了还没有媳妇,人比较老实厚道。“好。”剩哥说,“我们休息一下,把担子找个稍微平坦的地方放好。”
放下担子,我回头看了看雅娟,见她两手抱着扁担,在后面离我们五十米左右的山路上左右摇晃地走着。雅娟是我同学,比我大一岁。我跑到雅娟跟前要替她挑,她红着脸说着:“不用,不用。”她那不知道是被粪水还是汗水弄湿的上衣紧紧地贴在身上。我强行接过她肩上的担子之后,她赶紧把衣衫往下拽了几把。我走了不到十步,剩哥下来什么也没说,接过我的担子往上走去。每次我们几个人一起干活儿,雅娟总是有意无意地与我们拉开一段距离。唉!干这样的活儿也确实难为她了。
大雪封山之后,终于不用干活儿了。雅娟的父亲开始偷偷给我们补课,他说:“再苦再累也不能忘了学习,知识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转眼过去三个春秋,雅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我的嘴角也长出了茸茸胡须。挑水担肥的日子让我从懵懂少年变成了身体壮实的男子汉。在雅娟父亲的辅导督促下,我和雅娟学完了高中的全部课程。后来,我们俩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离开官家凹村的那天,那口老钟敲响之后,村里人几乎全部聚到了老槐树下,赞叹着,唏嘘着,鼓励着身边的儿女。一个小山村,一下出了两名大学生,我和雅娟成了全村人羡慕的对象。没等我和雅娟大学毕业,官老师便回到了他曾任教的紫城大学继续当他的教授。雅娟毕业后,跟着她的爱人去了另一座遥远的城市安家,我则到了紫城官教授所在的大学工作。雅娟有个弟弟,聪明异常,大学毕业之后去了国外深造,官教授夫妇很是为这一对优秀儿女骄傲。
官教授七十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儿女都回来看望;可不到一个月,儿女都走了。之后,我便成了他的依靠。雅娟偶尔回来小住,儿子在国外成了家,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一直照顾两位老人直至他们相继离世。其间,善良的妻子虽然偶有怨言,最后还是不再管我。
两位老人辞世后,雅娟找到我,说官教授把他住的那套房子及房子里的一切都转赠给了我。虽再三推辞,她还是执意拉着我去做了公证。
房子里的任何东西我都没有动过。只要雅娟和她的弟弟回来,那里依然是他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