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认知话语范式理论阐释与应用探索

提 要： 俄罗斯著名语言学家Е.С.库布里亚科娃基于苏俄心理语言学、称名学和语义学理论，在融合西方认知语言学思想的基础上，提出认知话语范式概念，主要用于俄语词类研究。该范式体现出鲜明的俄罗斯语言学研究特色，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应用价值。目前国内学界对认知话语范式引介与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认知话语范式主张，语言现象应从认知和话语两个维度分析，并在两者的映射关系中深入挖掘语言现象背后的学理依据。本文尝试深入解释认知话语范式概念内涵和理论价值，并揭示其在语言现象实证分析中的方法论价值，探索认知话语范式本土化路径，希冀为其他语言，尤其是汉语词类研究提供借鉴。

关键词： 库布里亚科娃；认知语言学；认知话语范式；映射关系；词类研究

中图分类号：H0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0100（2024）02-0098-7

DOI编码： 10.16263/j.cnki.23-1071/h.2024.02.014

The Theoretical and Methodological Value of" Cognitivediscourse Paradigm

Sun Shufang Mao Jingjing

（School of Russian， Heilongjiang University， Harbin 150080， China; School of Russian， Heilongjiang University，Harbin 150080， China/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Harbin University of Commerce， Harbin 150028， China）

The famous Russian linguist E.S. Kubryakova proposed the Cognitivediscourse Paradigm （CDP） based on the theories of Soviet Russian psycholinguistics， nominology and semantics， and the integration of western cognitive linguistic theories， which is used for parts of speech research of Russian. It shows characteristics of Russian linguistic research， and has important theoretical and applied value. At present， the introduction and research of CDP is still in the initial stage. The Chinese scholars have not fully introduced the CDP， lack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connotation and analysis methods of CDP， fail to carry out research on this latest achievement of Russian cognitive linguistics， and have not yet recognized its theoretical and methodological value. The CDP holds that linguistic phenomena should be analyzed from the two dimensions of cognition and discourse， and the theoretical basis behind linguistic phenomena should be explored from the mapping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two. This paper attempts to deeply explain the connotation and theoretical value of CDP， to reveal its methodological value in the empirical analysis of linguistic phenomena， and to explore the localization path of CDP， hoping to provide some reference for research on other languages， especially Chinese parts of speech research.

Key words： Kubryakova; cognitive linguistics; Cognitivediscourse Paradigm; mapping relationship; study on parts of speech

1 引言

俄罗斯认知语言学研究特色鲜明，既有与西方认知语言学共性的话题，如范畴化、概念化和隐喻模式等，也有自己独特的研究对象，如观念、语言世界图景等，重点关注观念及观念域、语言世界图景、心智、语言意识和认知语言文化等内容。库布里亚科娃（Е.С. Кубрякова）是俄罗斯认知语言学莫斯科学派的杰出代表，她提出的认知话语范式（когнитивнодискурсивная парадигма）被认为是俄罗斯认知语言学研究的新范式。范式（paradigm）这一术语由美国著名历史学家、科学哲学家托马斯·库恩（Thomas Kuhn）在《科学革命的结构》（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中首次提出，并引入到科学哲学中，指“一个特定共同体的成员所共有的信念、价值、技术等构成的整体”（Kuhn 1970： 175）。简言之，范式即学术共同体共同遵循的理论或方法论框架。20世纪下半叶，语言学经历了结构主义范式（структуральная парадигма）、生成主义范式（генеративная парадигма）和后生成主义范式（постгенеративизм）的转变。库布里亚科娃认为，“认知语言学范式是如今新的后生成主义范式”（Кубрякова 2004：55）。认知话语范式体现出对语言现象进行认知和话语综合研究的趋势。

2 认知话语范式内涵阐释

库布里亚科娃提出的认知话语范式主张语言现象需要从认知和话语两个维度来解释。她指出“对任何语言现象的科学研究或是基于认知分析，或是基于语用或交际（话语）分析”（Кубрякова" 2012：33）。库布里亚科娃不加区分地使用语用、交际和话语概念，可以理解为三者属于同义概念。“从认知视角审视语言现象时，必须明确语言现象在认知过程中的作用，以及在记录和保存根据人们对周围现实的理解而获得经验过程中的作用。……从交际视角审视语言现象时，研究者关注的是语言现象在人的交际活动中的参与度及其在实施话语活动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包括生成不同类型的语篇方面”（同上：65）。对语言现象的分析不能仅仅局限于认知或话语中的某一种维度，而是要二者兼顾，这是一种语言学的动态研究方法，“任何动态中的语言单位都是在认知和交际过程中实现的”（孙淑芳" 2006：38）。

认知话语范式中的认知维度实际上是探究现实如何经过人的认知加工反映在语言中，这与王寅提出的“认知语言学的核心原则可简化为：现实—认知—语言”（王寅" 2011：iii）异曲同工。至于话语维度，库布里亚科娃认为，“话语（дискурс）指一种认知过程，该过程与言语生成、言语产品创造有关” （Кубрякова" 2012：123）。这就把话语看作一种认知现象，与知识的传递、使用和创造新知识联系起来。由此可见，话语是一种生成言语产品的活动，该活动传递、使用和创造知识。基于话语维度分析语言现象就要揭示语言单位在话语和语篇中的作用，考察其在具体语境中的使用。

在“认知话语范式”这一术语中，“认知”和“话语”并置可以依据信息科学、符号学理论、言语生成模型加以解释。

（1）信息科学。这是研究一门信息的表示、获取、处理、传递和利用的规律性的新兴学科。信息可以充当连接认知和话语的媒介，因为认知过程加工的是信息，人际交往传递的也是信息，绝大多数信息都是通过语言传递的。人的大脑将感官从周围世界获得的信息在头脑中加工，并通过语言传递给另一个人，从而完成交际。由于交际中的信息呈现线性特征，在语流中须要进一步切分，这就必然涉及到对信息的认知加工。

（2）符号学理论。美国符号学家莫里斯（C.W." Morris）提出符号学三分法：语形学、语义学和语用学，分别对应“符号与其他符号间的形式关系”“符号与所表示事物间的关系”以及“符号与解释者之间的关系”（Morris" 1938：6）。库布里亚科娃也强调语言的符号属性，她认为，语言符号的认知方面就是指语言符号的意义 —— “语言形式的意义就是特定的知识结构，即语言符号所固定的概念”（Кубрякова" 2004：52），而语言符号的话语方面，如前所述，是指语言符号的语用或交际。如此而言，认知和话语在符号学意义的并置就有了理据性。

（3）言语生成模型。认知话语范式理论渊源之一是苏俄心理语言学的言语活动论（теория речевой деятельности）。在Л.С. 维果茨基（Л.С. Выготский）、А.А. 列昂季耶夫（А.А. Леонтьев）等人提出的言语生成模型（модели порождения речи）基础上，库布里亚科娃提出自己的言语生成模型，即从人的言语意图产生到最后说出言语这一过程的理论描述。根据该模型，说话人是言语生成活动的主体，言语生成活动肇始于意图（замысел），而该意图往往是基于交际需要产生的，人的言语生成活动须要通过交际来激活。意图经过内部言语，最终转变为外部言语，并通过外部言语参与交际（同上" 1991：60）。因此，分析语言现象（可以观察得到的外部言语）时，既要回溯到其在大脑中的状态（认知），又要关注其在交际中的作用（话语）。言语生成模型连接认知和话语，语言现象也只有从认知和话语两个维度切入，才能获得完整的解释。

3 认知话语范式理论渊源

认知话语范式具有鲜明的俄罗斯语言学研究特色。库布里亚科娃指出，“俄罗斯认知语言学学术共同体具有不同的背景知识，先是维果茨基，然后是卢利亚（А.Р." Лурия）等学者在心理学上产生重要影响，语言学中语义学也从未被忽略。俄罗斯认知语言学前身是称名学，俄罗斯学界对语言与思维关系的兴趣从未中断”（同上" 2008：12-13）。我们认为，认知话语范式在理论上直接继承苏俄心理语言学、称名学和语义学研究传统。

3.1 心理语言学传统

认知话语范式心理语言学渊源主要表现在接受言语活动论思想。苏联心理语言学家维果茨基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活动论基础上提出心理学“活动论”。“他第一次用历史唯物主义原则研究心理学问题 —— 高级心理机能的社会起源理论；创立了心理和意识文化历史理论，强调人的心理发展的社会经验的作用，即文化对思维发展的影响”（郅友昌等" 2009：399）。基于维果茨基的心理学“活动论”，列昂季耶夫提出言语活动论，他主张“在言语活动中，交际者需要不断地把社会现实或交际对方的言语（观点）整合到自己的认识结构中。与此同时，也在不断调整自己的言语（观点）以适应社会现实或交际对方的言语（观点），使自己的认识达到一个新的高度”（高凤兰" 宁悦彤" 2010：103）。

维果茨基、列昂季耶夫、卢利亚、阿胡京娜（Т.В. Ахутина）、卡茨涅尔松（С.Д. Кацнельсон）和库布里亚科娃本人提出了各自的言语生成模型。20世纪80年代末，库布里亚科娃提出言语生成模型，认为言语生成活动要经历“意图（замысел）→个体意义（личностные смыслы）→内部言语（внутренняя речь）→外部言语（внешняя речь）”的完整过程（Кубрякова 1991：60）。整个言语生成过程由交际目的触发，即人出于交际需要产生“意图”，在经历个体意义、内部言语这两个内部阶段后，转换为外部言语，由外部言语完成交际任务，形成一个完整闭环。言语生成模型为库布里亚科娃认知话语范式概念奠定理论基础：意图、个体意义、内部言语过程对应认知维度，而外部言语、交际目的对应话语维度。言语生成模型与认知话语范式的内在结构相吻合。

3.2 称名学传统

库布里亚科娃认知话语范式的认知维度直接脱胎于其多年的称名学研究。称名学与认知语言学内在的一致性得到俄罗斯学界的广泛认同：“认知话语范式继承俄罗斯语言学和心理学研究传统，在诸多方面延续语言现象的称名学研究方法”（Позднякова 2004：182）。认知话语范式和称名学研究方法皆主张“我们周围现实中的同一个客体，同一个世界中的情境或事态，可以根据说话人的意图用不同的方式来描述”（Кубрякова" 2004：15）。这种主张依然贯彻“现实—认知—语言”这一认知语言学的核心原则。

20世纪70年代末，库布里亚科娃开始将称名学理论应用于俄语词类研究。90年代末开始将认知语言学理论贯穿于俄语词类研究。在这两个时期，词类研究得出的结论具有相当大的延续性。她借用认知科学的术语和论据进一步验证俄语词类的一些基本结论，如名词表示事物性、动词表示过程性及形容词表示特征性意义等。从这个角度看，不难理解认知话语范式对俄罗斯称名学传统的继承和发展。库布里亚科娃强调，单一的认知层面并不能完整地解释语言现象，还应该把它们放在话语中进行考察，在句子和语篇中还原其真实的用法。

3.3 语义学传统

俄罗斯语言学家历来注重意义研究，这使得语义学在俄罗斯语言学界成为一门显学。库布里亚科娃也一向强调语义在言语活动中的重要作用，“无论言语行为的具体目的多么纷繁多样，其主要目标还是要进入到交际中，向他人传递特定信息：讲述或通知、询问或分享、承认或促使，这首先意味着要借助语言表达式传递特定内容。这一切又使得语义成为全部言语活动的基本原则”（同上 1986：4）。

对语义的重视同样反映在认知话语范式理论阐释中。认知话语范式中语言的认知主要指认识和解释语言现象在人脑中是一种什么样的知识结构（структура знания），库布里亚科娃将其等同于语言单位（语言符号）的意义。换言之，研究语言单位的认知就是研究其意义。此外，知识结构存在于人脑中，无法直接显明于受话人，因此说话人必须借助语言表达式将大脑中的知识结构显明。知识结构借助语言表达式由说话人传递给受话人的过程即为交际过程，也是认知话语范式中的话语维度。可以说，意义是连结语言单位认知维度和话语维度的纽带，这种对语义的重视和理解与俄罗斯语义学传统一脉相承。

4 认知话语范式理论特质

认知话语范式理论特质主要体现在以下3个方面。

4.1 强调认知过程的语言基础

库布里亚科娃认为，认知语言学应侧重于认知过程的语言方面。“心智（разум）可以在神经科学中研究，这是神经语言学的任务，而认知语言学还是像以往一样专注于认知过程的语言学方面”（同上" 2004：21）。这一观点与以莱考夫（G." Lakoff）和约翰逊（M." Johnson）为代表的欧美第二代认知语言学在理论主张上表现出显著差异。

欧美第二代认知语言学在心理学方面主要受到鲁姆哈特（D.E. Rumelhart）和麦克里兰（J.L." McClelland）的连通论（connectionism）影响。“连通论反对把符号作为认知（或思维、智能）的基本单位，主张其基本单位是神经元”（王寅" 2007：20）。他们还认为：“人的大脑天生就有寻求和建立事物之间联系的倾向，而且人的知识、记忆、智慧不是储存在单个神经元中的，而是储存在由神经元连接而成的特定集合体中，它们又相互连接，构成了一个庞大的网络”（王寅" 2007：20）。连通论这种摒弃语言符号作为认知基本单位、转而将神经元作为认知基本单位的做法影响深远。莱考夫和约翰逊建立了一个全新的、基于实证的认知语言学体系。莱考夫和约翰逊（Lakoff，" Johnson" 1999）引证了大量神经科学的实验和文献数据，以解释心智亲身性（涉身性）（embodiment）问题。

库布里亚科娃认为，探索思维的规律须依据可靠的载体，而语言是人类理性思维的产物。语言是外在的、可见的、有规律的，在人类大脑黑箱尚未被充分认识的今天，通过语言探索思维规律具有更大的优势。

4.2 重视认知过程中有意识思维的作用

认知话语范式始终重视认知过程中有意识思维的作用，这不同于莱考夫和约翰逊的“思维多半是无意识的”命题（同上：3）。库布里亚科娃认为，必须承认有一部分思维是有意识的，比如人的规划、发言、写作等。很明显，这一认识与她本人的言语生成模型一脉相承。在其言语生成模型中区分为两类言语：一类是规划言语（планирующая речь），另一类是即兴言语（спонтанная речь）。前一类言语在生成时要经历意图→个体意义→内部言语→外部言语的完整过程，而后一类言语在生成时则直接由意图转换为外部言语，无需经历中间过程。第一类言语及对应的思维是有意识的，而第二类则是无意识的。她还指出：“即便部分思维过程是无意识的，我们也要弄清楚这种无意识机制是如何运行的”（Кубрякова" 2004：21）。这说明，一方面，她承认有意识思维的存在，并强调有意识思维的重要性，这有别于莱考夫和约翰逊强调的无意识思维；另一方面，对于无意识思维，她主张通过详实分析语言事实厘清其运行机制，这与认知话语范式对认知过程语言方面的重视密切相关。

4.3 关注认知过程的可推理性和理据性

库布里亚科娃关注认知过程中理性推理的重要性，而不只是重视感觉经验的作用。“心智天生是亲身的（身体经验）” （Lakoff，" Johnson 1999：3），这是莱考夫和约翰逊主张的另一个命题。西方认知语言学，包括俄罗斯认知语言学其他研究者热衷于隐喻和主观经验等方面的研究。隐喻往往通过人的亲身感知完成，比如，可以将人体的头顶、腰、脚等投射到山顶、山腰、山脚等，它们都是和人的亲身感知有关的语言现象。

对此，库布里亚科娃表示，“我们不否认人的这种感觉经验的重要性，以及可能的身体经验对全部认知过程的基础性作用，但也强调另一方面：在这些过程中，克服直接感知到的信息并超越直观感觉经验也很重要，这本身就是科学的特点”（Кубрякова" 2004：21）。大量语言事实反映了这种理性加工，如派生词是基于生产词词义，经过构词过程，派生而来，这一过程是人类有意识的理性思维的体现。派生词是明显和人的亲身感知有距离的语言现象，是人类在语言层面理性推理的结果， 与人的亲身感知经验没有必然联系。语言系统中大量无指称抽象概念的存在也证明了心智不仅是亲身的，有理性的成分。“独角兽”“美人鱼”“金山”等抽象概念的存在证明“称名行为不只是直接命名现实世界片段，甚至不是对从这些片段获得的感受进行命名，而是为人所创造的概念结构寻找包装形式”（同上： 22）。概念结构是人类理性推理的重要体现，因此抽象概念的存在证明人类思维中理性推理的重要地位。

5 认知话语范式应用价值

认知话语范式具有重要的应用价值，主要用于俄语词类研究。库布里亚科娃认为，“描写和解释词类问题时，必须运用一些当代语言学观念和概念，这些观念和概念既要从认知层面上解释，又要在认知之外的交际语言学或语用学，或功能语言学中获得解释”（同上：35）。 认知话语范式框架内词类研究具有3方面特征：一是认知维度和话语维度并重，既要揭示词类背后的认知机制，又要关注不同词类在话语语境中的表现；二是认知维度和话语维度之间的映射关系不能割裂，词类在人脑中的知识结构要与其在话语中的作用相对应；三是引入认知科学术语，为词类研究提供新视角。

5.1 认知话语范式框架内词类研究特征

认知话语范式主要用于词类研究并非偶然，因为词类是任何一门语言的语法核心。“词类属于词的特殊范畴。尽管其内部界限、划分原则等问题的研究由来已久，但仍存在尚未解决的问题”（同上：29）。不止俄语词类问题如此，“汉语词类问题至今仍被认为是一个老大难的问题”（陆俭明" 2003：28）。词类划分、不同词类的词在语义、句法和功能上的不同表现，是词类研究的基本出发点。

5.11 认知维度和话语维度并重

既要揭示词类背后的认知机制，又要关注不同词类在话语语境中的表现。一般而言，名词表达事物性（предметность）意义、动词表达过程性（процессуальность）意义、形容词表达特征性（признаковость）意义， 词类的这些传统研究主要是从认知机制出发的，但派生词可能同时具有两种或两种以上意义，单单从认知维度可能无法提供满意的解释，因此有必要引入话语维度，分析不同词类的词在话语语境中的作用。现以красота（美）为例，作为名词，它首先具有事物性意义，例如：

① Он был уже доволен и тем， что может любоваться" красотой девушки， смотреть на неё， говорить， жить бок о бок с ней， и чувствовал себя счастливым.// 他已经很知足了，可以欣赏女孩的美，看着她，和她一起说话和过日子，他感到幸福。

② Но любоваться" красотами природы" стоя уже ни у кого не было сил.// 大家都没有力气站着欣赏大自然的美了。

上述例证中，首先，красота作为любоваться（ 欣赏 ）的客体，表明其具有事物性意义，但同时，красота девушки（ 女孩的美 ）、красота природы（ 大自然的美 ）和красивая девушка（ 美丽的女孩 ）、красивая природа（ 美丽的大自然 ）在语义上等值，说明красота也具有特征性意义。作为名词，其特征性意义从何而来？显然，是从生产词красивый（ 美丽的 ）继承而来。“事物性”是красота的主要意义（первичное значение），而“特征性”是其次要意义（вторичное значение）。倘若不参照生产词красивый和派生词красота在句法结构和构词（话语）中的作用，就无法解释为何красота兼具两种意义。

5.12 认知维度和话语维度之间的映射关系不能割裂

词类在人脑中的知识结构要与其在话语中的作用相对应，这是认知话语范式最本质的特征。探究词类划分、不同词类的词在话语语境中使用特点等问题时，既要概括词类在人脑中对应的知识结构，又要考虑其在话语中发挥的作用，认知话语范式就是探究这二者之间的映射关系。换言之，要解释俄语名词、动词和形容词在认知层面上具有哪些特征，以保证其在句法中分别充当主语和补语、谓语和定语，在话语中发挥指称功能、述谓功能和修饰功能。举例来说，动词一般表示过程性特征，对应现实世界中的动作或行为，这是其在认知层面上的特征；而动词在话语中（交际中），从语法结构来看主要在句子中充当谓语，从交际结构来看主要充当述题。传统上对词类的描述可能到此为止，认知话语范式则主张揭示词类认知和话语之间存在这种对应的深层原因。

5.13 引入认知科学术语为词类研究提供新视角

认知话语范式对语言现象的分析引入восприятие（ 知觉 ）、память（ 记忆 ）、интеллект（ 心智 ）、внимание（ 注意 ）等认知科学术语（Кубрякова 2004：9）。库布里亚科娃用“关注的焦点”（фокус внимания）来解释词类特征：“这类语言形式标志着客体与活动之间联系的出现，有助于把名词形式逐渐转换为动词形式，此时关注的焦点不再是客体，而是与客体相关的行为”（同上：241）。她还用память（ 记忆 ）来解释名词的功能：“名词或与之等值的名词短语确保记忆需要的所指对象（референт），即对题元（актанты）或情境参与者的认识”（同上：228）。

5.2 认知话语范式框架内词类研究参数

认知话语范式将词视为认知话语构造（когнитивные и дискурсивные образования），一个词具体属于哪一词类，在话语语境中有何不同的表现须要参照以下参数（见表1）。

现以库布里亚科娃对俄语动词的分析为例对表1中的参数进行解释。“一个词被认为是动词，它必须能够独立地构成谓词或执行述谓功能；在原型环境中暗示或预设一个或多个论元；根据特定语法范畴变形、变位，由特殊小品词（每种语言不同）修饰；最终表示某类活动、行为、事态（它们也经常被称为状态，后者分为物理状态、精神状态、社会状态和位置状态），其语义中指明过程的某些时空特征。在这样一组独特的特征中，明确划分出它们是属于话语的、形态句法的、功能的，抑或是概念的或内容的”（同上： 234）。由此不难看出，传统上的形态、句法、功能（主要指称名、述谓、修饰功能）被归于话语维度，而语义（内容）则被归入认知维度，包括知识结构、概念结构等内容。这种综合、全面、力求各个维度之间相互协调一致的分析是运用认知话语范式研究词类的主要特点。

5.3 认知话语范式框架内词类研究举隅

认知话语范式框架内俄语词类研究涵盖两个方向：一是根据一个词的认知（语义）和话语（形态、句法和功能）特征判定其属于哪个词类；二是从认知和话语两个维度描写该词所属词类的全部特征，两者相辅相成，互为补充。

词类研究在认知维度上首先要确定各个词类的概念基础（концептуальные основания）。这是判定一个词属于哪个词类的标准，为此要考虑构词和派生过程，这与汉语词类中的“兼类词”类似。同一个词用作不同情境，是汉语学界争论已久的“词无定类”还是“类无定职”的问题（吴怀成" 2011：141），而俄语按照形态变化坚持“词有定类”，根据构词和派生过程坚持“类有定职”，即根据词尾这一形态特征判定добреть（ 变得和善 ）、доброта（ 善良 ）、добрый（ 善良的 ）分别是动词、名词和形容词（词有定类）。同时，根据构词和派生过程中的主要功能和次要功能判定добреть， доброта， добрый的概念基础分别是过程性、事物性和特征性（类有定职），добреть， доброта之所以具有特征性次要意义，是因为作为派生词保留了生产词概念基础：“добреть的关注点是性质变化，доброта的性质或属性本身是某种独立存在”（Кубрякова" 2004：207）。

词类研究在话语维度上聚焦的是词的话语功能。词在交际中的使用可以在句子层面（主语、补语、谓语、定语），也可以在话语功能层面（指称功能、述谓功能和修饰功能）。一般而言，名词作主语、补语，动词作谓语，形容词作定语。根据标记理论，上述对应关系属于无标记（unmarked）用法，即名词、动词和形容词的典型用法。但在语言实践中，俄语名词也可作谓语：Это" музей（ 这是博物馆 ），后置定语Это учебник" брата（ 这是弟弟的课本 ）；动词也可作定语：способность" читать（ 阅读的能力 ）；形容词也可作谓语：Эта девушка очень" красивая （ 这位姑娘很漂亮 ）等，都是标记（marked）用法，即3种词类的非典型用法。

名词事物性意义与在句中充当主语或补语成分、发挥指称功能相对应；动词过程性意义与在句中充当谓语、发挥述谓功能相对应；形容词特征性意义与在句中充当定语、发挥修饰功能相对应。某一词类的认知基础（事物性、过程性和特征性）决定其在句中充当的成分（主语、谓语、补语、定语）和所发挥的句法功能（指称、述谓、修饰），这就是认知维度和话语维度的映射关系。词类研究不是割裂的，而是要在这种深层映射关系中解释不同词类的划分及其在话语语境中的使用，这是认知话语范式对当今语言学研究最重要的启示。

6 结束语

认知话语范式作为语言学一种综合性研究方法，不是简单地主张对语言现象的分析，要兼顾其在认知和话语两个维度上的特征，更重要的是要在两个维度的映射关系中揭示语言现象表层体现的深层认知根源，这是认知话语范式对现代语言学研究的最大启发。认知话语范式框架内俄语词类研究具有很大的创新性：认知维度和话语维度并重，既揭示词类背后的认知机制，又关注不同词类在话语语境中的表现；两个维度之间的映射关系不能割裂，词类在人脑中的知识结构要与其在话语中的作用相对应；引入认知科学术语，为词类研究提供了新视角。认知话语范式这种综合性研究方法得到了学术界广泛认可，将其应用于其他语言，包括汉语词类及构词学，进而扩展至语言学其他问题，是我们未来努力的方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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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 谢 群】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俄罗斯当代认知语言学研究”（23JJD740001）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电子邮箱：sunsf888@yeah.net（孙淑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