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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适用性反思

2024-06-20何洋洋

外语学刊 2024年2期

提 要: 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的核心是语义基元构成的释文。在词汇语义和语法语义分析中,该方法适用性较强,因为它通过语义基元的有无、多寡及不同组合方式来解释相关语言学现象,语义基元与结论直接关联,充分体现了该方法的研究特色。在语言文化分析中,该方法的适用性则较差,因为语义基元并未对相关语言学现象作出解释,在得出结论过程中并未发挥实质作用,只是将用传统方法得出来的结论用语义基元构成的释文重新表述一遍。本研究一方面对自然语义元语言学派半个世纪以来使用的语义学研究方法作方法论层面的反思,有助于深化对该学派理论体系的认识;另一方面,提出将“应用语言学方法和得出结论之间是否存在直接关联”作为评价语言学方法“适用性”的标准。

关键词: 自然语义元语言;韦日比茨卡;语义基元;语言学研究方法

中图分类号:B08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0100(2024)02-0105-7

DOI编码: 10.16263/j.cnki.23-1071/h.2024.02.015

Rethinking the Applicability of" Natural Semantic Metalanguage Approach

He Yangyang

(School of Russian, Heilongjiang University, Harbin 150080, China)

The core of" the Natural Semantic Metalanguage approach (NSMapproach) is the explication composed of semantic primes(SPs). In lexicalsemantic and grammaticalsemantic analyses, the method is more applicable, because it explains the relevant linguistic phenomena through the presence or absence of SPs, and different combinations of them, and the SPs are directly related to the conclusions, which fully reflects the research characteristics of" the approach. In linguistic and cultural analyses, the approach is less applicable, because the SPs do not explain the relevant linguistic phenomena, and do not play a substantial role in the process of drawing conclusions, but only rephrase the conclusions obtained by the traditional approaches with the explication composed of SPs. On the one hand, this study reflects on the methodological level of the semantic research methods used by the Natural Semantic Metalanguage school for half a century, which helps to deepen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schools theoretical system; on the other hand, it proposes that “whether or not there is a direct correlation between the application of linguistic approach and the drawing of conclusions” could be used as a criterion for evaluating the “applicability” of linguistic approach.

Key words: Natural Semantic Metalanguage (NSM); Wierzbicka; semantic primes; linguistic research approach

1 何为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及语义基元

自然语义元语言①(Natural Semantic Metalanguage, 简称NSM)是Wierzbicka提出的语义研究工具,包含词库和语法两部分。它的提出主要受德国著名哲学家莱布尼茨“人类思想字母表”(alphabet of human thought)的影响。人类思想字母表是一种哲学主张,未能在语言学中落地。 20世纪60年代中期,在波兰著名语言学家А.С. Богуславский的启发下,Wierzbicka开始在语言学领域探索人类思想字母表,她使用的术语是“语义基元”(semantic primitive或semantic prime)。1972年她提出第一版14个语义基元(Wierzbicka 1972:15-16)。随后语义基元数量陆续增加至37个(Goddard" 1994:22)、55个(Wierzbicka 1996:35-36)和65个(Goddard," Wierzbicka" 2014:12),并一直保持至今。

Wierzbicka认为:“语言是表达意义的工具”(Wierzbicka" 1992:3),语言系统中的所有手段都是为表达意义服务的。“词的意义就是使用者使用这些词来代表的思想(idea)。任何一个词的意义被说明或一个词被定义,只有当借助于其他词将附着该词上的说话者所认为的思想表征出来,或者置于其他人面前,这样,该词的意义就被确定了。”(同上" 1972:7)这里的人类思想其实就是概念(concept)。正如Wierzbicka所言:“要想寻找普遍的人类概念,不能从周围的世界寻找,而是要从我们的思维(mind)中寻找”(同上 1992:8)。 人类思想中的概念有简单和复杂之分,复杂概念由简单概念组合而来,普遍存在于人类心理语言(lingua mentalis)中。“正是基于此,来自不同民族、国家、使用不同语言的人之间才能相互理解,跨文化交际才得以实现。”(何洋洋" 2019:31)

Wierzbicka的语义研究带有鲜明的认知倾向,但又和西方认知语言学范式明显不同。后者将概念视为一种复杂、多维的认知结构,例如,Talmy指出:“认知语言学主要对一些基本概念范畴和组织结构进行探讨”(Talmy 2000:3)。他所谓的“基本概念范畴”指空间和时间、场景和事件、实体和过程、运动和位置、力和因果关系等,通过这些基本概念范畴将人的认知和语言联系起来。Wierzbicka语言学研究体系中的概念是单维的,所有概念都可理解为语义基元的组合,语义基元既是概念单位,又是语言单位,因此可以说,语义基元连接起人的认知和语言。

在语义基元的提取方法上,Wierzbicka遵循“被释义概念要比释义概念在语义上更简单”的原则,对语言中所有概念进行语义分解,最终得到一些无法再被分解的意义单位,这便是语义基元。语义基元除了具备极简性,还具备普遍性,即在世界所有语言中普遍存在(Wierzbicka" 1996:13)。“语义基元的泛语际性质使其具有高度的清晰性和可译性,使得语义描写避免民族中心主义问题。”(孙淑芳" 薛文博" 2016:80)可以说,语义基元是世界上所有语言中概念的公约数。语义基元既是概念单位,又是语言单位。这65个概念在语言中体现为词、词素等,这些词、词素的组合规则即普遍语法(Universal" Grammar)。语义基元对应词(exponent)构成的词库和语义基元组合规则构成的普遍语法,组成一套自然语义元语言。

借助这套自然语义元语言进行词汇语义、语法语义和语言文化等研究的方法就是“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Natural Semantic Metalanguage approach, 简称NSMapproach)。Wierzbicka指出:“依靠自然语义元语言对意义进行的分析基于‘化简的’转换释义,即复杂意义以系统的方式简化为简单或更简单的意义”(Wierzbicka" 2010:155)。她还指出:“语义和文化分析中的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基于三个前提:第一,确定和比较意义,我们需要一个‘比较基础’,一个公约数;第二,这样一个公约数能在所有语言共有的核心词汇和语法中找到;第三,这个共有的核心能用作语义元语言,对跨语言和文化的意义进行描述”(同上)。Goddard重申上述主张:“自然语义元语言语义学严格以化简转换释义为基础”(Goddard" 2012:711)。“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最基本的概念是语义基元。”(同上:712)Wierzbicka的所有研究结论最终都会以语义基元构成的释文形式体现出来,足见语义基元在其语言学研究体系中的重要作用。

2 语义基元的极简性、普遍性、可读性及解释力反思

传统上,对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的反思主要包括以下3方面:

第一,质疑语义基元的极简性和普遍性。由于语义基元是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的基础,如果它不是极简的,或者在某种语言中找不到对应词,便从根本上动摇该方法的合法性。Tong等认为:“表时间的语义基元WHEN/TIME, NOW, BEFORE, AFTER, A LONG TIME, A SHORT TIME在粤语中确实存在对应词,但存在两个例外:A VERY SHORT TIME和BEFORE/AFTER NOW这类搭配在粤语中显然是不可能的”(Tong et al. 1997:245)。Holden认为“在德内苏里聂语(Denesiné)中,BE (somewhere), BAD, MOMENT, FEEL, KIND和PART等被假定为语义基元是有问题的”(Holden" 2019:75)。卢植和伍乐其(2002)及李炯英(2005)等也指出,Wierzbicka及其研究团队并未提出令人信服的证据及直观标准来验证语义基元及对应句法结构的普遍性。张喆和赵国栋(2003)除对语义基元的普遍性和简单性提出质疑外,还提出:“韦日比茨卡提出的初始成素数量虽然经常有所调整,但她坚信,语义元语言的词库应该是固定的。这种要求难以让人接受”(张喆"" 赵国栋" 2003:36)。国内外的质疑不胜枚举,Wierzbicka也回应了一些代表性观点,但从Wierzbicka(2021)来看,65个语义基元中,除了对PART这一语义基元的地位尚存疑,Wierzbicka似乎并不认为其他语义基元存在问题。

第二,质疑语义基元构成释文(explication)的可读性。如前所述,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的核心是语义基元构成的释文。由于释文中出现的词和语法都非常有限,因此通常比较冗长。未接受过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训练的人能否读懂释文成为学者们关注的另一焦点。Riemer曾质疑:“自然语义元语言是否真的信守自己的承诺,提供自然的,因此也是易懂的、‘非精英的’语义转换释义”(Riemer" 2004:292),他对此持否定态度。" 再如,俄罗斯语言学家Е.В. Падучева指出:“如果一个人恰巧不是该语义学派的释义者,他可以明显感知到词与词之间在意义上存在差别,通常不能解释它们之间的区别是什么,更别说词的意思是什么了”(Вежбицкая" 1996:16)。她还指出,Wierzbicka对言语行为动词语义的区分的确展示出词与词之间的细微差别,“但通常,这只有借助于注释(комментарий) 才能变得清楚,注释中揭示每个成分是如何体现词的言语行为的某些特点的”(同上:16-17)。换句话说,要想理解释文本身,读者不仅要了解自然语义元语言理论,还要参考每个释文的对应注释。此时,元语言释文发挥的作用极其有限。国内学者李炯英指出,“这种语义元语言尽管有种种优点,但有时会臃肿到令人难以理解的程度”(李炯英" 2009:50)。

第三,质疑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忽视语境、社会和文化等因素。В.В." Глебкин认为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是一种机械、静态的研究方法,不足以合理地解释语言现象。他在评论Wierzbicka的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时指出:“在我们所分析的理论构造中语言被视为静态、自给自足的系统,凌驾于文化语境之上”(Глебкин" 2012:50)。日常语言最显著的特点便是其语义的发生与理解受到多重语境的影响。严格地说语境是无处不在的,也是不可能被摒弃在语言学研究之外的。使用语言的具体环境、语言研究者本身的语言使用习惯、性格特点均在广义语境的范畴之内。所谓语义层面的研究也只是在一个相对语境影响较小的环境下进行而已。(李贵鑫" 2021:119,张积家 姜敏敏" 2007)因此不考虑语境,就无法对语言进行完整的语义分析。必须承认,借助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分析的主要是词的基本义,而非语境义。因此,上述批评有一定的合理性。

国内外学者的上述批评切中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的要害,也代表大部分对该方法的批评性意见。本文从适用性角度反思该方法存在的问题,尝试弥补现有研究的不足。

3 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适用性分析的两个维度

所谓语言学方法的“适用性”(applicability)指每一种语言学方法都有其适用的范围:它可能对解释某一类问题效果较好,而对解释其他问题效果较差。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们认为,评价语言学方法适用性的标准要看应用该方法与得出相关结论之间是否存在直接关联。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的核心在于语义基元,因此判断其适用性就是要看语义基元和结论得出之间是否存在直接对应。如果意义研究结论最终和语义基元挂钩,就说明语义基元对该问题具有较强的解释力,适用于此类研究。反之,则说明单纯借助语义基元无法解释这一问题,该方法不适用于此类研究。由于语义基元是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所特有的,其他方法、其他流派都没有这一工具,因此,建立起语义基元和结论之间的直接对应,能够最大程度彰显该方法的独特价值。

3.1 词汇和语法语义研究中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的适用性

3.11 词汇语义研究

以Wierzbicka对物理性质词(physicalquality words)语义研究为例。她分析了sweet( 甜的 )、hot( 热的 )、hard( 硬的 )、heavy( 重的 )、rough( 粗糙的 )、sharp( 尖的 )等词的语义。“从语义的角度看,蝴蝶是 ‘一类生物’(kind of living thing),勺子是 ‘一类人造物品’(kind of thing made by people),而‘重的东西’(heavy things)或‘硬的东西’(hard things)根本就不是 ‘某类东西’(kinds of things)。‘分类’基于概念KIND,而‘性质’则基于概念基元LIKE.”(Goddard, Wierzbicka 2014:56) 因此,上述几个形容词都包含释文成分(component)“这个东西像这样”(this thing is like this:),而不是“这是一类东西”(This is a kind of thing)。“如果我说我面前桌子上的汤是咸的(salty),我并不是说它属于一个称为‘咸汤’的范畴。我只是说这个特定的汤是什么样的。同样,如果我说我在喝的茶是甜的(sweet),我并不是说它属于特定类别的茶(‘甜茶’)。我只是在说这个特定的茶是什么样的。”(同上" 2014:59)上述研究所得出的结论和语义基元之间存在直接关联:物理性质词语义基于语义基元LIKE,而非KIND,在元语言释文中体现为“这个东西像这样”(this thing is like this:),而不是“这是一类东西”(This is a kind of thing)。语义基元充分解释了这一问题,因此,我们认为,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适用于这类研究。

再如,抽象词与具体词的语义复杂度问题。我们习惯上认为,抽象词(abstract words),如情绪词、言语行为动词、表示价值、观念的词等,其语义比具体词(concrete words),如桌子、椅子、汽车、动植物名称等,在语义上更复杂。但Wierzbicka指出,“我的语义学研究所得出的一个结论是,抽象词的语义结构要比具体词简单得多”(Wierzbicka" 1985:330)。另外,“事实证明,具体概念要比任何人预期的复杂得多。在我看来,这是一个重大的实证发现”(同上:332)。Wierzbicka得出该结论的依据是:具体词的释文长度要远远超过抽象词的释文长度。Goddard则指出,抽象词可以直接通过语义基元进行释义,而具体词只能借助语义分子②分阶段进行释义。(Goddard" 2004:233)由于语义分子比语义基元更复杂,因此具体词比抽象词意义更复杂。

无论是从释文长度还是从语义基元和语义分子在释文中的参与度来看,都能得出抽象词语义上比具体词简单的结论。抽象词与具体词的语义复杂度和语义基元构成的释文长度建立起直接关联。这说明以语义基元为核心的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对语言学结论的得出有促进作用,因此适用于此类研究。

3.12 词汇语义对比研究

下面以言语行为动词attack( 抨击 )和defend( 辩解 )的意义差别为例。Wierzbicka (1987)给出的两个词的释文分别为:

Attack和defend其实是某种意义上的反义词,defend是对attack作出的反应。Attack释文的第1个成分(我想要说……)对应defend释文的第1个成分(我认识到……)和第3个成分(我不想要人们想……);attack释文中的第4个成分(我说:……)对应defend释文中的第5个成分(我说:……),该成分为所有言语行为动词共有。Attack释文中的第7个成分(我说这件事因为我想要让人们……) 对应defend释文中的第2个成分(我假定这个人想要让人们……)和第6个成分(我说这件事因为我不想要人们……);attack释文中的第5个成分(我假定某人会想要说……)和第6个成分(我想我能说……)对应defend释文中的第4个成分(我想我能说些什么……)。但Wierzbicka指出:“这两个动词并非完全对称。首先,attack有一个情绪成分(想到X我感觉不好),而defend没有类似成分。其次,attack表示一种突发的或未预料到的行为(我想人们没想到我会说这件事),而defend没有相对应的成分。再次,attack表示想要伤害(我想要X身上发生不好的事),而对defend来说这样的成分需不需要还是个问题”(Wierzbicka" 1987:176)。

通过两个词的释文对比可以看出,一方面,attack和defend有些义素是重合的,但重合的义素之间存在差别;另一方面,attack的释文中包含着defend释文中所没有的第2个(我想人们没想到我会说这件事)、第3个(想到X我感觉不好)和第8个(我想要X身上发生不好的事)成分。这种方式非常直观地揭示两个词语义结构之间的差别。上述研究将attack和defend之间意义的差别归结为语义基元组合的差别,建立起结论和语义基元之间的直接关联,语义基元本身充分揭示该问题,因此,可以认为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适用于此类研究。

3.13 语法语义研究

以Wierzbicka 对英语两类宾语语义差别的分析为例。她研究英语不定式结构(to do)宾语和ing分词结构(doing)宾语得出的结论是:句法上接不定式结构宾语的谓词,语义结构中一定包含“thinking( 想 )”“wanting( 想要 )”“future time( 将来 )”这3个语义成分,在释文中必须包含“X thought this: I want this: I will do Z”( X想这:我想要这:我将做Z )这一成分。例如,manage( 设法做到 )和succeed( 成功做成 )意思相近,但是前者可以接不定式结构宾语,后者只能接into doing作宾语。原因就在于:将manage进行语义分解后,“manage的释文中包含“X thought this: I want this: I will do Z”( X想这:我想要这:我将做Z )这一释文成分,而succeed的释文中不包含该成分。”(Wierzbicka" 1988:36)Succeed主体的行为与结果之间并不一定有因果联系,因为结果的产生可能是因为运气。Manage不同,主体行为与结果之间存在着因果联系,结果产生要归功于主体的能力。

在这个例子中,manage和succeed的语义差别通过两个词的释文中是否出现某些语义基元来解释:有某些语义基元则能接不定式结构宾语,没有则不能接不定式宾语。语义基元对这一问题具有充分解释力,因此可以说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对结论的得出发挥了实质性作用,适用于此类研究。

3.2 语言文化研究中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的适用性

在非词汇语义、语法语义的研究领域,如语言文化研究中,语义基元所发挥的作用有限,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的适用性则较差。例如,Wierzbicka对“俄罗斯文化脚本”的分析。“文化脚本就是试图从母语者的视角捕捉一个社会默许文化规范的简单句子或者短的句子序列,同时,它们用普遍的人类概念去表达这些规范。”(Wierzbicka" 1993:220-221)这个定义可以从两个方面理解:一是文化脚本的内涵,它指的是“一个社会默许的文化规范”;二是文化脚本的呈现方式,需要用“普遍的人类概念(即语义基元)”去表达。在文化脚本分析中,结论往往包括3个方面:一是证明某一民族存在某个文化脚本,二是确定该民族文化脚本的内涵;三是用自然语义元语言表述文化脚本内涵。下面我们逐一分析语义基元在这3个方面的作用。

首先,文化脚本的确认。Wierzbicka认为,俄罗斯存在“truth and untruth”( 真话和假话 )的文化脚本,即俄罗斯民族重视说真话,反感说假话。她通过阐释правда( 真 )一词在俄罗斯语言文化中的重要性来证明俄罗斯民族存在这样一个文化脚本。第一,правда在俄语日常使用中频率较高。第二,правда在俄语中意义比较特殊。英语中的truth( 真、真相 )对应俄语的правда( 真 )和истина( 真相 )两个词。第三,правда在俄语熟语、谚语、出版物标题中大量出现,足见其丰富的文化内涵。(同上" 2002:407-408)可见,在论证“俄罗斯民族存在‘真话和假话’文化脚本”的过程中,语义基元并未发挥作用。

其次,文化脚本的内涵。Wierzbicka(同上:408)中提出“truth and untruth”( 真话和假话 )这一文化脚本的内涵:

(1)people say two kinds of things to other people/ 人们对其他人说两种事

(2)things of one kind are true/ 一种事是真的

(3)it is good if someone wants to say things of this kind to other people/ 如果某人想要对其他人说这种事,这是好的

(4)things of the other kind are not true/ 另一种事不是真的

(5)it is not good if someone wants to say things of this other kind to other people/ 如果某人想要对其他人说这种事,这是不好的

(6)it is bad if someone wants other people to think that these things are true/ 如果某人想要其他人认为这些事情是真的,这很不好

该脚本的核心是第2个(一种事是真的)、第5个(如果某人想要对其他人说这种事,这是不好的)和第6个(如果某人想要其他人认为这些事情是真的,这很不好)释文成分。“俄罗斯人认为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这样的结论是如何得出的呢?第一,俄语中“Люблю правдуматушку”( 热爱真话母亲 )这样的句子揭示俄罗斯人对‘真话’,或更准确来说‘说真话’的传统态度”(Wierzbicka" 2002:407)。第二,俄语中可以说говорить правду( 说真话 )和говорить неправду( 说假话 ),中间没有转换的余地。换句话说,俄罗斯人倾向于直接、坦诚地指出某人说了假话(говорить неправду),但这对盎格鲁撒克逊文化来说是不礼貌的。第三,“俄语中没有对应于英语中white lies( 善意的谎言 )这样的表达”(同上:416)。Wierzbicka是从关键词证据、搭配证据和熟语证据这3个方面揭示该脚本的具体内涵,说明对俄罗斯人来说,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语义基元在结论得出过程中未发挥实质作用。

最后,文化脚本的元语言转述。即使我们只把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的作用限定在以简单、普遍的方式呈现结论这一个方面,它仍有局限性。如前所述,如果我们不熟悉该学派的理论,只看语义基元构成的释文很难理解其内涵。Wierzbicka的所有研究都会对元语言释文进行详细解释。这种解释恰恰使用的是日常语言。自然语义元语言是为解释日常语言而存在的,但是其反过来却需要日常语言进行解释,这就引起我们的思考:元语言释文和用于解释元语言释文的自然语言到底谁是“元语言”?无论是确定文化脚本的有无,还是确定文化脚本的具体内涵,语义基元和结论之间都无直接关联,未对得出结论发挥实质性作用。研究者下意识使用的内省法、义素分析法等传统语言学方法促进了结论的得出,而不是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在其中发挥了作用。应当指出,自然语义元语言学派的此类研究数量庞大。当该学派学者超出词汇语义研究的界限,转向文化、语用问题的分析时都会产生类似问题。总体来说,在这些领域自然语义元语言方法的作用非常有限,它只是将传统方法得出的结论用自然语义元语言重新表述一遍,不能彰显该方法的独特价值。

4 结束语

自然语义元语言学派语义研究的根基是语义基元。如果能够成功建立起语言学研究结论和语义基元之间的直接关联,则说明语义基元对该语言学问题具有解释力,适用于此类研究,最大程度彰显该方法对语言学研究的独特价值。反之,如果不能建立这种关联,那么该方法只是更新结论表述方式,即用元语言而非自然语言,与传统语言学方法相比不具备优势。在该学派的词汇语义、语法语义研究中,研究结论和语义基元之间比较容易建立起关联,而在语言文化研究中,则很难建立起这种关联。本文提出的“适用性”评价标准也可应用于评价其他语言学研究方法。从“应用语言学方法和得出语言研究结论是否存在直接关联”的角度反思方法本身,可以认识每一种方法的优势和局限性,从而针对不同问题找到差异化的方法、提高方法的适用性,取长补短,推动语言研究的精确化。

注释

① 自然语义元语言学派是当今世界影响力最大的语义学研究流派之一,创始人是波兰裔澳大利亚著名语言学家安娜·韦日比茨卡(Anna Wierzbicka)教授。

②语义分子(semantic molecules)指比语义基元意义更复杂的概念,它们在世界所有语言或大多数语言中普遍存在。由于语义基元是语言中最简单的概念,因此用它们来对意义复杂的词进行释义时,会导致释文长度过长,降低释文的可读性。为了提高释文的可读性,在对具体词进行释义时可借助一定量的语义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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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 陈庆斌】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俄罗斯当代认知语言学研究”(23JJD740001)、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项目“面向全球突发公共事件的俄英汉应急交际元语言研究”(22YYC338)和黑龙江省经济社会发展重点研究课题(外语学科专项)“基于NSM理论的俄汉语文化脚本对比研究”(WY2022052C)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电子邮箱:1504599430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