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国际大学排行榜的演变逻辑及评价变革

2024-06-20吕佳慧任超林梦泉

学位与研究生教育 2024年6期
关键词:研究生教育

吕佳慧 任超 林梦泉

DOI: 10.16750/j.adge.2024.06.012

摘要:国际大学排行榜自诞生以来,在多重逻辑交织与作用下,从外部评价服务逐步转变为高等教育治理工具,并越发与高等学校价值发展形成冲突。本文从学术逻辑、市场逻辑、管理逻辑和政策逻辑角度建构,提出国际大学排行榜的演变逻辑。以此逻辑框架分析多元主体影响国际大学排行榜演变并形成四个发展阶段的历程。进一步分析当前国际大学排行榜的负面影响及演变逻辑困惑,焦点在于多重逻辑对主导权的争夺与确立。最后,基于大学评价的教育立场,给出识用国际大学排行榜结果的变革建议,即理性认识排行榜的弊端,破除唯“排行”导向,突出政策逻辑统领,推动建立更符合国家教育导向、更反映学科价值贡献、更具有国际认可度的大学评价体系和品牌。

关键词:大学排行榜;演变逻辑;高等学校治理;研究生教育

一、问题提出

国际大学排行榜走入公众视野已经有40余年历史,作为择校升学、绩效管理、人才聘用等决策的重要依据,产生广泛影响,成为全球高等教育评价的重要组成部分[1]。国际大学排行榜作为一种特殊的评价方式,通过一系列指标,将世界范围内的大学进行排序,为政府、高校和社会公众提供了一个直观了解大学水平和国际坐标的途径。据统计,全球范围内已有至少35个国际大学排行榜[2],且排名机构的数量不断增加。商业机构发布的排行榜如QS世界大学排名(QS)、泰晤士高等教育世界大学排名(THE)、软科世界大学学术排名(ARWU)、US News世界最佳大学排名(US News)等影响最大,欧盟发起的全球多维度大学排名(U-Multirank)、荷兰莱顿大学的CWTS莱顿排名等也备受关注。

然而,近年来国际大学排行榜遭到一些国家和地区顶尖高校的反对和抵制。2022年,美国耶鲁大学法学院和哈佛大学法学院宣布退出US News大学排行榜;我国的中国人民大学、兰州大学宣布不再向QS提供数据,南京大学宣布学校发展和学科建

设均不再使用国际排名作为重要建设目标。2023年,韩国52所顶尖大学联合建立韩国大学排行榜学术论坛(URFK)呼吁抵制QS;荷兰学术组织“认可和激励”(Recognition & Rewards)批判“锦标赛制”的国际大学排行榜忽视了质量。2024年3月,世界著名的苏黎世大学宣称不再向THE提供数据。大学对国际大学排行榜的质疑和反对之声愈演愈烈,但与此同时,仍有大量高校将国际大学排行榜结果作为宣传工具,将国际大学排行榜的名次提升作为战略规划目标。为何当前大学对国际大学排行榜的态度存在割裂?到底应如何认识国际大学排行榜的发展与作用?

全球学术界针对国际大学排行榜的争论一直存在且激烈。支持方认为,国际大学大学排行榜以特有方式诠释大学的办学质量和水平,为公众提供有效信息,为高校提供发展参照系,推动高校间良性竞争[3];在一些缺乏教育质量保障的国家,国际大学排行榜为政府提供质量评估和监督工具,优化资源配置,促进高等教育机构的竞争与发展[4]。反对者则认为指标设计有偏见[5]、缺乏体现本国特色相关指标[6]、存在计算主义倾向[7],用“同一把尺”简单衡量大学,容易引发高校的同质化发展[8],甚至有观点认为,国际大学排行榜异化为一种“无处不在、无比强大的专政式力量”[9]。但是这些研究主要针对当前的国际大学排行榜体系、特征以及影响效应,尚缺乏对国际大学排行榜历史的整体性回顾与解构分析,尤其从国际大学排行榜视角,它如何从一种外在于高等教育的评价服务,演变成高等教育的市场指引或“治理术”,又如何对高等教育发展产生影响。本文回顾国际大学排行榜的历史沿革,探究其历史演变逻辑,分析其从边缘服务走入高等教育“核心评价工具”的逻辑,分析负面影响,以及如何理性看待排行榜。最后,基于我国的教育立场,提出国际大学评价改革发展的相关建议。

二、国际大学排行榜的历史回溯

自1910年卡特尔(James Cattell)发布“机构科研实力”排名以来,国际大学排行榜已历经百年。国际大学排行榜从一种学术研究成果,到市场化评价产品,并制度化为高等教育质量工具,最后演化为高等教育发展政绩目标和管理工具,有其内在发展逻辑及历程。

大学排行榜诞生在20世纪初期的美国,由学者和科研机构发布,采用定量和小范围同行评议方法,对研究生项目排名,主要用于学术性的第三方评价,未走入公众视野。无论是卡特尔基于“杰出科学家人数”发布,还是休斯(Raymond Hughes)基于同行声誉形成第一个研究生项目的排行,主要是学者个体的研究旨趣。二战后期,随着美国高等教育大规模扩张,政府作为高等教育资助者,迫切希望了解国内高等教育的质量和水平,由政府支持、科研机构研发的大学排行榜开始兴起。如1966年美国教育委员会的卡特(Allen Cartter)团队受美国联邦政府部门委托,发布了美国研究生项目排名,该报告发行26000份[10],广受关注。同时,也出现全国范围内的博士研究生项目评估,但未提供具体排名。

20世纪80年代开始,伴随高等教育市场化,商业机构成为大学排名提供者,大学排行榜开始商业化运作。1983年,《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杂志社推出“全美最佳学院排名”,标志着大学排行榜从学术界走向了社会公众的视野。本文以此为当代国际大学排行榜的发展起点。紧随其后,世界其他国家商业机构纷纷效仿。如1991年加拿大《麦克林》杂志、1993年英国《泰晤士报》、日本《钻石周刊》、中国武书连等都发布各国内部的大学排行榜。20世纪末期的排行榜局限于一国或一定区域范围内,在广泛媒体宣传下,大学质量以“黑箱”方式被简约化为直观的排名,开放给普通公众。

21世纪初期,覆盖全球范围的国际大学排行榜诞生,并走入了高校和政府的视野。第一个全球大学排行榜“世界大学学术排名”于2003年产生,引发世界热议。其他国际大学排行榜相继提出。2004年,英国夸夸雷利·西蒙兹公司与《泰晤士报高等教育副刊》合作推出“THE-QS世界大学排行榜”。双方于2009年结束合作,之后分别推出QS世界大学排名和THE世界大学排名。2014年,《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首次发布“US News全球最佳大学排名”。国际大学排行榜传递的“榜首”理念在广泛的宣传中与“世界一流”“全球卓越”相绑定。同时,一些国家和地区政府推行相关计划,如俄罗斯政府的“5-100”卓越计划、德国的“卓越群”计划等旨在通过资源配置和重点建设,借助国际大学排名评价大学整体水平提升,进而获得国际声誉。一项专门针对高校管理者的研究发现,多数大学倾向于使用排行榜作为国际水平和声誉的参考依据[11]

但是,近十年来,国际大学排行榜进一步演变,其自身制定、维护和发展变得复杂。一是外部组织对排名的规范化,如大学排名国际组织(IREG)的建立,试图以柏林原则规范化排行榜;二是学术界不断寻找或建立排行榜的“替代方案”。新的排行榜出现,呈现分学科、多维度、专门化等特点。全球大学学科排名出现,如软科世界一流学科排名、QS世界大学学科排名等。U-Multirank由欧盟推动建立,旨在为不同的排名使用者提供更个性化的多维度数据结果。因商业性排行榜受诟病,新的品牌多数由专门科研机构推出,如沙特阿拉伯世界大学排名中心从2014年开始推出的“CWUR世界大学排名”,俄罗斯大学校长联盟于2017年开始发布的莫斯科国际大学排名(MoIUR)等。

克尔(Clark Kerr)认为,大学最初为社会精英服务,而后为中产阶级服务,现在则为所有人服务[12]。国际大学排行榜的产生是环境产物,它本来仅是一种排名知识在高等教育领域中的应用,变成商业机构服务多主体消费需求的产品,而国际大学排行榜通过方法改进、商业宣传获得了认可和声誉,并在政府部门、用人单位决策参考等过程中,完成了“学术研究—排名商品—管理工具—政策工具”的变化。

三、国际大学排行榜的演变逻辑

国际大学排行榜为何在不同时期呈现不同的样态特征?其背后蕴含了学术逻辑、市场逻辑、管理逻辑和政策逻辑,其发展表现为多重逻辑相互博弈、共同交织、多主体共存,催生国际大学排行榜属性的变化,以及国际大学排行榜自身演化。

学术逻辑,即学术价值与学科发展规律,基于各学科学术发展立场,追求大学更好地履行科研、教学、社会服务、文化传承及国际化的使命,依循学术成长规律、高等教育发展和学科建设规律。学者是高等教育学科发展的核心主体,学术逻辑追求在学术规律下对学科建设发展的教育性和有益性评价。市场逻辑,即公众关注与商品价值,基于理性人假设,国际大学排行榜设立机构追求经济利益,生产国际大学排行榜产品,提供有偿数据服务等衍生品;学生、家长以及用人单位追求有效、有用的信息和决策工具,辅助理性决策。这些是高等教育的相关主体,他们利用排行榜达到预期目的,但不关心国际大学排行榜内涵及其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管理逻辑,即行政治理与效率表现,基于确保学术机构能有效实现其使命和目标,追求大学作为组织的表现和效率。大学是高等教育的治理主体,有较强的行政和指挥能力,他们期待国际大学排行榜作为有益行政性评价工具,以促进大学社会声誉和影响力提升。政策逻辑,即国家教育立场与导向,通常表达为国家对教育的整体要求和规划,以政府为主体,从宏观视角对高等教育发展以及高等教育管理与治理制定有关政策,包括宏观的大政方针、资源配置政策、具体的行政法规等。四重逻辑对应四类主体,学术逻辑对应如学科教授等学者,市场逻辑对应排名机构和社会公众,管理逻辑对应高校行政体系,政策逻辑对应政府教育部门,四类主体构成高等教育的关键利益相关者,具备其自身立场和主张,综合影响国际大学排行榜的历史发展。

在上述四重逻辑的各自发展和博弈的基础上,国际大学排行榜的演变经历了四个阶段:

1.学术性研究阶段:学术逻辑为主

国际大学排行榜的初期以学术逻辑为主,通过学者个人的研究行为、科研机构的评估行动,以及少数官方性质的评估活动,关注大学中可以被量化观测的质量指标。

学者通过对比提出衡量大学质量关键要素和指标,旨在呼吁提升学术的地位,如卡特尔将杰出科学家作为核心要素,来提升学者的地位[10]。休斯认为,同行评议是衡量大学质量的最佳评价方法,为了适应学术领域的持续变化,应以5年为周期进行评价[13]。美国国家科研委员会针对博士研究生项目的评估的以定量评估为主,但遭到了大学的反对,认为这种定量指标难以反映大学的整体。

这类大学排行榜研究由学者个人学术兴趣而生,虽然未能产生广泛影响,但对之后的排行榜发展影响有三,一是将大学的质量评价概念化为相对性的表现和水平,二是同行评议和周期性评价的理念被后期排行榜部分沿用,三是针对大学的分级、分层等排序,一定程度上能激发对高校的外部观察,进而促进高校竞争活力和动力。

2.商业性产品阶段:市场逻辑为主

高等教育大众化和市场化背景下,商业排行榜的形成符合高等教育市场中不同主体的信息和社会心理需求,并基于这种刚需形成了供求关系,进而形成了评价市场,这在高度市场化的美国高等教育市场下,尤为突出。排行榜至今仍然是不少学生选择学校的重要起点。学生在面临高昂学费压力,为作出理性决策,迫切需要了解高校实力。

该阶段,商业排名机构的初衷是以市场需求为导向,更具商业属性。一些排行榜机构本身是新闻媒体,最初仅是为了提高杂志发行量而推广排名,为了在高等教育领域寻求发展的合法性,通过发布新闻报道等方式,来达到商业宣传的目的。一项针对《泰晤士高等教育》历年排名报道的研究指出,该新闻媒体采取赋予排名名次变化新闻价值等手段,来塑造和提升自己裁判员、记者和咨询顾问的地位,但这种方式实际上有意模糊了新闻报道和自我宣传的界线[14],存在用商业模式有意模糊与教育本质进行真实考察的界线。

从商业性排名机构的实际运作过程看,商业排名机构的行为存在超出初衷承诺、更具商业性的特点。排行榜发布者多通过衍生品营利,如举办相关教育展会活动、提供与排行相关的有偿数据服务,包括“如何在排行榜中取得进步”咨询服务等[15]。排行榜在商业的介入下从学术研究,演变成一桩桩逐利的生意。

3.管理性工具阶段:学术逻辑、市场逻辑和管理逻辑的博弈

当国际大学排行榜获得广泛的社会接受度,大学出于竞争压力,迫于获得优质生源、获得校友认可等压力,不得不重视国际大学排行榜,促使管理逻辑重视排行榜。在一些缺乏教育质量保障的国家和地区,国际大学排行榜作为特有的大学评价工具,充当了外部评价、质量体现的关键一环。排名机构为获得学术认可,也通过改进评价方法和评价技术手段,如引入文献计量学、科学计量学等,迎合各界对科学主义、定量评价的期待和偏好。总体而言,这一阶段的排行榜呈现为学术逻辑、市场逻辑和管理逻辑的彼此博弈和相互交织。

一般而言,国际大学排行榜结果的重要性通常在国内官方正式的评估和关键绩效指标之后,但是随着国际高等教育竞争加剧,对于一些已经位于国内前列的大学,开始从“根据国家内部评估来定义成功转变为根据全球排名来定义成功”[16]。这对大学在宏观规划、中观统筹和微观治理环节的影响是全方面、深刻的。

一些大学期待通过国际大学排行榜展示自身学术成就,且将名次提升写入学校的战略规划,参照国际大学排行榜的指标设计,制定诸如院系绩效考核、科研人员考核等面向学者的中观和微观管理政策。以澳大利亚的格里菲斯大学为例,该大学将国际大学排行榜作为战略规划的核心部分,并在其2020—2025年高校发展规划中将“在重要国际排名中提升声誉”作为关键的目标[17],在大学的科研管理和科研评价中引入包括论文数、被引次数、H指数、高被引论文数等指标,这引起学者的不满和质疑,比如不满其排序的精细度未能体现真实的大学差异,质疑其权重设置合理性、数据真实性等。尽管澳大利亚的高等教育体系本身高度市场导向、国际化导向和研究导向,但是追逐国际大学排行榜的名次提升是以扭曲大学长远使命和破坏学术文化为代价的,且“排名名次的短期上升带来了对保持上升趋势的永无止境的期待,但学校改革所需的时间和成本常常超越预想”[16]。而这样的高校在世界范围内不占少数,管理者使用国际大学排行榜结果、指标进行大学治理,与学术逻辑形成冲突与博弈。

4.政策性导向阶段:政策逻辑觉醒与学术价值树立

国际大学排行榜进入了历史发展新阶段,它虽仍受到多重逻辑的影响,但是学术逻辑和市场逻辑形成激烈的交锋,从影响机构的决策转变为推动机构、国家和全球竞争层面竞争的政策工具[18],以国家为主体的政策逻辑开始觉醒,学术价值开始树立。

学术逻辑和市场逻辑的交锋集中表现在大学和学术界对排行榜的批判和反对声音中,这些声音集中反映学术界和国际大学排行榜在如何衡量高校和促进高等教育长远发展根本分歧。不少高校认为,国际大学排行榜缺乏大学对本土、本民族国家学术价值贡献的考量,国际大学排行榜中的过度量化的“洋指标”难以对本国大学形成良好导向。但是,仅靠大学“退出”国际大学排行榜,仍难摆脱排名压力,因为国际大学排行榜已严重影响了多主体对大学的地位和声誉的认知。

当前学术界对国际大学排行榜不良影响的认识已从技术性、操作性、科学性的表层,进入到权力性、导向性、话语性的深层。如马金森(Simon Marginson)基于霸权理论视角,认为美国利用国际大学排行榜机制输出美国标准,将美国大学塑造成世界典范,以部分支撑其高等教育的全球霸权[19]。普塞尔(Brian Pusser)认为国际大学排行榜是将各国高校嵌入“预设的全球等级制度”,塑造影响世界高等教育政策的大学,影响世界高等教育议程,建构高等教育领域的主导话语[20]

对此,政府部门、高校等主体逐渐意识排行榜的弊端,且从“被动”受排行榜的影响,从“不自觉”地被排行榜“裹挟”,转变为“主动”反思排行榜的负面影响,并将反思转变为现实的治理和行动。部分国家和组织开始自主探索建立本土化、个性化、更具适切性的评价路径,如俄罗斯大学校长联盟应政府指示发布MoIUR,评估大学的教学(占比45%)、科研(占比25%)及社会关联度指标(占比30%);中国人民大学评价研究中心发布的《境外大学学科分级目录(人文社会科学)》设置“为其他名校培养教授”指标,更强化人才培养;欧洲高等教育质量保障组织(ENQA)试图建立一套更“适用于”欧洲所有大学的质量标准和指南。

虽然也有学者认为,不能只看到美国标准的向外输出,一些后发国家也将国际大学排名作为提升高等教育质量的工具,对齐、拥抱甚至试图赶超美国[18],但是追逐排名的结果往往加深了学术依附[21],而非真正扎根本土本国实践办大学。国际大学排行榜难以关联各国独特的高等教育发展道路,更难以契合各民族国家根本的教育发展导向。对于我国“为谁培养人、培养什么人、怎样培养人”的教育根本问题,无论是在价值导向还是评价体系上,国际大学排行榜都无法支撑和呼应。

可见,学术逻辑、管理逻辑、尤其政策逻辑意识到,排行榜本身是一种评价活动,有其特定的价值标准和评价理念,但是当国际大学排行本身成为一种目的,当国际大学排行榜被操纵为一种霸权性质的标准输出,当利益输送、数据混淆不被规制,并且国际大学排行榜结果被误读为高校全球竞争力的权威表征,如果放任自流,则会有较大危害。

四、国际大学排行榜对高等教育发展带来的困惑

国际大学排行榜已成为高等教育评价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无法忽视其存在,但是它对高等教育发展产生了诸多负面影响。具体而言,一是强化了高校发展和学科建设“同质化”的目标追求。国际大学排行榜用“同一把尺子”衡量所有高校与学科,部分高校为提升名次,片面追求国际排名和指标,弱化了办学特色,忽视了大学独有文化和使命,导致了高校个性特色焦虑和办学浮躁,加剧了“千校一面”的趋向。二是淡化了人才培养为中心的根本任务。商业排行榜科研指标占比较大,强调规模指标,“论文化”“科研化”倾向严重,加剧了“重规模轻质量”“重科研轻教学服务”导向,一定程度上倒逼学校对标指标建设追求排名,忽视了人才培养。三是忽视了对本土本国做出的贡献。排行榜的成果评价以英美体系为主,英系期刊为主要发表对象,在非英语国家所在地获得的重要奖项难以获有效认可,导致非英语国家的大学在针对本土贡献和国际化中进退两难。

基于此,国际大学排行榜给多元主体带来了不同的困惑,多重逻辑之间相互争夺,且试图占据主导地位,以控制其他主体的行动,多元主体的具体困惑分析如下:

1.高校对国际大学排行榜的使用困惑

高校对国际大学排行榜有“用不用”“用什么”“怎么用”的使用困惑。一方面,高校对外需要宣传工具,高校对内管理时,用国际大学排行榜结果、国际大学排行榜指标等能够有效、便捷地进行管理,也能通过“引入相关排名数据”,制定“基于排名证据的”内部资源分配规则;但另一方面,学科有其自身发展规律,学者对于量化“指标化”的管理方式产生极大质疑,认为这种管理逻辑的操作化、技术化、计算主义倾向严重,忽视了教育评价对象的复杂性和整体性,对人文社科等学科发展产生更不利的影响。两方面的困惑造成高校在如何评价学科发展、大学办学问题上的纠结挣扎。

2.学术价值自我证明的方法性困惑

学者在学术价值的自我证明上,有方法性的困惑。学术价值原来更多基于同行评议,需要在小同行范围内获得认可,但是同行评议难以进行大范围、国际化和常态化开展。学术价值评价,需要兼顾管理逻辑,提升可管理性、可测量性。在大学排行榜广受社会关注的同时,高等教育内部产生“反排名”情绪时,1989年,时任康奈尔大学约翰逊管理研究生院院长助理的施莫特(James Schmotter)认为,外部大学排行榜的兴起只能“怪”高校自己,高等教育内部缺乏一个与教育消费者有关,并可被普通公众理解的质量保障工具[22]。尽管这个判断已过去20余年,在今天仍有适用性。除了学术价值,有的学科也需要证明自身在服务“经济社会发展中的非学术影响力和应用效益”[23],而这些贡献评价和增值性评价,更是难以在现有排行榜中体现。

3.国际大学排行榜市场遭遇信任和发展危机的困惑

国际大学排行榜市场遭遇信任危机,面临如何维持公信力和发展的困惑。排行机构逐利倾向严重,数据混乱、劣币驱逐良币现象备受关注,高校“退出”事件频发、学者广泛质疑,国际大学排行榜逐渐遭受信用危机。而国际大学排行榜指标体系不完善也受到批评。排名机构通过放大社交媒体宣传,兜售其排名产品和服务,持续不断地将“世界一流”与“排名榜首”绑定宣传,传递外部不利的“好大学”观念,造成社会认知偏误,更是遭到批评。

4.国家教育行政部门的国际化评价困惑

国家教育行政部门在进行高等教育的国际性比较和评价上存在困惑。一方面,政府需要良好的国际性的高校水平比较工具作为“指挥棒”,期待科学、良好导向的国际大学评价结果,服务于国家宏观高等教育政策的制定,引导高校符合国家教育导向,鼓励顶尖高校聚焦国际学术前沿,长效发展;另一方面,现有国际大学排行榜并不契合各国国家性的教育目标和教育导向,更是难以评价高校对本国家和地区所做的贡献。

这四类主体遵循各自的行动逻辑和价值取向,相互冲突而彼此共存,其中政策逻辑虽然后发,但十分关键,因为政策逻辑决定资源分配,进而影响高校的管理逻辑。而政策逻辑应力图找准学科、高校的国际发展定位,建立符合国家教育导向的国际参照坐标系。随着国际竞争加剧,国际关系越发紧张,国内行业发展和科技进步亟待高校发挥创新引擎的作用,政府部门需要高等教育评价发挥引领和导向功能。

五、总结与建议

国际大学排行榜的历史有其自身演变逻辑。高校作为排行榜排名的对象,一直挣扎和难以平衡管理逻辑和学术逻辑,处于被动和弱势地位。本文全面回顾了国际大学排行榜的发展历程,并基于长期主义和我国的教育立场,提出三项主要的对策建议。

1.破除“唯”排名导向,亟待政策统领构建国际大学排行榜新认识

理性认识国际大学排行榜的作用和弊端,“排名可以看看,但不能过度依赖,不要在意排名”[24]。准确把握新时期战略定位,深入贯彻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精神,理性看待国际大学排行榜结果。建议政府不将商业性排行榜结果作为资源配置、重点建设考核的重要依据,高校不盲目采信国际大学排行榜结果作为高校建设的目标,坚持正确的评价导向加强宣传,引导公众理性看待国际大学排行榜。针对已有国际大学评价市场的违规行为,进行行政监管规制。

2.回归大学本身,建立政策主导学术强化的自主品牌

坚守教育立场,回到教育本体[25],遵从教育性原则,“立德树人”是教育的根本任务,在对大学发展的深刻把握前提下,回答什么是“好大学”和什么是“好的大学评价”问题,进一步对大学进行评价,建立更具有本土化理念,更具有包容性、更具有国际共识度的国际大学评价,对冲现有国际大学排行榜的不良影响,满足日益增长的学生跨国教育择校需求和用人单位聘任决策需求。落实国家教育评价改革精神,探索国际化的评价标准体系建设[26],树立中国特色、国际水平的国际大学评价标准,考虑包容各种学术和话语体系,树立中国特色自主品牌。同时,内外兼构,鼓励和推动我国境内本土化、正导向的水平评价品牌科学发展,引导高校加强自信自立,重内涵、重增值、重贡献,破解大学“被绑架”、评价“被垄断”的极其被动局面[27],助推大学学科高质量高效能发展。

3.引入多元主体,构建国家导向的学术化评价生态体系

鼓励专业评估机构牵头,国内外高校、学术组织积极参与,建立多元主体价值协商机制,探索建立包容多样的中国特色评价体系和品牌。加强高校间的合作与交流,共同探讨、重视大学聚焦国际科学前沿、服务国家战略需求、聚焦地区经济社会发展需要做出的突出贡献,重视高校的贡献评价。建立良好的教育评价大生态体系[28],促进大学学科的科学发展。在高校系统、特别是社会报考、人才流动等用人系统,鼓励共同探讨,促进对国际大学评价的再评价和元评价。此外,积极应对教育评价中的技术主义对教育评价生态体系带来的机遇和挑战,“站稳教育的基本立场,以教育看待技术”[29],警惕技术主义的局限,也抓住机遇,以数字化赋能国际大学评价个性化、精准化、常态化,助力以评促建、以评促改和增值评价。

参考文献

[1] BRANKOVIC J, HAMANN J, RINGEL L. The institutionalization of rankings in higher education: continuities, interdependencies, engagement[J]. Higher education, 2023, 86(4): 719-731.

[2] IREG. IREG inventory on international ranking[EB/OL]. [2024-04-22]. https://ireg-observatory.org/en/initiatives/ireg- inventory-of-international-rankings/.

[3] 郭丛斌, 张优良, 傅翰文. 世界大学排名的作用及中国高校的应对——基于THE, QS和US news大学排名的研究[J]. 国家教育行政学院学报, 2018(10): 81-86.

[4] SALMI J, SAROYAN A. League tables as policy instruments: uses and misuses[J]. Higher education management and policy, 2007, 19(2): 1-38.

[5] 周光礼, 蔡三发, 徐贤春, 等. 世界一流大学的建设与评价: 国际经验与中国探索[J]. 中国高教研究, 2019(9): 22-28.

[6] 黄宝印, 黄海军, 陈燕, 等. 树立包容性评价新理念探索构建国际大学评价新范式[J]. 大学与学科, 2022, 3(2): 41-50.

[7] 张庆玲, 胡建华. 大学评价中的“计算主义”倾向分析[J]. 现代大学教育, 2021, 37(4): 56-65,112.

[8] 林梦泉, 张瑾, 郑刚, 等. 中国特色研究生教育与学科建设交融互促策略探究[J]. 国家教育行政学院学报, 2022(6): 17-27.

[9] 李军, 田小红, 张升芸. 全球大学排名、科研评估与高等教育重构——中国内地、香港和日本的案例比较[J]. 高等教育研究, 2017, 38(6): 1-11.

[10] CARTTER A M. An assessment of quality in graduate education[R]. Washington: American Council on Education, 1966.

[11] HAZELKORN E. Learning to live with league tables and ranking: the experience of institutional leaders[J]. Higher education policy, 2008, 21: 193-215.

[12] 克尔. 大学的功用[M]. 陈学飞, 译. 南昌: 江西教育出版社, 1993: 64.

[13] HUGHES R M. A study of the graduate schools of America[M]. Oxford: Miami University Press, 1925.

[14] HANSEN M, VAN DEN BOSSCHE A. From newspaper supplement to data company: tracking rhetorical change in the Times Higher Educations rankings coverage[J]. Poetics, 2022, 92: 101637.

[15] ALTBACH P G. Foreword: reflections on rankings[M]// Research Handbook on University Rankings. Cheltenham: Edward Elgar Publishing.

[16] SHEIL T. Managing expectations: an Australian perspective on the impact and challenges of adopting a university rankings narrative[M]//The Global Academic Rankings Game. New York: Routledge, 2016: 12-37.

[17] Griffith University Council. Creating a future for all: strategic plan 2020—2025[EB/OL]. [2023-04-23]. https://www.griffith. edu.au/__data/assets/pdf_file/0037/932698/Strategic-Plan-2020-2025.pdf.

[18] HAZELKORN E. Reshaping the world order of higher education: the role and impact of rankings on national and global systems[J]. Policy reviews in higher education, 2018, 2(1): 4-31.

[19] MARGINSON S. Dynamics of national and global competition in higher education[J]. Higher education, 2006, 52: 1-39.

[20] PUSSER B, MARGINSON S. University rankings in critical perspective[J]. The journal of higher education, 2013, 84(4): 544-568.

[21] LEE C, CHEN Y. In what ways we depend: academic dependency theory and the development of east Asian sociology[J]. Journal of  historical sociology, 2022, 35(1): 24-36.

[22] MYERS L, ROBE J. College rankings: history, criticism and reform[R]. Center for College Affordability and Productivity, 2009.

[23] 朱小平, 张家军. 论交叉学科的范式建构与行动路径[J]. 学位与研究生教育, 2024(1): 63-69.

[24] 中国青年网. 习近平回应复旦校长: 不要太在意排行榜, 一流大学终究要看底蕴和声誉[EB/OL]. [2024-04-30]. http://news.youth.cn/gn/201703/t20170306_9226589.htm.

[25] 石中英. 回归教育本体——当前我国教育评价体系改革刍议[J]. 教育研究, 2020, 41(9): 4-15.

[26] 洪大用. 贯彻落实党的二十大精神 加快建设研究生教育强国[J]. 学位与研究生教育, 2023(9): 1-7.

[27] 范海林. 深学细悟党的二十大精神 积极投身学位与研究生教育高质量发展[EB/OL]. (2023-01-09) [2023-10-10]. http://www.moe.gov.cn/s78/A21/A21_ztzl/ztzl_xxddesdjs/202301/t20230109_1038676.html.

[28] 林梦泉. 深化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研究(笔谈): 探索建立良好教育评价生态[J]. 中国高教研究, 2020(12): 1-7.

[29] 吕佳慧, 贾玉超. 数字教科书评价的国际经验[N]. 光明日报, 2023-01-05(14).

(责任编辑  黄欢)

作者简介:吕佳慧,教育部学位与研究生教育发展中心与清华大学博士后研究人员,北京 100083;任超(通讯作者),教育部学位与研究生教育发展中心评估处处长,副研究员,北京 100083;林梦泉,中国学位与研究生教育学会评估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研究员,北京 100081。

基金项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数据驱动的学科评价监测体系研究”(编号:62377044)

猜你喜欢

研究生教育
计算机专业研究生创新能力培养研究
军事学研究生教育存在的问题及相关思考
内地与香港研究生职业生涯教育的差异探析
研究生教育内部质量保障体系建设与实践研究
研究生教育管理中的问题分析及对策研究
MOOC在研究生教育中的应用探究
欧洲数字传媒专业研究生教育调查分析
美国高校数字传媒专业研究生教育调查分析
中国高校数字传媒专业研究生教育调查分析
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职业性的缺失与对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