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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华关于《芙蓉镇》的书信一通

2024-06-20宫立

名作欣赏 2024年6期
关键词:芙蓉镇山镇芙蓉

宫立

“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理应有一个醒目的书名。”(陈子善:《〈生死场〉书名之由来》)《芙蓉镇》这部小说的名字是怎样诞生的呢?笔者新近读到的小说作者古华给龙世辉的一封书信,也许有助于这一问题的解决。全信如下:

龙世辉吾师:

您好!并问刘炜同志好!

回信收到。谢谢诸多关照。

我的一大包行李,仍在东四一位老乡家里,包括所买的药物在内,尚不知春节前能否托运回来。怨谁?怨自己处事不慎罢了。至于贵社,我辈何足挂齿?

关于《芙蓉姐》改名《芙蓉镇》,《当代》至今不见给我打个招呼。书名我考虑了几十个,最后才用了一个“姐”字,我想着应是作者的一点可怜的权利吧。而且“芙蓉镇”乃《早春二月》里的镇名,这里用作书名,好不好?我的意见是,请您和刘炜同志发书稿时,仍用《芙蓉姐》发,这是作者征得你们同意后定下的,望有关领导予以尊重。头条二条,我没有意见。原先说发头条,是社里有关同志讲的。现在发二条,还是社里的同志讲的。我不插嘴。当然我也没有去拜望过任何一位领导,因为领导也没有找过我,更不知他们住在什么地方。

秦兆阳同志是我少年时代起就敬重的一位老前辈了。他看过我的习作,不知有什么意见,盼您给予转告。他在南方生活了不少岁月,对农村是很了解的。我所写的,只是我所认识的农村生活,它是真实的,但行文中可能有失偏颇。算是我为当代南方农村写的一份小结吧。

我在家里,一切尚好。只是事务忙乱,静不下来写作。有时干着急,文学应是一个竞技场,我若停顿下来,岂有不落伍的?好在前些时收到《十月》信,对习作《爬满青藤的木屋》十分赞赏,决定上1981年第二期,并放在较突出的位置上;昨天翻《人民日报》,见《小说月报》1981年第一期广告,选载了我的习作《美丽崖豆杉》。叫作没有近虑,却有远忧吧。

古华

01.元旦

信中提到的短篇小说《爬满青藤的木屋》刊于《十月》1981年第2期。短篇小说《美丽崖豆杉》初刊于《解放军文艺》1980年第10期,《小说月报》1981年第1期全文转载。由此可以推测,古华的这封信写于1981年1月1日。

1980年古华参加全国作协文学讲习所学习,他在《〈芙蓉镇〉的题外话》(《文学书窗》1981年第4期)中回忆:“记得是六月份的一天,我径自走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小说南组,自报姓名,谈了这个小说题材,两位编辑同志很热情,鼓励我尽快写出来。七月份恰逢我们创作实习。我回到家乡,住在一个林场里,很顺利地写出了一个十多万字的草稿,暂名为《遥远的山镇》。八月中旬回到北京。我抓紧课余时间进行整理抄写,因为文学讲习所九月中旬要结业。九月初,我将一叠只完成了四分之三的稿子交给人民文学出版社小说南组。使我十分惊讶和感动的是,在短短的十天时间里,竟有三位编辑同志读了我的半成品,并做出了初步的判断、肯定,说这是‘土的生活,洋的写法,对其中的个别人物和情节结构提出了修改意见,而且决定我留下来修改。”当时接待古华的编辑刘炜,后来在《名作诞生记:〈将军吟〉〈芙蓉镇〉》(《新文学史料》2009年第1期)中回忆:“初稿非常不成熟,作者准备写四大章,但最后一大章还没有写。王秋赦还没有出现,其他人物性格也不完整,情节没理顺。然而,这块粗糙的毛坯却已闪烁出光亮,让我依稀看到它成为精品的模样……我决定支持他。为了向上推荐能成功,特意请分管广东广西的编辑、我的好朋友彭沁阳帮忙看看未完成的书稿。她看过之后,很兴奋、很赞同,也写了份审稿意见。两份支持的意见一并上达给小说南组副组长、复审龙世辉。他看过书稿后,同样喜形于色,批准了我对书稿的处理意见。”

龙世辉一下子被古华的小说吸引住了。古华,当时是农场工人,鲁之洛在《烛光摇曳忆世辉》中回忆,在龙世辉的提议下,人民文学出版社“为古华请假住在北京修改”,“老龙一边严格要求作者苦苦地磨;一边自己也帮着苦苦地磨。我亲眼见到在古华誊抄得十分工整的书稿上,密密麻麻加有老龙秀娟端庄的字迹”。“现在我们读到的《芙蓉镇》,读者大概不会忘记黎满庚和王秋赦这两个人物。但是在古华未完成的初稿中,根本没有王秋赦这个人物,王秋赦这个人物初期的大部分故事都发生在黎满庚身上,黎满庚和王秋赦原是一个人,王秋赦是后来增加的人物。”在龙世辉的指导下,古华对小说的人物和情节结构做了修改,增加了王秋赦这个人物。作者和编辑之间实现了良好的互动,正如龙世辉所言,他与古华的合作“顺利而愉快”。

最终,《当代》1981年第1期刊出《芙蓉镇》。本期设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短篇小说、游记·散记、诗歌、台湾省作品、外国文学六个门类。《芙蓉镇》是中篇小说,如古华所言,位列二条。位列头条的是胡月伟、杨鑫基合写的长篇小说《疯狂的节日》。本期还有徐懋庸的短篇小说《鸡肋》、贾平凹的短篇小说《老人》、王蒙的游记散文《浮光掠影西德》等。

“题目是作品的一部分,是一个完整艺术品的有机组成部分,取得好与不好,虽不影响作品的内容,却关系作品的全貌,很难想象一部受欢迎的优秀作品没有一个恰到好处的题目,就要说那些中外名著了”,古华也很在意自己小说的名字。关于《芙蓉镇》这部小说的名字,古华着实下过一番功夫,龙世辉在《关于古华和他的〈芙蓉镇〉》(《编辑之友》1983年第4期)中回忆:“《芙蓉镇》的初稿原名《遥远的山镇》。这是一个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的名字,作品写的是湖南,并不是边疆,谈不上遥远,也显得并不十分确切。《当代》快发稿时,古华送来了一张纸,开列了十多个他考虑过的名字:《山镇风月》《山镇风情》《山镇风俗画》《雾荡山镇》《山镇女邻》《雾界山镇》《芙蓉河啊玉叶溪》《山镇青石街》《芙蓉女》《南国山镇》《峪谷山镇》《山镇人家》《青莲镇》《芙蓉玉树》《玉色芙蓉》,自然其中也有一个《芙蓉镇》。我们没有见过哪一位作者给自己的作品考虑过这么多名字,把我们的眼睛都看花了,不知用哪一个才好,感到有些茫然。”

那么,最终是谁把古华的这篇小说定名为“芙蓉镇”的呢?龙世辉回忆:“秦兆阳同志从这众多的名字中一眼认定《芙蓉镇》最好。他觉得,以地名概括丰富、复杂内容的作品,不乏先例。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芙蓉镇》发表后的实践证明,这个名字是恰当的,而且越来越觉得确切和响亮。”

从古华给龙世辉的信里,我们能够感觉到古华对《当代》的不满主要有两点:一是小说刊出时名字是《芙蓉镇》,不是《芙蓉姐》;二是由头条变为二条。奇怪的是,由《关于古华和他的〈芙蓉镇〉》可知,古华在所列的小说名字中有“芙蓉镇”“芙蓉女”,但未见“芙蓉姐”。不过,刘炜提到,“书稿的原名为《遥远的山镇》,后来古华改为《芙蓉姐》,秦老终审时定为《芙蓉镇》”。“芙蓉镇”早在柔石的小说《二月》以及由其改编而成的电影《早春二月》中就出现了,在古华看来,再选用它作书名,不太合适。小说的名字是“芙蓉镇”还是“芙蓉女”,古华未必一定要坚持,古华后来在《〈芙蓉镇〉的题外话》中就提到:“《遥远的山镇》在今年《当代》第一期发表时,秦兆阳同志把它定名为《芙蓉镇》。用地名作篇名与小说中的内容更为贴切。”

小说的名字定为“芙蓉镇”,是秦兆阳决定的。拍板《当代》发头条的,也是秦兆阳。遗憾的是,不知何故,《当代》最终刊发《芙蓉镇》,不是头条而是二条。《芙蓉镇》发头条还是二条,古华也未必看重。引起古华剧烈反应的应该是《当代》的处理方式:未经他同意,编者就擅自将篇名改了。

古华的小说《芙蓉镇》一问世,就成为文坛的焦点。颜敏在《论〈芙蓉镇〉》中提及:“《芙蓉镇》是80年代初期屈指可数的具有重大影响的长篇小说。它甫经问世,旋即引起轰动。”“在《当代》一九八一年第一期发表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作者和编辑部共收到三百余封读者表示赞扬的信件。《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作品与争鸣》《小说选刊》《文汇报》《文艺报》和《当代》等报刊都先后发表了评论。一些前辈老作家如沈从文、沙汀等同志,读后也表示赞赏……目前,广西电影制片厂正在改编电影;北京人民广播电台从七月一日起在小说连播节目中开始连播”(龙世辉),这都是《芙蓉镇》问世时产生的“轰动效应”。据说,《芙蓉镇》后来“陆续被改编成歌剧、话剧、电影及多种地方戏曲,还被译成英、法、俄、德、意、日等多种文字出版,出现了急速增殖的文化效应”。

《芙蓉镇》在《当代》刊出后,人民文学出版社又想推出单行本,不过还需要做些修改。古华在《〈芙蓉镇〉的题外话》中回忆:“今年(笔者注:1981年)三月份,我应约来人民文学出版社修订书稿。《当代》主编、老作家秦兆阳同志让责任编辑领着我去到他的住处,热情肯定了这部习作的几个人物形象和乡土气息,同时指出了人物所处环境描写的不足,以及几处情节上的漏洞。他谈得那样详细、具体,还提供了一个生动的细节。这是一位久负盛名的文学长辈对一个青年作者的谆谆教诲。”

人民文学出版1981年11月推出了《芙蓉镇》的单行本。《芙蓉镇》与《许茂和他的女儿们》《东方》《李自成(第二卷)》《将军吟》《冬天里的春天》等六部长篇小说获评首届茅盾文学奖。1982年12月古华参加了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颁奖典礼,汪兆骞在《梦得池塘生春草——古华和获得茅盾文学奖的〈芙蓉镇〉》中回忆:“古华到北京来领茅盾文学奖时,北京已是寒冬,意气风发的他,到《当代》编辑部时,表示要答谢《当代》一干人。众人以为古华要宴请,不料,他别出心裁,请大家看了一场电影,并给我们的孩子,每人一个棒棒糖。早就听说古华很小气,出手总是抠门儿吝啬,果然让大家领教了。想来,在穷困小村过惯了艰难的日子,让古华不忍奢华,于情理也算说得过去。临离京前,古华找到我道别,说一定要请龙士辉、冯立三和我吃饺子。龙世辉是他的责编,曾给过他独特的帮助,是他的恩人。而我的大学同班同学,时在《光明日报》的冯立三,曾在1982年5月的《光明日报》上发表《〈芙蓉镇〉人物谈》,高度评价了他的小说。冯立三因故未能出席。我、龙世辉和古华在我就职的人民文学出版社门口一家小店里,吃了顿饺子。”

龙世辉在《文学编辑的基本素质》中提到:“文学是创造美的事业,编辑在这种事业中所起的作用,比起作家来,要小得多得多,但他们的作用并非可有可无,每个编辑应尽自己的力量,争取多起作用,起好作用。”“一篇作品在它的创作过程中,即使是优秀作品,也难免有不足甚至败笔,编辑的意见,直接影响作品的面貌甚至作品的成败。”刘炜、龙世辉、秦兆阳都是“辛勤劳动热忱奉献的好编辑”(秦兆阳:《编辑的苦与乐》),他们在《芙蓉镇》的编辑出版中,都尽了自己的力量:从初稿到定稿,从小说的命名到人物的设计,从初刊本到单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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