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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山人群体与北部边防研究

2024-06-10

地域文化研究 2024年2期
关键词:北京出版社山人集部

韩 帅

山人这一群体自唐宋以来便在社会中存在,本是指不求仕进、藏居深山的隐逸之士,但在明代中后期的历史语境中,山人却多不在深山,而是熙攘于市井、权门。明人钱梦皋称“昔之山人,山中野人,今之山人,山外游人”①(明)伍袁萃:《林居漫录》,《前集》卷1,《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子部第242册,济南:齐鲁书社,1995年,第433页。,表明山人群体按捺不住内心对仕进的向往,涌进明代中后期政治、社会生活中。明代山人群体的构成颇为复杂,数量也较为庞大,而且愈益显现“污名化”色彩,这些“文化游人”充斥于社会各个角落,对明代中后期的政治与社会产生了广泛影响。对于山人的相关问题,明史学界也进行了积极的探索,取得了不少有价值的学术成果②明代山人研究的代表性成果,主要有方志远:《“山人”与晚明政局》,《中国社会科学》2010年第1期;李斌:《晚明“山人”与晚明士风——以陈眉公为主线》,《学术月刊》2006年第6期;赵轶峰:《山人与晚明社会》,《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1期;陈宝良:《晚明生员的弃巾之风及其山人化》,《史学集刊》2000年第2期;金文京:《晚明山人之活动及其来源》,《中国典籍与文化》1997年第1期;牛建强:《明代山人群的生成所透射出的社会意义》,《史学月刊》1994年第2期等。这些论文各有侧重地讨论了山人的来源、活动、特点、影响等问题,内中除方志远一文稍提及北边地区的山人外,其他均未涉及山人与北部边防之间的关联。另方志远指导付国强完成硕士学位论文《明代中后期帅府山人研究》(江西师范大学,2016年),主要探讨江南、东南地区督抚、将领幕府中的山人,未涉及北边地区。,但笔者尚未见有专论探讨山人群体与明代北部边防之间的关联。明代的北部边防对该王朝的影响较为深远,山人是否活动到北边地区?其活动又对北部边防产生了怎样的影响?这些问题均值得探讨。

一、山人广泛活动于明代北边地区

山人云游四方,金钱、财富荟萃之地,成为山人们的向往之处。明代的北边地区虽不甚富庶,但国家将大量军费投掷于该地,使得此处亦不甚穷荒。郑洛是隆万时期的著名边臣,于万历七年(1579)至十七年(1589)担任宣大总督,其子郑材在刻印其书信集时,赞叹其父之干练称:“世之仕宦以勾当,乃公不暇笔札,而镇抚大僚恒置陈琳、阮瑀之流于幕底以供代庖,公独辞谢曰:‘吾腕中未尝有鬼也,鼓其余勇能办,何假山人、墨士相参佐耶?’”①(明)郑洛:《郑襄敏公赤牍》,《先襄敏公尺牍序》,山东大学图书馆藏明万历刻本。所谓“陈琳、阮瑀之流”,也就是谋士、幕客之类,其余镇抚大僚均使用山人、墨士来代写文书和修辞公文,而郑洛却亲力亲为。这一方面反映出郑洛颇具吏才,且行事光明磊落,而另一方面亦折射出山人、墨士供职于边镇幕府是当时的普遍现象。郑洛不任用山人、墨士,但并不代表他不与山人打交道。其在与一名山人的书信中称:“属得平昌信,知弱息交游足下也,因之介绍,忽不意厪足下念,隋珠、汉篆烺然满箧送我矣……岁暮边寒,不敢枉重,少俟开春和暖,当奉足下出居庸为文酒娱”②(明)郑洛:《郑襄敏公赤牍》卷6《与顾朗哉山人》,山东大学图书馆藏明万历刻本。,郑洛之子跟山人交游,山人遂赠予郑洛“隋珠、汉篆”等珍贵物品,郑洛只好邀山人在天暖时游历宣大,以作为回馈。可见,同为文化人的督抚大僚与山人还是容易产生交集的,亦可见山人辈通过结交公子哥而攀附权贵。

宣大地区距京师较近,京师的“文化游人”容易到达。明代大文豪王世贞记述吴姓山人,“游京师,名动京师,一旦束装去,走北岳、度居庸,上谷、云中见苏司马、许中丞”③(明)王世贞:《弇州四部稿》卷128《吴子充》,《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81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年,第143页。,说明京师似乎是山人的集聚地和中转枢纽,而“上谷、云中”即宣府、大同地区则成为山人下一站目的地。明代吏部尚书赵南星也在《送唐山人之上谷谒马中丞便过郡司理董公》诗作中称:“居庸不藉河山险,开幕遥看气象增”④(明)赵南星:《赵忠毅公诗文集》卷5《送唐山人之上谷谒马中丞便过郡司理董公》,《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68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119页。,看得出唐姓山人是经过居庸关前往宣府镇,亦可能是从京师出发。当然,山人们前往宣大也并非京师一途,林章在《送朱象峰山人谒大同开府》中便称:“一出雁门天万里,长风此日正堪乘”⑤(明)林章:《林初文诗文全集》(不分卷),《送朱象峰山人谒大同开府》,《续修四库全书》第1358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751页。,朱姓山人则是从雁门关前往大同的。有些山人目的地并不专一,而是从一个边镇到另一个边镇,戚继光所作之诗歌《甬东吕山人自蓟复游晋,因览天海,骊歌有赠》,便反映出吕姓山人由蓟镇到山西之情形⑥(明)戚继光撰,王熹校释:《止止堂集》,《横槊稿上》,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81页。。万历末年的宣大巡按御史吴亮,谈及“京师山人墨客多求书启游行边塞,而宣云密迩尤易往来”⑦(明)吴亮:《止园集》卷24《宪约·为摘要约以便遵守事》,国家图书馆藏明刻本。,道出了作为京西防御重地的宣大山西地区,是山人们较为青睐的目的地。

宣大山西如此,与京师防御关系更为密切的蓟辽二镇更是山人集聚之地。戚继光镇守蓟镇期间,多与山人游览边关,诗酬唱和,其诗作《秋日邀山人歙王十岳、越叶一同、莆方浮麓、文学郭海岳同登三屯之阴山》①(明)戚继光撰,王熹校释:《止止堂集》,《横槊稿上》,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55页。便是同山人们游览蓟镇山川所作。戚继光颇有文名,也是诗社中人,其诗作《夏日邀婺川令毛仪之、山人黄全之、方景武、文学钱子见游山庄,为邦龄赋别,兼呈诗社林君白诸君子》,便是其怀念诗社社友的,“寄言莲社当坛者,乘醉长登万里台”②(明)戚继光撰,王熹校释:《止止堂集》,《横槊稿上》,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62页。,流露出戚继光欢迎众社友前来蓟镇相聚之意。而辽东镇作为京东之大镇,同样是山人群体的向往之地,赵南星所作之《送毛山人之辽东》③(明)赵南星:《赵忠毅公诗文集》卷5《送毛山人之辽东》,《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68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112页。,便反映其送毛山人前往辽东之情形。辽东地区军费开支庞大,权贵的奢华生活吸引着山人辈前往,在李成梁父子执掌辽东兵柄时,“凡山人、墨客求朝贵书出游者,必以李氏为利薮。李之子弟,恣意声色妇人,出游骑若云锦”④(明)夏允彝:《幸存录》,《续修四库全书》第440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527页。,山人群体是能够从声色犬马的辽东捞到不少好处的。

陕西三边地区的情形也大致类似,各镇可见山人之身影。万历初,礼部官员黄凤翔曾撰有《送张山人之宁夏序》一文,其称:“君兹行也,登贺兰山,沿河壖眺望,访熙宁、元丰间攻战故垒,思韩范经略西夏之遗烈,踌躇吊古,所挥毫赋咏,当满奚嚢”⑤(明)黄凤翔:《田亭草》卷2《送张山人之宁夏序》,《续修四库全书》第1356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47页。,张山人前往宁夏的目的,主要是游览山河、凭吊古迹,进而抒发情怀。而晚明著名学者谢肇淛也在《姚山人自关中归赋赠》中称:“琱弓白马锦櫜键,西上秋风五丈原”⑥(明)谢肇淛:《小草斋集》卷24《姚山人自关中归赋赠》,《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175册,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第439页。,反映出姚姓山人跨马挟弓、游览陕西镇之情形。临淮侯李言恭曾赋诗赠潘之恒,“万里玉门行,西风看射生”⑦(明)李言恭:《青莲阁集》卷7《送潘景升出塞十二韵》,《四库未收书辑刊》第5辑第23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492页。,潘之恒为南京国子监生,家贫落魄,诗作中虽未明称其为山人,但其“山人”属性是明显的,说明山人辈之足迹已远至甘肃镇(玉门指玉门关,在明甘肃镇边外,这里指代甘肃镇,笔者注)。萧如薰是万历时期的著名将领,曾任固原、宁夏、延绥等镇总兵官,“山人辈作队趋之,随军转徙,无不称季馨词宗先生,蚁附蝇集,去而复来”⑧(明)沈德符撰:《万历野获编》卷17《武臣好文》,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435页。,萧如薰升转到哪个边镇,山人群体就跟到哪里。由此,山人群体到达西北各镇是确定无疑的。

总之,无论是在宣大山西,还是在蓟辽二镇,抑或陕西三边各镇,皆易发现山人活动之踪迹。有些山人不是简单游历一镇,而是游历数镇,甚至游览九边各镇。万历年间经学家郝敬在记述朱姓山人时,称其:“走蓟门,度辽海,入大同、宁夏、榆林,九边要害涉历颇遍”⑨(清)黄宗羲编:《明文海》卷427《朱山人传》,《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458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年,第140页。,从蓟镇跑到辽东,又从辽东向西折返进入大同,再向西进入宁夏、延绥等镇,把九边各镇游历一遍。而礼部尚书于慎行也感慨胡姓山人“九边行尽到长安,抵掌论兵发指冠”⑩(明)于慎行:《谷城山馆诗集》卷13《胡竺西山人游塞上入都坐谈边事》,《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91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124页。,亦是将九边各镇游览一通,又返回京师“谈兵”“谈边”。可以说,山人们间关万里、游历九边的劲头,是很足的。

二、山人群体在明代北边地区发挥的作用

山人作为过剩的“文化人”,其自身具备一定的文化知识。由于科举任官体制的限度,才游离于官僚体制之外。尤其是明代江南地区的众多读书人,在科举竞争日趋激烈的情况下,不断寻觅其他途径来解决生计问题。北边地区戎马倥偬,军伍林立,但文化资源却相对匮乏,山人入幕成为常事。

北边地区武将多不通文墨,对于山人的需求便较为殷切。万历年间,阁臣申时行在给经略西北军务郑洛的书信中称:“张总兵雅称骁将,仆始见其书中议论,甚敬之。及昨疏至,人有谓其原不习文,乃幕客所为者”①(明)申时行:《纶扉简牍》卷10《答郑范溪经略》,《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61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407页。,申时行对于张总兵(指甘肃总兵张臣)之议论颇为称道,但后来才知其奏疏乃是由幕客代写。幕客的手笔,无形中为张总兵博得了首辅的青睐,可见武将对于慕客之依仗。即使颇具才名的戚继光,也有人怀疑其作品并非亲作,而是“多假手”②(明)朱国祯著:《涌幢小品》卷9《四少保》,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99页。于山人、幕客。事实上,戚继光确曾让山人帮其著书,玉融山人郭造卿抵达蓟镇,“都护(指戚继光)为筑馆汉庄,请草《燕史》”,只不过“未竟,都护去”③(明)叶向高:《苍霞草》卷17《海岳郭先生墓志铭》,《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24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 年,第450页。倘若戚继光没有因张居正倒台而失势的话,《燕史》的署名恐怕不会落下他。戚继光与一方姓山人关系颇佳,曾作诗叙述二人之交谊:“南北征尘里,艰危独共君。壮心悬白日,侠气薄青云。并榻时听雨,衔杯夜论文。十年交好意,今古挹清芬”④(明)戚继光撰,王熹校释:《止止堂集》,《横槊稿上·夜止朝阳寺分韵二首》,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48页。,十年形影相随、推心置腹的交情,推杯换盏中也在讨论文章的撰著,文章究竟是谁所写已难分清。

不但武将幕府需要山人,北边督抚等文职官员也需要山人协助。督抚等衙门“位尊体简”⑤(明)耿如杞:《世笃堂稿》卷3《吏治边防疏》,《明别集丛刊》第1辑第78册,合肥:黄山书社,2013年,第486页。,地位虽然很高,但衙门办事人员很少,职能之履行存在一定困难。嘉靖年间,宣大总督翁万达曾透露过这种困境,“侯人介胄,但可以备使令,而不可以预画谋,一二吏胥,仅可以供抄誊,而不可以校书计。不得已毣焉躬自为之”⑥(明)翁万达著,朱仲玉、吴奎信校点整理:《翁万达集》卷13《举所知以裨不逮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414页。,军随、书吏均不能为总督分忧,很多琐碎细务需要总督亲力亲为。在这种情况下,落魄而熟读经史的山人就盯上了这样的“就业”机会。王世贞有诗赠苏山人,“幕府如论旧,辕门或可收”⑦(明)王世贞:《弇州续稿》卷12《送苏山人谒张司马》,《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82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155页。,便是希望督抚将其收留。而山人入北边督抚之幕确也能发挥一定效能。方志远先生提及宣大总督翁万达麾下的山人胡思岩,并称其“或许是北边帅府最早的一位著名山人”⑧方志远:《“山人”与晚明政局》,《中国社会科学》2010年第1期,第207页。。这位胡姓山人早在翁万达任职西南时,即为其出谋划策,翁万达称:“山人时时读军志说法,朗然相助。余有构画,间以诘山人,山人能甲乙其说”,胡山人俨然无军师之名而有军师之实。而在翁万达北调之后,兵部也就“檄使山人诣余朔方军”①(明)翁万达著,朱仲玉、吴奎信校点整理:《翁万达集》卷1《赠胡思岩山人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40-41页。,使其跟随翁万达到了北边。万历年间,阁臣叶向高对玉融山人郭造卿的谋略也十分欣赏,称:“中丞(指辽东巡抚顾养谦)画海漕,活辽人十余万,本之则先生策也”②(明)叶向高:《苍霞草》卷17《海岳郭先生墓志铭》,《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24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 年,第450页。,顾养谦采纳郭山人的计策,解决了辽东的粮饷问题。可见,山人发挥着督抚智囊的作用。赵南星称“山人、游客之能者无不入幕,若蛣蟹之相依”③(明)赵南星:《赵忠毅公诗文集》卷17《废四六启议》,《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68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520页。,说明山人群体和北边文武诸臣是相互需要的。

北边地区武将结交山人,一方面是为了公文处理、日常行政之需要,而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延誉”之目的。明人曾异撰称:“武弁起行间,力单援寡,亦复依附词坛,不但博雅歌之誉,亦以广其交游,连其奥援,身名俱泰,金多而取大位”④(明)曾异撰:《纺授堂文集》卷1《叙施造仲将军诗》,《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63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503页。。行伍将领(指明代出身于基层营伍的将领,以区别于世职、纳级等出身的将领)本身较为缺乏社会资本,而自己又无法纵横文坛,在明代中后期文官掌握庙堂政治、边镇军机的情况下,便需要山人辈为其吹嘘,使其与权贵牵线搭桥,以积累升迁的资本。大学士陈懿典指出在“隆庆和议”之后,“(武将)贤者亦移情于铅椠、诗歌之间,与缙绅、游士相唱和,循资借誉,不数迁称大帅矣”⑤(明)陈懿典:《陈学士先生初集》卷1《宣大武举录序》,《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78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640页。。在太平的岁月,武将缺少建功立业、显现自己的机会,遂从事于诗文创作,以便和缙绅、游士打成一片,提升自己的身价,进而顺利地获得升迁。可见,“文化资本”的确能为武将的升迁插上“翅膀”。这也就难怪乎“名将必好文”了,因为“好文故有所附丽而益彰”⑥(明)朱国祯:《涌幢小品》卷9《四少保》,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99页。,文化起着有益的宣传效果。没有山人辈的鼓吹,武将是难以出名成为“名将”的。

对于北边的文武将吏来说,凡任职者皆不可擅离信地,而山人却身处官僚体制之外,来去自由,行动方便。于是,难以抽身的文武将吏会将自己不方便做的事情,交由行动自由的山人去做。万明先生注意到僧人在汪道昆、戚继光二人之间的信息传递作用⑦万明先生称:“江南诗坛领袖与边塞将军的情谊就这样由僧人居间传递着”。参见其论文《从戚继光的文化交游看万明文化时域下的“武臣好文”现象》,《鲁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4期。,但据笔者观察,两人之间的信息传递也有山人的身影。汪道昆有诗作《黄方二山人至自渔阳幕府》,透露出戚继光派黄、方两山人拜谒汪道昆之情形,而其另一诗作《送二山人还渔阳因简元敬》,即是汪道昆在接待好两位山人之后,又写诗赠予戚继光,内中有“塞翁生事何须问,飞将于今尚未侯”⑧(明)汪道昆:《太函集》卷114《送二山人还渔阳因简元敬》,《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118册,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第603页。之句,反映出汪道昆对于戚继光的殷殷期待。宣大总督郑洛跟不少大僚的交往也是通过山人进行的,其在给浙江巡抚张佳胤的书信中称:“客岁吴山人行,曾附启候,计达掌记”①(明)郑洛:《郑襄敏公赤牍》卷5《与张居来少司马》,山东大学图书馆藏明万历刻本。,说明吴山人即扮演了郑、张两人交往信使的角色。郑洛在给家居的南京工部尚书郝杰的书信中,亦称:“去岁有山人自蔚阳至,弟问翁起居,备称松筠丰采,龙马精神”②(明)郑洛:《郑襄敏公赤牍》卷19《与郝少泉南大司空》,山东大学图书馆藏明万历刻本。,是山人将郝杰康健的信息传递给了郑洛。这种信息的口头传递,有时比书信文字的表达更为传神。郑洛在给兵部侍郎谷中虚的信中称:“秋仲王山人来,辱长笺惓惓,山人行,曾肃状陈心,即二十年离阔之思非笔楮所宣写,大都缱绻向往之私与山人旦夕言之也”③(明)郑洛:《郑襄敏公赤牍》卷6《与谷岱宗少司马》,山东大学图书馆藏明万历刻本。,郑洛将“非笔楮所宣写”的情感都诉说给王山人,由王山人再转达给谷中虚。山人于此之作用,类似于人体“留声机”,口耳相传地传递着许多鲜为人知的秘密。

三、山人群体对于明代北部边防的消极影响

山人群体对于北部边防的影响并非都是积极的,其在北边地区也产生许多消极影响,至明朝后期,其消极作用愈益显著。山人作为科举任官体制无法承载的过剩人员,其最初之渴望恐怕还是谋求职位。但幕府职位是有限的,无法完全容纳数量众多的山人。明人何良俊提及的吴山人,“魁梧广颡,善音吐,少年仗剑走塞上,以策干当事者,不用,遂徒步南归”④(明)何良俊:《何翰林集》卷9《吴山人后集序》,《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142册,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第97页。,便是一个到塞上求职失败的例子。有的山人虽暂时获取幕职,但亦因职位之不固定而再度“失业”。明人周复元在《送钟山人自云中还光州》中称:“幕府殷勤成往事,钟期声远觅知音”⑤(明)周复元:《栾城稿》卷5《送钟山人自云中还光州》,《四库未收书辑刊》第5辑第22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127页。,反映出钟山人便和大同的幕主分道扬镳了。幕府职位的有限,决定了山人群体无法从事舞文弄墨的“本业”,只好着意于舞刀弄枪的“异业”。因为对于北边地区而言,军职岗位还是不少的,万历年间宁夏巡抚黄嘉善在奏疏中屡次提及“各边缺多人少”⑥(明)黄嘉善:《抚夏奏议》卷1《年终议荐将材疏》,国家图书馆藏明刻本。,便给了山人“投笔从戎”的机会。

嘉靖年间,锦衣卫经历沈炼在诗作《送岑山人出塞》中称:“黄云马首横,仗剑赴边城。虽歌出塞曲,讵谓从军行……从来班定远,曾是一书生”⑦(明)沈炼:《青霞集》卷6《送岑山人出塞》,《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78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84页。,期待岑山人能像班超那样从军封侯。万历间,吏部尚书赵南星在诗作《项山人之辽东访张钟岳将军因寄》中称:“山中芳讯时时至,朋辈惟君意未阑。自拟步兵长纵酒,岂应飞将晚登坛”⑧(明)赵南星:《赵忠毅公诗文集》卷5《项山人之辽东访张钟岳将军因寄》,《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68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134页。,透露出其朋辈“意未阑”的项山人恐怕要投奔张将军,进而谋求一官半职了。临淮侯李言恭在《送寇元之山人出塞》中也称:“怪杀傍人称揖客,即看投笔自封侯”⑨(明)李言恭:《青莲阁集》卷8《寇元之山人出塞》,《四库未收书辑刊》第5辑第23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499页。,意思是莫要小看寇元之山人,以他的本领和才华,从军封侯如探囊取物。可见,在大多数士子无法中举“释褐”的情况下,前往门槛偏低的北边军营混个一官半职也是解决生计的办法。但问题是,山人如果都能封“侯”了,那原本的武职怎么办呢?当山人们怀揣着显贵、达官的名刺前往北边谋职的时候,不会挤占武人的生存空间吗?

郭宗皋曾于嘉靖年间担任宣大总督,其子“学书不成,无所资赖……乃走宣大军门,求见吴公(指时任宣大总督吴兑,笔者注)自效,吴与郭本不相知,第以其故幕府子,怜而收之,为处百金,使入赀为千户,充军门赞画”①(明)于慎行撰,吕景琳点校:《榖山笔麈》卷5《臣品》,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57页。。在宣大总督吴兑的帮助之下,郭公子“瞬间”完成了由落魄书生到军门标将的转变。玉融山人郭造卿之兄郭遇卿,“早岁籍诸生……七试棘闱,佹收者再,而竟失之”,考了七次未能中举,在科场足够失意了,“乃杖剑从戚公于蓟门,拮据莲幕中,所赞画甚多,久之,乃被命提调擦崖子地”②(明)叶向高:《苍霞余草》卷9《闽都阃肖云郭公墓志铭》,《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25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511-512页。,在戚继光的提携之下,郭遇卿也做起了武将。万历东征之时,蓟辽总督邢玠提议:“山人、墨客、星相、罢闲诸人,求书引用……乞严行禁缉”③《明神宗实录》卷310,万历二十五年五月甲寅,台北:“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5802页。,预示着山人辈多有借东征之事谋求职位者。而不赞成大举东征的阁臣王家屏,更是明确指出:“曾未闻其出一奇、当一队、收一战之功,而山人、游客尽拜官矣”④(明)王家屏:《王文端公诗集二卷奏疏四卷尺牍八卷》,《尺牍》卷5《答顾冲庵抚台(又)》,《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149册,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第665页。,山人、游客没有发挥任何作用,便浑水摸鱼般利用东征骗取了官职。天启、崇祯年间,永平兵备副使谈及宁远地区的情形,呼吁“中朝贵人更勿作山人荐剡以混登坛”⑤(明)陈仁锡:《无梦园初集》,《漫集二》,《茶马之例倒持》,《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59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430页。,说明山人辈靠着朝中权贵的荐引登坛为将者已是常见现象。辽东巡按御史熊廷弼所言更为确切:“辽左数十年来将官世职,为四方游徒骗去者不啻百数”⑥(明)熊廷弼撰,李红权点校:《熊廷弼集》卷6《营驿穷军受害疏》,北京:学苑出版社,2010年,第269页。,辽东一镇有不下百名将官是“游徒”充任的。推之于整个北边地区,滥竽充数将官的人数会更为惊人。崇祯年间,宣大总督杨嗣昌上疏指出:“山人游客,刀笔倡优,往时挟荐犊,走边方,求听用管事”⑦(明)杨嗣昌:《杨文弱先生集》卷8《西阅大同情形第八事疏》,《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69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130页。,显示出山人群体进入北边军营已然成为固定的求职模式。

山人群体进入北边军营,并不能真正领兵作战,在战场上独当一面。翻览《明史》诸将之传记,我们很难发现哪位著名将领是山人出身。这正说明山人群体的“投笔从戎”,不过是科举无望的糊口伎俩。由这样的人列阵军营,一旦战事骤启,吃败仗就成为正常之事。万历年间,阅视固原的兵科给事中张栋,弹劾游击将军李芳,“本一老学究,全不知兵,特与督臣有旧好,遂得夤缘居标下”,在对阵蒙古骑兵之际,“芳已惶遽无措,及虏稍移兵向左,而芳遂惊眩坠马,军士一时披靡,无不倒戈奔北者”⑧(明)张栋:《张可菴先生疏稿》卷4《参论将官功罪疏》,国家图书馆藏明刻本。,导致明军失利严重。这种将领不但是失利的罪魁祸首,而且也是军功混淆的“元凶”,因为他们仰仗着权贵的支持,容易攘夺将士之军功。杨嗣昌称营伍中的中千把总等低级将领往往“空劳空苦”,因为“一旦叙捷报功,将领私其子弟亲戚幕客私人,动遭顶替,屈辱沉埋”①(明)杨嗣昌:《杨文弱先生集》卷5《请定鼓励行伍卑官之法疏》,《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69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90页。,将士们流血流汗获得的军功,却被将领的亲戚、鼓簧的山人幕客夺走了。

山人群体前往北边各镇,非独求职于幕下、列衔于军营,亦因北边乃钱粮之渊薮,文武将吏支出之不经,恰可满足“文化游人”体面而“寄生”的生活,由此发财致富者也不乏其人。明人钱府曾描绘山人群体的生活,“山人、墨客……出必驾髙车,交必尽显者,行必假荐书,东西贽谒,彼此吹嘘,筵非穷水陆”②(清)黄宗羲编:《明文海》卷8《秋暑赋》,《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453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70页。,可谓极尽奢华,排场铺张。但这种生活开支绝非这群科举“剩”人所能负担,他们必须寻找“宿主”才行。而在“隆庆和议”之后,九边地区形势和缓,文武将吏逐渐将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诗酒从容,而中朝权贵又将山人辈介绍至边镇,于是大量军费、军饷被这群闲杂人等浪费掉了。

万历年间沈德符称:“自隆庆来,款市事成,西北弛备,辇下皆以诸边为外府。山人之外,一切医卜星相,奉荐函出者,各满所望而归。幼年曾见故相家僮业按摩者,游宣府亦得二百金”③(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17《武臣好文》,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435页。,山人之流到了边镇都能满载而归,连阁臣家中从事按摩的仆从,到了宣府镇都能获赠二百两银子回去,有什么人不愿前往边镇呢?万历年间阁臣王家屏对于京师山人云游九边各镇的现象颇为忧心,其称:“游客、山人、星卜、僧道之流布满都市……当涂不能禁,反为之介绍于各边总镇,肩踵相接,驿递骚然,所至装橐□累满欲后返,有职官积俸数年未能比其获者”④(明)王家屏:《王文端公诗集二卷奏疏四卷尺牍八卷》,《尺牍》卷5《答赵宁宇抚台》,《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149册,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第667页。。中朝权贵在京师不能禁逐山人,便以边为壑,将讨嫌的山人之流打发到边镇,自己在京师落得清静,只是边镇哪敢嫌弃当权者介绍来的贵客呢?山人云游一趟边镇,所获馈赠赶得上职官数年俸禄,又有谁不愿意前往边镇呢?

山人群体前往边镇并非仅仅接收些馈赠,有的还做起了生意。当然作为边镇的贵客,其所做之生意并非平常的商品交易,而是挟势之巧取。边镇开中盐引,利润颇为可观,而山人辈就打起了盐引的主意。万历年间,兵部尚书石星提议:“在内诸臣并不得以私书抵督抚将官嘱托,其山人、星相、医卜诸人持刺诣督抚将官,有所求为及买窝、占窝干碍盐法者,即系诈伪……请令蓟辽、宣大山西各省督抚,每季以有无山人星相诸色干求买窝、占窝名数,一咨本部”⑤(明)吴亮辑:《万历疏钞》卷37《枢管急务疏》,《四库禁毁书丛刊》史部第59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570页。,说明山人群体觊觎盐利,利用权贵打通督抚进而买窝、占窝者大有人在。而给事中张辅之弹劾宣府巡抚王象乾根本不把盐引当作一回事,“某山人暂告他往,赏盐引一千,某山人暂告还乡,赏盐引一千……商人利其无告中之费,私买支盐,而塞下曾无斗粟之实,山人利其得银之便,私卖入槖,而军中或无一饱之时”⑥(明)张辅之:《太仆奏议》卷4《播酋新报危疑东西虏势充斥疏》,《四库禁毁书丛刊》史部第22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527页。。其余镇抚大僚对于山人只是送钱送物,而王象乾干脆送给盐引,山人一转手卖给商人,山人、商人获利无算,而边镇却无颗粒之入,国家财产损失严重。

“隆庆和议”的确为北边地区节省了不少军费,但是在万历中期以后,青海之役、哱拜之乱、万历东征等重大事件接连发生,明军屡屡大规模劳师远征,北边军费开支便日益捉襟见肘。在北边军费逐渐紧张的情况下,山人们前往北边各镇的脚步却并未停止,他们的奢侈性消费、馈赠性所得逐渐转嫁到基层营伍的头上,害苦了本就收入微薄的底层士兵。万历十九年(1591),兵科给事中张贞观在阅视山西时,指出岢岚道李时芳“为山人许文明派弓箭茶果于各伍,剥战士之膏填游食之橐”①(明)张贞观:《掖垣谏草》卷1《乞赐究处欺蔽边臣疏》,《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64册,济南:齐鲁书社,1996年,第432页。,将招待、奉承山人的费用摊派到士兵头上。同年,阅视给事中侯先春指出辽东镇在发放军士月饷时任意克扣,用来“作兴游客、星相、山人、戏剧、技艺等类者”,使得军士“月落一二钱,甚者几分”②(明)陈子龙等选辑,虞万里等整理:《明经世文编》卷428《安边二十四议疏》,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9年,第4867页。,如此糊口尚且艰难的士兵怎么会积极作战呢?明廷也深知山人对于基层营伍的危害,户部官员赵世卿称:“山人游客,星相杂流,奉有明旨屡行禁革,倘指此克军……则国家之三尺在矣”③(明)陈子龙等选辑,虞万里等整理:《明经世文编》卷411《覆兵科申饬边防事宜疏》,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9年,第4650页。,希望严惩克扣士兵粮饷供养山人的将官,也道出了明廷的屡有禁令。意欲作为的北边督抚也制定条例约束将官,山西巡抚吕坤即规定“收留山人相公、琴棋星相,指称科敛”④(明)吕坤撰,王国轩、王秀梅整理:《吕坤全集》中册,《实政录》卷1《武职一》,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938页。的将官应该予以参罚问革。但收效甚微,天启年间兵部尚书王在晋仍在上疏要求:“督抚镇道务从撙节,蠲公费,省应酬,屏交际……杜山人、术士之往来”⑤《明熹宗实录》卷16,天启元年十一月戊午,台北:“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810页。,可见山人辈与边镇的往来并没有中断。

山人们接触权要而又游走各处,因此是各种“小道消息”的传播者,也是各种是非的制造者,对于本分的地方督抚而言,最好对其敬而远之。万历年间,山东巡抚黄克瓒便委婉谢绝了顾姓山人的来访,其称:“再辱佳咏,愧未能酬,不佞持节内地,与塞上不同,未免为俗套所拘,必欲相过,当分十日廪相饷耳”⑥(明)黄克瓒著,李梦生点校:《数马集》卷34《答顾山人》,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年,第438页。,宁愿奉送薄酬也要摆脱山人的纠缠。但黄克瓒不经意间透露出塞上文武诸臣其实不易打发讨嫌的山人,甚至北边督抚大僚对山人辈多有忌惮。万历年间,宣大巡按御史吴允中叙及山人之危害,称:“此中将吏抛却本分职业,工于养客喜事,滥结有等流棍,迎机逞奸,托名清客山人、星术俳优,闯关出口,假刺赝牍。或敷演利害,或簧鼓是非,或谗言殄行,或疑似乱真。不才官员自揣百孔千疮,畏其舌锋腹剑”⑦(明)吴允中:《宣云约法》,《禁逐流棍》,美国国会图书馆藏明刻本。。北边将官喜欢结识山人,因为山人帮其散布流言、制造舆论,而文官一旦有把柄落入将官手中,便会为将官大开方便之门。

万历年间,礼部尚书于慎行作《招山人歌》,内中所言“山人有山归亦得,慎莫出走越与胡”⑧(明)于慎行:《谷城山馆诗集》卷5《招山人歌》,《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91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52页。,道出对于山人在边疆地区游走进而影响民族关系的担忧。万历四十一年(1613),蒙古右翼诸部由于内部纷争,顺义王袭封出现僵局,宣大总督涂宗浚希望早日完局,但却担心“所属罢闲武弁与京中山人私相结约,传播流言,则浮议横生,而虏之要挟必甚”①《明神宗实录》卷504,万历四十一年正月癸酉,台北:“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9584页。,对于将官与山人的结合、造成“款贡”局面变动是颇为忌惮的。为此,涂宗浚还专门给内阁首辅叶向高写信求教,首辅的回信也仅是令其不可妄动,静待“虏”来,并且称如此行事,“彼废弁何所售其谋,游客何所鼓其舌哉?”②(明)叶向高撰:《苍霞续草》卷20《答涂制台》,《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25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329页。其静以制动的策略,针对的还是躁动不安的将官和山人、游客。天启年间,御史张纳请毁天下书院,原因即在于书院中多有星相、山人,他们“掣肘边镇,把持有司”③《明熹宗实录》卷62,天启五年八月壬午,台北:“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2910页。,影响到督抚将吏之施政。

结 语

山人作为游离于官僚体制之外的“文化人”,广泛游走于明代北边地区。山人群体来到文化资源相对贫乏的北边地区,帮助文化素质不高的武将处理公文、代写辞章,以满足其日常行政之需要,而且为武将“延誉”、鼓吹,扩大社会影响,结交权贵以助其升迁。山人亦入北边督抚文官之幕府,以助其处理琐碎细务、为其出谋划策。相较于“体制内”官员,山人的另一突出优势在于行动自由,可充当北边文武官吏信使,传递着难以用文字表达的秘密信息。但山人广泛涉足明代北边地区也产生了诸多消极影响。山人们的“投笔从戎”,不但挤占了原本属于武人们的职位空间,且容易攘夺将士们流血夺取的军功,使低层将士向上的通道变得更为狭窄。山人们在边镇的锦衣玉食,离开边镇时的捆载而归,无一不是出自于军费之滥支,当公费被花完、送尽之日,也就是士兵粮饷被克扣之时。山人们还依仗权势,买窝卖窝,使得盐法大坏,造成国家财产损失。更严重的是,山人与北边不才武将相结合,制造舆论,散布流言,对于督抚之施政、边疆民族关系产生重要影响。

需要注意的是,山人群体作为科举的“弃儿”,却在朝中显官、文化名流等科举“幸运儿”的引介之下,云游九边,入幕文官武将之麾下,甚或列职军营,完成由“文化游人”到边镇将领的转变,透露出过剩的“文化资本”对北边地区这样的“文化荒漠”的侵蚀。无须讳言,北边地区无论武将之日常行政,还是督抚之琐碎细务,皆需要有知识、有文化的山人为其分担。但北边各镇对于“文化游人”的需求也是有限度的,不可能无限制地承载本应科举体制所应该承载的人口。当北边文武诸臣之幕府无法提供更多的任职机会时,山人们前往北边各镇的步伐却并未放缓,于是山人们便抛却舞文弄墨的本业,从事起舞刀弄枪的“异业”,抢占了原本属于武人的生存空间。而当山人们无法列职军营时,“怕事”的边镇文武只好锦衣玉食地招待、大包小车地任其捆载,将负担转嫁到士兵头上。在这个接续性的过程中,我们看到负担的递次转移,科举体制负担不了的,转移到了北边幕府,北边幕府承担不了的,转移到了军营,而当军营又承担不了时,仍向下转移到基层营伍。最终承载这个“文化游人”群体的,是那些向隅而泣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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