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名医王孟英学术及医德修养刍议
2024-06-08罗海瑛周路红
罗海瑛 周路红
(1.山西中医药大学图文信息中心,山西 晋中 030619;2.山西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山西 晋中 030619)
王士雄(1808年—1866年),字孟英,浙江海宁人。清代著名医家,与叶桂、薛雪、吴瑭并称温病四大家。其家世代为医,王孟英14岁时,父亲病亡。其父弥留之际,嘱咐王孟英人生在天地之间,必定要有用于世[1]。王孟英谨记父亲的教导,于是专心研究《素问》《灵枢》,不分昼夜考察探究,直到领悟精微,《海宁州志稿》记载:“而其治病之奇,若有天授,远近曰为神医”。王孟英毕生致力于中医临床和学术研究,博学洽闻、医术精湛、道德高尚、理思缜密,具有深厚的学术修养,其撰述颇丰,特别是对温病学的发展作出了承前启后的卓越贡献。
1 博采广收 医术精湛
1.1 博极医源精勤不倦王孟英出生时正值国家内忧外患、人民生活水深火热的战乱年代,加之瘟病肆虐、粮食短缺,饿殍载道,这一幕幕的悲惨景象对王孟英影响深重。不幸的是,王孟英年少时父亲就病重去世,家道中落。他牢记父亲的遗训,在舅父俞桂庭的帮助下决心学医,矢志不移、刻苦攻读。他20岁时迫于生计至婺州(今金华)佐理盐业,任职盐行会计期间,他稍有余暇就钻研方书,焚膏继晷,乐此不疲。《海宁州志稿》称他“昼夜考察,直造精微”。《潜斋医书五种》中赵梦龄作序说王孟英综览群书,夜以继日,以至于灯燃帐内,帐顶因此变黑。《愿体医话良方》俞桂庭的按语说:“如王甥孟英之锐志于医也,足不出户庭者十年,手不释卷者永夜”。王孟英勤奋刻苦、潜心钻研、探微索隐的精神,为其后来取得较大的学术成就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1.2 兼收并蓄 医术精湛王孟英以《黄帝内经》《伤寒论》为宗,私淑叶天士,借鉴叶天士、薛雪等名医治法,并于临床上不断探索。他辨证精准、善察转机,处方周密、疗效奇中,很快就名扬四方。如“治姚树庭案”[1],姚氏年逾古稀,长期腹泻,群医杂治,没有效果,都认为无法治愈了。延至季秋,姚氏邀请王孟英判断行期,不敢奢痊愈。王孟英说:“弦象独见于右关,按之极弱,乃土虚木贼也,调治得法,犹可引年,何以遽尔束手乎”,于是查看以前医生开出的医方,都是主温补升阳的药方,说道:“理原不背,义则未尽耳”。他开方治疗,姚氏服后果然有效。恪守百日,姚氏竟然痊愈了。再比如“治许自堂孙子患感案”[1],当时患者病已垂危,众医毫无办法,患者的母亲长跪不起。而就在王孟英竭力勉图,患者病情稍有好转之时,患者家人又去求神拜佛,“彼妇翁召羽士为之拜斗,飞符馔水,鼓乐喧阗,病者即谵妄不安,神昏如醉,羽士反为吓退”。患者家人深夜速请王孟英为之诊治,服药月余后患者康复。王孟英在总结此病治愈经验时,由衷地发出“是役也”的感慨。近代名医张山雷、陆士谔对王孟英推崇备至,张山雷认为王孟英“临证轻灵,处方熨贴,亘古几无敌手”;陆士愕评价王孟英,言其“大抵用轻清流动之品,疏动其气机,微助其升降,而邪已解矣。此其法虽宗香岩叶氏,而灵巧锐捷,竟有叶氏所未逮者”。
“咸丰中,杭州陷,转徙上海。时吴、越避寇者麕集,疫疠大作,士雄疗治,多全活”[2],适逢霍乱再次流行,他不避秽恶,尽力救治,活人无数。“霍乱”之病名,早在秦汉时期即有,系指吐泻一类病证。清朝真性霍乱病传入,遂致概念相混,医者往往莫衷一是。由于科技水平有限,当时所说之霍乱并非全是霍乱弧菌所引起的病证,也包含有各种食物中毒、急性菌痢及各种细菌所引起的急性胃肠炎等。王孟英根据临床经验将霍乱分为两大证型,一为热霍乱(即真霍乱),一为六气伤于肠胃引起的寒霍乱。他认为二者皆有吐泻,但病因不同、病机各异、治法有别,通过辨排泄物、辨转筋、辨舌脉及辨口渴与否来区别病证,并拟方施治。如热霍乱治以燃照汤、连朴饮,寒霍乱治以理中汤、藿香正气散等。王孟英对时疫霍乱的认识在当时确是一个重大的进步,实属难能可贵,扭转了时人治疗时偏执于附桂等温热药的局面。正如姜春华所说,王孟英“治分寒热,在当时辨病条件下,不失论治精神”。
1.3 笔耕不辍 著书立言无论是在避乱的上海,还是在暂时安逸的浙杭,王孟英总是在诊疗之余,笔耕不辍,详细地记录诊疗之得失,总结点滴的临床经验,积累了丰富的资料和素材,留给后人大量富有学术价值的医学文献。其中以《温热经纬》和《霍乱论》的成就最高,“所著凡数种,以二者为精详”[2]。《温热经纬》是一部文献汇编性质的著作,荟萃名家论述,阐发王孟英本人见解,论理详粹,对温病学说做了系统性总结和创造性发挥,是温病学的集大成之作。1838 年王孟英写就《霍乱论》书稿,1862 年他避乱上海时,正值霍乱盛行,司命者罔知所措,死者实多,王孟英将原书重新修订并更名为《随息居重订霍乱论》,对霍乱的病因、病机、辨证、防治等作了系统论述。曹炳章评价其书“实为治霍乱最完备之书”,周光远称赞《随息居重订霍乱论》“为今日医家首要之书,不可不熟读”,可见该书影响之大。
王孟英为方便僻壤贫民,辑录民间单方验方、历代效方及经他自己验证疗效确切的医方,编为《潜斋简效方》《四科简效方》和《鸡鸣录》;撰写医话著作《归砚录》,对古代医药文献中某些观点作了比较客观的评价与分析,认识深刻、见解独到;医案著作《回春录》(1850 年后改名为《王氏医案》),详述温热病、杂病等治疗验案,处方强调随证变化、不拘成方,用药看似平淡无奇,却巧发奇中,疗效不同凡响。他非常重视中医食疗,编著《随息居饮食谱》,详细论述了330余种食物的药物学作用,从中医学的角度对各种食物的性味、功效、禁忌、适应证、配伍等进行了较为详细的论述;并对其曾祖的《医学随笔》、俞桂庭增补的《愿体医话良方》、沈尧封《女科辑要》、魏之琇《续名医类案》、俞震《古今医案按》、徐灵胎《慎疾刍言》及吴鞠通《温病条辨》等书进行诠注解说,阐释发挥,多有新意。
2 积极进取 勇于创新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被认为是正直学者的追求与人格的象征。学术的生命在于创新,创新是学术研究的灵魂。王孟英以独立的思维和见解,精研医学,整理、总结前人诊治温热病的经验和理论,结合自己的临床实践予以发挥,丰富发展了温病学的诊断和治疗方法,在外感热性病方面,取得了划时代的成果。
2.1 大胆质疑 批驳谬误自张景岳等大力倡导温补以来,温补学说日益盛行,医者病家多喜用温补药,王孟英及时认识到滥用温补之品的弊端,极力反对,并痛斥曰:“举世沉迷于立斋、景岳诸书,良可叹也。岂造化果假权于若辈乎,不然何彼书、彼术之风行哉”,他直言温补为杀人利器,“温补皆为戈戟”[3]。他认为如若不辨病情,一味温补,必会导致不良后果,主张用药贵在对证、洽和病情。王氏反对滥施温补,但他的医案中也有一些以温补之药治愈的病例,有人问之,孟英云:“温补亦治病之一法,何可废也,第用较少耳”,可见王孟英遵循辨证论治原则,强调对症下药。
王孟英认为“丹溪谓夏月炎暑盛行,人身内外皆热,其说甚的”,反对张景岳“夏月伏阴,人身外热内寒,冬至伏阳,人身外寒内热”之说,认为张景岳“其说似是而非”,并以“试观浮瓜沉李,咽水饮冰,未尝畏冷,其情可见。冬月能如是乎”“观夏月渴而小便短赤,冬月不渴而小便清长”为证,说明“阳外泄者之内非冷,阳内藏者之中非热,不辨自明矣”[3],以现实生活批驳张景岳的观点,合情合理。
2.2 勇于创新 见解独到
2.2.1 新感与伏气新感与伏气是明清间温病学家争论已久的问题,王孟英认为新感与伏气是温病的不同类型,对新感、伏气进行辨证论治,详细论述伏气温病的复杂传变现象。王孟英说:“余纂《温热经纬》一书,详辨温热、暑湿之异于正伤寒。因古人但以寒为肃杀之气,而于暑热甚略也”,以期纠正滥用温补的时弊,为后学者提供参考。
2.2.2 温病传变关于温病传变,叶天士有“逆传心包”之说,但言之不详。王孟英在《温热经纬》中既释解了叶天士所言之“逆”,也弥补了叶天士未言之“顺”,指明温病传变机制:“温邪始从上受,病在卫分,得从外解,则不传矣……不从外解,必致里结,是由上焦气分以及中下二焦者为顺传。惟包络上居膻中,邪不外解,又不下行,易于袭入,是以内陷营分者为逆传也。然则温病之顺传,天士虽未点出……而细绎其议论,则以邪从气分下行为顺,邪入营分内陷为逆也”。
2.2.3 六气学说王孟英对中医六气学说有深入研究,尤其对暑性的见解独到。王孟英私淑叶天士,但对叶天士“暑必挟湿”的论点持有异议,反对妄立阴暑、阳暑之名[4]。《温热经纬》中的“雄按:暑令湿盛,必多兼感,故曰挟。犹之寒邪挟食,湿证兼风,俱是二病相兼,非谓暑中必有湿也。故论暑者,须知为天上烈日之炎威,不可误以湿热二气并作一气,始为暑也。而治暑者,须知其挟湿为多焉”,指出阴暑实质乃夏月之伤于寒湿者,暑多挟湿,而非暑必挟湿,确立了暑性纯阳的特点,论据充分、逻辑性强,既符合自然界当令气候,又切合临床实践[5]。
3 淡泊名利 仁心厚德
3.1 专注医学 淡泊名利王孟英立志学医以后,即心无旁骛、潜心钻研,学有所成、名声大噪,却不依附权贵,对待患者不因其地位贵贱、家境贫富而态度有所区别;虽然活人无数,但从不借以敛财,始终生活在社会底层。朱生甫在《王氏医案三编》序言中说:“忆君制服中,有贵人延之治病,老耄多忌讳,欲君易服而进,君拂然去之,其守节不阿如此”。王孟英一生甘守清贫,苦心研医,自号半痴山人。晚年自号梦隐,表明王孟英潜心医学,不求显达的人生追求。
3.2 德艺双馨 胆热心坚王孟英宅心仁厚,胆热心坚[6],深知百姓疾苦,一心为患者着想,不分昼夜寒暑,不顾饥渴疲劳,不计较个人得失,一心一意为患者解除痛苦,极堪倚赖,其医案中,经常可以见到“夤夜请孟英视之”“余以夤夜”“先生每乘小艇夜行”等字样。他不非议轻视其他医生,气度宽宏,颇具大医风范。根据《王氏医案》所载医案,可以发现王孟英诊治的患者,大都是经其他医生治疗无效转而向他求治的。如“治郑九患疾案”[1],郑九经陈姓医生诊治后,汗出昏狂,精流欲绝,转请王孟英诊治,王孟英说:“此证颇危,生机仅存一线,亦斯人阴分素亏,不可竟谓附、桂之罪也”,病家称赞他为德高望重的人,曰:“长者也,不斥前手之非以自伐,不以见证之险而要誉”。又如“治石诵义案”[1],石诵义夏杪患感,经多方医治,病情加重,延逾一月,始请王孟英诊治,并拿出之前所服药方,王孟英看后说各有来历,皆费心思。治疗期间病者甚至又请其他的医生复议,王孟英还是一如既往地坚持为患者治疗。在病家犹豫徘徊之时,王孟英担心贻误病情,说:“病既久延,药无小效,主人方寸乱矣”,遂当机立断,采取治疗措施,患者得以痊愈。王孟英把他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医治患者之中,对于重症、危症,也积极救治,能挽狂澜于既倒。确如至交周光远所说:“孟英学识过人,热肠独具。凡遇危险之候,从不轻弃,最肯出心任怨以图之”。
王孟英学识渊深,医德高尚,医术精湛,为人诚朴,久为医林所敬佩。他一生颠沛流离,困顿窘迫,仍不忘初心,用毕生精力实践着大医精诚的责任与使命。王孟英心系患者,具胆热心坚、勇毅果敢、内省笃行的仁心厚德[7];临证用药继承经方特点,集温病诸家大成[8],别具匠心、自成一体。王孟英是中医药传承精华、守正创新的典范,值得医者学习和借鉴。